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父亲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台老旧的风箱,一下,一下,拉扯着我的神经。
爸,跟大伯说一声,咱们和公司的合作,到期就停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有父亲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台老旧的风箱,一下,一下,拉扯着我的神经。
我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我们家那个小小的机械加工作坊,一半的订单都吊在我的公司——“宏远精工”这棵树上。这棵树倒了,家里的根基都要跟着晃三晃。
可我顾不上了。
就在半小时前,我亲眼看着那个晋升名额,那个我熬了三年、拼了无数个通宵、用汗水和机油浇灌出来的“技术部副主管”的位置,轻飘飘地落到了王总的外甥,李凯的头上。
李凯是谁?一个连车床和铣床都分不清,把游标卡尺当扳手用的“高材生”。
那一刻,我脑子里什么宏图大志、职业规划,全碎了,碎得像车间地上被铁锤砸过的玻璃碴子,每一片都闪着寒光,扎得我心里生疼。
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穿着蓝色工装的笑话。
我为了攻克那个德国进口机床的技术壁垒,在车间里睡了一个月,满身的机油味,回家我女儿都嫌弃地躲着我。图纸画了一摞又一摞,每一根线条都浸着我的心血。最后项目成功了,王总当着全公司的面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陈,你就是咱们宏远的定海神针!好好干,公司不会亏待你的!”
我信了。我傻乎乎地信了。
我甚至还跟家里吹过牛,说等我当上副主管,就帮着把作坊里的老旧设备换一批,把咱们陈家的手艺,跟我的技术结合起来,做大做强。
现在,这些话像一个个巴掌,左右开弓,扇得我脸颊发烫。
什么定海神针?我就是一块垫脚石,用完了,就一脚踢开,给真正的“皇亲国戚”铺路。
所以,我打了那个电话。
与其说是赌气,不如说是一种清醒。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让我彻底看清了,有些东西,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能得到的。
挂了电话,我靠在车间冰冷的墙壁上,听着远处机器的轰鸣,那声音曾经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交响乐,现在却只剩下刺耳的嘈杂。
我陈阳,三十五岁,宏远精工的技术骨干,一个老实巴交的技术员。
从今天起,我不干了。
不是辞职不干,而是心,不在这里干了。
你们不是喜欢玩虚的吗?
行,那我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第1章 一盆凉水
红色的公示栏前,人头攒动,像一群围着食槽的鸽子。
我端着搪瓷缸子,慢悠悠地晃过去,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这事儿,王总早就跟我透过底了。上个季度,我们团队拿下了“星火计划”的重大技术攻关项目,为公司省下了上百万的进口设备采购费,庆功宴上,喝高了的王总搂着我的脖子,满嘴酒气地喷在我脸上:“小陈,下一批干部提拔,技术部副主管的位置,就是你的!我说的!”
周围的同事纷纷举杯,一口一个“陈主管”,叫得我都有点飘飘然。
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肯下死力气。从技校毕业进厂,十年了,手上的老茧比我闺女的年龄都大。我信奉一句话:只要手艺过硬,到哪儿都有饭吃。
所以,当我的目光穿过人群的缝隙,落在“技术部副主管”后面那个名字上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凯。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直直地戳进了我的眼睛里。
世界瞬间安静了,同事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手里那只印着“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子,水还是温的,可我的心,却像是瞬间掉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从里到外,凉得透透的。
李凯,王总的亲外甥,大学毕业刚一年。来公司报到那天,王总亲自领着他到各个部门转了一圈,笑呵呵地介绍:“这是我外甥,刚毕业,来基层锻炼锻炼,大家多带带。”
我们怎么带的?
他连最基础的CAD图纸都看不明白,让他去车间跟线,他嫌机油味儿大,捂着鼻子躲得老远。有一次,一个关键的零部件需要微调,我让他用千分尺量一下数据,他拿着那精密的玩意儿,一脸茫然地问我:“陈哥,这玩意儿咋用?跟卷尺有啥区别?”
整个技术部的人,都把他当个活宝看。
可就是这么个活宝,现在,成了我的顶头上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工位的,只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步深一步浅。周围的同事眼神复杂,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假装没看见,埋头干活的。
坐在我对面的老张,一个快退休的老技术员,悄悄给我推过来一个橘子,压低声音说:“小陈,想开点。这年头,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我没作声,剥开橘子,一瓣一瓣地往嘴里塞。酸涩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一直酸到我心里去。
我想不通。
我真的想不通。
如果我技术不行,我认。如果我工作懈怠,我认。可我陈阳,自问在宏远这十年,对得起公司发的每一分工资。加班最晚的是我,啃硬骨头项目冲在最前面的是我,带出来的徒弟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的就是一个笑话。
手机震了一下,“老公,晚上回去吃饭吗?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排骨。”
我看着那行字,眼眶一热,差点没绷住。
我怎么回?
我说,老婆,你老公被人当猴耍了?那个说好了的职位,飞了?我们想换个大点房子的计划,泡汤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子窝囊劲儿压下去,回了两个字:“回去。”
然后,我点开通讯录,找到了我爸的电话。
那个号码,我轻易不打。我爸是个老钳工,脾气又臭又硬,一辈子就信一个理:手艺人,凭本事吃饭,别求人。我总觉得,自己混得不好,没脸给他打电话。
但今天,我必须打。
电话接通,我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爸,跟大伯说一声,咱们和公司的合作,到期就停了吧。”
我爸在那头愣了半天,才闷声闷气地问:“出啥事了?”
“没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就是觉得,没意思。”
是的,没意思。
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拜了半辈子的神,最后发现那神像,原来是泥胎木塑的,内里早就被虫子蛀空了。那种信仰崩塌的感觉,比单纯的愤怒和失望,更让人绝望。
“行。”我爸没多问,只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比任何安慰的话都让我心里踏实。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好像被搬开了一点。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你们不是觉得我陈阳是个老实人,好拿捏吗?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老实人被逼急了,会怎么样。
从这一刻起,什么狗屁的“定海神针”,什么“技术骨干”,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陈阳,要开始“摆烂”了。
第2章 父亲的铁钳
晚上下班,我没直接回家,骑着那辆半旧的电动车,拐进了那条熟悉的老巷子。
巷子尽头,就是我爸和大伯合开的那个小作坊。说是作坊,其实就是个大点的院子,搭了个铁皮棚。还没走近,就能闻到空气中那股子熟悉的、混杂着机油和铁屑的味道。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我爸正戴着老花镜,伏在台钳前,手里拿着一把锉刀,一丝不苟地打磨着一个形状复杂的零件。他身后的那台老掉牙的C616车床,嗡嗡地响着,大伯叼着烟斗,眯着眼,正在给一个轴套找正。
这就是我们陈家的“传家宝”。
我爸的手艺,传自我爷爷。爷爷那辈儿,是正儿八经的八级钳工,厂里的“老师傅”,光荣榜上常年挂着他的照片。我爸没赶上好时候,国企改制,他提前下了岗,就跟大...伯盘下了这个小院子,干起了加工的活儿。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长大的。记忆里,父亲的手总像一把铁钳,粗糙,有力,布满了老茧和伤疤。那双手能把一块冰冷的铁疙瘩,变成图纸上任何一个精密的模样。
“回来了?”我爸头也没抬,手里的活儿没停。
“嗯。”我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
台钳上夹着的那个零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我们公司“星火计划”里一个核心部件的样品。这个部件对精度要求极高,公差要控制在0.01毫米以内。当时公司自己的设备做不出来,我硬着头皮拿回家,我爸和大伯研究了两天,硬是用那台老车床和一把锉刀,给做了出来。
当时王总看到样品,眼睛都直了,一个劲儿地夸:“高手在民间啊!陈师傅,这手艺,绝了!”
也就是从那以后,我们家作坊,成了宏远精工的“特供”加工点,专门负责一些高难度、小批量的定制零件。价格公道,质量过硬,从未出过差错。
“合作的事,我跟你大伯说了。”我爸放下锉刀,拿起游标卡尺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才转过身看我,“到底怎么了?在公司受委屈了?”
我大伯也停了车床,走了过来,取下烟斗,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一双浑浊但锐利的眼睛盯着我。
我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烟,递给他们一人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蹲在地上,狠狠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把今天公示栏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抱怨,就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可我知道,我爸听进去了。他那双握了一辈子锉刀的手,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大伯则一个劲儿地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疙瘩。
院子里很静,只有那台老车床冷却时发出的“咔哒”声。
“欺负人。”半晌,大伯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我爸没说话,他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拧开,用冰冷的水狠狠搓了把脸,然后走回来,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小阳,你想好了?这合作一停,咱们家一年少挣十几万。”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想好了。爸,这钱,咱们挣得憋屈。以前我总觉得,我在公司里有面子,咱们的活儿就是靠我的技术和脸面换来的。现在我明白了,人家压根就没把我当回事。咱们送去的不是零件,是笑话。”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我爸拍了拍我肩膀上的铁屑,“这口气,咱不能不出。停就停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凭咱爷仨这手艺,还怕没饭吃?”
我眼眶一热。
这就是我爸。他从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他永远会站在我这边。他的支持,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不过,”我爸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打算怎么办?真就这么混日子?”
“混日子?”我笑了,把烟头摁在地上碾灭,“爸,你儿子没那么怂。他们不是觉得我陈阳离了宏远就不行,宏远离了我照样转吗?我就让他们看看,离了咱们老陈家的手艺,他们那堆先进的机器,到底能转成什么样。”
我爸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他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有数就行。”他不再多问,转身又回到了台钳前,“吃饭了没?让给你下碗面。”
“不了,我老婆还等我呢셔。”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心里那股子凉气,好像被这个小院子里的烟火气给驱散了不少。
我爸说得对,人活一口气。
以前,我这口气是为公司争的,为项目争的。现在,我要为我自己,为我们老陈家的手艺,争这口气。
走出巷子,晚风吹在脸上,很凉,但我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李凯,王总,咱们这出戏,才刚刚开始。
第3章 无声的抗议
第二天上班,我像换了个人。
以前,我总是第一个到办公室,开窗,拖地,把昨天没画完的图纸再琢磨一遍。今天,我踩着点打卡,不早一分,不晚一秒。
到了工位,泡上一杯浓茶,打开电脑,不是看技术论坛,而是……斗地主。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我。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充满了好奇和揣测。
我浑不在意,鼠标点得“噼里啪啦”响,偶尔还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仿佛沉浸在牌局中,无法自拔。
九点半,新上任的李副主管,背着手,挺着个小肚子,施施然地走进了办公室。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抹得油光锃亮,像刚从发廊里走出来的模特。
他清了清嗓子,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个……大家手头的工作,都先停一下。”李凯学着王总的派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威严,但那公鸭嗓子怎么听怎么滑稽,“我呢,刚接手技术部的工作,很多地方还需要向大家学习。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团队了,希望大家能支持我的工作。”
下面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没鼓掌,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眼睛还盯着屏幕上的“春天”。
李凯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我身上。他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快。
“陈工,”他加重了语气,“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啊?李主管,您叫我?不好意思啊,刚才想一个技术难题想出神了。您刚才说什么?”
我旁边的老张差点把茶水喷出来,赶紧低下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大概没想到,昨天还被他踩在脚下的老实人,今天就敢这么跟他叫板。
“没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是说,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大家要及时向我汇报。”
“一定一定。”我点头如捣蒜,态度诚恳得不行,“李主管您是高材生,见识广,以后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就全靠您指点了。”
我这话一说,办公室里好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我知道,我这就算是把人给得罪死了。
但我不在乎。
我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态度。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摆烂”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上班,一杯茶,一个网页,斗地主,看新闻,就是不碰工作。
开会,我永远坐在角落里,不发言,不提问,李凯点到我的名,我就说“同意”、“没意见”、“李主管说得对”。
同事来问我技术问题,以前我都是倾囊相授,现在我一概推脱:“哎呀,这个我也不太懂,你去问问李主管吧,他是领导,水平高。”
几次下来,就没人再来找我了。
我乐得清闲,每天准时上下班,到点就走,一分钟都不多待。晚上回家陪老婆孩子,周末去我爸那儿的作坊帮帮忙,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坦。
当然,我的变化,王总不可能不知道。
这天下午,他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还是那间熟悉的办公室,还是那个熟悉的红木办公桌,但坐在对面的王总,眼神里却多了几分审视和疏离。
“小陈啊,”他亲自给我倒了杯茶,语气温和,“最近工作状态,好像不太对啊。是不是……对公司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他终于还是问了。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卑不亢地看着他:“王总,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是个普通的技术员,服从公司安排,是我的本分。”
“你这是服从安排的态度吗?”王总的脸色沉了下来,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我听说,你现在上班就是喝茶看报纸,工作一点不沾。陈阳,你这是消极怠工,是在跟我耍情绪!”
我笑了。
“王总,您这话就严重了。我没耍情绪,我只是觉得,我能力有限。”我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年轻,能拼,什么事都想往前冲,想给公司多做点贡献。现在我明白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像我这种水平,也就只能干点基础的活儿,当个兵,冲锋陷阵的事,还得是李主管那样的将才来干。”
我把“将才”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王总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当然听得懂我的弦外之音。我这是在告诉他,你想用你外甥,行,那以后技术部的事,就让你外甥自己扛。我陈阳,不伺候了。
“陈阳!”王总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不要以为,公司离了你就不转了!我告诉你,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
“是是是,王总您说得对。”我赶紧站起来,一脸惶恐的样子,“宏远这么大的公司,人才济济,我算老几啊。我就是一颗螺丝钉,公司拧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显然把王总气得不轻。他指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颓然地坐了回去,挥了挥手:“你出去吧。自己好好想想。”
我“哦”了一声,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我知道,我跟王总之间,那点仅存的情分,算是彻底撕破了。
也好。
不破不立。
我倒要看看,没有我这颗“螺丝钉”,你们这台精密的机器,还能运转多久。
第4章 图纸上的玄机
机会很快就来了。
宏远接了个大单子,是给一家德国企业代工一批高精度的传动轴。这个项目,技术要求非常苛刻,尤其是对材料的热处理和后期精加工,更是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这个单子,要是放在以前,肯定是我的活儿。
但现在,技术部的一把手是李凯。
于是,这个“香饽饽”,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李副主管的头上。
王总亲自主持了项目启动会,会上,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大谈特谈青年干部的培养,把李凯夸成了一朵花,说他是青年才俊,是宏远的未来。
李凯被捧得晕乎乎的,拍着胸脯立下军令状,说保证按时、按质、按量完成任务。
我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会后,李凯趾高气扬地把任务分派了下去。轮到我时,他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想给我个下马威,又怕我撂挑子,最后给我安排了个最清闲的活儿——整理技术资料。
说白了,就是打杂。
我欣然领命,态度好得不得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凯带着一帮年轻的技术员,干得热火朝天。他们天天加班加点,画图纸,做方案,搞得整个技术部都充满了“奋斗”的气息。
而我,则每天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把那些积了灰的旧图纸、旧文档,分门别类,整理归档,悠闲得像个退休老干部。
当然,我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干。
我知道,这个项目最大的难点,不在于设计,而在于加工。那批传动轴用的材料是一种特殊的合金钢,热处理的火候差一点,硬度和韧性就达不到要求。而后期精加工的刀具、转速、进给量,更是要靠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一点点试出来。
这些核心的工艺参数,宏远的技术库里,是没有的。
它们在哪儿?
一部分,在我的脑子里。另一部分,在我家那个小作坊的生产记录本上。
过去几年,类似的活儿,我们家作坊接过不少。每一次,我爸都会把详细的加工参数,工装夹具的设计,甚至刀具的磨损情况,都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那几本油腻腻的本子,才是真正的“技术核心”。
而我,在负责公司项目的时候,会把这些经过实践检验的参数,进行优化和调整,做成一套内部的“优化版”工艺流程。这套流程,能让生产效率和产品合格率,至少提高百分之二十。
这套流程,只有我知道。
我等着李凯来找我。
他一定会来的。
果然,没过一个星期,李凯就碰了壁。
第一批样品做出来了,送去质检,结果一塌糊涂。要么是硬度不够,要么是尺寸超差,要么是表面光洁度不达标。总之,没一个合格的。
德国客户那边派来的监工,一个叫汉斯的严谨老头,看完检测报告,脸拉得老长,当场就发了火,说宏远的技术水平让他非常失望。
王总的脸都绿了,把李凯叫到办公室,指着鼻子骂了足足半个小时。
那天下午,李凯红着眼睛,第一次主动走到了我的工位前。
他憋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陈……陈工,那个传动轴的项目,你……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我放下手里的旧档案,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李主管,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您是领导,又是高材生,您都没办法,我一个老兵能有什么办法?”
“你!”李凯的脸又涨红了,“陈阳,你别给脸不要脸!我知道,这活儿你以前干过,你肯定有办法!”
“哦?”我故作惊讶,“李主管您记性真好。我是干过类似的,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技术日新月异,我那点老经验,早过时了。再说了,技术资料不是都在您那儿吗?您按图纸和工艺卡施工,不就行了?”
“要是行,我还来找你?”李凯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我就真没办法了。”我摊了摊手,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要不,您再研究研究?毕竟您是专业的。”
李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走了。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感,只有一片冰凉。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真的很难看。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二天,李凯没来上班。听说,是被王总勒令回家反省去了。
王总亲自接管了这个项目。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这一次,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满了笑容,亲自给我续水,还递过来一根高级香烟。
“小陈啊,”他语重心长地说,“之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P屈了。李凯那孩子,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我已经狠狠批评他了。”
我没接他的烟,只是淡淡地说:“王总,您言重了。李主管年轻有为,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王总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显然是被我噎得不轻。
他干咳了两声,切入了正题:“小陈,那个德国人的单子,你也知道,对公司非常重要。现在项目遇到了困难,公司需要你这样有经验的老同志,站出来,挑大梁啊!”
我心里冷笑,现在知道我是老同志了?提拔干部的时候,怎么不说我老了?
“王总,”我看着他,目光平静,“挑大梁我可不敢当。不过,作为公司的一员,我愿意提供一些我个人的……嗯,不成熟的建议。”
“好好好,你说,你说!”王总大喜过望。
“这个项目的难点,在于加工工艺。我以前做过一个类似的,当时留下了一份工艺流程图。”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不过,那份图纸,是我个人业余时间琢磨的,算是……个人知识产权吧,并没有录入公司的技术档案库。”
王总是什么人,一听就明白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知道,我这是在跟他谈条件了。
第5章 机器的“脾气”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王总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恼怒,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我这个在他眼里一向任劳任怨、可以随意拿捏的老实人,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直接把“个人知识产权”这种话都搬了出来。
“陈阳,”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宏远干了十年,你的技术,你的经验,都是公司这个平台给你的。现在,你跟我谈个人知识
产权?”
“王总,您误会了。”我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静,“我没说我的技术不属于公司。我说的是那份‘优化’过的工艺图纸。那份图纸,是我利用下班时间,在我家作坊里,用我爸的设备,一点点试出来的。它的所有权,应该不属于宏远精工吧?”
我把“优化”两个字说得很慢,很清晰。
王总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事实。我们家作坊给宏远供货的事,他一清二楚。他也知道,那些高精度的零件,宏远自己的车间根本做不出来。他只是没想到,我会把这层窗户纸,捅得这么干脆。
“你想要什么?”他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告诉王总一个道理:人和机器,都是有‘脾气’的。”
“你给它吃好的,喝好的,精心伺候着,它就给你卖力干活,又快又好。你要是随便给它口吃的,还指望它跟以前一样给你当牛做马,那是不可能的。”
“人,也是一样。”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王总的心里。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但又发作不出来。因为他知道,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那批传动轴,交货期一天天逼近,德国人那边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再交不出合格的样品,不仅要面临巨额的违约金,宏远在国际市场上的声誉,也将一落千丈。
他赌不起。
“好,好一个‘人和机器都有脾气’!”王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陈阳,你赢了。说吧,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很简单。”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这份优化工艺,公司要出钱买,就当是技术咨询费。价格嘛,就按这次为公司省下的违约金的百分之十来算,不多吧?”
王总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那笔违约金,是七位数。百分之十,也不是个小数目。
“第二呢?”他咬着牙问。
“第二,”我笑了笑,“这个项目,我来负责。但是,我不要任何职位,也不需要李副主管的‘指导’。项目团队的人,由我来挑。项目期间,我只对您一个人负责。”
这个条件,比第一个更狠。
这等于是,我要在技术部里,架空李凯,成立一个独立的“国中之国”。
这是在赤裸裸地打他的脸。
王总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我们僵持了足足有五分钟。
最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靠在了椅背上。
“我答应你。”他闭上眼睛,疲惫地说,“但是,陈阳,你记住,项目完成了,你和公司,也就两清了。”
“求之不得。”我站起身,没有丝毫的留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知道,他说“两清”,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等这个项目结束,就是我离开宏远的时候。
也好。
这个我奋斗了十年的地方,早已没有了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我需要做的,就是打好这最后一仗,拿回应得的尊重和利益,然后,体面地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技术部最忙的人。
我从车间和技术部里,挑了几个信得过、技术硬的老伙计,组建了新的项目组。我们绕开李凯,直接在车间里开辟了一块独立的区域。
我把我爸那本宝贝记录本,还有我自己总结的工艺图纸,都拿了出来。
当我的团队成员看到那些详尽到每一个细节的加工参数,看到那些巧妙的工装夹具设计图时,他们都惊呆了。
老张拍着我的肩膀,感慨地说:“小陈,藏得够深啊!有这宝贝,你早干嘛去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东西,不是我藏得深,而是以前,我愿意无私地拿出来分享。现在,别人把我当傻子,我自然要把我的宝贝,看护得紧一点。
有了精确的工艺指导,事情变得异常顺利。
我们对机床进行了微调,定制了新的刀具,严格控制热处理的每一个环节。
三天后,新一批的样品,新鲜出炉。
当汉斯,那个严谨的德国老头,戴着白手套,拿着检测仪器,仔仔细细地检查完每一个样品后,他摘下眼镜,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完美!这简直是艺术品!”他激动地握住我的手,“陈先生,我为我之前的无礼,向您道歉。您的技术,是我见过的,最顶级的!”
那一刻,整个车间都沸腾了。
王总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德国人紧紧握住双手的我,脸色复杂,看不出是喜是悲。
而李凯,我听说,从那天起,就再也没来上过班。
第67章 大伯的烟袋与一场体面的告别
第6章 大伯的烟袋
项目顺利交付,庆功宴办得异常隆重。
王总在酒桌上,频频向我举杯,言辞恳切,说我是公司的功臣,还当众宣布,要给我发一笔公司历史上最高的项目奖金。
同事们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
我只是微笑着,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我知道,这是散伙饭。
宴会结束后,王总叫住我,说要开车送我回家。
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而是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车厢里很快就弥漫开一股呛人的味道。
“小陈,”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公司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只要你愿意留下,条件,你随便开。”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摇了摇头:“王总,破了的镜子,粘不好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那笔丰厚的奖金,我没有独吞,按照贡献大小,分给了项目组的兄弟们。剩下的,我一分不少地交给了我爸。
那天晚上,我又回了那个小作坊。
大伯依旧坐在那台老车床旁,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袋。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
我把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放在他旁边的工具箱上。
“大伯,这是这次项目的分红。”
大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嗯”了一声。
“我准备辞职了。”我又说。
他这才放下烟袋,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我:“想好了?”
“想好了。”我点点头,“跟他们玩心眼,太累了。不如回来,跟着您和我爸,踏踏实实干点活儿,心里舒坦。”
大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拿起那个老旧的黄铜烟袋,用一根细细的铁丝,捅了捅里面的烟灰,慢悠悠地说:“小阳啊,你知道这烟袋,跟了我多少年了吗?”
我摇摇头。
“快四十年了。”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光滑的烟杆,“刚进厂当学徒那会儿,你爷爷给我的。他说,做咱们这行的,心要静,手要稳,就像这烟锅里的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火大了,烟燥,呛人;火小了,点不着,憋屈。”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我:“你这次,就是火太大了,呛着别人,也呛着了自己。”
我心里一震。
“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对。”大伯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摆了摆手,“那口气,该出。但你也要明白,这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王总那个人,他有他的不是,但他也不是纯粹的坏人。他要顾及的人情世故,比你多。”
“咱们手艺人,靠手吃饭,活得简单。他们生意人,靠脑子吃饭,活得复杂。你用咱们的理,去套他们的事,套不通的。”
我沉默了。
大伯的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一下下地敲在了我的心坎上。
是啊,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看似是出了口恶气,赢了面子,但也确实把事情做得太绝,把所有的后路都堵死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有些迷茫。
“不怎么办。”大伯重新装上一锅烟丝,用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路是你自己选的,就往前走。只是以后,记得给火留点空,给事留点余地。别让心里的火,烧着了自己。”
那天晚上,我和大伯聊了很久。
他没教我什么人生大道理,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他年轻时在工厂里的那些陈年旧事。讲那些老师傅的规矩,讲那些技术攻关的趣闻,讲人与人之间的那点情分和计较。
我听着,心里那团因为怨气和得意而烧得过旺的火,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我争的,不应该仅仅是一口气,更应该是一种选择的权利。
一种可以凭着自己的手艺,堂堂正正地站着,把钱挣了的权利。
第7章 一场体面的告别
我是在一个星期后,递交的辞职报告。
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也没有过多的挽留。王总只是平静地收下我的辞职信,签了字。
“手续,我会让行政那边给你办得快一点。”他说。
“谢谢王总。”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回家,守着我爸那个小作坊。”我如实回答。
他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是一支派克钢笔,笔帽上刻着我的名字。
“你刚来公司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好苗子,踏实,肯钻研。”王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和怅然,“这支笔,是我本来准备在你晋升的时候,送给你的。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
我看着那支钢笔,心里五味杂陈。
我忽然明白,大伯说的是对的。王总,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他只是一个在人情和利益之间,选择了前者的,一个普通的生意人。
他的选择伤害了我,但对他而言,或许是当下最无奈,也最“正确”的选择。
“王总,”我把钢笔推了回去,“心意我领了。东西,我不能要。宏远这十年,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不亏。”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走出那间办公室的时候,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属于我陈阳在宏远的十年,彻底结束了。
没有怨恨,也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办完离职手续,我抱着一个小纸箱,走出了宏远精工的大门。门口的保安,还是那个熟悉的大爷,他笑着跟我打招呼:“小陈,下班啦?”
“是啊,王大爷。”我笑着回应,“我下岗了。”
王大爷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好事,好事。你这技术,到哪儿都饿不着。歇歇也好。”
是啊,歇歇也好。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灰色的办公楼,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有些刺眼。
再见了,我的十年青春。
再见了,那个曾经让我满怀梦想,也让我遍体鳞伤的地方。
从今往后,山高路远,江湖不见。
第8章 老手艺,新出路
离开宏远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我没有急着去找新的工作,而是天天泡在我爸那个小作坊里。
我把这些年在宏远学到的先进管理经验和技术理念,一点点地,揉进了这个充满着机油味的老旧院子。
我先是说服我爸和大伯,把那笔奖金拿出来,更新了一部分设备。我们没有买昂贵的大型数控机床,而是淘了两台二手的、精度不错的数控车床和铣床。
然后,我用电脑,把那些年我爸和大伯手写的、油腻腻的工艺记录本,全部整理成了电子档案,建立了我们陈家作坊自己的“技术数据库”。
我还利用网络,注册了一个网店,专门承接一些小批量、高精度的非标零件定制。
一开始,我爸和大伯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他们信奉了一辈子的,是熟人介绍,是口碑相传。对于网络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本能地排斥。
“网上那些人,看得见摸不着的,靠谱吗?”我爸皱着眉头问。
“爸,您就信我一次。”我拍着胸脯保证。
第一个订单,来自一个大学的机械实验室,他们需要做一个结构非常复杂的机器人关节。图纸发过来,连我看了都觉得头疼。
我爸和大伯却来了兴致。
他们俩,戴着老花镜,凑在一起研究了整整一天,然后,就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我负责用电脑编程,把复杂的加工路径分解成一步步的指令。我爸和大伯,则凭着他们几十年的经验,负责选择最合适的刀具,调整最精准的参数,以及完成那些机器无法替代的、最精细的手工打磨和装配。
新设备和老手艺,在这个小院子里,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一个星期后,当那个闪烁着金属光泽、运转流畅得如同艺术品一般的机器人关节,摆在工作台上时,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那个大学的教授收到零件后,激动地直接打来了电话,把我们的手艺夸上了天,不仅立刻付了尾款,还表示以后他们实验室所有的加工项目,都包给我们了。
第一炮,打响了。
接下来的日子,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有来自科研机构的,有来自小型科技公司的,甚至还有一些国外的创客团队。
他们需要的,都不是大批量的流水线产品,而恰恰是那些需要经验、需要智慧、需要用心去打磨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而这,正是我们老陈家的看家本领。
作坊越来越忙,我一个人有点顾不过来,就把以前在宏远项目组的几个老伙计也叫了过来。他们早就对公司里那种论资排辈、靠关系上位的风气厌倦了,一听我的邀请,二话不说就辞了职,跑来投奔我。
小小的院子,一天到晚机器轰鸣,充满了活力。
我们不再是为别人打工的螺丝钉,我们是在为自己的手艺,为自己的事业而奋斗。
半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老张打来的。
“小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公司……可能要不行了。”
我心里一惊。
原来,自从我走后,宏远的技术部就垮了。李凯根本撑不起场子,几个核心的技术骨干又被我挖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干不了重活的。他们接连搞砸了好几个大项目,失去了信誉,老客户纷纷流失。王总急得焦头烂额,到处挖人,但真正有本事的人,谁愿意去给他外甥当垫脚石呢?
“王总他……前几天在会上,提起你了。”老张叹了口气,“他说,是他对不住你,是他把宏远的‘定海神针’,亲手给扔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些唏嘘。
我走到院子里,我爸正教着一个年轻的伙计怎么用锉刀找平面,大伯则悠闲地坐在躺椅上,抽着他的老烟袋,眯着眼睛,看着满院子的忙碌景象,脸上满是笑意。
阳光透过棚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机油和铁屑的味道。
但这味道,如今闻起来,却是那么的踏实,那么的让人心安。
我忽然彻底明白了。
所谓的成功,不是你坐上了多高的位置,也不是你赚了多少钱。
而是你能找到一件你真正热爱,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事;是你能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踏踏实实地,把这件事情,做到极致。
就像我爸手里的那把锉刀,就像大伯手里的那个烟袋。
朴实无华,却有着沉甸甸的,属于自己的分量。
这,或许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最硬的底气,和最高贵的坚守。
来源:海上骑马的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