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什么本分人，这叫有眼光！”王雷得意地挺了挺他那被啤酒喂养得颇具规模的肚子，“我跟你说，这年头，就得找这种安安分分过日子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不顶用。”

引子

表哥王雷用手肘捅了捅我，压低声音，嘴里的热气带着一股蒜蓉和啤酒混杂的味道。

“怎么样，陈阳，这姑娘不错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叫刘小雅的女孩正低头小口吃着面前的清蒸鲈鱼，脸颊微微泛红，显得很文静。

“挺好的，看着是个本分人。”我实话实说。

“什么本分人，这叫有眼光！”王雷得意地挺了挺他那被啤酒喂养得颇具规模的肚子，“我跟你说，这年头，就得找这种安安分分过日子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不顶用。”

我没接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菊花茶。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王雷在说，从他那个半死不活的建材生意，说到他新换的二手宝马，唾沫星子横飞。刘小雅偶尔“嗯”一声，更多的时候是埋头吃饭。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姑妈求了我好几次，让我陪着王雷来相亲，说是怕他嘴笨，让我这个当老师的在旁边帮着圆圆场。可王雷哪里是嘴笨，他是嘴碎，恨不得把家底都抖落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混得不错”。

我心想，这姑娘八成是没看上我这表哥。一个劲地吹嘘自己，反而显得特别心虚。人家姑娘是市图书馆的管理员，文化人，估计不喜欢这一套。

正想着，一个穿着藏青色改良旗袍的女人走了过来，她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姿挺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她就是这家“静心小厨”的老板，李曼。从我们进门起，她就一直在吧台后面安静地算账，偶尔抬头看一眼店里的客人。

“王先生，菜的味道还合口吗？”她的声音很清亮，像山泉水滴在石头上。

王雷立马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哎呀，李老板，你这手艺绝了！特别是这道东坡肉，肥而不腻，我敢说，全城找不到第二家。”

李曼笑了笑，目光却不着痕迹地从我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对刘小雅说：“姑娘，看你吃得少，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我让后厨给你做碗酒酿圆子？”

刘小雅受宠若惊地摆摆手：“不不不，很好吃，是我饭量小。”

“女孩子家，饭量小正常。”李曼说着，又转向我，“这位先生看着眼生，第一次来？”

王雷抢着介绍：“这是我表弟，陈阳，中学老师。今天特地请他来给我把把关的。”

我有些尴尬，冲李曼点了点头：“老板娘好，你家店很雅致。”

“教书的老师啊，难怪，”李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东西我读不懂，“有文化的人，气质就是不一样。”

说完，她便笑着走开了，留下满面红光的王雷，他觉得李老板这话是在夸他有眼光，会请帮手。

饭局终于在一种客气而疏远的氛围里结束了。王雷抢着去结账，刘小雅说要AA，两人在吧台前推让了半天。我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说：“这顿我来吧，就当是认识一下新朋友。”

王雷不乐意了：“那哪行！说好我请的！”

我没理他，直接掏出手机准备扫码。

李曼站在吧台里，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们。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一共三百二十八，这位老师，你给三百就行。”

王雷一愣，随即大笑：“看到没，陈阳，李老板都给你面子。行，你付吧，回头我转你。”

我扫了码，点了支付。手机屏幕上跳出支付成功的界面。

就在我收起手机，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李曼忽然往前凑了凑，身体微微越过吧台，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她的气息带着一丝淡淡的栀子花香，温热地拂过我的耳廓。

她说：“我看上你了。”

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我猛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亮得像秋夜里的寒星，里面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只有坦然和笃定。

我心乱如麻，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王雷还在大声地跟李曼道别，而我，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晚，我失眠了。李曼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我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妻子林慧在市医院当护士，我们还有一个上小学的儿子。我的生活就像一台精准的钟表，平淡，规律，却也牢固。

可现在，这台钟表的齿轮间，似乎被硬生生塞进了一粒沙子。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陈阳，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第一章 妻子的旧账本

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客厅的灯亮着，电视机开着，声音却调得很小。林慧穿着睡衣，蜷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旧账本，那是她从结婚起就开始记的家庭账。

“回来了？”她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落在账本上，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划过。

“嗯，回来了。”我换下鞋，把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一股饭店的油烟味混着王雷的烟味扑面而来，让我有些反胃。

“相亲怎么样了？你那个宝气表哥，没又吹牛吹得天花乱坠吧？”林慧终于合上账本，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她刚下夜班，眼底还有淡淡的青色。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口气喝了大半。“老样子，就差没把祖宗十八代都搬出来炫耀一番了。”

林慧撇了撇嘴，把账本往茶几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我就知道。那姑娘呢？能看上他？”

“不好说，看着挺文静的，估计悬。”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可李曼那张带着浅笑的脸，和那句轻飘飘的话，总是不合时宜地钻进我的脑子里。

我心里有鬼，不敢看林慧的眼睛。这种感觉很糟糕，像穿了一件湿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怎么都不舒服。

林慧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下个月，儿子那个钢琴课又该续费了，三千六。还有你爸那边的降压药，也快吃完了。我今天算了算，这个月，咱们的结余，可能又是负数。”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心里那点莫名的燥热浇得一干二净。现实的压力，远比一句突如其来的表白要沉重得多。

我伸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她的指节因为常年做护理工作，有些粗糙。“没事，我这个月发了课时费，有两千多，先顶上。”

“你的课时费，我不是说了让你自己留着买几件像样的衣服吗？”林慧抽出手，语气有些硬，“你看看你，一年到头就那几件衬衫，袖口都磨破了。跟你出去，人家都以为我这个当老婆的有多刻薄呢。”

我知道她不是在抱怨我，她是在心疼。可这样的话听在我耳朵里，却像针一样扎人。一个男人，快四十岁了，连给家里添补点家用都得靠额外的课时费，说出去确实不怎么光彩。

我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李曼那句“我看上你了”当成一个玩笑，跟林慧说说。或许说出来，我心里的石头就能落地了。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怎么说？说一个素不相识的饭店老板娘，对我一见钟情？林慧不把我当才怪。再说，万一她当真了，事情只会更麻烦。

内心独白之一：我到底在怕什么？怕林慧不信，还是怕她信了？结婚十年，我们的感情早就被柴米油盐磨得失去了光泽，更像是一种亲情和责任。突然冒出这么一件事，就像在一潭死水里扔了块石头，我不知道会溅起多大的水花，会不会把我们这艘勉强维持平衡的小船给打翻了。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我去洗个澡，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林慧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了那个旧账本，台灯的光照在她脸上，把她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我看着她的侧影，心里一阵发酸。她跟着我，确实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洗完澡出来，我发现我的外套口袋里，多了一张折叠起来的餐巾纸。我心里咯噔一下，展开一看，上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有空的话，可以来店里坐坐，我请你喝茶。我叫李曼。”

下面是一串手机号码。

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塞进我口袋的？是结账的时候，还是她在我耳边说话的时候？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攥紧了这张薄薄的纸，手心却冒出了汗。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我看上你了”，这是明确的邀请。

我做贼心虚地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林慧已经睡下了。我赶紧把纸条塞进钱包最里面的夹层，那个位置，我放着一张我和林慧刚结婚时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

内心独白之二：扔掉它！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对我喊。留着它干什么？难道你还真想去赴约不成？陈阳，你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别犯糊涂！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说，留着吧，就当是……就当是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证明，我这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糟糠男人，也还有人能看上。这想法很卑劣，也很真实。

第二天一早，姑妈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声音兴奋得像是中了彩票。

“陈阳啊！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我正给儿子挤牙膏，被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蒙了。

“你表哥的亲事啊！那刘姑娘给你表哥发信息了，说对他印象不错，愿意再接触接触！”姑妈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多亏了你啊，你就是我们家的福星！”

我愣住了。刘小雅居然看上了王雷？这怎么可能？昨天饭桌上，她明明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挂了电话，我还在发愣。王雷的微信也紧跟着发了过来，是一张他跟刘小雅的聊天截图，上面是刘小雅主动发来的信息：“王哥，昨天谢谢你的款待，我觉得你人挺实在的。”

下面是王雷的回复：“那必须的！哥就是个实在人！”

我看着那句“挺实在的”，忽然觉得有点讽刺。

吃早饭的时候，我把这事跟林慧说了。她搅着碗里的粥，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表哥虽然爱吹牛，但他有车有房，自己开个小公司，条件摆在那儿。现在的人，都现实。”

“可我总觉得……”我欲言又止。

“觉得什么？觉得人家姑娘应该喜欢你这种有文化、有内涵的？”林慧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熟悉的嘲弄，“陈阳，别那么天真了。内涵能当饭吃吗？能换来学区房吗？”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是啊，我有什么呢？一套贷款还没还完的老房子，一辆开了八年的破国产车，还有一份饿不死也发不了财的教师工作。

内心独白之三：林慧的话虽然刺耳，但却是事实。我一直引以为傲的所谓“风骨”和“内涵”，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教学生们要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足，可我自己的生活，却时时刻刻被物质的窘迫所困扰。李曼那句“我看上你了”，会不会也只是一时兴起？她一个能开起那么大饭店的女人，又怎么会真的看上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穷教书匠。

我心里乱糟糟的，送儿子去学校的路上，车子鬼使神差地开到了“静心小厨”所在的街道。我放慢车速，远远地看了一眼。店门紧闭，还没到营业时间。门口挂着一串风铃，在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的手机，就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陈老师，早上好。我是李曼。”

第二章 各怀心事的一顿饭

看到李曼的短信，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是怎么知道我姓陈的？哦，对了，昨天王雷介绍过。可她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难道是……

我立刻想到了王雷。肯定是姑妈或者王雷，为了感谢我这个“媒人”，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李曼。他们大概是想让李曼以后给我打个折，却不知道这给我添了多大的麻烦。

我没有回复。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上课的时候，讲到宋代词人柳永，讲他“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我竟然走了神。学生们在下面窃窃私语，我才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烫。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王雷的电话就打来了。

“陈阳，晚上有空没？出来吃饭！我跟小雅约好了，就在静心小厨，你可得来啊，帮我再撑撑场面！”他的声音里满是得意。

“我……”我下意识地想拒绝。再去那个地方，再见到李曼，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别我我我的了，就这么说定了！七点，老地方见！”王雷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催促我做出决定。

我给林慧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晚上要陪王雷吃饭，不回家吃了。

“又去？”林慧的语气有些不悦，“你当媒人还当上瘾了？他给你多少介绍费啊？”

“姑妈非让去的，我也不好推辞。”我解释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林慧疲惫的声音：“行吧，那你少喝点酒。我今天科里忙，也要晚点回去。”

挂了电话，我心里空落落的。我和林慧之间，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天了。我们的交流，除了孩子，就是钱，剩下的只有这种例行公事般的嘱咐。

内心独白之一：去，还是不去？理智告诉我，应该找个借口推掉。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又在怂恿着我。我想知道，那个叫李曼的女人，到底想干什么。她真的是一时冲动，还是别有目的？我甚至有一种荒唐的念头，我想看看，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晚上七点，我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静心小厨”。

王雷和刘小雅已经到了，坐在昨天的那个包厢里。王雷今天特意换了件新的Polo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刘小雅还是那副文静的样子，但脸上多了些笑容，不像昨天那么拘谨了。

“陈阳，你可算来了，就等你了！”王雷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我刚坐下，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李曼端着一壶茶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棉麻长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看起来比昨天更添了几分温婉。

“陈老师来了。”她把茶壶放在桌上，目光自然地落在我身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今天这顿算我请，就当是感谢陈老师给我介绍生意。”

王雷一听，乐了：“那怎么好意思呢？李老板太客气了！”嘴上说着客气，身体却很诚实地靠在了椅背上，一副坦然接受的样子。

李曼没理会王雷，只是看着我，又说了一句：“我给陈老师泡了壶大红袍，暖暖胃。”

她的眼神很坦然，坦然得让我无所遁形。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只能端起茶杯，低头喝茶，用茶水的温度来掩饰我的局促。

这顿饭，吃得比昨天更尴尬。王雷依旧在吹嘘他的生意经，刘小雅则时不时地插话，问一些关于投资和理财的问题，显得很有兴趣。而我，彻底成了一个局外人。

李曼没有多待，放下茶就出去了。可我总感觉，她的目光一直透过门缝，在注视着我。墙角那个青花瓷瓶里插着的几支百合，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闻得我有些头晕。

吃到一半，王雷的手机响了，他接了个电话，说是工地上出了点事，要马上过去一趟。

“小雅，陈阳，你们先吃着，我过去处理一下就回来！”他抓起外套，满脸歉意。

刘小雅善解人意地说：“王哥你快去吧，正事要紧。”

王雷走了，包厢里只剩下我和刘小雅。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

沉默了半晌，刘小雅忽然开口了：“陈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物质的？”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我攥紧了手里的筷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很轻，“我谈过一个男朋友，谈了五年，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感情很好，都准备结婚了。可他家里突然出了事，父亲生病，欠了一大笔债。然后，他就跟我分手了。他说，他不想拖累我。”

她的眼圈红了。“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感情再好，在现实面前，也什么都不是。我不想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能说什么呢？说她错了吗？不，她没错。她只是被生活伤透了心，选择了一条看起来最稳妥的路。

内心独白之二：刘小雅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窘迫。她追求的，正是我给不了林慧的东西。我和林慧的婚姻，不也是在被现实一点点地消磨吗？我们曾经也有过风花雪月，可现在，只剩下柴米油盐的算计。如果有一天，我们也遇到了过不去的坎，我们会不会也像刘小雅和她前男友一样，一拍两散？我不敢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没有对错。”我最终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

刘小雅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这时，李曼又进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碗酒酿圆子，轻轻地放在刘小雅面前。

“姑娘，尝尝这个，甜的，吃了心情会好一点。”

然后，她转向我，很自然地说：“陈老师，方便出来一下吗？我有点事，想请你帮个忙。”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内心独白之三：她要干什么？当着刘小雅的面把我叫出去，她到底想干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可我看着她那双平静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明知道前面可能是深渊，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往前走一步，看个究竟。这或许就是人性的弱点，对未知的好奇，总是能战胜对危险的恐惧。

我站起身，对刘小雅说了句“失陪一下”，跟着李曼走出了包厢。

第三章 一张旧照片的秘密

李曼带我穿过挂着竹帘的走廊，来到饭店的后院。

后院不大，却打理得很精致。地上铺着青石板，角落里种着一架葡萄藤，藤下放着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坐吧。”李曼指了指石凳。

我有些局促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李曼在我对面坐下，她没有看我，而是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色很好，像一块温润的玉，静静地挂在夜幕上。

“陈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唐突？”她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这人，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她收回目光，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说我看上你了，不是开玩笑。我观察你很久了。”

“观察我？”我更惊讶了，“我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不。”她摇了摇头，“你忘了？上个月，你们学校组织教师聚餐，就在我这里。那天你喝了点酒，跟你的同事们聊历史，聊你班上的学生。你当时的样子，跟他们都不一样。”

我努力回想，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那天我多喝了两杯，一时兴起，说了不少话。可我完全没注意到她。

“那天，你所有的同事都在聊房子，聊股票，聊孩子的补习班。只有你，在聊那些离钱很远的东西。”李曼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

我心里一动。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透明人，没想到，在我不知道的角落，竟然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我。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在沙漠里行走了很久，忽然发现了一片绿洲。

内心独白之一：被人理解和欣赏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在家里，林慧总说我清高，不接地气；在学校，同事们觉得我古板，跟不上时代。我以为全世界都觉得我是个失败者。可现在，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告诉我，她欣赏的，正是我自己都快要放弃的这些东西。这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慰藉，也让我更加惶恐。

“李老板，你可能误会了。”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挑明，“我已经结婚了，有家庭，有孩子。”

“我知道。”李曼的回答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没想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想法。至于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她的坦然，反而让我更加无措。她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把棋子放在了棋盘上，然后静静地看着我，等我落子。而我，却连棋盘的规则都还没摸清。

“我……我给不了你什么。”我最终只能说出这句最实在的话。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李曼笑了，月光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陈阳，你信吗？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她叫了我的名字，而不是“陈老师”。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让我心头一颤。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式军装的年轻人，英气逼人。他站在一棵大树下，笑得很灿烂。

“这是我父亲。”李曼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也是一名教师，在山村里教了一辈子书。他去世的时候，家里唯一的财产，就是几箱子书，和一沓子学生的信。”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军人，再看看眼前的李曼，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父亲常说，人活一辈子，得有点精神头。不能光为了吃饱穿暖。他教我读书，教我做人，却从没教过我怎么赚钱。”李曼的眼眶有些红，“我开了这家饭店，赚了点钱，可我总觉得，心里是空的。直到那天，我听见你说话，我忽然觉得，你身上有我父亲的影子。”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照片，却感觉有千斤重。我终于明白，她看上的，或许并不是我陈阳这个人，而是她在我身上看到的，关于她父亲的一种念想，一种情怀。

内心独白之二：我该感到荣幸吗？不，我只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她把我当成了她父亲的影子，一个精神上的寄托。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被生活琐事缠身的凡人。我会在菜市场为了一毛钱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我会因为交不起儿子的钢琴学费而彻夜难眠。我根本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纯粹，那么高尚。

“对不起，我……”我想把照片还给她。

“你留着吧。”她却按住了我的手，“就当是，帮我保管。有空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提醒提醒自己，别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她的手指微凉，触碰到我的皮肤，像一阵微弱的电流，让我猛地缩回了手。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慧打来的。

我慌忙接起电话，心虚地看了一眼李曼。

“陈阳，你在哪儿呢？我刚到家，儿子说他肚子疼，疼得在床上打滚。你赶紧回来！”林慧的声音焦急万分。

我心里一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刻站起身：“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我匆匆对李曼说了句“家里有急事，我先走了”，便头也不回地朝饭店外跑去。

我跑得太急，甚至没来得及回包厢跟刘小雅打个招呼。那张旧照片，还被我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等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家，却发现儿子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吃着苹果，一点也不像肚子疼的样子。

林慧坐在旁边，脸色阴沉地看着我。

“儿子没事？”我喘着粗气问。

“没事。”林慧冷冷地回答。

“那你打电话说……”

“我不这么说，你会这么快赶回来吗？”她打断我，从茶几上拿起一张东西，摔在我面前。

那是一张消费凭证，是昨天晚上我在“静心小厨”结账时打印的。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消费金额和时间。

“陈阳，你不是说，昨天是王雷请客吗？”林慧的声音在发抖，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内心独白之三：完了。我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张小小的消费凭证，成了我撒谎的铁证。在林慧看来，我不仅撒了谎，而且是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饭局撒谎。我看着她那双充满失望和怀疑的眼睛，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了审判席上，百口莫辩。

第四章 信任的裂痕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在质问我。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该怎么解释？说我为了照顾表哥的面子，抢着付了钱？这话我自己听着都觉得苍白无力。

“你什么？没话说了？”林慧站了起来，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陈阳，我们结婚十年了，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还有点信任。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急忙解释，“昨天是王雷说他请，可最后我觉得他跟那个刘姑娘……”

“别拿你表哥当借口！”林慧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一旁的儿子缩了缩脖子，“三百二十八块钱！你知不知道，这够我们家一个星期的菜钱了！你倒是大方，抢着给别人买单！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家？”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我知道，她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三百多块钱，而是我的欺骗。

“我错了，林慧，我不该瞒着你。”我低下头，选择了最直接的道歉。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都像是狡辩。

“你错了？你错在哪了？”林慧不依不饶，她一步步向我逼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烦人？整天跟你算计柴米油盐，一点情趣都没有？所以你宁愿在外面花钱买面子，也不愿意回家听我唠叨？”

“我没有那么想！”我急了，抬头看着她。她的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我心里一痛，伸手想去拉她。

她却一把甩开了我的手。“别碰我！”

我们之间的争吵，惊动了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儿子。他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问：“爸爸，妈妈，你们别吵架了，我害怕。”

看到儿子那张惶恐的小脸，林慧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转身对儿子说：“豆豆，回房间去，爸爸妈妈在讨论事情。”

儿子听话地缩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内心独白之一：又是这样。每一次我们吵架，最后都会因为孩子而偃旗息鼓。但这并不是和解，只是休战。问题没有解决，矛盾被暂时掩盖了起来，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炸。我和林慧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陈阳，我今天去你们学校找你了。”林慧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心里一惊。

“我下午休息，想着去给你送件衣服，天冷了。结果你们办公室的李老师说，你一下课就走了，说是要去参加什么‘文化沙龙’。”她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陪你表哥相亲，算是‘文化沙龙’吗？”

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我下午确实跟同事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会被林慧知道。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我现在就是这样。

“我……”

“你今天去的，还是那家‘静心小厨’，对不对？”她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我看到你钱包里夹着一张新的收据。你别告诉我，这也是你替王雷付的钱。”

我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钱包。李曼给我的那张旧照片，还和收据夹在一起。如果被林慧看到……我不敢想象后果。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有些恼羞成怒。她的盘问，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审讯的犯人。

“我想说什么？我想问问你，陈阳，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林慧的目光像两把利剑，想要刺穿我的心，“那家饭店，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一去再去？那个老板娘，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别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要不是我今天在你衣服口袋里发现了那张消费凭证，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我们的争吵再次升级，声音越来越大。我感觉自己所有的耐心和理智都被耗尽了。我觉得她不可理喻，她觉得我满口谎言。我们就像两只刺猬，想要靠近，却又被对方的尖刺扎得遍体鳞伤。

内心独白之二：信任这东西，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我和林慧之间的信任，在这一刻，被我亲手揉成了一团。我后悔，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后悔自己的侥幸心理。我以为一个小小的谎言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却没想到，它引发了一场更大的风暴。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王雷。他手里拎着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满脸笑容。

“陈阳，弟妹，我没打扰你们吧？”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表哥？你……你怎么来了？”我愣住了。

“我来谢谢你啊！”王雷大步走了进来，把茶叶放在茶几上，“今天多亏了你。我跟小雅聊得特别好，她都答应下周末跟我去看电影了！这茶叶，是我特地从李老板那买的，她说这茶最适合你们文化人喝。”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注意到我和林慧之间紧张的气氛。

林慧看了王雷一眼，又看了看我，眼神里的怀疑更深了。

王雷毫无察察，自顾自地说：“哎，说起来，那个李老板，人真不错。我今天走得急，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落在包厢了。我打电话过去，人家李老板亲自给我送到楼下，还说，这顿饭她请了，就当是交个朋友。你说，这人多敞亮！”

王雷的话，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湖上。

李曼请客了？她为什么没告诉我？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猛地看向林慧。她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内心独白之三：王雷的出现，非但没有帮我解围，反而把我推向了更深的深渊。在他毫不知情的描述里，李曼成了一个慷慨大方、善解人意的完美女人。而在林慧听来，这一切都成了我和李曼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的佐证。一个女老板，无缘无故地请一个陌生男人吃饭，还对他表弟格外关照。这故事，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简单。我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五章 阳台上的对峙

王雷坐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便识趣地告辞了。

他一走，客厅里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我和林慧谁也不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

过了许久，林慧才幽幽地开口：“她连你表哥的单都免了，看来，她对你，还真是不一般啊。”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和失望。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感觉自己的辩解是那么的无力。

“那是什么样？你告诉我啊！”林慧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你告诉我，一个跟你只见过两面的女人，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陈阳，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我语塞了。我总不能告诉她，李曼觉得我像她死去的父亲吧？这种话说出来，别说林慧，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

“说不出来了吧？”林慧冷笑一声，“陈阳，我跟你过了十年，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个人，老实是老实，但也最要面子。你是不是觉得，在家里，我管着你，让你觉得没尊严。在外面，有个女人捧着你，欣赏你，你就飘飘然了？”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了我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我不得不承认，她说对了一部分。李曼的出现，确实满足了我作为男人的一点虚荣心。

见我不说话，林慧眼里的失望更浓了。她转身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知道，今晚，我们又要分房睡了。

我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直到午夜。我拿出钱包，看着那张被我揉得有些发皱的旧照片。照片上那个年轻的军人，笑容依旧灿烂。我忽然觉得，自己玷污了这份笑容。李曼或许是出于一种纯粹的情感寄托，而我，却把它当成了逃避现实的借口，甚至因此伤害了我的妻子。

内心独白之一：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欣赏”，去破坏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年的家庭，值得吗？林慧是唠叨，是现实，可她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她上夜班熬红的眼睛，她为省钱不开空调的夏天，她记满柴米油盐的账本……这一切，难道都比不上李曼一句轻飘飘的“我看上你了”吗？陈阳，你真是个混蛋。

我下定决心，必须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李曼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李老板，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你的照片，我会尽快还给你。请你不要再给我和我的家人带来困扰。”

发出这条短信后，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虽然这么做显得很无情，但长痛不如短痛。

第二天，我特意起得很早，想给林慧做顿早饭，缓和一下关系。可我起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桌上放着她给我和儿子留的早餐。

我知道，她还在生我的气。

上午没课，我坐在办公室里备课，心里却一直想着那张照片。我必须尽快把它还给李曼。可如果我再去“静心小厨”，万一又被林慧或者什么熟人看到，恐怕更是说不清楚。

思来想去，我决定给她寄快递。

我找了个信封，把照片小心地放进去，又写了一张便条，上面只有一句话：“物归原主，各自安好。”

中午，我趁着午休时间，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快递点。填好单子，把信封交给快递员的那一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算结束了。

然而，我低估了李曼的执着。

傍晚，我刚走出校门，就看到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了李曼那张平静的脸。

“陈老师，上车吧，我们谈谈。”

我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你怎么……”

“想找一个人，总是有办法的。”她淡淡地说，“你给我寄的东西，我收到了。但我觉得，有些话，我们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我犹豫了。我不想跟她再有任何牵扯。可她已经找到了学校，如果我在这里跟她拉拉扯扯，被学生或者同事看到，影响更不好。

最终，我还是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她没有发动车子，只是转过头看着我。“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硬着头皮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联系。我有我的家庭，你有你的生活，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世界？”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陈阳，你以为你的世界就很稳固吗？”

我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拿出了一叠照片，扔在我的腿上。

“你看看这个。”

我拿起照片，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收缩了。

照片上，是林慧和一个男人。他们坐在一家咖啡馆里，相对而坐，聊得很开心的样子。那个男人我认识，是林慧的同事，一个姓张的外科医生。有好几张照片，角度很刁钻，看起来，他们俩的举止十分亲密。

内心独白之二：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林慧？和张医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嫉妒、愤怒、背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攥紧了照片，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手心。

“你……你调查我老婆？”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有调查她。”李曼的语气依旧平静，“我只是碰巧看见了，顺手拍了下来。我本来没想拿给你看，因为我觉得这是你们的家事。但是你今天给我寄来的东西，让我改变了主意。”

她发动了车子，缓缓地向前开去。“陈阳，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家庭跟我划清界限。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拼命维护的这个家庭，也许早就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了。”

车子开到了江边，停了下来。江风从打开的车窗吹进来，吹得我脸颊生疼。

我看着手里的照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昨天，我还因为一张消费凭证和林慧吵得不可开交，指责她不信任我。可现在，这些照片，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李曼转过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现在，你还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内心独白之三：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我一直以为，我和林慧之间的问题，只是柴米油盐的琐碎和沟通不畅。我从没想过，会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李曼把这些照片拍在我面前，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揭开了我婚姻中最不堪的一道伤疤。她是对的，我的世界，一点也不稳固。它早已是千疮百孔，只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罢了。

第六章 摊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手里攥着那几张照片，照片的边角已经被我的手汗浸湿，变得有些软。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像踩着棉花。

打开家门，林慧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抽油烟机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饭菜的香气飘出来，是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的味道。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她听到开门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笑容：“回来了？快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她的语气，比昨天缓和了许多。或许，她也觉得自己昨天话说重了，想用这顿饭来和解。

可我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把那几张照片，一张一张地，摆在了流理台上。

抽油烟机的声音还在响着，显得厨房里格外安静。

林慧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了。她看着那些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在哆嗦。

“你……你从哪弄到的这些？”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你别管我从哪弄到的。”我盯着她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她慌乱地想去收拾那些照片，被我一把按住了手。她的手冰凉，还在不停地发抖。

“陈阳，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急切地说。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我冷笑一声，“孤男寡女，在咖啡馆里有说有笑，举止亲密。你告诉我，你们只是在讨论病人的病情吗？”

“我们……我们只是同事关系！”

“同事关系？”我拿起其中一张照片，照片上，那个张医生正倾着身子，温柔地用纸巾擦去林慧嘴角的咖啡渍。而林慧，没有丝毫闪躲。“同事关系，需要这样吗？”

林慧看着那张照片，说不出话来了。

厨房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抽油烟机还在轰鸣，像是我们婚姻的一曲挽歌。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声音沙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林慧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用微弱的声音说：“半年了。”

半年。

这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原来，在我为了这个家焦头烂额的时候，在我为了几百块钱跟她争吵的时候，她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内心独白之一：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大的傻瓜。我还在为了一句陌生女人的欣赏而沾沾自喜，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暧昧而跟妻子闹得不可开交。我以为我是这段婚姻的受害者，殊不知，我头顶的绿帽子，早就已经戴了半年了。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为什么？”我看着她，眼里充满了血丝，“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林慧的眼泪，终于决堤了。“对，你没对不起我。你什么都好，你老实，你本分，你是个好人。”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可我受够了！陈阳，我受够了这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我受不了每天下班回家，还要为几块钱的菜价发愁！我受不了儿子想报个好点的兴趣班，我们都要犹豫半天！”

她的情绪彻底爆发了，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不满，都吼了出来。

“张医生他不一样！他有能力，有魄力！他能给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所以，就因为这个？”我惨然一笑，“就因为我穷，因为我没本事，所以你就可以背叛我，背叛这个家？”

“我没有想过要背叛这个家！”她哭着说，“我只是……我只是太累了，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喘口气的地方。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我们只是聊聊天，吃吃饭……”

“够了！”我不想再听她的辩解。事实就摆在眼前，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虚伪。

我关掉了抽油烟机。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

锅里的红烧排骨，还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可我看着它，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离婚吧。”

我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林慧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可能没想到，一向软弱的我，会说出这两个字。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无比坚定，“这个家，已经散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了厨房。

我走进卧室，拿出我们床头柜上摆着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们，依偎在一起，笑得那么幸福。我看着照片上年轻的自己，忽然觉得很陌生。

我把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连同那几张偷拍的照片，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我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常看的书。一个行李箱就装下了。

儿子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我拖着行李箱，吓得哇哇大哭：“爸爸，你要去哪里？你不要豆豆了吗？”

我蹲下身，抱住他，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内心独白之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儿子。大人犯的错，为什么要让孩子来承担后果？我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心如刀割。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只是……要出去住一段时间。”

林慧也冲了出来，跪在地上，拉着我的裤腿，哭着求我：“陈阳，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狠下心，掰开她的手，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和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站在楼道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尊雕像。外面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的手机响了，是李曼打来的。

我划开接听键，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李曼的声音很轻柔：“都解决了吗？”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你在哪？我来接你。”

我报了地址，挂了电话。

内心独白之三：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我的家没了，我的世界塌了。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竟然是那个一手摧毁了我虚假幸福的女人。这算什么？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另一种开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被彻底改写了。

第七章 平凡的尊严

我在李曼的饭店里住了下来。

她在二楼给自己留了一个套间，有卧室，有书房，还有一个小小的露台。她把客房收拾出来给我住。

刚开始那几天，我整个人都是懵的。白天，我就坐在书房的窗边，看着楼下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个热闹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与我无关。

李曼没有打扰我。她每天会把饭菜准时放在我门口，然后悄悄离开。她似乎知道，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场突如其来的剧变。

一个星期后，我主动走出了房间。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我看到李曼正在后院里给她的那些花花草草浇水。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裙子，夕阳的光晕笼罩着她，让她看起来像一幅安静的油画。

“谢谢你。”我走到她身后，轻声说。

她回过头，看到我，笑了笑。“想通了？”

我点了点头。“我想，我该回学校去了。”我已经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再不去，学校那边该有意见了。

“好。”她放下水壶，“走吧，我请你吃饭。算是给你接风洗尘。”

那天晚上，就在后院的石桌上，她亲手做了四菜一汤。味道很清淡，却很可口。

吃饭的时候，她跟我聊起了她的过去。她也是离过婚的女人。她的前夫是个商人，很有钱，但后来因为赌博，把家产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她毅然决然地离了婚，自己带着女儿，开了这家小饭店，一点一点地把日子撑了起来。

“所以，我最看不起的，不是没钱的男人，是没骨气的男人。”她喝了一口酒，看着我说，“陈阳，你别垮了。你比我那个前夫，强一百倍。”

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世界上，她是第一个对我说这种话的女人。

内心独白之一：原来，她也有过这样不堪的过往。我们都是被生活狠狠伤害过的人。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理解我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她没有同情我，也没有怜悯我，她只是用一种平等的方式，告诉我，要站起来。这种尊重，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第二天，我回到了学校。

同事们看到我，都关切地问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我瘦了一大圈。我只是笑笑，说没什么。

重新站上讲台，闻着熟悉的粉笔味，看着下面几十双求知的眼睛，我那颗漂浮了许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着落。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我认真备好每一节课，耐心解答每一个学生的问题。下班后，我就去图书馆查资料，写教案。我用工作，来麻痹自己，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烦心事。

我的匠心精神，似乎在这一刻被完全激发了出来。我教的班级，在月考中，历史平均分排到了全年级第一。校长在教师大会上，点名表扬了我。

那段时间，我没有再跟林慧联系。她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有接。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委托律师寄给了她。

我偶尔会去看儿子。我不想让我们的事，影响到他。我通常会选择在周末，带他去公园，去游乐场。林慧会把他送到门口，然后默默离开，给我们父子俩留下独处的空间。

每次看到儿子，我心里都很难受。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天，我带儿子去吃肯德基，他忽然问我：“爸爸，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妈妈了？”

我摸着他的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听见妈妈天天晚上在哭。”他小声说，“她说，是她做错了事，惹爸爸生气了。”

我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豆豆，大人的事很复杂，你现在还不懂。”我只能这么跟他说，“但你要记住，爸爸妈妈都爱你。永远爱你。”

从那以后，我开始反思。我和林慧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就全是她的错吗？

我承认，她背叛了我，这是不可原谅的。但是，在这段婚姻里，我真的尽到了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吗？我只顾着自己所谓的“精神世界”，却忽略了她对物质安全感的渴求。我抱怨她现实，却没想过，她之所以变得现实，是因为我这个丈夫，没能给她一个可以不为现实发愁的依靠。

内心独白之二：一场失败的婚姻，没有真正的赢家。我和林慧，都是输家。我们都曾深爱过对方，也都被生活磨得面目全非。我们互相指责，互相伤害，最后两败俱伤。如果我能早一点理解她的压力，如果她能多一点体谅我的坚持，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这天晚上，我回到饭店，李曼正在吧台算账。

我走过去，对她说：“我想搬出去住了。”

她抬起头，有些意外，但随即就明白了。“想好了？”

我点了点头。“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这里。我得有我自己的生活。”

她笑了。“好，我支持你。找到地方了吗？”

“嗯，学校附近有个老小区，我租了个单间。”

“行。”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递给我，“这些你先拿着，租房子，买点生活用品，总要花钱。”

我没有接。“不用，我有工资。”

“拿着吧。”她把钱硬塞到我手里，“就当我借你的。等你以后发财了，再还我。”

我看着手里的钱，眼眶有些发热。

我搬出去的那天，李曼帮我一起收拾东西。我的东西不多，一个下午就搬完了。

站在我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里，李-曼看着我说：“陈阳，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说：“好好教书，好好生活。”

“嗯。”她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如果有一天，你想找个人一起好好生活，可以来找我。”

我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我知道，她是个好女人。可我现在，没有资格去接受任何一份新的感情。我需要时间，来治愈自己身上的伤。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对她笑了笑。

她也笑了，然后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明白了。她当初说“我看上你了”，或许并不是真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她只是在一个和我相似的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坚持和理想。她向我伸出手，更像是一种自我救赎。而我，也因为她的出现，看清了自己婚姻的真相，虽然痛苦，但也让我从一场虚假的梦境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内心独白之三（情感升华）：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匆匆而过的行人。这个城市依旧喧嚣，生活依旧要继续。我失去了一个家，但也找回了自己。我明白了，真正的尊严，不是来自于别人的欣赏，而是来自于内心的安宁和坚定。我是一个平凡的教书匠，我的工作平凡，我的生活平凡，但我可以用我的双手，去创造属于我自己的价值，去守护我内心那份小小的光。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孤独，或许会艰难，但我不会再害怕了。因为我知道，当我能够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平凡时，我就已经获得了真正的强大。我深吸一口气，打开备课本，新的一天，开始了。

来源：心灵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