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芳姐！快来看！"小工老张扒拉着新翻出的红砖，指缝里漏出个黑黢黢的铁盒。我擦了擦沾着泥的手凑过去，铁盒锈得厉害，掀开时"吱呀"一声，像极了老家那扇漏风的破门。

挖土机的铁铲"咔"地磕在硬物上，我正蹲在墙根土堆上喝凉茶，茶缸子差点从手里滑下去。

"芳姐！快来看！"小工老张扒拉着新翻出的红砖，指缝里漏出个黑黢黢的铁盒。我擦了擦沾着泥的手凑过去，铁盒锈得厉害，掀开时"吱呀"一声，像极了老家那扇漏风的破门。

盒底压着叠泛黄的信纸，最上面那张借条皱巴巴的，墨迹都晕开了："今借李全有现金三千元整，月息一分——李大山，一九九三年五月。"

我脑子"嗡"地炸开，后脖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这不正是我在广东纺织厂站了三十年，在餐馆刷了三千个日夜，在雇主家守了一万个高烧夜，攥在红塑料袋里的三十八万本票要还的债吗？

1993年的夏天热得人心慌。十六岁的我蹲在灶房烧火，大铁锅里的野菜粥咕嘟冒泡，火星子窜出来燎得手背生疼。弟弟小海扒着门框喊："姐！爹又去村头老李家了！"

我往灶膛塞了把玉米秆，心里直犯堵——爹最近总往几家有钱的邻居家跑，不是借钱就是赊粮。妈走得早，最后半年咳得整宿睡不着，止咳药、退烧药、止痛片，瓶瓶罐罐堆得像座小山，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后院那棵结甜桃的老桃树，过年才杀的大肥猪，连我压在枕头底下的县高中录取通知书，都被爹锁进了木箱。

那天夜里，爹蹲在院门口抽旱烟，火星子一明一灭。我蹲在他脚边搓洗他的破胶鞋，肥皂沫溅进眼睛里："爹，小海后日就开学了，学费咋办？"

烟锅子在青石板上磕得叮当响，爹没说话。我抬头时，看见他鬓角的白发比前日更多了，像落了层霜。

可他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三天后，李全有拍着破门板骂："李大山借我三千块跑了！你们娘俩等着卖房子还债吧！"我攥着小海的手躲在门后，他才十三岁，指甲盖掐进我手背里，疼得我眼眶发酸。夜里小海抽抽搭搭地问："姐，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咬着被角掉眼泪，心里的恨烧得喉咙发苦——原来爹不是凑药钱，是自己跑了。

接下来的三十年，我再没回过老家。十六岁坐绿皮火车去广东，把红塑料袋里的皱巴巴车票攥出了汗。纺织厂的纱线勒得手指脱皮，餐馆的洗洁精泡得手背裂开口子，当保姆时雇主家小孩半夜发烧，我抱着他在医院走廊坐到天亮，人家只多给了二十块——可我不敢哭，因为每攒下一百块，离给爹还债就更近一步。

去年冬天，我数了整整一夜本票，三十八万张红票子铺了半张床。我把它们装进当年的红塑料袋，买了腊月廿八的车票——我要回老房子，替那个逃债的爹把债还清。

"芳姐！铁盒里还有东西！"老张的吆喝把我拽回现实。我抖着手翻开信纸，最底下是本蓝皮日记本，封皮上"劳动手册"四个字褪得发白。

1993年5月17日 晴

桂芳把录取通知书藏在枕头底下，我翻箱倒柜找药费单时看见了。丫头的字写得真好看，"县第一高级中学"几个字笔锋都没抖。可那学费要三百八，够买五副中药了。

1993年5月20日 雨

去镇上信用社问贷款，要抵押。咱家就剩这两间破房，押了闺女连住的地儿都没了。夜里小海发高热，我背着他跑十里路去卫生所，路上摔了两跤，膝盖磕在石头上，血把裤腿都浸透了。

1993年5月25日 阴

借了李全有三千，王二婶两千，张叔五千……总共凑了八万。桂芳端着野菜粥问我："爹，你最近咋总咳嗽？"我背过身说煤烟呛的。其实我知道，县医院的片子上有团阴影，大夫说最多还有半年。

1993年5月28日 晴

今早把借条都锁进地基的铁盒。桂芳往我布包里塞了俩煮鸡蛋，热乎的，贴着我心口。小海追出村口喊"爹早点回来"，我没敢回头，怕眼泪掉下来。

日记本最后一页是张皱巴巴的诊断书，1993年5月20日，"肺癌晚期，建议保守治疗"，墨迹被水浸得模糊，像团化不开的雾。

我蹲在泥里，日记本"啪"地掉在地上。三十年了，我以为爹是贪生怕死的逃兵，原来他是拖着将死之躯，把所有债务锁进地基，给我们娘俩留个不被追债的清净。

"姐？"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我回头，小海提着两瓶矿泉水站在土堆旁，鬓角白得像爹当年那样。他蹲下来捡起日记本，喉结动了动："那年我偷听到爹跟村医说，'别告诉俩孩子，让他们好好活'……"

我突然想起，爹走后第二年春天，院门口的桃树突然开了满树花——那树早该砍了换钱的，是爹走前偷偷浇了水吧？还有我十六岁生日那天，枕头底下塞着块水果糖，糖纸都发黄了，应该是爹临走前买的。

挖土机又开始响，震得脚底发麻。铁盒里的三十八万本票被风掀起一张，飘到小海脚边。他弯腰捡起来，摸了摸票面上的红章："姐，咱把这些钱烧了吧？"

我望着远处的青山，想起爹最后那夜抽的旱烟味，想起他鬓角的白霜，想起他布包里那俩热乎的煮鸡蛋。风掀起我的围巾，三十年的恨像块冰，在这春天的太阳底下，"咔嚓"一声裂开了。

你们说，我该把这些本票烧给地下的爹吗？

来源：公孙综艺看点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