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和丈夫卫东把妈接回家的时候,天刚擦黑,巷子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像个疲惫的老人。
我和丈夫卫东把妈接回家的时候,天刚擦黑,巷子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像个疲惫的老人。
妈的身体是一年前摔了一跤后垮掉的。人老了,骨头脆,像冬天窗户上的冰花,看着完整,一碰就碎了。
出院那天,大哥卫军和大嫂王娟也来了。在病房里,当着妈的面,我们开了个小小的家庭会议。
卫军先开的口,他声音闷闷的,像被湿棉花堵住了:“我和你嫂子商量了,咱两家轮流照顾妈,一家一个月,谁也别说吃亏占便宜的话。”
大嫂王娟在一旁补充,语速快得像爆豆子:“对,我们家卫军是老大,理应多担待,但我们家那房子你们也知道,就两室,孩子也大了,实在挤不开。你们家宽敞点,先从你们家开始。”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帮妈收拾东西。
卫东看了我一眼,点点头:“行,那就这么定了。我跟林岚工资也都不高,一个月五千块,大哥大嫂你们也一样。妈的医药费、营养费,咱们两家平摊,谁家照顾的时候就先垫付,月底再一起算。”
王娟脸上立刻堆起了笑:“还是卫东想得周到,就这么办!亲兄弟,明算账,这样谁心里都舒坦。”
就这样,一个口头的协议,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们两家人的生活,和妈的晚年,紧紧地捆在了一起。
日子,就在这每月一次的交接中,不紧不慢地滑过去了三年。
第一章 风平浪静下的暗流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足以让一种习惯长进骨头里。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成了我们两家雷打不动的“交接日”。
这个月轮到我们家。一大早,我就去菜市场买了妈爱吃的鲈鱼和嫩豆腐。卫东则把妈的房间又仔细打扫了一遍,窗户擦得锃亮,阳光照进来,能看见空气里飞舞的细小尘埃。
下午三点,大哥卫军的车准时停在楼下。
大嫂王娟扶着妈下车,人还没进门,声音先进来了:“哎哟,林岚,又在忙活呢?闻着真香!”
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布包递给我,“这是妈这个月的开销,你点点。”
我接过来,没打开,只是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笑着说:“嫂子,还信不过你吗?快进屋歇歇。”
妈被卫东扶着,坐在了沙发上。她精神头看着还行,只是眼神有些涣散,看着我,半天才认出来,嘴角咧了咧:“岚……岚啊……”
我心里一酸,赶紧应着:“哎,妈,是我。我给您炖了鱼汤,一会儿就好。”
王娟一屁股坐在妈身边,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有板有眼地开始“交接”:“林岚,我跟你说下啊。妈这个月血糖有点高,医生说要控制饮食,甜的、油腻的都得少吃。降压药换了牌子,一天两次,一次一片,千万别搞错了。还有,她晚上睡觉总踢被子,你得留心,夜里多起来看两趟。”
她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三年来,妈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都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点着头,一一应下。
卫东端来两杯水,一杯给大哥,一杯给大嫂。
卫军喝了口水,看着墙上挂着的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有些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三年了。”
王娟接话道:“可不是嘛!这三年,咱们两家谁都不容易。我跟你们大哥,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工作上一点不敢马虎。林岚你们也一样,孩子马上要中考了吧?更得操心。”
她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一个月一个月地轮,对妈的身体也不好。老人家,就怕折腾。每次搬家似的,环境换来换去,她心里肯定也不踏实。”
我正在厨房盛鱼汤,听到这话,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
这话里有话。
我端着汤出来,放在饭桌上,笑道:“嫂子说的是。但咱们不也都是为了妈好吗?两家都尽心,妈在哪边都一样。”
王娟笑了笑,那笑容却没到眼底:“话是这么说,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那顿晚饭,吃得有些沉闷。
王娟一直在说她工作多累,孩子多不省心,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疲惫和不易。
大哥卫军则多数时间沉默着,偶尔附和两句。
送他们下楼的时候,我隐约听见王娟在跟卫军抱怨:“你看林岚家,窗明几净的,她就是比我清闲。咱们家那个鸡飞狗跳的样子,哪有精力把家里收拾得这么利索?”
卫军的声音压得很低:“行了,少说两句。”
车子开走了,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两道红色的光,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站在原地,心里却像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圈的涟
漪。
风平浪静的日子下面,似乎有暗流在涌动。
第二章 一碗水与一杆秤
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认死理。
我觉得,既然当初说好了两家轮流,就该像天平的两端,尽量做到平衡。这不是计较钱,是计较一份心安理得。
所以,每个月轮到我们家照顾妈,我都会记一本账。
本子是学生用的那种作业本,一块钱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三月二日,降压药一盒,三十五块六;三月五日,排骨、冬瓜,二十八块;三月十日,带妈去社区医院理疗,挂号费、药费,一百二十块……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月底交给大嫂王娟的时候,她总是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哎呀,看都不用看,弟妹办事我放心!”
嘴上这么说,但她接过去之后,还是会趁我不注意,一笔一笔地对着看。
我也不在意。我觉得这样挺好,明明白白的,谁心里都没疙瘩。
我对妈,是掏心掏肺的好。
我知道她牙口不好,就把饭菜做得软烂入味。我知道她喜欢听戏,就专门在网上下载了许多经典的豫剧、黄梅戏,用小音箱放给她听。我知道她怕冷,早早地就把厚被子晒得蓬松柔软,带着太阳的味道。
卫东看我这么尽心,有时候会心疼地说:“你也别太累了,对自己好点。”
我总是笑笑:“妈把你们兄弟俩拉扯大不容易,现在轮到我们孝顺她了,累点算什么。”
这不仅是责任,也是良心。
相比之下,大嫂王娟就显得“粗线条”一些。
妈从她家回来,有时候会瘦一圈,精神头也差一些。我问她,她总是说:“你嫂子忙,给我吃的都是外卖,没味道。”
有时候,妈的衣服上会有没洗干净的饭渍,指甲长了也没人剪。
我看到了,心里不是没有想法,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嫂是销售,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不可能像我一样,有那么多时间耗在家里。大哥又是开长途货运的,常年不着家。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
只要她没有克扣妈的吃穿用度,大面儿上过得去,我也就不想多说什么,免得伤了和气。
我能做的,就是轮到我们家时,把妈照顾得更好一些,把她在那边亏下的,都补回来。
有一次,妈在我们家住着,半夜突然发起高烧,说胡话。
我跟卫东吓坏了,连夜把她送到了医院。又是挂号,又是检查,折腾到天亮,才确诊是急性肺炎,需要住院。
我立马给大哥卫军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卫军的声音满是焦急,说他正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电话被王娟抢了过去:“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肺炎了?是不是你们没照顾好,让她着凉了?”
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她语气里的质问。
我心里堵得慌,耐着性子解释:“嫂子,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妈住院需要人照顾,你看……”
“我走不开啊!”她的大嗓门嚷嚷起来,“我今天约了重要的客户,这单子要是黄了,我这个月的奖金就全泡汤了!你们先顶一下,医药费先垫着,等卫军回去了再说!”
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愣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心里五味杂陈。
那一个星期,卫东单位忙,只能晚上过来替我。我一个人在医院守着,白天黑夜地熬,眼睛熬得通红,人也瘦了一大圈。
妈清醒的时候,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岚啊,苦了你了……”
我摇摇头,笑着安慰她:“妈,说啥呢!一家人,应该的。”
出院那天,大哥大嫂一起来接。王娟提着一篮水果,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弟妹,真是辛苦你了。你看我这工作,身不由己啊。”
我没力气跟她计较,只是把住院的费用单递给她。
她接过去,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怎么花了这么多?这检查、那用药的……”
我当时心里那股火“噌”地就上来了,但我还是忍住了,平静地说:“嫂子,单子都在这,医院开的,一分都错不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问。”
大哥卫军一把从她手里拿过单子,塞进口袋,沉着脸说:“行了!人没事就好!钱的事,我来处理。”
王娟撇撇嘴,没再说话。
那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开始明白,我和大嫂心里那杆秤,是不一样的。我的秤,称的是情义和良心;而她的秤,称的是得失和利益。
一碗水,终究是端不平的。
第三章 墙角的悄悄话
日子就像墙上那台老掉牙的挂钟,指针“滴答滴答”地走,不快,也不慢,但从不停歇。
转眼又是一年秋天,天气转凉了。
这个月,妈在大哥家。
周末,我炖了锅鸡汤,想着给妈送过去,让她补补身子。
大哥家住的是老式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光线昏暗。我走到他们家门口,正准备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大嫂王娟和她儿子小军的说话声。
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只听见小军不耐烦地说:“妈,你又给我买这打折的鞋?同学都笑话我了!”
王娟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很清晰:“你懂什么!省着点花!你爸开车多辛苦?你奶奶每个月吃的药,哪样不要钱?现在家里到处都要用钱,哪能跟以前比!”
小军嘟囔着:“那你们还把奶奶接回来干嘛?送养老院不就得了,省心!”
“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王娟的声音陡然拔高,但又立刻压了下去,像是怕被谁听见,“你奶奶那老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我听你舅舅说了,文件都快下来了。现在谁把老太太攥在手里,那房子和赔偿款,将来就是谁的!你以为我愿意天天伺候她吃喝拉撒?我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我端着保温桶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锅滚烫的鸡汤,仿佛瞬间凉透了,寒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
原来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我们轮流照顾妈,是一场关于孝心的接力。却没想到,在大嫂眼里,这竟然是一场关于利益的投资。
妈,成了她眼里的“筹码”。
我悄悄地退了回来,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我怕被他们发现,几乎是逃也似地跑下了楼。
回到家,我把那锅鸡汤倒进了水槽。
卫东看我脸色不对,关切地问:“怎么了?送个汤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该怎么告诉他,我们一直敬重的大哥大嫂,心里打着这样的小算盘?我该怎么告诉他,我们付出的一片真心,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个笑话?
那晚,我失眠了。
王娟的话,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我想起她每次交接时,对账单那过分认真的眼神;想起她抱怨照顾妈有多辛苦,却从没提过一句放弃;想起妈生病住院时,她对医药费的斤斤计 ઉ。
所有的细节,在这一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不怕吃苦,不怕受累。这三年,我给妈端屎端尿,搓澡喂饭,没有一句怨言。我怕的是,人心竟然可以复杂到这个地步。
亲情,在房子和拆迁款面前,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卫东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再三追问下,我还是把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客厅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两个人的心上。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眼圈红了:“我……我没想到大哥大嫂是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疲惫。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他,声音有些发颤,“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妈当成工具?”
卫东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暖,给了我一丝力量。
他说:“别急,让我想想。这件事,我们不能装作不知道,但也不能直接去撕破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大的刺激。”
我点点头。
是啊,妈是无辜的。她辛苦了一辈子,晚年不应该成为儿女争夺利益的牺牲品。
那个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我们决定,先不动声色,看看大嫂接下来会怎么做。
心里有了防备,再看王娟的言行,就觉得处处都是破绽。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说她最近身体不好,照顾妈有些力不从心。又说她儿子学习压力大,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话里话外,都在为她接下来的“表演”,做着铺垫。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戳穿,也不附和。
我知道,一场家庭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而我们,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
第四章 饭桌上的“摊牌”
暴风雨来临前,天气总是异常的平静。
那是一个周六,大嫂王娟突然打电话过来,说好久没一起聚聚了,让我们带着孩子,去他们家吃饭。
她的语气热情得有些反常。
我和卫东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数。
鸿门宴。
但我们还是去了。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王娟准备了一大桌子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比过年还丰盛。
妈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一件新买的紫红色外套,坐在主位上,气色看起来不错。
饭桌上,王娟一反常态,不停地给我和卫东夹菜。
“林岚,你尝尝这个红烧肉,我炖了一下午呢,烂得很。”
“卫东,多吃点虾,你最近上班辛苦了。”
大哥卫军也陪着笑,给我们倒酒。
气氛热烈得有些虚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娟终于放下了筷子,清了清嗓子,进入了正题。
她先是看了一眼妈,又看了看我们,脸上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神情。
“卫东,林岚,今天请你们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跟你们商量。”
来了。
我心里想着,也放下了筷子,静静地看着她。
王娟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咱们这样轮流照顾妈,转眼都三年了。这三年来,咱们两家都付出了不少。林岚,你的辛苦,嫂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但是,就像我之前说的,妈总这么两头跑,对她身体恢复不好。而且,你们也年轻,孩子马上要中考,正是关键时期,你们也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孩子身上,放在自己的事业上。”
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和你们大哥商量了很久,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餐厅里炸开。
“以后,妈就由我来照顾吧。”
餐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大哥卫东低着头,默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卫东的眉头皱了起来,刚想开口,我悄悄在桌子底下按住了他的手。
我看向王娟,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自我牺牲式的、悲壮的笑容。
“嫂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平静地问。
“意思就是,以后照顾妈的责任,我们一家全包了。你们不用再管了,安心忙你们自己的事就行。”王娟说得理直气壮,“我们是老大,多承担一些是应该的。你们也别觉得过意不去,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得自己深明大义,又堵住了我们所有可能反驳的理由。
我心里冷笑一声。
说得真好听啊。把算计包装成体谅,把贪婪粉饰成奉献。
如果我没有听到那段墙角的对话,或许,我真的会感动,会愧疚,会感激涕零地答应她。
但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我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妈,她似乎没太听懂我们在说什么,只是迷茫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我心里一阵刺痛。
“嫂子,”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楚,“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照顾妈,是我们做儿女应尽的本分。这份责任,我和卫东,不想推卸给任何人。”
王娟的脸色微微一变,笑容僵在了脸上:“林岚,你怎么这么犟呢?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为了我们好?”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还是为了妈那套,快要拆迁的老房子?”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餐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第五章 心中的那笔账
王娟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像被粉笔灰扑过一样。
她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哥卫军猛地把手里的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林岚,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大哥,大嫂,你们敢说,你们打的不是这个主意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他们心上。
“你们打听到妈的老房子要拆迁,算计着只要把妈接到自己家常住,就能名正言顺地拿到那笔拆迁款。所以才演了今天这出戏,对不对?”
“你……你血口喷人!”王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们是看你们辛苦,才想帮你们分担!你把我们想得也太坏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她一边说,一边抹起了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是吗?”我冷笑一声,“那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瞒着我们?拆迁的消息,你们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跟我们提?”
“我们……我们也是刚听说,还没来得及说……”王娟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没来得及说,就先来得及‘摊牌’了?”我步步紧逼。
卫东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他看着大哥大嫂,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大哥,大嫂,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非要用这种方式吗?”
他的声音很沉痛,“妈还在呢,你们当着她的面算计这些,你们的心,就不会痛吗?”
一直沉默的妈,似乎终于听明白了什么。她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嘴唇颤抖着,看着卫军和王娟,发不出声音。
那眼神,像一把刀子,扎得人心疼。
王娟被问得哑口无言,索性耍起了赖,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没法活了啊!我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到头来还落不下一个好!我图什么啊我!”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小军从房间里冲出来,看着他妈在地上撒泼,吓得不知所措。
大哥卫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我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有些脓包,早晚要被戳破的。虽然过程难看,但总比让它在里面一直烂着强。
我对卫东说:“我们走吧。”
卫东点点头,扶着我,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卫军在我们身后吼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大哥,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和卫东的工资是没你们高,我们也没你们那么会算计。但这三年来,我们是怎么对妈的,我们自己心里有杆秤,妈心里也有杆秤,街坊邻居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我们没想过要争什么,抢什么。妈的房子,是她的,她愿意给谁,是她的自由。但是,谁也别想把妈当成交易的筹码,把孝心当成算计的伪装!”
“我和卫东的态度很简单:照顾妈,我们责无旁贷。轮流的规矩,是当初大家一起定的,那就继续执行下去。谁也别想打着‘为我们好’的旗号,把我们该尽的孝心给剥夺了!”
“至于那笔拆迁款,”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分都不会多要,但属于我们的那份,谁也别想独吞。不是为了钱,是为了一个‘理’字,为了一份公平!”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拉着卫东,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家门。
身后,是王娟越来越大的哭嚎声,和大哥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走在小区的路上,晚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是委屈,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悲哀。
为了钱,亲兄弟,亲妯娌,竟然可以闹到这个地步。
我们心中那笔关于亲情的账,终究是算不过他们心中那笔关于利益的账。
第六章 老屋的秘密
那次不欢而散后,我们和大哥大嫂家,陷入了冷战。
到了月底,该我们去接妈了。我给大嫂王娟打电话,她没接。我又打给大哥卫军,电话通了,他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
我们开车到他们楼下,等了半天,才看见大哥一个人扶着妈下来。王娟没有露面。
交接的过程,尴尬又沉默。
大哥把妈的随身物品递给我们,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上了楼。
妈坐在车后座,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我看着她苍老的侧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回到家,我给妈做了她爱吃的疙瘩汤。她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晚上,她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在梦里喊着什么。我过去看她,发现她被子都蹬掉了,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她床边,守了很久。
我知道,那天饭桌上的争吵,伤到她了。她什么都明白,只是说不出来。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
我和卫东商量,我们必须得去妈的老屋看看,把拆迁的事情彻底搞清楚。我们不能再被动地等着别人“通知”。
妈的老屋在城南,是一片很旧的筒子楼,墙皮斑驳,楼道里堆满了陈年的杂物。
我们很多年没回来了。这里承载了卫东和大哥的童年,也承载了我对这个家最初的记忆。
刚走进院子,就看见墙上贴着一张红头文件,是区政府发布的拆迁公告。
公告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该片区已被列入城市改造计划,下个月开始进行拆迁户登记。
周围围了几个老邻居,正在议论纷纷。
“听说这次补偿标准挺高的,按人头算,还有安置房呢!”
“可不是嘛!谁家户口本上人多,谁就占大便宜了!”
一个姓张的阿姨看到了我们,热情地打招呼:“哎哟,这不是卫东两口子吗?回来看老太太的房子啊?”
卫东点点头:“张阿姨,我们就是来看看。”
“你们可得抓紧了!”张阿姨是个热心肠,压低声音对我们说,“我可听说了,这次拆迁,主要看老人的长期居住证明和赡养情况。说白了,就是谁一直在身边照顾老人,谁说话分量就重,分的房子和钱就多!”
她又补充道:“前几天,你大哥大嫂也回来了,还找了社区的人,问东问西的,打听得可仔细了。他们是不是想把老太太的户口迁过去啊?”
张阿姨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我本已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千层浪。
原来,秘密在这里。
不仅仅是房子和钱,还关系到户口和人头。王娟想独占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她之所以那么急着“摊牌”,要把妈完全接到她家,就是为了制造一个“独家赡养”的事实,好在拆迁谈判中,占据绝对的优势。
好深的算计!
我和卫东从老屋回来,心情无比沉重。
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家庭内部矛盾的范畴。它牵扯到了政策、利益,和最赤裸裸的人性。
晚上,我翻出妈的户口本和房产证。
户主的名字,是早已过世的公公。房产证上,也只有公公一个人的名字。
这意味着,这套房子是婚前财产,属于遗产。理论上,应该由卫东和卫军兄弟俩共同继承。
但现在,因为拆迁政策的特殊性,这份继承,被附加了太多复杂的条件。
我看着那些泛黄的证件,心里百感交集。
一套几十年的老房子,在它即将消失的时候,却成了一面人性的照妖镜,照出了人心最深处的欲望和贪婪。
卫东坐在我对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林岚,”他掐灭烟头,抬起头看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们不能再让大哥大嫂这么算计下去了。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欺负人。”
我点点头。
“但是,我们不能用他们的那种方式去解决问题。”我说,“我们不能去争,去抢,去闹。那样,我们就和他们变成一样的人了。”
“那你说怎么办?”卫东一脸愁容。
我想了想,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的关键,在妈身上。房子的主人是她,最终的决定权,也应该在她手里。”
“可是妈现在这个状况……”卫东欲言又止。
“她心里明白。”我看着他说,“我们只需要把所有的事实,所有的选择,清清楚楚地摆在她面前。然后,尊重她的决定。”
哪怕,她的决定,对我们并不“有利”。
因为我们争的,从来都不是那套房子,而是一份做人的良心和底气。
第七章 良心是最后的底牌
我决定,要和大哥大嫂,进行一次正式的,也是最后一次的谈话。
我没有选择在家里,也没有去他们家,而是约在了妈的老屋。
我觉得,在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把所有事情做个了结,最合适不过。
我提前给大哥卫军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我和卫东在老屋等他们,有重要的事情,关于妈和房子,必须当面说清楚。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透过老旧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和卫东提前到了,把屋子简单地打扫了一下。
桌椅都蒙上了厚厚的灰,我们用湿布擦干净。墙上还挂着公公婆婆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么灿烂。
看着这一切,仿佛时光倒流。
大哥大嫂来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王娟的眼睛还是肿的,显然这几天没少哭。
他们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门口,带着一种戒备的神情看着我们。
我给他们倒了两杯水。
“坐吧,大哥,大嫂。”我平静地说。
他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
我把妈的房产证和户口本,轻轻地放在桌子中央。
“今天请你们来,是想把话说开。我们是一家人,没必要像仇人一样。”
我看着他们,缓缓开口:“老房子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拆迁公告,我们也看到了。张阿姨她们说,这次的补偿,和老人的赡养情况直接挂钩。”
王娟的脸色又白了,眼神飘忽,不敢看我。
“大嫂,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我放缓了语气,“你们要养孩子,大哥开车也辛苦,想多为将来打算,这无可厚非。但是,你们不该把主意打在妈身上,更不该用欺骗的方式,来算计我们。”
“我没有!”王娟下意识地反驳。
“有没有,你心里最清楚。”我没有跟她争辩,而是继续说,“这三年来,我们两家轮流照顾妈。我们家是怎么做的,你们家是怎么做的,大家心里都有一本账。”
“我不是要在这里翻旧账,算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孝顺这件事,是发自内心的,不是演给外人看的,更不是为了换取利益的表演。”
“房子,是爸妈留下的。按照道理,应该我们兄弟俩平分。现在因为拆迁,情况变得复杂了。但不管怎么变,有一个道理不会变:妈,是我们两个人的妈。赡养她,是我们共同的责任。”
卫东接着我的话说:“大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爸走得早,妈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吃了多少苦,你比我清楚。我们不能到了现在,为了这点身外之物,让她老人家寒心啊。”
大哥卫军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心。
我把一份我手写的协议,推到他们面前。
“这是我的想法,你们看看。”
王娟疑惑地拿起来,大哥也凑过去看。
上面写着:
一、母亲的赡养,继续由两家轮流,每月一换,直至母亲百年。所有费用,两家平摊。
二、关于老房子的拆迁补偿,无论是房子还是现金,所得收益,由兄弟二人平分。
三、在拆迁协议签订之前,母亲的户口、居住等一切事宜,维持现状,任何一方不得私自变更。
四、此协议一式三份,兄弟两家各执一份,另一份交由社区居委会或双方信任的亲属保管,以作见证。
王娟看完,愣住了。
她可能设想过无数种我们会提出的方案,比如争吵、威胁,或者要求分得更多,但她唯独没有想到,我们会提出这样一个“公平”到近乎刻板的方案。
这个方案,打碎了她所有“走捷径”的幻想。
“你们……”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看着她,目光坦然:“大嫂,我们挣钱不多,但我们活得踏实。我们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我们也不会放弃我们应得的权利和尊严。”
“良心,是人最后的底牌。如果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那挣再多的钱,晚上睡觉,能睡得安稳吗?”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了大哥卫军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看着我,又看看卫东。
他一把从王娟手里夺过那份协议,从口袋里摸出笔,看也没看,就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按你说的办!”他把协议推回给我,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
然后,他站起来,拉着还在发愣的王娟,头也不回地走了。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第八章 尘埃落定后的天空
签下协议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我们和大哥大嫂家的关系,变得客气而疏远。
交接妈的时候,不再有虚伪的寒暄,只剩下公式化的交代。王娟不再抱怨工作的辛苦,也不再打听我们家的近况。
那张薄薄的协议,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彼此的算计,也隔开了曾经的亲密。
也好。
至少,我们不用再费心去猜测对方话里的深意,不用再提防那些笑脸背后的算盘。
妈在我们家,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她的话虽然还是不多,但眼神亮了许多。有时候,她会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她在想心事。
拆迁登记开始了。
社区的工作人员上门核实情况,我和卫东,大哥和王娟,四个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
我们出示了那份协议。
社区的工作人员看了,连连点头,说:“你们兄弟俩做得对,能这么处理,很难得。我们见过太多为了拆迁款闹得兄弟反目、对簿公堂的了。”
一切都按照协议上的条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最终的补偿方案下来了,我们可以选择一套一百平米的安置房,外加一笔现金补偿。
按照协议,房子归大哥家,他们补给我们一半的房款差价,现金补偿则两家平分。
签合同那天,大哥卫军主动提出,现金补偿他们家少拿五万块。
他说:“这三年,林岚和卫东对妈尽心尽力,我们……做得不够。这五万块,是我们补给妈的。”
王娟在一旁,没有反对。
我和卫东没有接受。
卫东说:“大哥,孝心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当初说好平分,就平分。”
我们最终还是按照协议,拿了我们该拿的那一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拿到钱的那天,我和卫东去了一趟商场,给妈从里到外买了几身新衣服,又给她买了一个小巧的黄金手镯。
妈戴上手镯,摸了又摸,浑浊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她拉着我的手,含糊不清地说:“岚……好孩子……我们家……对不住你……”
我摇摇头,笑着帮她擦去眼泪:“妈,都过去了。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秋天深了,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气飘得很远。
一个周末的午后,我陪着妈在楼下晒太阳。
大哥大嫂带着小军,提着水果和牛奶来看她。
这是那次“摊牌”之后,他们第一次主动上门。
王娟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精明和算计,多了一丝疲惫和沧桑。她把水果放在石桌上,有些局促地站着。
“妈,我们……来看看您。”
妈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
没有过多的言语,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大哥卫军打破了沉默。他看着我和卫东,很认真地说:“以前,是哥嫂不对。谢谢你们,还愿意认我们这门亲戚。”
我笑了笑:“大哥,说这些干什么。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是不是真的能回到过去,我不知道。
被撕开的裂痕,也许永远无法完全愈合。
但是,当大家都能放下算计,回归到亲情本身时,那道裂痕,似乎也就不那么刺眼了。
生活,终究要继续。
太阳西沉,金色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身边的妈,看着不远处略显生疏却在努力靠近的家人,心里忽然一片澄明。
这世上,有比金钱和房子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深夜里为家人亮着的一盏灯;比如,饭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比如,在经历过风雨和猜忌之后,还能坐在一起,平静地看一场日落。
这些,才是生活最坚实的基石,是一个普通人,最值得坚守的高贵。
尘埃落定,天空,依旧湛蓝。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