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张薄薄的银行卡,被陈阳放在我妈面前的旧木桌上,发出了一声轻微却沉闷的“啪嗒”声。
那张薄薄的银行卡,被陈阳放在我妈面前的旧木桌上,发出了一声轻微却沉闷的“啪嗒”声。
屋外的冬雨,不大,却密密匝匝,敲在玻璃窗上,像无数根细针扎着我的神经。
“钱,我带来了。”陈阳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但不是给小涛开店的。这笔钱,是给您二老,去买一份养老保险。”
一瞬间,屋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要命的雨声。
我爸刚伸出去端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我妈脸上的笑容,像一幅没挂稳的画,歪斜着,一点点往下掉。我弟林涛,更是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记耳光。
而我,站在他们中间,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空气的玻璃瓶,又冷又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得满地都是。
我怎么也没想到,八年前那套承载了我们新婚喜悦的老房子,它的终点,竟会是我们家庭关系的一场严峻考验。那笔从天而降的拆迁款,本该是通往更好生活的船票,此刻却成了一块巨大的礁石,让亲情的这艘小船,随时都有可能触礁沉没。
这笔钱,这笔搅动了我们所有人生活的钱,它的故事,得从一张贴在楼道口的,褪了色的红纸通知说起。
第1章 拆迁的消息
那张A4纸打印的《拆迁公告》,用最官方、最没有感情的宋体字,宣告了我们那片老小区的“寿终正寝”。
红色的印章盖在末尾,像一个句号,结束了一个时代。
我和陈阳结婚八年,在那套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住了五年。房子是我爸妈当年掏空了半辈子积蓄,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圈,才凑够的首付。房本上,是我和陈阳两个人的名字。
后来,我们有了些积蓄,又因为我上班实在太远,就在市里租了个两居室,老房子便一直空着。每个月,我们俩勒紧裤腰带,一边还着老房子的月供,一边付着这边的房租,日子过得像拉满的弓,不敢有丝毫松懈。
拆迁的消息,就像是老天爷终于想起了我们这两个勤勤恳懇的普通人,给我们递过来的一颗糖。
那天晚上,陈阳这个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木匠,也破天荒地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炒了盘花生米,跟我坐在小小的出租屋客厅里,一遍遍地算着那笔拆迁款。
按照政策,我们那套小房子,连房带各种补贴,算下来能拿到一百二十万。
“一百二十万……”我喃喃自语,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有点像做梦。
“嗯,”陈阳喝了一口啤酒,眼睛里有光,“还掉剩下的贷款,差不多还能剩下一百万出头。咱们终于可以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新房子了,不用再看房东脸色,不用再担心随时搬家。”
他说着,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掌宽大,粗糙,满是常年跟木头打交道留下的老茧,但那份温热和力量,却让我瞬间心安。
是啊,新房子。
一个有阳光洒进来的大阳台,可以种满我喜欢的花花草草。
一个宽敞点的工作间,能让陈阳摆下他的那些宝贝工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委屈地缩在出租屋的北阳台。
我们的女儿,也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粉色的公主房。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聊得眼睛都亮晶晶的,仿佛幸福生活已经触手可及。
我心里,除了喜悦,更多的是对父母的感激。当年要不是他们倾其所有,我们连个遮风挡雨的壳都没有,更别提今天这笔“意外之财”了。
我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我妈。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哎哟,那太好了!太好了!岚岚啊,你们俩终于能轻松点了。”
我笑着说:“妈,等钱下来,先把当年买房欠亲戚的钱都还了,剩下的,我跟陈阳再合计。”
“应该的,应该的。”我妈连声应着,又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别的意味,“那个……岚岚,你弟最近……唉,周末有空吗?带陈阳和小雅回家吃个饭,我炖只老母鸡给你们补补。”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太了解我妈了,她每次这么郑重其事地要“炖鸡”,多半是有事要说。
挂了电话,我心头那份纯粹的喜悦,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第2章 饭桌上的请求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大包小包地回了娘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我妈系着围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我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们来了,也扶了扶老花镜,露出一个略显矜持的笑容。
我弟林涛,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得眉飞色舞。他比我岁,大专毕业后换了好几份工作,没一份干得长久,总嚷嚷着要自己创业,干一番大事业。
饭菜很快就摆满了桌。我妈一个劲地给我和陈阳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看你们俩都瘦了。”
气氛很热络,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热络底下,藏着点别的什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爸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岚岚,陈阳,”他看着我们,目光很郑重,“你们那房子的事,我们听说了,是好事,大好事。”
我点点头:“是啊,爸,多亏了您和我妈当年。”
陈阳也跟着举起杯子:“爸,妈,这杯我敬你们。”
我爸摆摆手,喝了口茶,继续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现在你们手头宽裕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话锋一转,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涛。
“就是你弟,老大不小了,工作也没个正形。他最近啊,琢磨着想做点小生意。”
林涛立刻放下筷子,来了精神,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花里胡哨的PPT,开始给我们讲解他的宏伟蓝图。
“姐,姐夫,你们看,我这个项目,叫‘国潮新茶饮’,现在年轻人都好这个。我考察过了,咱们市里这块市场还是空白,只要前期投入到位,宣传跟上,半年回本,一年盈利,绝对没问题!”
他讲得唾沫横飞,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看到那些花里胡哨的图表和夸张的预期收益。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阳,他正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端起茶杯喝口水,目光深邃,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妈见状,适时地接过了话头,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岚岚啊,你看,你弟这个项目……就是前期启动资金,还差了点。我们俩这点养老钱,都投进去也不够。你看你们现在……能不能……先帮衬他一把?”
终于来了。
我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重重地落了地。
“妈,差多少?”我问。
我妈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林涛,最后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声音压得很低:“三十万。”
三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我爸见我没说话,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家长权威:“这钱就算我们借你们的。等你弟生意做起来了,赚了钱,马上就还给你们。都是一家人,你这个当姐姐的,理应拉他一把。”
“对啊,姐,”林涛也急切地看着我,“这可是我的梦想!你就当投资我了,以后我给你分红!”
我妈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但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岚岚,妈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但你就帮帮你弟吧。
我被他们三个人包围着,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我能说什么?
我说不。我说林涛的项目不靠谱?我说这三十万投进去可能血本无归?
那我就是不孝女,是无情无义的姐姐。
我爸妈当年为了我的婚房,把养老的棺材本都拿出来了,现在他们开口,我怎么能拒绝?
我的目光,只能求助似的投向陈阳。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他才缓缓地放下茶杯,抬起头。
他没有看我爸妈,也没有看林涛,而是看着我,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这事,我和岚岚回去商量一下。明天给你们答复。”
第33章 车里的争吵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要下暴雨。
女儿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睡着了,呼吸均匀。我和陈阳一路无话,只有导航里那个机械的女声,在不厌其烦地提示着“前方路口请右转”。
我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
果然,车子刚拐进我们租住的小区,陈阳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熄了火。
车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车窗,在我们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你怎么想?”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低着头,抠着自己的手指甲,闷声说:“我能怎么想?我爸妈都开口了,我能不给吗?”
“所以,你就打算直接把三十万给他?”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不然呢?”我猛地抬起头,积压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陈阳,你别忘了,我们结婚那套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他们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掏出来了!现在他们有困难,我弟要创业,我这个当女儿、当姐姐的,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我没说让你袖手旁观!”陈阳的声音也硬了起来,“林岚,你看清楚,这不是‘有困难’,这是拿我们未来十年的生活,去赌你弟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怎么就不切实际了?我看他那个计划书做得挺好的,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喝奶茶,说不定就做成了呢?”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虚。
“计划书?”陈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了一声,“几张花里胡哨的PPT就叫计划书?他连最基本的成本核算、市场调研、风险评估都没有!满嘴都是‘风口’、‘流量’,你问他一句‘毛利率怎么算’,他都答不上来!这就是你要投三十万的项目?”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我承认,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我只是觉得,那是我弟弟,是我爸妈的儿子,我应该帮他。
“那……那也是我弟!我们不帮他,谁帮他?”我有些词穷,只能反复强调着亲情。
“帮,可以。但不是这么个帮法!”陈阳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车子发出一声闷响,惊得我心里一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岚岚,你冷静点想一想。我们这笔钱,是用来干什么的?是用来买新房子的!是给小雅一个稳定环境的!是给我那个半死不活的木工作坊,添置几台新设备的!这笔钱,是我们这个小家的救命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的话,像一把锥子,句句都扎在我心上。
我何尝不知道呢?
陈阳是个手艺人,他开的那个木工作坊,做的都是些定制的实木家具。手艺是好,但现在这种快节奏的社会,愿意花大价钱、等上几个月去定做一套家具的人,越来越少了。他的作坊,一直是在勉力维持。
我们租的这个房子,马上也要到期了,房东已经明确表示要涨价。
女儿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学区的问题,也迫在眉睫。
这一百万,确实是我们这个小家庭,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时,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可是我爸妈那边……”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我没办法开口拒绝。”
“所以你就把难题丢给我,让我去做这个恶人?”陈阳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林岚,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一个整体。家里的事,不是你不好意思,就得我来强硬。这件事,不是给不给钱那么简单,是我们的钱,到底应该怎么花,才算对得起这个家,对得起我们自己,也对得起他们。”
他说完,不再看我,重新发动了车子。
车缓缓地开进了地下车库,周围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我知道,我们之间,出现了一道裂痕。
因为这笔从天而降的钱,因为我娘家那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请求。
第4章 一碗阳春面
那晚之后,我和陈阳陷入了冷战。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各自背对着,中间隔着的距离,像一条冰冷的河。
白天,他照常去他的作坊,我照常上班,接送孩子。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维持着这个家最基本的运转,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我妈的电话,一天要打好几个。每次都小心翼翼地问:“岚岚,你跟陈阳商量得怎么样了?”
我只能含糊其辞:“快了,快了,他最近忙。”
我知道我是在拖延,像一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这样就能躲过一切。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一边是与我同床共枕的丈夫。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块都疼。
我甚至开始怨恨陈阳的“不近人情”。不就是三十万吗?我们有一百万,拿出来三分之一,去圆我弟一个梦,去还我爸妈一份情,难道不应该吗?为什么他要把账算得那么清楚?
周三晚上,下起了大雨。
我给女儿洗完澡,哄她睡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点了。
陈阳还没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刺耳的电锯声和机器的轰鸣声。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你……还不回来吗?”我问。
“还有点活没干完,你先睡吧。”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知道,他在用工作麻痹自己,也在用这种方式,向我表达他的不满和坚持。
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快十二点,门口才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木屑和汗水混合的味道。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刺啦”一声,是热油下锅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股葱油的香味飘了过来。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他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起来吃点吧,你晚饭没吃多少。”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
我睁开眼,看到一碗热气腾VING的阳春面。几根碧绿的葱花,漂在清亮的汤上,荷包蛋煎得恰到好处,边缘带着一圈焦黄的脆边。
这是我最爱吃的,每次我心情不好,或者身体不舒服,他都会给我做一碗。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抽了张纸巾递给我,在我身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岚岚,我们别这样,好不好?”
我接过面,一边哭,一边大口地吃着。温热的汤面滑进胃里,驱散了连日来的寒冷和委屈。
“我不是不同意帮你弟。”等我吃完,他才慢慢开口,“我是怕。我怕这三十万扔进去,连个水花都看不到。到时候,钱没了,你弟的信心也没了,你爸妈更要跟着着急上火。”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事。”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继续说,“我下午,去了一趟社保局。”
我愣住了:“你去社保局干什么?”
“我去咨询了。爸妈都过了五十了,一直没有正经工作,也没有交过社保。我问了,现在可以一次性补缴,缴满十五年,到六十岁,他们每个月就能领到固定的养老金。虽然不多,但至少是个保障。”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只想着我弟的“梦想”,想着我爸妈眼前的“请求”,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更长远的未来。
他们把一辈子的积蓄都给了我,他们的晚年,其实没有任何保障。
“陈阳……”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岚岚,我们为人子女,不能只顾着他们的面子,更要顾着他们的里子。”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你弟年轻,有的是机会,失败了也可以重来。但爸妈,他们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这笔钱,是老房子的钱,是他们半辈子的心血换来的。用这笔钱,给他们一个安稳的晚年,我觉得,这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那一刻,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冷血,不是自私。
他比我看得更远,想得更深。
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我们这个家,也守护着我最在乎的亲人。
第5章 陈阳的“账本”
第二天,我们带着那张存了一百万的银行卡,再次回了我娘家。
车上,我的手心一直在冒汗。我知道,今天将是一场硬仗。
陈阳却很平静,他开着车,目视前方,脸上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
到了娘家,气氛明显不如上次热络。我妈的笑容有些勉强,我爸板着脸,我弟林涛则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我们。
他们显然以为,我们是来送钱的。
坐下后,谁也没先开口,客厅里安静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陈阳打破了沉默。
他把我来时路上买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然后,从包里拿出了那张银行卡。
林涛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妈也松了口气的样子。
陈阳把卡放在桌上,就是开头那一幕。
“啪嗒”一声,像一个开关,开启了这场家庭风暴。
在他说了那句“这笔钱,是给您二老,去买一份养老保险”之后,我弟林涛第一个炸了。
“姐夫!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通红着脸,指着陈阳,声音都在发抖,“你看不起我?觉得我的项目是骗钱的?”
“我没有看不起你。”陈阳看着他,语气平静但坚定,“我只是觉得,做生意,要一步一步来。你连份像样的商业计划书都没有,连启动资金的来源都是靠亲情绑架,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能成功?”
“你……”林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陈阳!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铁青,“我们是让你们帮忙,不是让你们来教训人的!小涛是我儿子,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老的还没死呢,轮不到你来替我们规划养老!”
我妈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拉着我爸的胳膊,又看看我,嘴里不停地说:“别吵了,别吵了,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妈,爸,你们先别激动。”陈阳站了起来,却不是为了争辩,而是从包里又拿出几张纸,上面是他手写的密密麻麻的字。
他把纸铺在桌上,像一本摊开的账本。
“爸,妈,我们来算一笔账。”
他指着第一张纸:“这是我昨天查的,您二老这个年纪,一次性补缴十五年的社保,两个人加起来,大概需要十八万左右。缴完之后,从六十岁开始,每个月两个人能拿到将近两千块的养老金。这笔钱,不多,但它稳定,是国家给的,谁也拿不走。以后不管我们和小涛怎么样,你们每个月都有饭吃,有钱看病。”
他又拿起第二张纸:“这是小涛的项目。我粗略算了一下,三十万,只够他租个门面,简单装修,再进一批设备和原料。宣传费用、人工成本、前三个月的流动资金,都还没算。一旦开业,后续的投入是个无底洞。如果生意不好,这三十万,最多撑半年。”
“半年之后呢?店倒了,钱没了,小涛背了一身债,你们二老怎么办?是不是还要拿出自己的养老钱去给他填窟窿?”
陈阳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爸的脸色,从愤怒,慢慢变成了惊愕,最后化为一片苍白。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的哭声也渐渐停了,她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几张纸,眼神空洞。
“我不是不帮小涛。”陈阳的目光转向林涛,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如果真的想创业,可以。但不是用这种方式。从明天起,你先去一家生意好的奶茶店打工,去学技术,学管理,学人家是怎么运营的。至少干半年。半年后,你重新写一份你的计划书给我看。如果我觉得靠谱,这笔启动资金,我来想办法,哪怕是去银行贷款,我给你做担保。”
“至于这笔拆迁款,”他最后把目光落回到我父母身上,语气无比诚恳,“一百万。十八万给你们交社保,剩下八十二万。我们拿四十万去付个首付,买个小点的房子。剩下的四十二万,你们二老留着,就存在银行,当做应急的钱。这才是这笔钱,最稳妥的用法。”
他说完,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我看着陈阳,这个平日里只会跟木头打交代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他算的不是钱的账,是人情的账,是责任的账,是未来的账。
他把所有难听的话都说了,把所有人的面子都剥了下来,露出了那个血淋淋但却最真实的现实。
第6章 裂痕与反思
那天,我们是不欢而散的。
我弟林涛摔门而出,我爸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我妈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抹着眼泪。
我和陈阳走出家门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像我妈那张布满愁云的脸。
接下来的日子,很难熬。
我妈不再给我打电话了。我打过去,她也只是寥寥几句,说不上两句话就匆匆挂断。
林涛在微信上把我拉黑了。
整个娘家,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我无法靠近的孤岛。
我知道,他们都在生我们的气。气陈阳的“六亲不认”,也气我的“胳膊肘往外拐”。
那段时间,我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煎熬。我无数次地在夜里问自己,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应该顺着他们的意思,把钱给了,皆大欢喜?
可是,每当我看到陈阳在阳台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满头大汗地打磨着一块木头,看到他因为长期劳累而日渐佝偻的背影,我又会觉得,他是对的。
我们的生活,本就如履薄冰。那一百万,是我们唯一的浮木。
陈阳似乎看出了我的挣扎。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为这个家付出得更多。他会早起做好早饭,会在我下班晚的时候,提前把女儿接回来,辅导好作业。
他的作坊,接了一个大单子,要给一个新开的图书馆做一批阅览桌椅。他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到深夜才回来。
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是空的。我走到阳台,看到他正借着微弱的灯光,在画设计图。
我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他。
“怎么还不睡?”他头也不回地问。
“睡不着,”我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陈阳,我是不是很没用?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么多。”
他放下手里的笔,转过身,把我拥进怀里。
“傻瓜,”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我们是夫妻。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只是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用一种更长久、更安稳的方式。”
“我知道,”我哽咽着说,“可我心里难受。”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时间会证明一切的。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时间。”
在他的怀里,我渐渐平静下来。
我开始反思。一直以来,我似乎都习惯了扮演一个“乖女儿”的角色。父母说什么,我就听什么。我以为这就是孝顺。
但陈阳让我明白,真正的孝顺,不是盲从,而是有自己的思考和担当。是敢于指出他们看不到的风险,是愿意为了他们更长远的安稳,去承受眼下的误解和埋怨。
我也开始反思我弟弟。我一直觉得他只是长不大,需要家人的扶持。但或许,正是我们这种无条件的“扶持”,才让他变得越来越依赖,越来越不切实际。
陈阳的“狠心”,或许正是逼他成长的一剂良药。
想通了这些,我心里虽然依旧有疙瘩,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彷徨无措了。
我决定去一趟陈阳的作坊。我想去看看,那个支撑着他所有原则和坚持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77章 木头里的道理
陈阳的木工作坊,在一个很偏僻的工业区里。
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皮厂房,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但一走进去,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木料混合的独特香气,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进来,照在那些半成品的家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台大型的机器安静地立着,像沉默的钢铁巨兽。墙边的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尺寸的木料,上面用粉笔标注着名称和年份。
陈阳正戴着护目镜和口罩,在一台切割机前忙碌。木屑纷飞,像金色的雪。
他没发现我来了,依旧专注地操作着机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有力,充满了某种韵律感。
我没有打扰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粗糙的木头,在他的手下,一点点被切割、打磨、拼接,逐渐显露出优美的线条和温润的质感。
我忽然明白了,陈阳为什么会对林涛那个“国潮新茶饮”的项目嗤之以鼻。
因为在陈阳的世界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都需要时间去沉淀,需要双手去打磨,需要付出实实在在的汗水和心血。
他相信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技艺,是日积月累的经验,而不是那些飘在空中的、虚无缥缈的“风口”和“概念”。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作坊门口。
是林涛。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的,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他站在门口,有些犹豫,似乎在想要不要进来。
陈阳也看到了他,他关掉机器,摘下护目镜,朝他走了过去。
我下意识地躲到了一堆木料后面,我不知道他们会说什么,但我不想打扰他们。
“姐夫。”林涛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情愿。
“来了。”陈阳的语气很平淡,他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找我有事?”
林涛没接水,他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闷了半天,才说:“我……我去找工作了,投了十几份简历,都没人要。”
“嗯。”陈阳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评价。
“我……也去你说的那几家奶茶店看过了,”林涛的声音更低了,“人家招人,都要有经验的。我什么都不会。”
陈阳还是没说话,他走到一个快要完工的木头凳子前,拿起砂纸,开始细细地打磨。
林涛就那么站着,看着他。
作坊里,只剩下砂纸摩擦木头的“沙沙”声。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流了,林涛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和挫败。
“姐夫,我是不是很没用?”
陈阳停下手里的活,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林涛,说:“你不是没用,你只是太急了。”
他拿起身边一块刚刨好的木料,递给林涛。
“你摸摸看。”
林涛下意识地接过去,用手触摸着木头光滑的表面。
“木头,有它自己的纹理和脾气。”陈阳缓缓地说,“你不能硬来,得顺着它的性子。心急了,刨子走快了,就会起毛,甚至会裂开。做事情,跟做木工,是一个道理。”
“你总想着一步登天,想找个风口,一下子就飞起来。但你连最基本的走路都还没学会。你摔倒了,不奇怪。”
林涛握着那块木头,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姐说,你从小就喜欢画画,有点美术功底。”陈阳说,“我这里,缺个画图纸的学徒。你要是没地方去,就来我这儿吧。包吃住,没工资,但我教你手艺。”
林涛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阳。
“我……”
“愿不愿意,自己想清楚。”陈阳说完,不再看他,又重新拿起砂纸,专注地打磨着手里的凳子。
阳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有一种工匠特有的执拗和温情。
我躲在木料后面,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不知不
觉就湿了。
第8章 新房的钥匙
半年后,我们拿到了新房的钥匙。
房子不大,九十平米,两室一厅,但格局很好,朝南的阳台,阳光充足。
我们用拆迁款付了首付,剩下的钱,按照陈阳的计划,一部分给我爸妈存了起来,一部分,给他那个一直不温不火的作坊,添置了两台急需的德国进口设备。
我爸妈那边,社保已经办妥了。拿到那本红色的社保手册时,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她哭了。她说:“岚岚,是妈糊涂,差点害了你们,也害了我们自己。你跟陈阳,都是好孩子。”
那通电话,化解了我们之间长达数月的坚冰。
而林涛,他真的去了陈阳的作坊。
他从最基础的磨砂、上漆开始学起,每天弄得灰头土脸。刚开始的一个月,他跟我抱怨了好几次,说又苦又累,还看不到前途。
但陈阳对他,比对任何一个学徒都严厉。
慢慢地,林涛的抱怨少了。他开始跟我聊木头的种类,聊榫卯的结构,聊设计的灵感。他的朋友圈,不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创业鸡汤,而是一张张他亲手打磨的木工作品,虽然还很粗糙,但看得出,他在用心。
新房的乔迁宴,我们只请了最亲的家人。
我爸妈来了,带来了他们亲手种的蔬菜。我爸的话依旧不多,但他看着陈阳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认可和尊重。吃饭的时候,他主动给陈阳倒了一杯酒,说:“陈阳,以前是爸不对,这杯,我敬你。”
陈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涛也来了。他瘦了,也黑了,但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精神多了。他给我们带的乔迁礼物,是他自己设计并制作的一个小木马,给小雅的。
木马的线条流畅,打磨得光滑圆润,上面还烙着一个可爱的笑脸。
“姐,姐夫,祝贺你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现在……还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这个,你们别嫌弃。”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木马,眼眶发热。我知道,这比任何贵重的礼物,都更有分量。
饭后,大家坐在客厅里聊天。陈阳和爸、林涛聊着木工,我妈和我则在厨房里洗碗。
“你弟,现在像变了个人。”我妈一边擦着盘子,一边感叹,“踏实多了,也不好高骛远了。多亏了陈阳,这孩子,心是正的。”
我笑着点点头。
晚上,送走了家人,我和陈阳站在新家的阳台上。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远处,我们曾经住过的那片老小区,已经被夷为平地,即将建起更高、更漂亮的新楼。
“在想什么?”陈阳从后面抱住我。
“在想,幸好有你。”我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如果当初,我没有听他的,而是选择了满足家人的要求,现在会是什么样?
也许,三十万打了水漂,我弟一蹶不振,家庭关系因为金钱的纠纷而变得更加紧张。我们,也买不起这套让我们心安的房子。
那笔拆迁款,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考验了我们这艘家庭小船的坚固程度。
很庆幸,我们没有被冲散。
陈阳用他的理智和担当,为我们重新校准了航向。他让我明白,家人之间的爱,不是无底线的给予和索取,而是理性的规划和长远的守护。
真正的亲情,不是一味地“你好我好大家好”,而是敢于在关键时刻,扮演那个不讨喜的“恶人”,去戳破虚假的泡沫,去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就像他手里的那些木头,需要经过斧凿锯磨,才能成为一件经得起岁月考验的家具。
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家,也是如此。
来源:海上骑马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