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徐世昌面色焦虑:“这一晃半个月了,学生闹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搞得我晕头转向。蔡元培跑了,北京十八位校长要求我们予以挽留,否则都要跟着辞职。不得已,我下达了挽留令,可是他们得寸进尺,非要我表态不搞秋后算账。这个态我不能表。蔡元培的事情还没解决,没想到这傅增湘又来
第二十五章 进退之间
一
北京前门火车站,邓中夏站在一张桌子上高声演讲,赵世炎、刘海威在一旁焚烧日货。火光闪烁,浓烟滚滚,围观的市民拍手称快。
北京城的每条大街上都有许多学生和市民演讲、示威、焚烧日货。
中南海内,陈宝泉、汤尔和等十八位北京中等以上学校校长集体站立在总统府门前,要求面见徐世昌。
总统府秘书长出来接待各位校长:“大总统身体不适,委托我代为接受各位校长的呈文。蔡元培辞职一事,大总统表示将尽快敦促国务院拿出意见。”
陈宝泉递上呈文,说:“请转告大总统,我们十八位校长明天来此聆听政府意见。”
十八位校长的呈文给北洋政府造成了很大压力,徐世昌召集钱能训、吴炳湘、李长泰等紧急开会。
徐世昌面色焦虑:“这一晃半个月了,学生闹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搞得我晕头转向。蔡元培跑了,北京十八位校长要求我们予以挽留,否则都要跟着辞职。不得已,我下达了挽留令,可是他们得寸进尺,非要我表态不搞秋后算账。这个态我不能表。蔡元培的事情还没解决,没想到这傅增湘又来个不辞而别,蒸发好几天了。现在学生天天在大街上闹,到处演讲,到处焚烧日货,听说还死了人。吴总监,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吴炳湘汇报:“前天清华学校高等科一个叫徐曰哲的学生上街演讲后疲劳过度,猝死了。昨天一个叫周瑞琦的人在太平湖投湖自尽,这是原京师大学堂的毕业生,他留下了一份颇具煽动性的遗书,估计学生会拿这份遗书做文章。”
听完吴炳湘的陈说,徐世昌松了口气:“大家都说说吧,现在怎么办?我想各位都清楚,学生越闹越凶,任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李长泰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要我说,根子还是我们太软了。就说傅增湘这个王八蛋,他说只有安抚才能不出事,现在安抚出个炸药包,他自己溜之大吉。这种人根本不能用。”
徐世昌望着吴炳湘:“吴总监,你是什么意见?上次是你硬要把那些学生放了的,现在你怎么看?”
吴炳湘上次提议释放被捕学生后被段祺瑞找去狠狠地骂了一通,出于维护政权统治的本性,也出于段祺瑞嫡系这层关系,他对待学生运动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听到徐世昌的问话,他马上表态道:“大总统,此一时彼一时。上次是事发突然,我们警力不够,准备不足,更重要的是不知底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从各地抽调了警力,我认为,不能再让了。”
李长泰一听吴炳湘也主张来硬的,更来劲了:“我早说了,这知识分子就是欺软怕硬,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
“钱总理,你怎么看?”徐世昌看着钱能训。
钱能训看着软弱,心里明白,他可不愿背锅:“要我看,这次学生闹事的根子还在巴黎那边,和约的事情不解决,学生的事就解决不了。”
钱能训的话触到了徐世昌的软肋,他不满地说:“一码归一码,先说学生的事怎么办。”
钱能训并不争辩,埋下了头说:“我没有办法,全听大总统的。”
徐世昌生气地瞪了钱能训一眼:“那我就说说。关于学生闹事,老段和我商量,提出这么几条:第一,免去傅增湘教育总长职务,由田应璜代之;第二,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继续重用;第三,鉴于蔡元培辞职不归,由胡仁源暂时执掌北京大学;第四,责成京畿警备司令部、京师步军统领衙门、京师警察厅不惜一切手段维护京城治安,遇有纠众滋事不服弹压者,依法严惩;第五,依法审讯5月4日滋事学生。”
李长泰使劲鼓掌:“好啊,早就该这样了。”
徐世昌拍着桌子说:“该我说的我都说了,下面就是你们的事了,各负其责。谁要是打了折扣,出了娄子,我就要照章办事了。散会。”
北京各主要街道很快就布满了全副武装的警察和宪兵。军警们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看到成群结队的人,不问青红皂白立即驱散。很多地方,学生、市民和军警发生激烈冲突,形势骤然紧张。
是夜,北京学生联合会和北京教职员工联合会在北大三院小礼堂举行联席会议,商量对策。
邓中夏红着眼圈说:“前天,我们的一位校友周瑞琦在太平湖投湖自尽了。他留下一份遗书,我给大家念念:‘中国有如此严重的内忧外患,不久也许就要亡国了。山东回归已是无望,南北和平遥遥无期。国人徒然旁观,学生空举双手,怎敌棍棒如林、刺刀如丛!我已万念俱灰,不忍目睹国破家亡之惨象,我宁愿做自由鬼而不愿做活奴隶。同胞们,如果我之死能唤醒沉睡麻木的国民,能激励你们挺身而出,奋然前行,则幸莫大焉,我愿把我的微薄之躯奉献给我的中国……'”
念着念着,邓中夏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停了好久,他说:“我提议,为周瑞琦义士默哀一分钟。”
全体起立,默哀。
邓中夏调整情绪后说道:“下面我宣读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和北京各校教职员联合会决议:为抗议政府的倒行逆施,决定自5月19日起举行北京各学校全体总罢课。”
许德珩面色凝重,声音低沉:“我们北大文科四年级学生郭心刚5月4日在赵家楼被警察殴打受重伤,于5月7日不治身亡。郭心刚同学是五四运动中为国捐躯的第一位烈士,是我们北京大学的光荣和骄傲。为悼念烈士,弘扬爱国精神,激励我们的斗志,北京大学学生干事会决定,于5月18日下午在北大法科礼堂隆重举行郭心刚烈士追悼大会,诚邀各校代表参加。”
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一位老师站了起来:“郭心刚烈士不仅仅是北大的,他还属于我们北京学界,属于整个中国。他是五四精神的一个象征,他的追悼会应该以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的名义举行。大家同意不同意?”
场内齐声高喊:“同意!”
二
津浦线上,火车呼啸北上,胡适和陈延年相对而坐,胡适低头不语。汪孟邹的话深深触动了他的灵魂,他在沉思。陈延年面无表情,两眼直直地盯着火车的顶盖发呆。郭心刚之死给了这个坚强的青年沉重一击。陈乔年在点数刚刚带上来的传单。柳眉把上海学生声援团的旗帜折叠起来,来回地摩挲。
北大法科礼堂,郭心刚的灵堂设在这里,前来悼念的人一批又一批,挽联和花圈一直摆到了礼堂外面。
葛树贵带着长辛店机车厂工人也来了。李小山拿着工人们用野花编的花圈,葛树贵手捧着白布挽联。
见刘半农、高一涵等教授在摆放挽联,邓中夏问:“各位教授,这是长辛店工人送来的挽联,放哪儿合适?”
刘半农抬起头来,念道:“御国敌除国贼匹夫有责,振民气合民力万众一心。嗯,不错,有气势!往前面放。”
礼堂一侧,高君曼、白兰等在做小白花。
刘海威带着陈延年、陈乔年和柳眉进来了。白兰看见陈延年他们来了,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几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白兰拉着陈延年的手说:“刚子醒来的时候对我说,‘好想再见一见延年,我答应他要陪他一起去青岛看看的,可惜没有机会了。你对延年说,青岛真的很美丽。'”
陈延年伤心得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住刘海威,猛地摇了几摇,刘海威差点跌倒。陈延年叫道:“海威,不是说好让你看着老郭的吗?”刘海威悲愤不已,放声大哭。
高君曼把刘海威拉起来,安慰道:“孩子,别伤心了。来,我们一起做小白花吧。”
李大钊送葛树贵等人回去,正看到陈独秀和胡适站在礼堂门口交谈。葛树贵走上去,紧紧握住陈独秀的双手:“我是代表长辛店几千工友来悼念为国捐躯的烈士的。陈先生,工友们都托我给您带句话,拜托您和各位教授一定要挺住,决不能让这混蛋政府把青岛给丢了。如果徐世昌他胆敢卖国,我们工人坚决不答应!”
陈独秀激动地说:“好啊,有工友们做后盾,我们就更有底气了。葛师傅,请替我好好谢谢工友们。”
走进礼堂,胡适望着挽联,心情沉重:“我一直主张远离政治,可到头来还是绕不过去。你不想惹它,可它拉着你不放。仲甫,我现在同意你的观点,既然绕不过去就直接面对吧。”
陈独秀欣慰地说:“适之,救国和做学问,孰轻孰重,孰大孰小,不辩自明。个人和国家的命运是分不开的。心刚的死,让我对很多问题有了新的认识。除了让人民站起来直接解决问题之外,现在我还要再加上两个字——牺牲。当年谭嗣同就说过,‘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没有牺牲就不可能有胜利,我们要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李大钊立刻响应:“我同意!”
胡适思考片刻,说:“我同意进行斗争,但我不主张蛮干。”
陈独秀看着胡适,欲言又止。
三
5月18日,大雨滂沱。
北大法科礼堂里一片庄严肃穆的气氛。主席台上方悬挂着巨大横幅:郭心刚追悼会。
会场上悬挂着社会各界送来的近百副挽联,中间是蔡元培亲笔题写的四个大字“疾风劲草”和北大的挽联:“君去矣,甘将热血红青岛;吾来也,不许狂奴撼泰山。”
邓中夏宣布追悼大会开始,全体肃立,为郭心刚默哀。许德珩致悼词,追忆了郭心刚为救国救民奔走呼号、为收回青岛泣血明志的悲壮而短暂的一生,最后说:“我们今日悼念郭心刚,实无异于追悼我们自己,因郭君未了之事业,全凭我们继行其志,做到他现在的地位,方肯罢休。郭心刚同志的爱国精神并天地共存,与日月同辉。”
陈延年含泪发言:“郭君心刚,长我四岁,我们都亲切地称他为老郭。老郭是青岛人,他的父亲是为捍卫青岛主权而死的。今天,老郭又为争取收回青岛献出了他的生命。他用他的死告诉我们这些还在读书的青年,今日何时,尚有我们苦读寒窗的可能吗?我们若是只管读书,终无争回青岛的那一天。若是我们都能像老郭那样奋起力争,或有达目的之一日。老郭,我们向你宣誓,一定拼尽全力,决不允许政府签订那个丧权辱国的巴黎和约。”
各界代表发言,纷纷表示继承烈士遗志,完成烈士未竟之事业。最后全场高唱挽歌: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大好是中原;商于献地,督亢呈图,媚外无心肝;血性男子,爱国健儿,赤手挽神州;城狐未除,陈东骤死,一死警千秋。
当晚,箭杆胡同,陈独秀家中,高君曼轻轻抚摸着白兰日渐消瘦的脸颊,柔声说:“兰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你这段时间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你陈叔已经给吴稚晖先生写了信,请他给你争取一个去法国勤工俭学的名额。等名额下来了,你就和延年、乔年、柳眉他们一起去法国勤工俭学。心刚只能先葬在北京,等你从法国回来再把他迁回青岛,葬在他父亲身边。延年、乔年,这是心刚对白兰最后的嘱托,你们俩一定要帮着白兰完成心刚的心愿。”
陈延年点点头:“白兰,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老郭送回他的老家,跟他父亲在一起。”
白兰忍不住大哭起来。
陈独秀把郭心刚的“还我青岛”血书郑重地交给白兰,说:“白兰,这是心刚用生命书写的,还是交给你吧。你要好好保存,等到收回青岛的那一天,把它拿出来送给青岛的人民。”
北大红楼图书馆,李大钊和邓中夏、张国焘、赵世炎、许德珩、罗家伦、刘海威等学生骨干在办公室开会,商量总罢课事宜。
李大钊做了部署:“罢课的主体是学生,你们的行动不能局限于单纯的不上课,你们还要组织学生上街演讲、宣传,以发动民众,争取社会各界支持。同时要组织学生到上海、广州、南京、济南、长沙、武汉等中心城市去开展宣传发动工作,争取全国的支持。”
邓中夏率先表态:“守常先生说得对,我准备过几天去一趟长沙。毛泽东他们在那里搞得风生水起,我去向他们取取经。”
“我去上海宣讲郭心刚的事迹。”许德珩紧跟其后。
“我正在组织南下宣讲团,不日将赴广州宣传发动。”赵世炎说道。
箭杆胡同,陈独秀住所,高君曼挨个给几个孩子收拾房间。客厅里,陈延年、陈乔年、柳眉和白兰在做小旗。陈独秀拿着稿子走过来:“延年、乔年,我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叫《为山东问题敬告各方》。这篇文章是为明天总罢课写的,内容很重要。为了让明天游行时大家都能看到这篇文章,今晚就要把它油印出来,你们能行吗?”
陈乔年答道:“行,我们干个通宵也要把它印好。”
柳眉跟着说:“我也参加。”
高君曼担心白兰的身体,关切地看着白兰说:“兰子,你就不要去了,早点睡吧。”
白兰摇摇头,轻声说:“师母,我也睡不着,给他们帮帮忙。”
陈延年看了陈独秀的文章,心中暗自叫好,嘴上却说:“为了老郭,我们不睡了,抓紧时间行动吧。”
一家人难得这么心齐,陈独秀很高兴,说:“好,现在我来刻钢板,延年和乔年去图书馆,把油印机和纸张拿来,我们在家里印。”
延年和乔年来到红楼,李大钊他们还在开会。延年把陈独秀写文章的事和李大钊说了。李大钊兴奋地对在场的人说:“你们看,仲甫先生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而且比我们想得更深、看得更远、行动更快。”
邓中夏对陈延年说:“仲甫先生的这篇文章今晚一定要印出来,而且要尽量多印一些,明天演讲和请愿时都要用。你们家人手不够,我们可以再去几个人。”
四
5月19日,天空云卷云舒。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高等工业专门学校、政法专门学校、农业专门学校、中国大学、国民大学、汇文学校……各个学校大门上都挂起同样的横幅:“今日罢课”。
北京各大学校一致举行总罢课,参加罢课的学生近三万人。
近千名学生在北大北操场集会。许德珩登台宣读“罢课宣言”,阐述学生的失望和不得不以罢课来敦促政府的理由。
中南海大西门前,北京中等以上学校学生联合会的各校代表聚在这里集体请愿。邓中夏代表全体罢课同学宣读致大总统徐世昌的宣言,提出了六项要求:“一、欧会不得签字;二、惩办卖国贼;三、挽回蔡元培北大校长、傅增湘教育总长,取消田应璜执掌教育部的成命;四、收回警备命令;五、交涉留日学生被捕之事;六、维持南北议和。”
教育部大门前、前门大街,北京学校教职员联合会各校教授代表集体请愿,宣读“请愿宣言”。
从宣武门内大街一直到西四牌楼,十余里长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演讲的学生,每隔一段就有一面大旗,上书“十人团”三个大字。各校学生以十人为单位组织演讲,形式多样,生动活泼,吸引了众多市民。许多市民给学生送茶送水,送鸡蛋、黄瓜。高君曼带着子美和鹤年在其中忙得不亦乐乎。
西四牌楼下,一个老板听了演讲后深受感染,主动登台说:“我是北京普通工厂纺纱机专卖处处长沈德铃,各位同学的爱国热情深深地感化了我,我愿意将我持有的纺纱机专卖权公开,送与国人,以强我国力。”他的行为赢得大家一片喝彩。
宣武门下,一队警察奉命驱赶讲演团和群众,双方形成对峙,僵持不下。陈延年跳上台子高喊:“各位警官,我知道你们也是奉命行事,现在我们不为难你们,我们不演讲了,我们给大家表演一个活报剧怎样?”
民众和警察们一齐说:“好!”
延年对一个警察说:“帮个忙,借您的衣裳用一下。”
延年换上衣裳扮演警察,白兰扮演学生,两人演了一场警察追逐学生的活报剧。追了两圈之后,一向温文尔雅的白兰突然转身指着延年扮演的警察大声责问:“你头上戴的不是中国帽子吗?你脚下不是中国的土地吗?你们穿的、吃的难道不是中国国民的血汗?我们这些学生为国家演讲,你们反而替敌人追逐我们,你们是中国同胞吗?”
白兰说得声情并茂,警察们听得感极泣下,有的甚至和同学们抱在一起痛哭。
长辛店机修厂,一个废弃的车库里,葛树贵召集了几百名工人听李大钊演讲。李大钊表情凝重:“我今天给大家讲一讲巴黎和约的事情。我们国家的青岛,清朝的时候被德国人侵占了。这一次世界大战,德国被打败了,我们是战胜国。青岛归还给我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日本人却说我们民国政府为了向他们借钱,曾经答应把青岛交给日本。巴黎和会上,美国、英国、法国不敢得罪日本,就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这样一来,我们这个战胜国不但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把眼看就要回归的青岛让给了日本。我请工友们想一想,我们中国的事情,中国人做不了主,得让外国人给我们做主,这还有什么公理可讲?”
葛树贵振臂高呼:“打倒小日本!”
工人们齐声高呼:“打倒小日本!”
李大钊继续说道:“更可气的是,这样一个卖国的条约,政府居然接受了,同意签字了。工友们,我们现在叫中华民国。什么叫民国?民国就是人民的国家。可是在这个国家里,有哪一件事情是由人民决定的?各位工友,你们每天出力流汗,拼命地工作,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是你们养活了国家。可是,国家哪一件大事征求过你们的意见?你们可曾有一天当过国家的主人?”
葛树贵愤怒地大喊:“没有!我们只是被人看不起的臭苦力。我们连饭都吃不饱,还当什么主人!”
李大钊提高了声调:“这次学生们上街游行,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抗议政府签订卖国的巴黎和约,为的就是捍卫中国的主权,为的就是你们能真正当家做主。现在,同学们的这种爱国行为却遭到政府的镇压,他们用棍棒殴打学生,还要把学生关进监狱,我的一个学生郭心刚前几天就被他们打死了。我们工人兄弟能够置之不理、袖手旁观吗?”
工人们愤怒地齐声高喊:“不能!打倒反动政府,为郭心刚报仇!”
不光是北京,全中国许多大城市,学生和市民都行动起来了。
上海龙华体育场,几千人集会声援北京学生运动。专程从北京赶来的学生代表许德珩正在大声演讲:“这次我们来上海,就是要让上海民众行动起来,响应北京总罢课行动。我们北京学生发动总罢课,对政府提出了四项要求。不达目的,我们决不复课!”
湖南长沙,二十多所学校的学生代表聚集在楚怡小学,除何叔衡外,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大家群情振奋、议论纷纷。
毛泽东和邓中夏手拉着手走进来。
毛泽东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各位老师和同学们,今天,我们新民学会把长沙二十几所学校的代表召集到这里,主要是协商声援北京的五四运动,敦促政府抵制巴黎和约。这位是北京大学学生会的负责人邓中夏先生,他是受陈独秀和李大钊二位先生的委托来长沙寻求支援的。现在请他给大家介绍北京的情况。”
邓中夏开始发言:“各位老师和同学们,我也是湖南人,看到你们非常亲切。首先我要感谢毛泽东领导的新民学会,感谢各位对我们北大和北京学联的支持。目前北京的情况很令人振奋,但也充满着危机。从5月4日的学生大游行到现在,学生行动已经发展成为全社会的反帝反封建的爱国运动。眼下,民众与北洋政府处于紧张对峙阶段,我们必须坚持下去,举全国民众之力、全民族之力把这场斗争坚持到底。我们北京学联和北大学生会已经组织了二十多个宣讲团到各省去寻求支援,旨在掀起一场全民族的爱国运动,拯救这个濒临崩溃的国家。希望长沙各界迅速行动起来,给其他城市做出表率!”
何叔衡深受感染:“仲澥,我很想知道,这次运动我们要达到什么目的?有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
“直接目的就是促使政府拒签巴黎和约,决不能把青岛让给日本。最终目的是要通过这次运动,唤起全民族的觉醒,彻底改造社会。按李大钊先生的说法,就是要实现劳动者成为天下的主人。”邓中夏说着,把《每周评论》散发给大家,“传着看看,从中可以了解北京的情况和我们的主张。”
毛泽东手持《每周评论》,激动地说:“各位,你们看,陈独秀先生提出的口号是让全体人民站出来直接解决问题。我们湖南不能落后。我代表新民学会提议,迅速成立湖南学生联合会,发动全省学生总罢课。同时,紧急联络社会各界,筹备成立湖南各界联合会,实现民众的大联合。”
毛泽东的提议得到大家一致响应。
新民学会会员、湖南商业专门学校学生彭璜站了出来,说:“润之,我们湖南商业专门学校可以牵头筹备湖南省学联并组织举行总罢课。不过,由于大家都缺少经验,我建议由新民学会承担起全省民众大联合的领导责任。润之,这件事你不能推辞,你要多担待一些才是。”
“责无旁贷!”毛泽东说,“为了有效地指导湖南的爱国运动,我提议仿效北京的做法,由湖南省学联主办一份杂志,就叫《湘江评论》,和北京的《每周评论》呼应起来。”
大家齐声叫好。
邓中夏很是兴奋:“润之的这个提议太重要了。现在北京的五四运动就是在陈独秀、李大钊二位先生主办的《每周评论》指导下进行的。仲甫先生每期都要发表好几篇文章,他就是我们的总司令。《湘江评论》也应该发挥这样的作用。”
彭璜:“润之,我看《湘江评论》的主编非你莫属了。你不是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的会员吗?你来吧。大家同意不同意?”
大家一致高呼同意。
天津南开学校,天津学生联合会正在召开联席会议。马骏和赵世炎、周恩来手拉着手走进会场。
马骏向大家挥挥手:“同学们,请安静。我首先向大家介绍两位同学。这位赵世炎同学是北京学联的代表,是受陈独秀和李大钊二位先生的委托来我们天津学联寻求支援的。这位周恩来同学刚从日本留学归来,是我们即将创办的《天津学生联合会报》的主编。现在请赵世炎同学给我们介绍一下北京的情况。”
赵世炎介绍道:“京津一体,唇齿相依。现在北京的形势非常紧张,迫切需要全国各地的支持。月底前,北京学联将组织一次大规模的示威请愿活动,希望全国各大城市的学联都参加,一方面彰显全中国学生爱国运动的气势和决心,另一方面为成立全国学联做准备。这是我此次来天津的目的和使命。”
邓文淑介绍赴京请愿的安排情况:“这次赴京请愿的天津代表团由马骏、刘清扬带队,天津各个学校都要派出代表参加。”
马骏接着介绍:“天津学联决定效仿北大的《每周评论》,创办《天津学生联合会报》。鉴于周恩来同学以前在南开就主办过《敬业》和《校风》等刊物,有丰富的办刊经验,学联聘请他做会报的主编。”
周恩来神采奕奕地介绍办刊理念:“我刚刚回国就赶上了五四运动。学联委我以重任,主编《天津学生联合会报》,对我而言,自然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以北京的《新青年》《每周评论》《新潮》等刊物为参考,初步拟定以主张和时评为重点,设置了《新思潮》《新动态》等八个栏目和二十条办报宗旨。最主要是:本民主主义的精神,发表一切主张;本‘革心’同‘革新’的精神立为主旨,宣传新思潮,报道与评论国内外时事和全国学生运动;根据天津和全国形势发展,及时提出斗争口号,指导革命青年学生的反帝反军阀的斗争。”
邓文淑举手问周恩来:“您能给我们说说什么是‘革新’和‘革心’吗?”
“简单地说,革新,就是要改造社会。革心,就是改造我们自身的思想。革心是革新的前提和基础,革新是革心的目的。我准备以‘革新和革心’为题,写一篇会报的创刊词,号召广大爱国青年自觉地把改造自身思想与改造社会结合起来,用世界新思潮、新思想武装我们的精神,唤醒民众的觉悟,把有这样志愿的人团结起来,实行对中国社会的根本改造。”
周恩来的演讲博得一片掌声。
五
北大红楼北操场上,十几面鲜红的旗帜迎风飘扬,旗帜上都写着醒目的白字:北京护鲁学生义勇队。
每一面旗帜下都是一支由几十名身强力壮的学生组成的队伍,每支队伍前面站着两位警察专科学校派来的教官。
义勇队总指挥刘海威站到队伍前面,高声说道:“今天,我们北京护鲁学生义勇队正式成立了。我们肩负着十几万名同学赋予的光荣使命。我们的任务是刻苦训练,强壮体魄,随时准备投笔从戎、保家卫国。现在请各队在教官指挥下进行训练。”
一时间,操场上龙腾虎跃,群情激昂。
5月中旬以来持续出现的抵制巴黎和约、反对日本接管山东的浪潮把日本政府惹怒了。5月21日,日本驻华公使小幡酉吉紧急会见北洋政府代理外交总长陈箓,向他递交了抗议照会,要求北洋政府采取切实措施保护在华日本人的利益和人身安全,对严重侵害日本人安全的行为予以压制。
陈箓接过照会,例行公事地向小幡酉吉表示歉意:“公使先生,请您原谅,对于学生,我们的国家还缺少对策。”
小幡酉吉轻蔑地看着陈箓:“亲爱的代理总长先生,恕我直言,对待学生,您的国家不仅缺少对策,还缺少霸气。这一点,请您代为向徐世昌总统转告。如果不及时处置,一切后果都要由贵国承担。”
小幡酉吉的这份照会还真的把北洋政府吓住了。
中南海总统府,徐世昌召开内阁会议商议处置学生的对策。徐世昌介绍了陈箓报告的日本公使递交抗议照会的情况,接着说:“今天一大早,芝泉就给我打来电话,说清华大学和其他学校的学生不上课改练武了,竟然还组织了军队。我说列位,本月以来,光学生问题,我已经主持开了十几个会了,学生闹事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吴炳湘,你把情况给大家说说。”
吴炳湘会前被段祺瑞找去臭骂了一顿,严令他履行职责,拿出有效办法。所以他憋着一肚子火,站起来说:“5月19日起,北京各校举行总罢课,到现在已经一周了。此次学生虽然没有游行,但规模较之五四更大,卷入的人多,连中小学也罢课了。更严重的,不光是学生,各个阶层都不同程度卷入了;不光是北京,全国各大中心城市都闹起来了。全社会卷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据悉,北京学生组织了数十个‘十人团’,每十人一组,南下各地宣传鼓动。北京的十几所学校,成立了北京护鲁学生义勇队,请军事教官教授打枪、格斗;北京的商人和劳工也蠢蠢欲动,大有和学生联手的趋势。五四的时候,学生提出的要求是严惩卖国贼,而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政府。因此,卑职认为,如果此时不果断采取强硬行动,学潮势必形成燎原之势,迅速扩散到全国。我们不能对学生听之任之,要采取果断措施,该抓的抓,该判的判,该杀的杀。”
钱能训是怕事的人,知道学生不好惹,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硬着头皮说:“我对吴总监的意见不敢苟同。我认为这次学潮的根子是蔡元培出走。我们要想办法把蔡元培请回来,把北大的学生交给他来管,这比动硬的会更加有效,成本和风险要小得多。”
吴炳湘明白钱能训的心思:“我看你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蔡元培和他身边那些鼓吹新文化的教授就是学生运动的幕后指挥者。你想靠他们来帮助政府平息学潮,无异于痴人说梦、与虎谋皮!”
会场顿时变成了辩论场,众人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
总统府秘书长在徐世昌耳边嘀咕了几句,徐世昌起身离开会场。场上继续争吵不休。
没多久,徐世昌回来了,他使劲地敲打桌子,大声说:“学生闹事,非同小可。刚才芝泉和我通了电话,他主张不能软,不能退,不能让洋人特别是日本人笑话我们没有执政能力。怎么办?我权衡再三,就照芝泉的意思办。吴炳湘,你要加强警力。李长泰,你们宪兵要加强执法巡逻,马队要全天候出动。该抓的抓,该管的管。中华民国,依法办事嘛,不能让学生扰乱了社会治安。教育部和其他职能部门要立场坚定、态度鲜明,对那些捣乱分子要敢于硬碰硬。当然,也不能光来硬的,霸王硬上弓也不行,要软硬兼施,两条腿走路。钱总理,我话就说到这里。具体怎么办,你负责落实吧。”说完,转身离去。
钱能训接着主持会议,研究落实方案。他说:“解决学潮问题,总的原则就是刚才徐大总统说的四个字——软硬兼施。硬到什么程度,要有个底线。”
吴炳湘反问他:“抓人行不行?”
钱能训并不直接回答:“我只说原则,怎么办是你的事。”
吴炳湘气得直拍桌子:“钱能训,你这是耍滑头,应该判你渎职罪。”
钱能训一声冷笑:“好呀,求之不得。你要是能把我送到监狱里躲过这一劫,我还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呢。”
李长泰不耐烦地打断他们:“别斗嘴了。总统不是说清楚了吗?该抓的抓,该打的打。不光是我们宪兵和警察要来硬的,教育部也要来硬的。”
京兆尹站起来说:“不能光来硬的,都来硬的,还叫什么软硬兼施,还有什么好研究的?”
李长泰很是不屑:“软的你来,老子不会。”
京兆尹站了起来:“三条:一是让各个学校都提前放假;二是宣布举行公务员考试;三是多派些密探、特务,打进学生内部,做好策反工作。”
钱能训拍手叫好:“这软的方案,就按京兆尹说的办。第一、二条由教育部落实,第三条由吴总监落实。吴总监,你手下不是有许多密探吗?花点钱,让他们策反去呀。”
六
马神庙北大理科小礼堂,刚刚成立的北京商学界联合会,近百人正在召开联席会议,专题研究抵制日货。部分学校校长,学生联合会、教职员联合会以及商会会长等在座。
突然,校园里一下子拥进了几百名警察和宪兵,马队也开进来了。小礼堂被团团围住,只许进不许出。
吴炳湘和教育部官员都来了。教育部李司长奉命宣布教育部训令:“勒令北京各学校校长会同教职员于三日之内督促学生一律上课,违令者开除。”
接着,吴炳湘宣布大总统令:“京师乃首善之区,严禁集会游行、演说、散布传单等激切行为,严令文武长官严密稽查。如再有前项情事,务当悉力制止,其不服制止者,应即依法逮办,以遏乱萌。”
刘海威带着北大护鲁学生义勇队的同学赶来和警察理论。吴炳湘指挥警察大打出手,当场抓走多名学生。
午后,同学们聚集在北大红楼告示栏前,围着教育部训令议论纷纷。胡适正好路过,站在训令前面沉思了许久。
当晚,北大学生干事会、教职员联合会会员以及《每周评论》《新潮》《国民》等刊物负责人在图书馆阅览室开会,分析形势、研究对策。
张国焘汇报情况:“自小幡酉吉照会之后,北洋政府加大了惩罚力度。内务部昨天已经对京师警察厅发出训令,要求北京警务机构不择手段平息排日风潮。今天上午,东城学生讲演团与日本人发生口角,遭到警察拘捕。据说徐世昌已经给北京及各省下达命令,要求对集众游行、演说、散布传单等行为悉力制止,其不服制止者,将立刻依法查办。”
“今天不光是警察,连步兵和马队都上街了,而且见人就打,气焰十分嚣张。”赵世炎介绍。
邓中夏代表北大学生干事会提议:“北大各个组织、刊物、社团一致决定不执行教育部三日内复课的训令。所有罢课学生将行李、书籍等物收拾整齐,一旦政府强行执行解散令,学生全体离校,另谋救国出路。”
大家一致通过了这个提议。
箭杆胡同9号,电灯拉到了院子里,大家都在忙碌着。自从学生开始罢课,高君曼每天都要买一担黄瓜回家,晚上洗干净,第二天带着孩子们上街送给讲演团的学生。此刻,她正在和白兰、柳眉、陈乔年洗黄瓜,陈延年在起草募捐宣言,陈独秀在书房写作。
陈独秀拿着稿子走出书房:“延年、乔年,你俩去红楼图书馆把油印机搬来,今晚我们要把这篇《对于日使照会及段督办通电的感言》印出来,明天交由讲演团散发,让国民都能看清楚日本的狼子野心和政府的卖国嘴脸。”
延年、乔年和柳眉来到红楼图书馆,李大钊正在写文章。陈乔年说明来意,李大钊朝地下指了指说:“这油印机正被你们的胡叔叔占用着呢。你们去看看他用完了没有。”
三个人来到地下一层印刷厂,胡适正带着傅斯年、罗家伦几个同学在油印一份传单,传单是胡适起草的建议把北大搬到上海去的签名信。
乔年很是吃惊:“胡先生,为什么要把北大迁到上海呀?那样的话,就不能叫北大,而应该叫上大啦。”
胡适笑了:“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北京这个地方是个政治的旋涡,总统府打个喷嚏学校就要闹地震,根本不能安心做学问。搬到上海去,远离这个旋涡,对学校的发展有利。”
延年不解地问傅斯年和罗家伦:“不是说明天所有‘十人团’一起出动上街宣讲吗,你们两个总指挥怎么现在还有空来搞这个签名?”
傅斯年有点尴尬地摇摇头:“师命不可违。”
胡适的签名信印完,陈延年三人把油印机搬回家里。
陈独秀听到动静,醒了,出来问:“怎么了?红楼那边有事吗?”
陈乔年抢着报告说:“胡适先生写了个倡议,要把北京大学迁到上海去。他亲自带着傅斯年和罗家伦几个同学油印传单,数量特别多,我们一直等到他们印完。”
陈独秀一头雾水:“什么倡议?我怎么不知道?”
柳眉递上一份传单:“陈伯伯,我拿了一份,您看看。”
陈独秀接过传单一看,勃然大怒,声音都在发抖:“这个胡适之吃错药了吧?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我商量?简直是胡闹!北京这边好戏刚刚开场,他就要谢幕拆台子,简直不可理喻!延年,你去把胡适给我喊来,就说我找他有急事商量。”
陈延年心里同意父亲的意见,反对把北大迁到上海,但又觉得父亲的态度很不恰当:深更半夜把人家喊来训话是很不礼貌的事情。犹豫之间,陈独秀又说话了:“怎么回事?你到底去不去呀?”
陈延年想了想,还是表明了他的态度:“提倡议、印传单是人家的自由,你可以不同意,但无权干涉人家的自由。再说这大半夜的你把人家叫来训话,是典型的封建家长制的做法,我不能同意。”
陈独秀被噎住了,气得直咳嗽,但又拿陈延年没办法。高君曼走过来,一边拍着陈独秀的后背一边责怪道:“你怎么还是这么大脾气?”
陈独秀推开高君曼,一把拉住陈乔年:“乔年,好儿子,你跑一趟,把胡适给我叫来。这件事非同小可,弄得不好会出大事。”
高君曼以商量的口气问:“老头子,明天再说不行吗?”
陈独秀怒气冲冲地说:“不行!”
陈延年缓和了一下口气:“不是我不愿意去,是你这种做法太不合适。胡适先生是大教授,不是你的跟班。”
陈独秀怒气冲冲地说:“我去找适之,这节骨眼上决不能让他动摇军心。”
他气呼呼地赶到北大红楼,傅斯年和罗家伦等正在阅览室里分发倡议书。陈独秀厉声问:“适之先生呢?”
傅斯年答道:“已经回家了,陈先生您怎么来了?”
陈独秀逼视着傅斯年、罗家伦:“你们知道你们这样做的后果吗?你们这是在制造分裂!”
傅斯年为胡适辩护道:“胡先生这么做也是出于好心,他不想让政府把北大肢解了。”
陈独秀猛地一拍桌子:“糊涂!大敌当前,这么做是自毁长城,帮卖国贼的忙,结果必然是亲者痛、仇者快!”
傅斯年小声说:“可这传单已经印好了,胡适先生说明天一早就交给各个‘十人团’沿街散发。”
陈独秀把手里的传单撕得粉碎,大声说:“这个传单和签名信一份也不能发,必须马上统统销毁!”
傅斯年急了,但又不敢阻拦,只好说:“陈先生,这事要不要和胡教授说一下?我们负不了这个责任。”
陈独秀两眼直视傅斯年:“你傅斯年不是口口声声要做真理的追随者吗,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就趴下了?现在全中国甚至全世界都在看着北大,这个时候要把北大迁走,就是吹灯拔蜡,扼杀革命!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难道还看不明白?你们要做卖国贼和日本人的帮凶吗?”
一张张传单被撕得粉碎。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陈独秀与李大钊两人绕着红楼漫步。陈独秀不无伤感地说:“守常,我真的不能理解适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大钊叹了口气:“仲甫兄,延年他们来取油印机之前我就和适之争论过了。他有他的想法,而且其中还有为你着想的成分在里边。从他的立场和角度考虑,他的想法也无可厚非。所以,你也不必想得太多。”
陈独秀吃惊地问:“为我考虑,什么意思?”
李大钊解释道:“适之认为,你在北大树敌太多,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如今又被免了文科学长。蔡校长走了,没人能够保护你,而以你的脾气,早晚要出问题。如能趁这个机会把北大搬到上海去,逃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北大和你自然都解脱了。”
陈独秀问:“他是这么说的?”
李大钊答:“没有明说,但我看出他有这个意思。”
陈独秀强压住怒火:“他有没有想过,这个裉节上北大迁走了,郭心刚就白死了,巴黎和约就没有人反对了,中国就没有出路了?”
“他和我们的立场和视角不同,观察问题不在同一个层面。你我也不能把自己的立场和观点强加于他。”李大钊说。
陈独秀追问道:“你认为他是什么立场和视角?”
李大钊答道:“他认为北大是做学问的地方,不能跟政治搅和到一起。学术自由、思想交锋、百家争鸣,文人圈里怎么碰撞都不过分,但绝对不能跟政权和军队对抗。按他的话说,学校毕竟是政府养着的嘛。”
陈独秀一声冷笑:“那政府腐败、卖国怎么办?北大就不要爱国、不要抗争、不要行使国民的民主权利了?如此下去,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李大钊无奈地摇摇头:“他也不是反对爱国和抗争,他说他不远万里回来就是要报效国家。但是他不主张对抗。他还对我发了脾气,说区区北大和政府、军队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到头来吃亏的必定是学校和学生。现在北洋政府来硬的了,它要真的把北大解散了,你还怎么爱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现在我们必须把皮保存下来才行,其他的事可以慢慢来。这就是我们的青年导师胡适教授的立场和视角,他代表了很多人的观点和利益。”
陈独秀急了:“一年以前他胡适之还是豪气冲天、冲锋在前的反封建斗士,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瞻前顾后、畏缩不前的模样?如此精神,怎么能成就复兴中华民族的大业!”
李大钊是个极其感性的人,他被陈独秀的精神感动了,停下来真诚地说:“仲甫兄,我敬佩你是一个纯洁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但是,人各有志,不能强勉。适之是个有学问的好人,但他和你我只是一段征程上的同路人,迟早是要分道扬镳的。”
陈独秀从未想过胡适会与他离心离德,他不解地问李大钊:“同路不同志?守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我们要走的路又是什么?”
李大钊盯着陈独秀,目光如炬,十分坚定地说:“仲甫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我认为,俄国人的路,就是我们今后要走的路。我非常想和你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陈独秀不以为然:“守常,你扯远了,现在不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与北洋政府做斗争,迫使其拒签那个可耻的巴黎和约。我们不能半途而废。现在我要去找适之,把他拉回到我们现在的路上来。他是我引荐到北大的,我不能不管。”说完,径直向校门口走去。
李大钊一把拉住陈独秀:“你这人啊,这么多年脾气一点也没改。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胡适家里可还有刚满月的孩子呢,你现在跑去和他吵架,合适吗?”
陈独秀站住了,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此时,陈延年、陈乔年和柳眉已经把传单印好了。高君曼让他们赶紧去睡觉,自己坐在客厅里等陈独秀回来。
陈延年搬个小板凳坐在高君曼旁边埋怨道:“姨妈,你说这老头子怎么这么霸道?他凭什么那样对待胡适先生?”
高君曼叹了一口气:“你爸爸就是这个脾气,到处得罪人。不过,你要相信,他不是为自己,他是为大家好,他心里装的都是大事。”
陈延年仍然心绪难平:“我看过一本外国心理学的书,说‘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我看他这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性格是成不了大事的,好事也会被他给弄坏了。”
高君曼摇摇头,笑了:“我看你们爷俩是前世冤家,针尖对麦芒。不过这样也好,总得有个人敢呛他才行。”
柳眉从里屋走出来,对陈延年使了个眼色:“我想和你探讨个问题,行吗?”
陈延年转过身来:“你说吧。”
柳眉拉起陈延年就往外走,两人来到院子里。
夏夜,院子里的花草正在吐露芳香,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陈延年问道:“什么事,还非要到院子里来说?”
柳眉认真地看着陈延年:“延年,你不觉得你对你父亲的态度太过分了吗?”
陈延年诧异道:“我怎么过分?明明是他不对嘛。”
柳眉又问:“难道你也认为胡适先生把北大迁到上海去的倡议对吗?可行吗?”
“胡叔叔的倡议确实不妥,而且也不可操作,可是老头子不能采取这种蛮横的态度。胡适先生并不比他的名气小,更何况这种事情他指使我一个晚辈去做,让胡适先生情何以堪?”延年辩解道。
柳眉不满地说:“可是你毕竟是他儿子,你这样顶撞他,他会很伤心的。”
陈延年依然固执:“像他这样的独裁者就得有人敢顶撞他才行。”
柳眉气愤地质问道:“陈延年,你怎么能这样薄情?”
陈延年吃惊地看着柳眉:“我薄情吗?”
来源:开朗明月P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