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地时间9月26日，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宣布，2026年国家预算提案中用于防洪项目的2555 亿比索已转移至其他机构，用于资助优先项目。这是该国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以来政府的最新回应。
文/一墨
编辑/漆菲
当地时间9月26日，菲律宾总统马科斯宣布，2026年国家预算提案中用于防洪项目的2555 亿比索已转移至其他机构，用于资助优先项目。这是该国爆发大规模抗议活动以来政府的最新回应。
五天前，数以万计的菲律宾民众在首都马尼拉等20多座城市举行大规模集会，抗议该国防洪工程存在巨额贪腐。此次抗议活动被称为“万亿比索游行”，是自2013年“猪肉桶”贪腐事件后发生的最大规模反腐活动。《马尼拉时报》称，超过3万人参加了游行。
9月21日，菲律宾民众发起“万亿比索游行”，抗议该国防洪工程的腐败问题。
抗议者在街头挥舞菲律宾国旗，高举写有“够了，把他们关进监狱”的横幅，要求起诉所有涉贪人员。一些抗议者挥舞着日本动漫《海贼王》中的骷髅旗——这也是此前印尼街头抗议活动的标志性旗帜。一些牧师在现场举行弥撒。一部分反对派团体高呼马科斯下台。
当地学生活动家特立尼达（Althea Trinidad）表示，“我感到很难过：我们沉浸在贫困中，我们失去了家园、生活和未来，而他们却靠我们的税金大发横财，购买豪华汽车、出国旅行。”特立尼达所居住的布拉干省极易受到洪水侵扰，但当地大多数防洪项目要么低于标准，要么是不存在的“幽灵项目”。一位来自马尼拉的IT工程师称，“这不再是政治问题，而是生死问题。”
抗议活动总体还算和平，但一些区域依然爆发了冲突。菲媒“ABS-CBN”称，冲突导致95名警察受伤，216名抗议者被捕，至少1人丧生。这些抗议者在街边的墙上喷洒涂鸦，推倒钢柱，打碎玻璃，并向警察投掷石块、瓶子和燃烧弹，有人还在总统府附近烧毁了一辆集装箱货车路障……警方则试图使用催泪瓦斯驱散他们。
9月21日，菲律宾总统府附近，抗议者围殴一名警察。
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国际问题专家杨丹志认为，此次抗议活动是菲律宾出现诸多问题后的一个总爆发，是民怨的反映。“目前菲律宾经济形势不佳，国内政党斗争激烈，民生问题却得不到重视和解决。”杨丹志向《凤凰周刊》分析说，“防洪工程这一关乎生命安全的项目存在重大腐败，让民众极为不满。”
这场抗议活动的爆发是可预见的。今年7月，季风雨和台风所引发的洪水淹没了菲律宾不少地区。据菲律宾救灾机构统计，洪水导致超30人死亡，600多万人受到影响，超20万人流离失所。随之，该国许多不合格甚至根本不存在的防洪工程遭到曝光。
2025年7月24日，纳沃塔斯市纳沃塔斯东村洪水泛滥，居民试图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防洪工程对菲律宾民众来说至关重要，作为世界上最容易遭受自然灾害的国家之一，该国每年平均遭到20次热带风暴的侵扰。然而，这一关乎亿万生命安全的工程，却是腐败横生。
菲律宾政府估计，过去两年间，该国经济因防洪项目腐败损失高达1185亿比索（约合148亿元人民币）。国际组织“绿色和平”认为，实际损失甚至更大，并称2023年该国的气候相关项目被挪用了超过175亿美元（约合1246亿元人民币）。菲律宾环保组织“EcoWaste Coalition”指出，该国因腐败损失超过1万亿比索的气候相关支出，并称“此等令人震惊的腐败现象，将会剥夺菲律宾人迫切需要的保护和抗风险能力”。
这些防洪工程项目不仅存在偷工减料、质量不达标的问题，更有不少是花费了预算但实际并未开工的“幽灵工程”。防洪工程合约里一些企业竟也是“幽灵公司”：无办公地址、无员工。某些官员的私人银行账户却与工程承包商有着频繁的交易记录。马科斯透露，自己去布拉干省视察一座防洪大坝时，发现这座大坝根本不存在。
为了平息众怒，马科斯在今年7月的国情咨文中揭露了上述腐败问题。他在国会发表讲话时表示，我们不应再装作若无其事，民众知晓这些项目遭到贪腐。“那些密谋窃取公共资金，并剥夺我们人民未来的人，你们应该感到羞愧。”
2025年7月，马科斯发表国情咨文前，众议长罗穆亚尔德斯（右）向议员们发表讲话。
马科斯下令有关部门提交所有防洪项目的清单，并称这些项目将受到严格调查。调查发现，自马科斯上台以来，菲律宾开展了9855个防洪项目，花费了5450亿比索，其中20%的项目由15家承包商承接，约三分之二项目缺乏关键建设细节。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老虎”被揪出。菲律宾参议长埃斯库德罗因在选举期间接受过一家获得防洪工程合同的承包商的捐款，遭到贪腐指控，在9月8日被罢免议长职务。9月11日，马科斯的表弟、众议长罗穆亚尔德斯亦因防洪工程丑闻，辞去议长职务。
菲律宾公共工程与公路部部长曼努埃尔·博诺安早在8月底已引咎辞职。他的接任者迪松（Vince Dizon）透露，内部调查发现，该部门至少有10名官员和工程师涉及腐败，一些人奢侈的生活方式远超其收入水平。
诸多腐败丑闻中，最拉仇恨值的莫过于知名建筑承包商萨拉·迪斯卡亚（Sarah Discaya）。她和丈夫控制着9家建筑公司，这些公司会一同竞标政府项目，因此拿下多项防洪工程合同。迪斯卡亚夫妇行事高调，会在接受采访时炫耀他们拥有数十辆来自欧美的品牌豪车，并经常分享他们白手起家的故事。
随着防洪工程丑闻发酵，这对夫妇不仅遭到国会传唤，当局也将他们的公司列入黑名单。抗议民众在其公司大门上涂抹泥土，并喷涂“小偷”字样。9月8日，在参议院的听证会上，迪斯卡亚夫妇承认，他们被迫向多名议员和官员支付巨额回扣以获得项目。包括罗穆亚尔德斯在内，近30名官员曾要求他们缴纳回扣，比例达到项目总额的四分之一。
尽管家族成员和盟友深陷防洪工程丑闻，马科斯却俨然一副不管不顾、大义灭亲的架势。他于9月11日下令成立独立委员会，承诺将追究所有腐败分子的责任。他还向各界呼吁，“我们不应将贪腐问题政治化，这是一个简单的数字问题。我们要查明这些骗子偷走了多少公共资金。”
马科斯亦没有指责民众上街抗议腐败的行为，反而鼓励他们。“大家当然愤怒，我也很生气。因为这些腐败是错误的。”他坦言，“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总统，我可能会和他们一同上街。”
杨丹志分析说，马科斯之所以选择直面民众的抗议，一方面是有前车之鉴：他的父亲曾因贪腐问题被民众赶下总统宝座；另一方面，各种信息均已曝光，想要遮掩非常困难。
“如果不对防洪工程腐败问题加以控制或及时处理，将导致规模更大的抗议和局势动荡。马科斯最明智的做法是尽快彻查此事，证明自己与事件无关。至于家族成员与盟友，如果涉及此事且证据确凿，恐怕只有及时切割并按照法律进行惩处。”杨丹志说。
即便如此，不少民众对马科斯的反腐举措并不买单。他们质疑他的反腐动机，因为马科斯曾签署相关预算法案，却对由此产生的腐败案件故作惊讶。最近的反腐调查中，马科斯似乎有意将公众视线引向某些议员，这一做法被认为极具选择性。
此外，马科斯始终对自己的“机密资金”（注：该资金被认为用于支持政府文职机构开展监控活动）保持沉默，而他在国会的盟友也总是阻止反对派议员审查总统办公室的这笔预算。菲律宾预算管理部门（DBM）的数据显示，2022年-2023年，马科斯的“机密资金”额度高达450亿比索，远超副总统莎拉。过去，马科斯阵营曾要求彻查莎拉的“机密资金”。
菲律宾布拉干省，民众出门需要蹚水。
杜特尔特与马科斯两大阵营亦试图借这波反腐活动向对手发难。9月21日的游行集会上，一些杜特尔特支持者大呼杜特尔特的名字，要求马科斯下台。一名杜特尔特的支持者持刀在靠近人民力量纪念碑时，与反腐抗议者发生冲突。
9月中旬，菲律宾《问询者报》发布的民调显示，罗穆亚尔德斯涉贪丑闻被曝光后，马科斯的支持率从62%骤降至48%。同一时期，菲律宾《星报》的民调显示，莎拉的民众好感度达到55%。目前，在2028年总统大位的潜在角逐者中，莎拉的民调一骑绝尘。
不过，最近举行的参众两院议长选举中，杜特尔特阵营连吃败仗。埃斯库德罗曾是支持杜特尔特的参议长，当他被罢免后，新任参议长维森特（Vicente Sotto III）并非杜特尔特阵营的人，这让莎拉弹劾案面临变数。另外，罗穆亚尔德斯辞职后，马科斯阵营的福斯蒂诺（Faustino Dy III）被推选为新任众议长。此举遭到杜特尔特长子、众议员保罗的反对。他批评道，任命自己阵营的议员担任众议长，属于换汤不换药，无法有效解决贪腐问题。
“今年的中期选举中，杜特尔特阵营展现出了一定的实力。这意味着马科斯对菲律宾政局并没有绝对的控制力，他未来的执政势必会受到很多掣肘。”杨丹志分析说，“如果席卷全国的大规模抗议活动控制不好，马科斯政府甚至会有垮台的风险。”
这是马科斯2022年上台以来，菲律宾爆发的最大规模示威。从举办日期、游行路线、集会位置来看，此次示威活动直指马科斯家族。
9月21日是马科斯父亲、前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下称老马科斯）宣布实施戒严的日子。此次游行主要沿着桑托斯大道进行，它是马尼拉首都区的主干道。1986年，反对老马科斯独裁统治的人民力量革命就发生在这条大道上。此次集会主要集中在人民力量纪念碑附近，该纪念碑亦是为了纪念这场革命。
1972年9月21日，为了维护独裁统治，执政7年的老马科斯宣布全国戒严，直到1986年被人民力量革命推翻。此后，马科斯家族长期流亡美国。
马科斯家族被指控1986年逃亡美国时，带走了菲律宾国家的巨额财富。据英国《卫报》披露，马科斯家族到美国流亡时，美国海关对其“行李”的记录长达23页，包括12个手提箱、23个木箱以及各种盒子，里面装有24块金砖、413件珠宝首饰以及2700万菲律宾比索的纸币等。
1986年马科斯一家出逃时，马科斯母亲伊梅尔达未带走的1200双鞋。
负责追讨马科斯家族赃款的菲律宾机构“善政总统委员会”（PCGG）披露，马科斯家族从该国中央银行窃取了50亿至100亿美元。此事在1989年被录入吉尼斯世界纪录，作为史上最大的政府贪污案。
几十年来，菲律宾官方一直在对这笔赃款进行追讨。截至2020年，PCGG从马科斯家族及其亲信手中追回了1740亿比索（约合29.86亿美元）的赃款。
尽管家族声名狼藉，却并不影响马科斯的仕途。他跟随家人流亡美国5年后，于1991年回国，随即于次年当选国会众议员。之后，马科斯几度担任北伊罗戈省省长，并在2022年当选总统。
马科斯曾说，他不会为父亲的政治争议道歉。相反多年来，马科斯一直试图重塑父亲的独裁者形象，将其描绘为一位给国家带来发展的政治家。当家族财产被质疑是赃款时，马科斯从不承认，但他从不透露它们从何而来。
在菲律宾，腐败似乎是该国各大政治家族的通病。近期，杜特尔特的长子、众议员保罗也被卷入防洪工程腐败丑闻。他遭指控收受510亿比索的回扣，但他本人坚决否认。据《日经亚洲》报道，防洪工程是杜特尔特总统任内开始的，反腐调查有可能牵扯到他的盟友。
尽管杜特尔特在任内声称要加大反腐，但他本人亦遭到多项腐败指控。2021年，他因授予一家医疗保健供应商数十亿美元合同而面临腐败指控。菲律宾调查新闻中心（PCIJ）2018年发布的调查报告显示，在杜特尔特担任达沃市长和菲律宾总统的十年间（2007年-2017年），其政治盟友Christopher“Bong”Go家族获得了达沃地区最大的建筑项目，价值66亿比索。杜特尔特由此被指控对盟友进行利益输送。
菲律宾前总统阿基诺三世也曾深陷贪腐丑闻。
曾在1986年领导推翻马科斯家族独裁统治的阿基诺家族同样避免不了腐败丑闻。2010年，阿基诺三世打着“如果没有腐败，就没有贫困”的口号，赢下总统大选。但在2013年8月，随着“猪肉桶”贪腐丑闻持续发酵，约十万民众在马尼拉举行集会，抗议该国的优先发展援助经费遭到挪用。该事件令阿基诺三世的民调一度跌至25%的低点。
阿基诺三世的两位前任——阿罗约和埃斯特拉达的结局更为悲惨，两人皆因家族腐败问题锒铛入狱。埃斯特拉达任内，多方势力以腐败为由在2001年发动革命，将其逼迫下台。由于这场革命与1986年的人民力量革命同样发生于桑托斯大道，亦被称为第二次人民力量革命。
2011年11月，菲律宾前总统阿罗约试图逃离菲律宾，在机场被拦截。
杨丹志说，从菲律宾政治运作几十年的情况分析，腐败问题一直是该国的痼疾。“当前菲律宾各大政治家族、党派的很多成员都涉贪，他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加剧了腐败。暗箱操作成为普遍现象，真正的依法行事并不多见，私下裙带关系和暗中利益交换屡见不鲜。”他进一步指出，“只有制度化建设才能从根源上铲除腐败滋生的可能。菲律宾应通过有效的法制建设，建立能应对不同政治家族与党派的监督机制。”
来源：凤凰WEEKLY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