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位享誉国际的法餐大厨,阿兰·杜布瓦,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那间油腻腻的小面馆里。
那位享誉国际的法餐大厨,阿兰·杜布瓦,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那间油腻腻的小面馆里。
他雪白的厨师服蹭上了地面的陈年油渍,那双蓝得像海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摊在案板上那本被油烟熏得发黄、边角都起了毛的旧菜谱。
那一刻,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儿子林涛前几天摔门而出时,冲我吼的那句话。
“爸!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看这种老古董!经验?感觉?全是些骗人的玄学!我要的是标准化,是数据,是能复制的成功!”
那本被他称作“老古董”的册子,此刻,正被一个真正站在世界烹饪之巅的人,视若神明。
第一章 一碗阳春面
我的面馆,叫“林记”,开在老城区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
没有招牌,熟客都管这儿叫“老林面馆”。
店不大,五张半旧的方桌,擦得再干净,桌角也泛着一层油润的光。
我叫林卫国,今年五十八,守着这家从我爷爷手里传下来的面馆,守了快四十年。
每天凌晨四点,当整个城市还在沉睡,我店里的那口老汤锅,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了。
吊高汤的方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几十种料,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全凭一双手的感觉。
儿子林涛总说我不科学,他说,感觉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爸,你看人家连锁快餐,料包克数精确到0.1,油温时间都有标准,那才叫现代化管理。”
他大学读的是工商管理,嘴里总蹦出些我听不懂的词。
我听不懂,也不想懂。
我只知道,街坊邻里吃了我家几十年的面,吃的就是这个味儿。
张大爷早上遛弯回来,总要点一碗阳春面,嘱咐一句,“面要硬一点,多放葱花。”
隔壁服装店的小老板,中午忙得脚不沾地,会打个电话过来,“老林,老样子,一碗牛肉面,多加份辣子。”
这些,都不是标准化的料包能做出来的。
这天下午,店里没什么人,我正靠在椅子上打盹,林涛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他扔给我一沓花花绿绿的纸,上面印着些装修效果图。
“爸,你看,我找人设计的,咱们把店重新装一下。”
图上的“林记”,墙壁刷成了时髦的灰色,挂着抽象的装饰画,桌椅换成了北欧风的细腿桌,甚至还设计了一个小小的吧台。
我皱了皱眉,“好好的,折腾这个干什么?”
“什么叫折腾?这叫品牌升级!”林涛拔高了声音,指着图纸上的一个角落,“你看,我还设计了咱们的logo,一个艺术字的‘林’,多有格调。”
我没看那个logo,我只看到,我那口跟了我几十年的大铁锅,在效果图里,被一个亮闪闪的不锈钢汤锅取代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现在的年轻人吃饭,不光是填饱肚子,吃的是环境,是体验。咱们这店,太旧了,太土了!”
“土?”我重复着这个字,心里五味杂陈,“你从小就是吃着这‘土’店里的面长大的。”
林涛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让咱们家生意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包里又拿出一份文件。
“爸,我还联系了一个中央厨房,以后咱们的汤底、浇头,都由他们统一配送。这样一来,您就不用每天凌晨起来熬汤了,品质也稳定。”
“中央厨房?”我愣住了。
“对!标准化生产,味道绝对不比您自己做的差,还省时省力。咱们就能开分店,做连锁,把‘林记’做大做强!”
他越说越兴奋,眼睛里闪着光。
那光芒,我熟悉,是我年轻时,第一次从父亲手里接过擀面杖时的光。
可现在,这光却让我觉得刺眼。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涛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变成了不耐烦。
“你说的这些,我不同意。”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为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味道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人家有数据分析,有营养配比,比你这凭感觉的土办法强一百倍!”
“林涛,”我看着他的眼睛,“一碗面,从面粉到你碗里,要经过十几道工序。每一道,都要用心。机器做出来的东西,是死的,没有魂。”
“魂?爸,你能不能别这么唯心主义?什么年代了还讲魂?”
他一脸的不可思议,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我没再说话,站起身,走到后厨,端出一碗刚煮好的阳春面。
面条筋道,汤色清亮,几片翠绿的葱花浮在上面,一滴香油晕开一圈好看的油花。
“你尝尝。”我把面放在他面前。
林涛赌气似的坐下,拿起筷子,囫囵吞了一口。
他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我知道,这碗面的味道,刻在他的骨子里,他骗不了自己的舌头。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也就……还行吧。中央厨房也能做到这个水平。”
我的心,彻底凉了。
他不是尝不出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承认我的东西好,就等于否定了他那些“先进”的理念。
那天,我们不欢而散。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忽然觉得很累。
我守着的,不仅仅是一家面馆,更是一份手艺人的尊严。
可这份尊严,在我亲生儿子眼里,一文不值。
第二章 传家宝
跟儿子大吵一架后的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林涛说的那些话。
“老古董”、“土办法”、“唯心主义”……
这些词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一辈子都以我的手艺为荣,我以为,我儿子也会。
可他没有。
他嫌弃它,就像嫌弃一件过时的旧衣服。
黑暗中,我摸索着起了床,没有开灯,凭着几十年的记忆,走到了堂屋。
堂屋正墙上,挂着爷爷和父亲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厨师褂,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执拗和认真。
我从柜子最深处,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木盒子。
盒子是老樟木的,上面雕着简单的花纹,已经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光滑。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本线装的册子。
封面是深蓝色的硬皮,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泛白,上面没有书名,只有一个用毛笔写的,遒劲有力的“林”字。
这就是我们林家的传家宝,一本手写的菜谱。
从我太爷爷那辈开始,每一代“林记”的掌勺人,都会把自己对烹饪的感悟、新创的菜式、改良的方子,一笔一画地记录在上面。
里面没有精确到克的配方,也没有具体到秒的时间。
更多的是一些看似玄乎的描述。
比如,熬高汤那一页,太爷爷写的是:“猪骨需冷水下锅,待水面浮沫如蚁,撇之。后投老姜数片,其皮不去,以存其性。文火慢炖,如慈母育婴,需时时看顾,不可急躁。待汤色乳白,香气自骨中来,方成。”
又比如,做红烧肉的秘诀,爷爷写的是:“火候为神,冰糖为媒,水汽为引。肉块入锅,需得耐心,煸至金黄,油脂尽出,此一步,为去腻之本。后入酱油,闻其‘滋啦’一声,酱香方能入魂。”
这些文字,在我看来,比任何科学数据都更精准,更有温度。
它教的,不只是做菜,更是做人。
要耐心,要专注,要对食材有敬畏之心。
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炖了一锅他最爱喝的鸽子汤,然后把林涛叫了回来。
他大概以为我想通了,脸色缓和了不少。
饭桌上,我没提店里的事,只是把那个樟木盒子,推到了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有些好奇。
“打开看看。”
他解开红布,打开了盒子。
看到那本破旧的册子时,他眼里的光,明显暗淡了下去。
“菜谱?”他随手翻了翻,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光是菜谱,这是咱们家的根。”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你太爷爷开始,我们林家做菜的精髓,全在里面了。”
我以为,他会像我当年第一次看到这本菜谱时一样,眼神里充满敬畏和激动。
可他没有。
他“啪”地一声合上册子,脸上带着一丝不屑和嘲弄。
“爸,这就是你说的‘魂’?”
他指着菜谱,“什么‘浮沫如蚁’,‘酱香入魂’,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点都不严谨,全是些模糊不清的形容词。这东西要是拿到烹饪学校去,得被老师笑掉大牙。”
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这……这是几代人的心血。”
“心血?”他冷笑一声,“爸,恕我直言,这东西早就过时了。现在讲究的是分子料理,是低温慢煮,是科学量化。您守着这本老古...老黄历,能有什么前途?”
他本来想说“老古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但我听出来了。
那一刻,我感觉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我守了一辈子的东西,我视若珍宝的传承,在他眼里,竟然一钱不值,甚至还不如一本现代烹饪教材。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手指都在抖。
“爸,您别生气。”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是说这东西不好,它有它的历史价值,可以当个纪念品。但做生意,不能靠这个。我们得跟上时代。”
“跟上时代,就是把老祖宗的东西都扔了?”
“不是扔了,是创新!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发展!”
“你懂什么叫传统?”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你连最基本的东西都看不上,你拿什么去创新?你就是忘本!”
“我忘本?”林涛也火了,站了起来,“我看是您太固执,太守旧了!抱着个破本子当圣经,迟早要被市场淘汰!”
“你给我滚!”我抓起桌上的菜谱,朝他扔了过去。
当然,我没舍得真用力。
菜谱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林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猛地一拉椅子,椅子腿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好,我滚!这家店,您自己守着吧!”
他摔门而出,门板“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心口发疼。
我慢慢地蹲下身,捡起那本菜...谱。
书页散开了,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和清秀的字迹。
我仿佛看到,爷爷在油灯下,一笔一画写下心得的样子。
也仿佛看到,父亲把这本菜谱交给我时,郑重的表情。
他说:“卫国,这本册子,比咱们的命都重要。守住它,就守住了林家的根。”
我守住了吗?
我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第三章 分歧
林涛真的走了。
不是回他自己的小家,而是拖着行李箱,从家里搬了出去。
他给我发了条信息,说要去南方的美食之都闯一闯,去学点“真正现代化的餐饮管理”。
我看着那条信息,一个字也没回,默默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妻子张兰在一旁看得直抹眼泪。
“老林,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孩子有想法,是好事,你就不能好好跟他商量?”
我闷着头,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烟雾缭绕,呛得我直咳嗽。
“商量?他那是商量吗?他那是通知我,要把祖宗留下的东西,全换成他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那也是为了店好啊!涛涛说的也没错,现在年轻人的口味,确实跟咱们那时候不一样了。”
“口味可以变,但根不能丢!”我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他连根都不要了,还谈什么口味?”
张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她知道我的脾气,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日子,就这么僵持着。
林涛走了,店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以前他虽然嘴上嫌弃,但每天还是会来店里搭把手,端个盘子,收个碗,偶尔还会跟我斗几句嘴。
现在,后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每天还是四点起床,熬汤、和面、准备浇头。
只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口大锅里的汤,似乎也熬不出以前的醇厚味道了。
街坊邻里都看出了不对劲。
张大爷吃面的时候,小心翼翼地问:“老林,涛涛呢?好几天没见着了。”
我含糊地应付:“出差了,去外地学习。”
张大爷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那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知道,这事瞒不了多久。
一个星期后,对面的铺子,突然开始叮叮当当地装修起来。
那家铺子空了很久了,之前是个杂货店,生意不好,关门了。
我没太在意,老城区的店铺,开开关关,是常有的事。
直到半个月后,一块崭新的招牌挂了上去。
招牌是黑底金字,设计得很有现代感,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新面尚”。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Fusion Noodles Cuisine。
我看不懂那串洋文,但“新面尚”三个字,像针一样扎眼。
张兰买菜回来,脸色铁青。
“老林,你知道对面那家店是谁开的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涛涛!他跟人合伙开的!”
我手里的擀面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的“闯一闯”,竟然是闯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
这是要干什么?跟我打擂台吗?
开业那天,“新面尚”门口摆满了花篮,音乐放得震天响,还请了舞狮队,好不热闹。
我站在“林记”的门口,隔着一条不宽的巷子,看着对面的盛况。
林涛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正满脸笑容地招呼着客人。
他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只是眼神,有些躲闪。
我没走过去,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些穿着时髦的年轻人,走进那家装修精致的店。
看着他们对着一碗碗装饰得像艺术品一样的面条,不停地拍照。
张兰拉了拉我的衣角,“回去吧,外面风大。”
我摇了摇头,没动。
我想看看,我儿子到底要做出一碗什么样的“新面”来。
晚上,店里打烊后,张兰偷偷去对面打包了一碗面回来。
是他们店的招牌,“黑松露菌菇拌面”。
面条用一个很漂亮的日式拉面碗装着,上面点缀着几片黑松露,几颗翠绿的豆苗,还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菌菇。
看起来,确实很“高级”。
“你尝尝?”张兰把筷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夹起一撮面。
面条是机器压的,口感很标准,但缺少手擀面的那种韧劲和麦香。
拌面的酱汁,味道很复杂,有菌菇的鲜味,有黄油的奶味,还有黑松露那种独特的、霸道的香气。
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很浓烈,很刺激。
但吃完之后,嘴里却感觉不到什么回味。
就像听了一场热闹的摇滚乐,当时很嗨,过后却什么也记不住。
“怎么样?”张兰紧张地问。
我放下筷子,淡淡地说:“火候过了。”
“什么火候过了?”
“心里的火候。”
一碗面,如果只是各种昂贵食材的堆砌,而没有做面人沉静下来的心,那它就只是一碗食物,而不是美食。
张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涛涛这孩子,就是太心急了。”
我没再说话,起身去后厨,收拾东西。
我知道,这场仗,我不得不打了。
不是为了输赢,而是为了告诉儿子,有些东西,是永远不能丢的。
第四章 “新派”的尝试
“新面尚”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林涛很懂营销,他请了一些美食博主来探店,在网上发了各种精美的图片和视频。
很快,他的店就成了网红打卡地。
每天都有很多年轻人,开着车,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赶来,就为了一碗“黑松露菌菇拌面”,为了拍一张发在朋友圈的照片。
相比之下,我的“林记”显得越发冷清。
老客们还是会来,但终究抵不过对面那潮水般的新客流。
有时候,一下午,我店里都坐不了一个人。
我坐在空荡荡的店里,听着对面传来的喧闹声,心里不是滋味。
张兰劝我:“老林,要不……咱们也学学涛涛,把店里装修一下?菜单也换换?”
我摇了摇头。
“林记”之所以是“林记”,就是因为它现在的样子。
墙上的老照片,磨得发亮的桌椅,甚至连空气中那股子淡淡的酱油和葱油混合的香味,都是“林记”的一部分。
改了,就不是它了。
林涛偶尔会过来一趟,不是来看我,是来“劝降”的。
“爸,您看到了吧?现在是流量时代,酒香也怕巷子深。您那套老观念,不行了。”
他站在我面前,一身的名牌,意气风发。
“把您这店关了吧,到我那边去,我给您专门设一个‘传统工艺展示区’,您每天就做几碗面,给客人看看。我给您开工资,比您现在挣得多。”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
什么叫“传统工艺展示区”?
我是个厨子,不是耍猴的。
“你走吧。”我背过身去,不想看他那张得意的脸。
“爸,我是为你好!”
“我不用你为我好。”
他大概是觉得自尊心受了伤,气冲冲地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面尚”的火爆,似乎并没有因为新鲜感的褪去而减弱。
林涛又推出了好几款新品。
什么“法式鹅肝拌面”、“芝士龙虾焗面”,名字一个比一个洋气,价格也一个比一个贵。
我听说,他甚至还想加盟,把“新面尚”开到全国去。
我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难道,我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真的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后厨,对着那本祖传的菜谱,发了很久的呆。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看着上面那些熟悉的字迹,心里乱成一团麻。
太爷爷说,做菜如做人,要实实在在。
爷爷说,味道的变化,存乎一心。
父亲说,守住手艺,就是守住根本。
他们说的,都错了吗?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很普通的夹克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他不说吃什么,只是在店里来回踱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他看得很仔细,连我挂在墙上那块用了几十年的切菜板,都凑上去闻了闻。
我以为他是卫生局来检查的,心里还有点紧张。
“老板,还有阳春面吗?”他终于开口了,普通话里带着点南方的口音。
“有。”
“那就来一碗,什么都别加,就要最清淡的。”
我点了点头,进了后厨。
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做这碗面,我心里格外平静。
我用心和好了面,擀得薄薄的,切成细丝。
汤是今天刚吊好的,撇去了所有的浮油,清澈见底。
碗底放一撮盐,一点猪油,少许酱油,再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
面条下锅,滚水里打个滚,立刻捞出,沥干水分,放进碗里。
最后,用滚烫的清汤,把所有调料的香气,一下子激发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我把面端给他。
他没有马上动筷子,而是先凑近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一个很陶醉的表情。
然后,他才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闭上眼睛,慢慢地咀嚼。
一碗面,他吃了足足二十分钟。
吃完后,他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好面。”他放下碗,由衷地赞叹道。
“就是一碗普通的面。”我谦虚了一句。
“不。”他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这碗面里,有‘根’。”
我的心,猛地一颤。
这个“根”字,已经很久没人跟我提过了。
“老板,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吗?”他说,“您这手艺,是有传承的吧?”
我点了点头。
“能让我看看您的后厨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他进去了。
我的后厨,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厨具,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那口大铁锅,被我擦得乌黑发亮。
他就像是参观博物馆一样,看得极其认真。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放在案板上的那本菜谱时,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走过去,眼神里带着一丝敬畏,小心翼翼地问:“我能……翻一下吗?”
我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拿,但又缩了回来。
他转身去洗了手,用毛巾仔仔细细地擦干,然后才用指尖,轻轻地翻开了那本菜谱的封面。
他看得非常慢,一页,一页,像是要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他的表情,也越来越激动。
看到某一页时,他甚至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太妙了,实在是太妙了!”他喃喃自语。
我有些不解。
这本菜谱,林涛看来一文不值,怎么在这个人眼里,就成了宝贝?
“您……是厨师?”我忍不住问。
他抬起头,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名片是纯白色的,上面只有一行法文,和一个名字。
我不懂法文,但那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阿兰·杜布瓦。
第五章 意外的来客
阿兰·杜布瓦。
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我终于想起来了。
前阵子看电视,一个美食节目里介绍过,说是法国最顶尖的厨师之一,他的餐厅,是米其林三星,全世界都没几家。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名片,手都有点抖。
一个米其林三星大厨,跑到我这个破面馆里来,还对着我家的菜谱赞不绝口?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玄乎。
“杜……杜先生,您……”我有点结巴。
他看出了我的局促,温和地笑了笑,用有些生硬的中文说:“林师傅,您叫我阿兰就好。我这次来中国,是来寻找一些……一些灵感。”
“灵感?”
“是的。”他指着那本菜谱,眼神里闪着光,“真正的美食,不是靠昂贵的食材堆砌出来的,而是靠时间和智慧沉淀下来的。您这本菜谱里,就藏着最了不起的智慧。”
他这番话,简直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儿地给他倒茶。
“阿兰先生,您……您真的觉得,我这本菜谱……很好?”
“不是好,是伟大。”他用了一个让我震惊的词,“这里面记录的,不只是做菜的方法,更是一种哲学。一种关于火候、关于时间、关于食材与人之间关系的哲学。这在西方,我们称之为‘风土’(Terroir),但在您这里,我看到了更深刻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菜谱上的某一行字。
那是爷爷写下的关于“醒面”的心得:“面团如人,亦有脾性。揉之过甚,则性躁,不易成形;揉之不及,则性懒,出面无光。需得给它时辰,令其自省,方能筋道圆融。”
阿兰看着这行字,感叹道:“太美了,把技术写成了诗。这才是烹饪的最高境界。”
那天晚上,我和阿兰聊了很久。
他没有一点世界名厨的架子,就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我们聊高汤的吊法,聊面条的软硬,聊不同酱料之间的君臣佐使。
很多我以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他竟然都能听懂,甚至能举一反三,用他西餐的理论来印证。
他说,我熬汤用的文火慢炖,和他们法餐里做的澄清肉汤(Consommé),原理是相通的,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萃取食材的本味,而不破坏其结构。
他说,我强调的“锅气”,和他们追求的“美拉德反应”,本质上都是利用高温,让食物产生更复杂的风味。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坚守了一辈子的“土办法”,竟然和世界上最顶尖的烹饪理论,是相通的。
我不是守旧,我守的,是烹饪的本质。
送走阿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站在门口,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师傅,今天我受益匪浅。谢谢您,让我看到了真正的中国味道。”
我连忙扶住他,“阿兰先生,您太客气了。”
“明天,我能再来拜访您吗?我想……更深入地学习一下。”
“当然,随时欢迎。”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实。
第二天,阿兰果然又来了。
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摄制组,扛着长枪短炮。
原来,他这次来中国,是在拍摄一部关于世界美食寻根的纪录片。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阿兰先生,这……我这小店,上不了电视吧?”
“林师傅,您和您的店,就是我想找的,最宝贵的东西。”
他这么一说,我也不好再拒绝。
那天,我的小面馆,成了最热闹的片场。
阿兰穿上了他那身雪白的厨师服,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我旁边,看我做面。
我熬汤,他就在旁边闻香,做笔记。
我和面,他就用手感受面团的湿度和韧度。
我切葱花,他就惊叹于我刀法的精准。
他问了很多问题,细致到葱白和葱叶为什么要分开用,酱油为什么要用两种不同的牌子勾兑。
我都一一给他解答了。
这些,都是我几十年经验的积累,是林涛嗤之以鼻的“玄学”。
可在阿兰这里,却成了需要认真记录的宝贵知识。
中午,店里来了客人。
阿兰和他的团队,就在一旁安静地拍摄,丝毫不打扰我做生意。
张大爷走进来,照例喊了一句:“老林,阳春面,面硬,多葱花!”
我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后厨。
当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到张大爷面前时,阿兰示意摄影师,给那碗面一个大大的特写。
张大爷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老林,这是干啥呢?”
我笑了笑,“没事,拍电视呢。”
张大爷“哦”了一声,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那熟悉的、满足的表情,被摄像机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阿兰看着监视器里的画面,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林师傅,这,就是最好的广告。”
第六章 尘封的荣耀
阿兰的纪录片团队,在我的小店里,一待就是三天。
这三天,我的“林记”成了巷子里最火爆的景点。
街坊邻里,甚至一些从网上看到消息的年轻人,都跑来看热闹。
他们都很好奇,这个金发碧眼的洋大厨,到底在我这个破面馆里,发现了什么宝贝。
林涛也来了。
他不是来看热闹的,他是来质问的。
他是在一个美食公众号上,看到阿兰在我店里的照片的。
照片上,阿兰正拿着放大镜,研究我那本祖传的菜谱。
他冲进店里的时候,阿兰正在向我请教一个关于发面的问题。
“爸!你搞什么鬼?”林涛的声音,打破了店里和谐的气氛,“你从哪儿请来的演员?花了不少钱吧?”
他显然不相信,一个世界名厨,会对我这个“老古董”感兴趣。
他以为,这是我为了跟他赌气,故意设的一个局。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阿兰先开口了。
他转过身,看着林涛,眉头微皱。
他的中文翻译,立刻把林涛的话,翻译给了他听。
阿兰听完,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走到林涛面前,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通过翻译说:“这位先生,请你对林师傅尊重一点。他是一位真正的大师。”
林涛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这个“演员”的戏这么足。
“大师?”他冷笑一声,“一个守着破面馆,连中央厨房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老头,也配叫大师?”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阿兰。
他的脸涨得通红,蓝色的眼睛里,迸发出一团怒火。
他没有再通过翻译,而是直接用生硬的中文,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林涛说:“你……不懂!”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涛,转身走到我放菜谱的案板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雪白的厨师服,双膝弯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刻静止了。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幕。
林涛脸上的嘲讽,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然后是震惊,最后是彻底的茫然。
街坊邻里们,也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赶紧上前去扶阿兰。
“阿兰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他却摇了摇头,没有起身。
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虔诚和敬意,看着我,也看着我身后的那本菜谱。
“林师傅,”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这一跪,不是跪您,是跪这份传承。是跪这本菜谱里,所凝聚的,中国几代厨师的匠心和智慧。”
“在中国,我看到了太多追求新奇、追求昂贵的餐厅,他们有华丽的装修,有噱头的营销,但他们的食物,没有灵魂。”
“直到我走进您的店,吃到您做的面,看到您这本菜谱,我才明白,真正的中国味道,到底是什么。”
“它不在那些高级餐厅里,它就在这街头巷尾,在这一代代人的坚守里。这种坚守,值得我们所有厨师,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他的话,通过翻译,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林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兰,又看了看那本被他视作“老古董”的菜谱。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动摇。
他一直信奉的“标准化”、“数据化”,他引以为傲的“品牌升级”、“现代管理”,在阿兰这一跪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一个真正的世界级大师,用最决绝的方式,告诉他,他错了。
错得离谱。
第七章 父亲的背影
阿兰和他的团队走了。
小面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有些东西,却永远地改变了。
林涛没有走。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杵在店门口,一动不动。
街坊邻里们都散了,临走前,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同情,有责备,也有一丝惋不可及。
我没有理他,默默地收拾着店里的东西。
擦桌子,洗碗,把剩下的面团用湿布盖好。
每一个动作,都和往常一样,不疾不徐。
我的心,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阿兰的那一跪,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我和儿子之间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这巨浪,冲垮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固执,也冲刷着我心里的委屈和愤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巷子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把林涛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终于动了。
他慢慢地走进来,脚步有些虚浮。
他没有坐下,就那么站着,看着我。
“爸。”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嗯”了一声,继续擦着那口被油烟熏得发黑的大铁锅。
“我……错了。”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擦锅的手,停顿了一下。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久到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可当它真的从儿子嘴里说出来时,我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
只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错哪儿了?”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睛,红红的。
“我……我不该看不起您,不该看不起咱们家传下来的东西。”
“我总以为,我读了几年书,看了几本管理学的著作,就比您懂得多。我总想着用那些所谓先进的理论,来改造咱们的店,来证明我自己。”
“我把做饭当成了一门生意,只想着怎么赚钱,怎么扩张,却忘了,它首先是一门手艺。”
“我忘了,您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心。”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的心,也跟着一揪一揪地疼。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坐下说吧。”
我们父子俩,就在那张半旧的方桌前,相对而坐。
就像小时候,我教他写字,教他背诗一样。
“涛涛,”我给他倒了杯水,“你没错。”
他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你想让家里的生意更好,想让爸过得轻松一点,这个想法,没错。”
“这个时代,变化太快了。你学的那些东西,也不是没用。懂得怎么宣传,怎么管理,是好事。”
“你错在,太心急了。”
“你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就想着要去跑,要去飞。结果,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我指了指后厨的方向。
“咱们家的根,在那儿。在那口锅里,在那本菜谱里,在每天迎来送往的街坊邻里身上。”
“你只有先把根扎稳了,才能去想开枝散叶的事。”
“那个阿兰大厨,他为什么会给我们下跪?不是因为我们有多了不起,而是因为他看到了我们守着‘根’。一个厨子,不管他飞得多高,走得多远,都不能忘了自己的根。这个根,就是对食物的敬畏,对传统的尊重。”
林涛静静地听着,眼里的泪,已经干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爸,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对不起。请您……再教我一次吧。”
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我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好。”
那天晚上,我没有关店。
后厨的灯,亮了一整夜。
我把那本祖传的菜谱,重新摊开。
从第一页,第一行字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讲给他听。
讲太爷爷是怎么在战乱年代,用一碗面,养活了一家人。
讲爷爷是怎么改良了卤汁的配方,让“林记”在整条街上出了名。
讲我是怎么在父亲的棍棒下,练了三年的刀工。
林涛听得格外认真。
他不再是那个夸夸其谈的大学生,而是一个虔诚的学徒。
他开始问一些很实在的问题。
“爸,为什么咱们的面,一定要用手来和?”
“因为手有温度,能感觉到面团的每一次呼吸。机器是冰冷的,它只能执行程序。”
“那为什么熬汤的火候,要先大后小?”
“大火攻,小火炖。大火是为了让骨头里的鲜味瞬间迸发出来,小火是为了让这股鲜味,慢慢地,温柔地,融入到汤里。这叫‘刚柔并济’。”
我讲着,他听着。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了。
一缕晨光,照进了这间小小的面馆。
我看着儿子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我这几十年的坚守,都值了。
第八章 传承
阿兰的纪录片,在全球播出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我那间藏在老城巷子里的小面馆,一夜之间,火遍了全世界。
很多人慕名而来,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
他们不远万里,就是为了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
店里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
每天从开门到打烊,门口都排着长长的队。
我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慌不忙。
每天就准备那么多料,卖完就关门。
有人劝我,趁着热度,赶紧开分店,搞加盟。
我都笑着拒绝了。
“林记”只有一家,也只能有一家。
林涛没有再提那些“现代化管理”的方案。
他辞掉了“新面尚”的股份,把那家网红店,全权交给了合伙人。
他自己,则是老老实实地回到了“林记”,穿上围裙,从最基本的杂活开始干起。
洗碗,择菜,拖地。
他干得很认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空闲的时候,他就捧着那本祖传的菜谱,反复地看,嘴里念念有词。
有时候,他会拿着本子,把我说的那些“玄学”,用他自己的方式,记录下来。
比如,他会用温度计去测量不同火候下汤的温度变化。
他会用秒表去计算面条在锅里煮的最佳时间。
他还会用各种图表,来分析不同调味料之间的搭配关系。
我看着他做的那些笔记,密密麻麻的,又是数据,又是公式。
我看不懂,但我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用心了。
他不是要用数据来取代感觉,而是想用数据,来理解感觉。
他想搞明白,那些“浮沫如蚁”、“酱香入魂”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科学原理。
这孩子,终于找到了那条,连接传统与现代的桥。
半年后的一天,我对他说:“涛涛,今天这锅汤,你来吊。”
他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严格按照菜谱上的步骤,和我教他的要领,一步一步地操作。
从选骨,到焯水,到撇沫,到控制火候。
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整整六个小时,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灶台边。
当汤最终熬成,那股熟悉的、醇厚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后厨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他盛了一小碗,先递给我。
“爸,您尝尝。”
我接过碗,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我点了点头。
“成了。”
林涛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光芒,比他当初拿着装修效果图给我看时,要亮上一百倍。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自豪。
从那天起,我慢慢地把后厨的事,交给了他。
他学得很快,也很有悟性。
他不仅继承了林家的手艺,还在传统的基础上,做了一些小小的创新。
比如,他在阳春面的汤头里,加入了一点点用菌菇熬制的素高汤,让味道的层次感,更加丰富。
比如,他改进了红烧肉的浇头,用低温慢煮的方式,让肉的口感,更加软嫩多汁。
这些改变,很细微,但都恰到好处。
老客们吃了,都说味道没变,但好像又更好吃了。
我知道,这孩子,出师了。
“林记”的未来,可以放心地交给他了。
又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店里没什么人。
我坐在门口,晒着太阳,看着林涛在后厨忙碌的背影。
他正在和面,动作娴熟而有力。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也是这样,坐在同一个位置,看着我在后厨忙碌。
那时的我,和他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大。
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它带走了一些东西,也留下了一些东西。
就像一碗老汤,越熬,味道越醇。
林涛端着一碗面,走了出来,放在我面前。
还是那碗阳春面。
面条筋道,汤色清亮,葱花翠绿。
“爸,尝尝我的手艺。”他笑着说,露出一口白牙。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送进嘴里。
就是这个味。
是我们林家,传了一百多年的味道。
我看着他,欣慰地笑了。
“涛涛,你知道吗?咱们这本菜谱,最后一页,是空白的。”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
“那是留给你的。”我说,“每一代人,都要写下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才叫传承。”
林涛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巷子口,有风吹过,带来了远处市井的喧嚣。
我的小面馆,安静地伫立在这里,仿佛时间,都为它慢下了脚步。
我想,只要这碗面的味道还在,我们林家的根,就永远不会断。
来源:皮孩战士g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