摘要:说周总的会临时延长了半小时,让我稍等。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站在高铁站的出站口。
巨大的玻璃穹顶外,雨水正密集地敲打着城市。
是周铭锴的助理发来的消息,说周总的会临时延长了半小时,让我稍等。
我回了个“好”。
风从闸机口灌进来,带着一股潮湿的凉意。
我百无聊赖,点开了周铭锴手机上绑定的出行APP,想看看他那趟G7354究竟晚点多久。
界面跳转,最上方弹出的不是车次信息,而是一行小字:“常用同行人”。
后面跟着一个名字。
小安。
我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像被瞬间冻结。
我们结婚五年,他的常用同行人,永远只有我一个。
我点开那个头像,是一片空白。
但我知道,这不是一个意外。
就像房间的灯泡,它不会突然熄灭,在彻底黑暗之前,它总会忽明忽暗地闪烁很久。
我们的婚姻,已经闪烁了很久。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像一头巨兽,碾过我的心脏。
人群涌出,我一眼就看到了周铭锴。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是人群里最扎眼的那一个。
他看到我,脸上露出熟悉的、略带歉意的笑,快步走过来,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伞。
“等很久了吧?那个客户太能磨了。”
我摇摇头,把手机递还给他:“不久,刚到。”
他没察觉到任何异样,揽住我的肩,带我走向停车场。
车内的暖气很足,雨刮器在玻璃上规律地摆动,发出的声音像节拍器,敲得我心烦意乱。
“累不累?”我问,声音平静得像在问天气。
“还好,就是有点耗神。”他揉了揉眉心,“回家还得看两个项目的标书。”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里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和音乐在流淌。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它们被雨水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像我此刻混沌的思绪。
两天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夜。
他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坐在沙发上,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
“林雾,”他叫我的名字,“我们聊聊。”
我正用IPAD看一份合同,闻言抬起头。
“你说。”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们结婚五年了,对吧?”
“五年零三个月。”我精确地纠正他。
他苦笑一下,“对,五年多了。这几年,我知道你为了孩子的事,吃了很多苦。”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是我们之间最柔软,也最尖锐的禁区。
三次试管,三次失败。每一次的期待都以掏空身体和精神的失望告终。最后一次,医生告诉我,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再尝试了。
那之后,我们之间就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都过去了。”我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过不去。”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林雾,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好像越来越像合伙人了,分工明确,相敬如宾,但缺了点……别的东西。”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抛出了那个炸弹。
“我最近在看一些国外的资料,关于一种……新的婚姻模式。”
“开放式婚姻。”
他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握着IPAD的指尖微微收紧。
我是一名执业八年的商事律师,专门处理合同纠纷。我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应该有明确的条款和边界。
忠诚,是婚姻这份合同里,最核心的,也是唯一不可协商的条款。
“所以呢?”我问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你想尝试一下?”
他大概没料到我如此平静,愣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只是觉得,我们或许可以给彼此多一点空间和自由。感情的归属不变,只是在物理层面……我们不必再互相捆绑。”
“你觉得,我离不开你,是吗?”我忽然问。
他再次愣住,随即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都太累了。”
他笃定我离不开他。
因为这五年,我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到如今律所的高级合伙人,每一步的背后,都有他家族资源的影子。
因为那三次失败的试管,他陪着我,安慰我,在我最崩溃的时候抱着我说没关系。这份“恩情”,像一条柔软的锁链,他以为已经将我牢牢锁住。
因为我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和他的一家。
他以为,这些沉没成本,足以让我接受任何不公平的条款。
“周铭锴,”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婚姻不是可以随时增补附件的商业合同。它的核心条款一旦动摇,整份合同就宣告无效。”
“这不是动摇,是优化。”他试图辩解。
“在我这里,这就是违约。”
那晚的谈话,在我的强硬态度下,不了了之。
我以为那只是他一次荒唐的试探。
直到两天后,在那个冰冷的雨天,我在他的手机上看到了“小安”这两个字。
原来,他不是在提议,而是在为既成事实,寻求一份追认的授权。
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而亮,暖黄色的光笼罩下来。
周铭锴换了鞋,径直走向书房:“我先去冲个澡,然后看会儿文件。”
“等一下。”我叫住他。
他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没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拿起他的手机,解锁,点开那个出行APP。
然后,我把屏幕转向他。
“小安,是谁?”
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
那种血色尽失的白,像被突然抽走了所有的支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静静地看着他,像法庭上看着一个试图狡辩的被告。
我知道,沉默,有时候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力量。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到无限。
“一个……同事。”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哪个部门的?”
“项目部的,刚来不久。”
“叫什么名字?”
“安然。”
“哦。”我点点头,把手机还给他,“出差很多次了吧?都成了常用同行人了。”
我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讨论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他却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猛地抬起头:“林雾,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
“那是哪样?”我截断他的话,“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一个刚来不久的女同事,会成为你的常用同行人?你们一起去了哪里?住了几天?报销单据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发的子弹,精准地打向他的要害。
他张了张嘴,眼神躲闪,最后颓然地垂下肩膀。
“我们……只是聊得来。她很单纯,像个小太阳,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放松。”
小太阳。
多么讽刺的形容。
在他眼里,我大概就是那颗耗尽了光和热,只剩下冰冷内核的行星。
“所以,你就去靠近你的太阳了?”
“我……”他语塞,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林雾,我对你是有愧疚的。我知道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很多,尤其是孩子的事……”
他又提到了孩子。
每一次,当他理亏的时候,他总会把这件事拿出来,当作可以抵消他所有过错的筹码。
仿佛我的不孕,就是原罪,赋予了他可以犯错的豁免权。
“周铭锴,”我打断他,“不要拿孩子当借口。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跟任何人无关。”
“一码归一码。”
“你对我的愧疚,不能成为你背叛我的理由。”
我的冷静,似乎比歇斯底里更让他无措。
他习惯了我温和隐忍的样子,却没见过我作为律师,条分缕析、寸步不让的一面。
“我没有想过要背叛你,我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会提议开放式婚姻吗?”我冷笑一声,“你不是糊涂,你是贪心。你既想要我这个稳固的后方,又想要外面那个给你提供情绪价值的‘小太阳’。”
“你什么都想要,但你没想过,你配不配。”
最后一句话,我加重了语气。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鞭。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震惊,有羞耻,还有一丝被戳穿的恼怒。
“林雾,你说话一定要这么伤人吗?”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说,“如果你觉得事实伤人,那你应该反省你的行为,而不是指责陈述事实的人。”
书房的门没关,走廊的白光投射进来,将我们两个人切割在明暗两面。
像我们此刻的关系,黑白分明,再无灰色地带。
“我不想跟你吵。”他疲惫地摆摆手,“这件事,是我错了。我会跟她断干净。”
“口头承诺,没有意义。”
“那你要我怎么样?”他有些激动起来,“你要我写保证书吗?还是要我跪下来求你?”
我摇摇头。
“我要见她。”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要求。
“你见她干什么?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把她牵扯进来……”
“不。”我平静地看着他,“从你和她成为‘常用同行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是局外人了。”
“她是这段被破坏的关系里,重要的当事人。”
“我要见她,不是为了吵架,也不是为了羞辱她。”
“我是为了,让各方当事人,都明确自己的权利、义务,以及违约需要承担的后果。”
周铭 kaik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我。
他认识的林雾,是那个会在他加班时给他熬一碗汤的妻子,是那个会在他父母面前温顺贤良的儿媳,是那个在经历了三次失败后躲在被子里无声哭泣的女人。
他从没见过这个,把婚姻当成案子来处理的,林雾律师。
“明天下午三点,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日程表,“我正好有个会谈的间隙。”
我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说完,我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没有哭,也没有发抖。
我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在下的大雨。
心里一片冰冷的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曾经我以为,婚姻是港湾,是庇护所。后来我才明白,它更像一个战场,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手里握着武器,才能保护好自己的领地。
而我的武器,就是我的理智和专业。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五分钟到了咖啡馆。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光线明亮,又相对安静。
周铭锴和那个叫安然的女孩,是踩着三点的钟声进来的。
周铭锴的脸色很难看,像一夜没睡。
安然跟在他身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连衣裙,素面朝天,扎着一个马尾,确实像一颗小太阳。
她看到我,眼神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林……林姐。”
我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喝点什么?”我问,像在招待客户。
“不……不用了。”安然摆摆手。
周铭锴则全程黑着脸,一言不发。
“好吧。”我也不勉强,“那我们就开门见山。”
我把目光转向安然,她紧张地绞着手指。
“安小姐,我今天请你来,不是来谈判,也不是来示威。我只是想作为周铭锴的合法妻子,向你陈述几个法律事实。”
我的开场白,让安然和周铭锴都愣住了。
“第一,我和周铭锴于五年前登记结婚,我们的婚姻关系,受《民法典》保护。在婚姻存续期间,我们双方互负忠诚义务。”
“第二,根据法律规定,夫妻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所得的财产,为夫妻的共同财产,归夫妻共同所有。周铭锴的每一分收入,都有我的一半。”
“第三,任何以夫妻名义进行的赠与,如果损害了另一方的财产权益,另一方有权追回。也就是说,周铭锴花在你身上的每一分钱,无论是吃饭、买礼物,还是其他,我都有权起诉,要求你全额返还。”
我每说一条,安然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大概想象过无数种见面的场景,被辱骂,被打耳光,或者被苦苦哀求。
她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堂普法课。
“林姐,我……我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铭锴哥他……他说你们感情不好,说你很强势,说你们早就没有夫妻生活了……”
我看向周铭锴,他把头埋得很低,像个等待审判的罪犯。
“他说的,是他的主观感受,还是客观事实,这需要证据来证明。”我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安然。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能成为他婚内出轨的合法理由。”
“安小姐,你很年轻,也很明亮。我不想用‘第三者’这么难听的词来定义你。我更愿意相信,你是在不知情或被蒙蔽的情况下,介入了一段有瑕疵的关系。”
“我不是在指责你,我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现在,退出。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继续做你的小太阳,去照亮属于你的那片天空。”
“如果你选择继续,那么,我刚才说的所有法律条款,都会成为我们下一次见面的议题。地点,会在法庭。”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她耳朵里。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窗外的阳光正好,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
但坐在这里的三个人,都知道这平和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安然的眼圈红了,眼泪在打转,但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周铭 kaik,眼神里有失望,有委屈,还有一丝决绝。
“我明白了。”她站起身,对我鞠了一躬,“对不起,林姐。打扰了。”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始至终,周铭锴都没有抬头,没有说一句话。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直到安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彻底的溃败。
“你满意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我说,“我只是在清理一份被污染的合同,修复被破坏的规则。”
“在你眼里,婚姻就是一份合同吗?”
“不然呢?”我反问,“它有缔约方,有权利义务,有存续期限,有违约责任。它不是合同是什么?”
“可合同里没有爱,林雾!”他几乎是低吼出来。
“爱?”我笑了,觉得有些荒谬,“周铭锴,一个刚刚还在跟别的女人倾诉婚姻不幸的男人,现在来跟我谈爱?”
“你所谓的爱,就是一边享受着我提供的家庭稳定,一边去外面寻找所谓的‘放松’和‘太阳’吗?”
“这种廉价的爱,我不需要。”
他被我堵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今天处理这件事的方式,不是因为我天性善良,或者大度。”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像在宣读判词。
“我只是不喜欢脏。”
“当众撕破脸,一哭二闹三上吊,在我看来,太脏了。那不仅是在惩罚你,也是在作践我自己。”
“我选择用最体面,也是最有效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这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从包里拿出两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问。
“离婚协议,和一份婚内财产协议。”
“你选一个。”
他的目光落在文件上,瞳孔猛地收缩。
他拿起那份离婚协议,手在微微发抖。
我给他准备的离婚协议,条款非常清晰。他作为过错方,自愿放弃大部分夫妻共同财产,两个人的公司股权和房产,我占七成。
他知道,如果真的对簿公庭,以我掌握的证据,和他出轨的事实,法院的判决结果,只会比这个更差。
他又拿起那份婚内财产协议。
那是一份更严苛的“合同”。
协议规定,从即日起,双方所有收入、投资、重大开支,必须对对方保持完全透明。
协议的核心条款是:在婚姻存续期间,任何一方若有违背忠诚义务的行为,一经证实,自愿净身出户。
并且,自愿放弃对未来可能存在的任何子女(包括代孕、收养)的抚养权。
这是一份“忠诚”的卖身契。
“林雾,你……”他看着我,嘴唇都在哆嗦,“你这是在羞辱我。”
“不,我是在给你机会。”我说,“周铭锴,信任这种东西,一旦碎了,就不可能完好如初。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
“所以,我们只能靠规则。白纸黑字,条款分明。谁要是敢越界,就要付出代价。”
“克制,不是一种恩赐,它是一种义务。”
“签下这份协议,就代表你愿意接受这份义务的约束。以后,你的每一次选择,都会有一个明确的成本考量。”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离婚。我们好聚好散,我不会在财产分割之外,对你有任何纠缠。”
我把一支笔,放在了两份文件中间。
“你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周铭锴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无比艰难的抉择。
选择离婚,他将失去大半身家,以及一个在外人看来美满的家庭。他父母那边,他无法交代。公司的股东,他同样无法交代。
选择签下协议,他将失去所有的“自由”,戴上一副用法律条文打造的枷M。他的生活,将变成一个被严格监控的透明鱼缸。
许久,他拿起那支笔,手抖得厉害。
笔尖在婚内财产协议的签名处,悬停了很久。
最终,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有些潦草,甚至有点变形。
我拿过协议,检查了一下,然后签上了我的名字。
我的字,一如既往,工整,冷静。
“好了。”我把属于他的那份推过去,“从现在开始,我们的婚姻,进入2.0版本。”
“一个基于规则,而非感情的版本。”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结婚五年来,第一次。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闻着陌生的被褥气息,一夜无眠。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我只知道,我不能像一个普通的受害者那样,沉溺在情绪里。
生活就像一个法庭,你不能指望对方的良心,你只能依靠证据和规则。
我把我们的婚姻,变成了一场有明确诉讼时效和惩罚机制的契本。
也许很冷酷,但至少,我很安全。
接下来的日子,出奇的平静。
周铭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开始准时下班,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
他会主动把他的日程表发给我,告诉我他见了谁,谈了什么。
家里的财务,他把所有的银行卡、投资账户密码都交给了我,让我统一管理。
他开始学着做饭。
一开始,总是手忙脚乱,厨房像战场。
后来,慢慢地,也能做出几道像样的菜了。
我们很少说话,吃饭的时候,也只是沉默地咀嚼。
但那种冰冷的对峙感,在慢慢消融。
有一天晚上,我加班回来,很晚了。
推开门,发现餐厅的灯还亮着。
周铭锴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碗汤,已经凉了。
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走过去,闻到一股熟悉的药材味。
是我妈妈以前经常给我熬的,暖宫的汤。
我有多久没喝过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那个味道。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蛰了一下。
我把他叫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我,立刻清醒了。
“你回来了?快,汤还温着,我给你热热。”
“不用了。”我拉住他,“凉了也能喝。”
我坐下来,端起那碗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味道很淡,远不如我妈妈做的好喝。
但那股暖意,却顺着喉咙,一直流进了胃里,又从胃里,慢慢地扩散到四肢百骸。
“对不起。”他忽然低声说。
我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
“以前……是我混蛋。”他说,“我总觉得压力大,觉得累,觉得生活像个黑洞,把我所有的热情都吸走了。”
“我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到我们没有孩子,归结到你身上。”
“我从来没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想过你承受了多大的痛苦。那些针,那些药,那些一次次失败后的绝望……我只是在旁边看着,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我才是那个最自私,最懦弱的人。”
他的眼圈红了。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深夜的餐厅里,在我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放下碗,看着他。
“周铭锴,把柠檬做成柠檬水,是我的能力。但你不能因为我能把日子过下去,就一直给我递柠檬。”
他愣愣地看着我,似乎在消化这句话。
“我承认,你最近的表现,让我看到了改变。”我说,“你在用行动,来弥补你的过错。你在把时间当成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来,试图换取我的靠近。”
“但是,信任的重建,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我不知道需要多久,甚至不知道,我们最终能不能回到过去。”
“我只能说,我愿意,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观察期。”
他用力地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回到了主卧。
他没有碰我,只是从背后,轻轻地抱着我。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眷恋的港湾。
现在,我却感到一丝陌生。
但我没有推开他。
就像一株在寒冬里冻僵的植物,需要一点点地,重新适应阳光的温度。
关系在缓慢地回温。
他开始在周末带我出去,去郊外,去看画展,去听音乐会。
像我们刚恋爱时那样。
他给我买了一个石榴,红得像玛瑙。
他说,以前送你这个,是希望你多子多福,带着功利心。
现在送你,就是觉得它好看,味道甜,你吃了会开心。
我把石榴籽一颗一颗剥下来,放在水晶碗里,像一捧碎裂的宝石。
我吃了一颗,真的很甜。
我还把我妈留给我的一块玉坠,重新戴上了。
那块玉坠,在我发现他出轨后,就被我收进了首饰盒的最深处。
它是我最后的庇护,我不想让它沾染上任何不洁的东西。
现在,我让它重新贴着我的皮肤。
我觉得,也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也许,那份冰冷的协议,可以永远锁在保险柜里。
生活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那个周五的晚上。
我们刚吃完晚饭,正在沙发上看一部老电影。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短信。
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林姐,我是安然。有些事,关于周铭锴,我觉得你可能需要知道。他说的,不全是实话。”
我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了。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正在拥抱,说着甜蜜的台词。
周铭锴的手,还搭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
我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我慢慢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正专注地看着屏幕,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
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而我,看着他熟悉的侧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的法庭,要重新开庭了。
来源:快乐的饭团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