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手上正利索地把最后一只虾的虾线挑掉。
“你今晚回家吃饭吗?”
我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手上正利索地把最后一只虾的虾线挑掉。
“有个局,推不掉。”沈川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带着一点环境的嘈杂,听起来像是在车里。
“嗯,知道了。”我应了一声,手上没停,“那你少喝点酒,结束了给我发消息。”
“好。”
电话挂断了。
我把处理好的虾仁放进小碗里,倒上一点料酒和白胡椒粉,抓匀腌上。
厨房的窗户开着,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能听到小区里孩子们的吵闹声和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我们住的这个高层公寓,视野很好,能看到大半个城市的夜景。
沈川喜欢这里的开阔,我喜欢这里的安静。
我把本来准备做的油焖大虾换成了分量小一点的蒜蓉粉丝虾,又炒了个青菜,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米饭。
一个人吃饭,总是没什么胃口。
饭桌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闺蜜周晓发来的消息。
一张照片。
照片拍得有点糊,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拉近焦距拍的。
背景是一个灯光璀璨的宴会厅,水晶吊灯的光晕染得整个画面都有些不真实。
沈川站在人群里,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侧脸的线条很清晰。
他身边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长发,穿着白色的礼服裙,笑得很甜。
他们对面,是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的长辈。
周晓跟着发来一条语音:“晚晚,我在我爸一个朋友的酒会上,看到沈川了。他身边那个是孟家的女儿,孟婷。”
我点开语音,周晓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小心翼翼。
“刚才孟家的叔叔开玩笑,问沈川,身边这位是不是女朋友啊,什么时候喝喜酒。”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
周晓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然后我听到沈川笑了笑,说,‘您别开玩笑,这是孟婷,我妹妹。’”
妹妹。
我看着照片上那个女孩明媚的笑脸,再看看沈川温和的侧脸。
他们站在一起,确实很相配。
周晓又发来一条文字消息:【你别多想,这种场合,可能就是场面话。】
我回了她一个“嗯”。
然后放下手机,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
蒜蓉的香气还飘在空气里,但我突然觉得什么都闻不到了。
我和沈川在一起三年了。
从我读研究生一年级开始。
他是我们学校的杰出校友,回来做讲座,我是负责接待的学生代表之一。
后来,他就开始追我。
沈川的世界,和我的是完全不同的。
他出生在那种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家庭,身边围绕的都是“某某总”、“某某公子”。
而我,来自一个普通的江南小城,父母是中学老师,生活简单又平静。
所有人都说我走了大运。
包括周晓,她一开始也说,晚晚,你这算是摸到顶配SSR了。
但她后来又说,晚-晚,我怎么觉得你跟沈川在一起,比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还孤单。
我当时笑着说她想多了。
沈川对我很好。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提前给我准备好热的红糖姜茶。
他会因为我随口说一句想吃城南那家店的豆花,就开车一个多小时去买回来。
他会把我介绍给他所有的朋友,带我出入各种场合。
那些朋友,一开始看到我,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探究。
但因为沈川的态度,他们也都客客气气地叫我“嫂子”。
我以为,我已经是被他承认的,那个唯一的女朋友。
可是,“妹妹”。
这两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口上。
不至于很痛,但就是在那儿,让你没办法忽略。
我把饭菜倒掉,碗筷塞进洗碗机。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照着空荡荡的沙发。
这套房子很大,一百八十多平,沈川买的。
他说,喜欢我待在家里等他的感觉。
他说,一想到这个城市里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的,就觉得心安。
以前,我听到这些话,觉得很甜。
现在,我看着这空旷的房子,只觉得冷清。
我蜷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抱枕,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开门的声音惊醒。
沈川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酒气和外面深夜的寒气。
“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会着凉的。”他走过来,弯腰想抱我。
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中。
“怎么了?”他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坐直身子,看着他。
他的眼睛因为饮酒,带着一点红血丝,但依旧很亮。
“你今天……参加的是什么酒会?”我问。
“一个长辈的生日宴,都是些生意上的伙伴。”他一边说,一边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旁边的椅背上。
“孟家的女儿,孟婷,也在?”我继续问。
沈川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动作顿了一下。
他看向我,眼神里有一丝审视:“你怎么知道?”
“我朋友也在,看到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哦。”他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就是碰到了,聊了几句。”
他好像觉得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他转身要去浴室。
“沈川。”我叫住他。
他回头。
“你跟孟家的长辈,是怎么介绍我的?”
我看到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走回我面前。
“晚晚,你想说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沉。
“我没想说什么,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说的。”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
“就是场面话,那种场合,总不能直接说你是我女朋友吧?”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孟叔叔那个人爱开玩笑,我那么说,就是为了省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不必要的麻烦?”我重复着这几个字。
“对。”他似乎觉得跟我解释这些很费劲,“他们那个圈子,很复杂。一句无心的话都可能被过分解读。我那么说,是为了保护你,你懂吗?”
保护我。
又是这个词。
他总是这样。
用“为我好”、“保护我”这样的理由,来解释一切他认为我无法理解的行为。
“所以,把我当成一个‘不必要的麻烦’,说成‘妹妹’,就是你对我的保护?”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林晚!”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想问题?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很少叫我的全名。
除非他觉得我“无理取闹”了。
“那是一回事?”我问,“在你心里,我们的关系,是不能在那种场合被承认的,对吗?”
“不是不能承认,是没必要。”他皱着眉,“我们俩怎么样,我们自己知道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我们之间的距离,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远。
他不懂。
他永远不懂,那个称呼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别人怎么看”的问题。
那是“你怎么定义我”的问题。
“我累了,想去睡了。”我站起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再说下去,也只是重复的争辩。
他拉住我的手腕。
“你还在生气?”他问。
我没说话。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好了,别闹了。是我不好,行了吧?我就是随口一句话,没想那么多。你别往心里去。”
他把我拉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下次不会了。”他保证道。
我靠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熟悉的味道包裹着我。
有那么一刻,我几乎就要相信了。
相信这真的只是一个无心之失,一个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但那根针,还在那里。
这件事,就像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
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沈川对我格外殷勤。
他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吃饭。
给我买了最新款的包,带我去吃我一直想去的那家很难预定的私房菜。
他做得越多,我心里的那根刺就越明显。
他在补偿。
用物质,用时间,来填补那个晚上留下的裂痕。
他以为这样,事情就能过去。
我也希望事情能过去。
我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平时一样。
吃饭的时候,会笑着给他夹菜。
他讲公司里有趣的段子,我也会跟着笑。
我们像一对最正常不过的情侣。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一天晚上,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一部很老的文艺片。
女主角对男主角说:“我想要的,不是你给我一座城堡,而是你愿意和我一起,搭一个属于我们的小木屋。”
沈川似乎没太看进去,他拿着手机在回消息。
我关掉电视。
“沈川。”
“嗯?”他头也没抬。
“我们聊聊吧。”
他终于放下手机,看向我:“聊什么?”
“你觉得,我们以后会怎么样?”我问。
他笑了:“怎么突然问这个?当然是结婚,生孩子,一直在一起。”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
好像这是一条早就铺设好的,唯一正确的轨道。
“你的家人,会同意我们结婚吗?”我问出了一个我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沈-川的家庭,我只见过他的母亲一次。
是在一个画展上,偶遇的。
他当时介绍我,说:“妈,这是我朋友,林晚。”
朋友。
不是女朋友。
当时我以为,是他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现在想来,或许从一开始,我的身份就是被模糊定义的。
沈川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当然会同意。我的事,我能做主。”他说。
“是吗?”我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正式地带我见过他们?”
“我不是不想,是时机不对。”他解释道,“我爸那个人,比较传统。我想等我们的关系再稳定一点,等你的学业也完成了,再找个合适的机会。”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还不够稳定吗?”
“晚晚,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们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我需要时间去处理好一些事情。”
“比如,处理好你和孟婷的关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话说出口的瞬间,我就有点悔意。
这话说得太尖锐,像是在质问。
沈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是吗?那为什么孟家的长辈会开那种玩笑?为什么你的朋友,都觉得你们很配?”
这些话,不是我瞎猜的。
是周晓后来告诉我的。
她说,那个圈子里的人,都觉得沈川和孟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家世,背景,外貌,无一不匹配。
“那是他们觉得!”沈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们的想法,能代表我的想法吗?林晚,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
“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我摇摇头,“我是对我们这段关系,没有信心。”
“我不知道,在你规划的未来里,到底有没有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属于我的位置。”
“还是说,我只是一个在你处理好所有‘复杂情况’之前,可以暂时被隐藏,被定义为‘妹妹’的过渡角色?”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沈川愣住了。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良久,他才沙哑着开口:“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对你的?”
我没有回答。
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那晚,我们不欢而散。
他摔门进了书房,一整晚都没有出来。
我一个人躺在巨大的双人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再被动地等待他的解释和安抚。
我开始主动地去思考,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沈川这个人,还是他所能给予我的,那种看似安稳优渥的生活?
我开始频繁地回学校。
泡在图书馆里,查阅资料,写我的毕业论文。
我的专业是古代艺术史,一个在很多人看来,枯燥又没有“钱途”的专业。
但这是我真正热爱的东西。
当我沉浸在那些古老的画卷和器物里,分析它们的纹样,追溯它们的历史时,我能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平静和满足。
这种感觉,是沈川给我的那些名牌包和高级餐厅,都无法替代的。
我的导师,一位在领域内很有声望的老教授,很欣赏我。
他推荐我去参加一个国家博物馆的青年学者交流项目。
如果能入选,就有机会去故宫博物院,跟着顶级专家学习和工作半年。
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申请材料的准备中。
查阅文献,撰写研究计划,修改个人陈述。
那段时间,我忙得昏天暗地,几乎忘了和沈川之间的不愉快。
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变得越来越少。
他偶尔会发消息问我:“在忙什么?”
我回:“在准备一个项目申请。”
他会说:“别太累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们好像变成了一种最熟悉的陌生人。
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不再问他今晚回不回家吃饭。
他也不再关心我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那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我自己慢慢地,一点点地,消化掉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曾经让我辗转反侧的纠结和期盼。
一天下午,我收到了项目组委会的邮件。
我的申请通过了初审,下周要去北京面试。
我看着邮件,心脏“怦怦”地跳。
这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可以通往全新世界的可能。
一个不属于沈川,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世界。
我第一个想告诉的人,还是他。
尽管我们正在冷战,但我心里,依然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我希望他能为我高兴。
我希望他能看到,我不是只能依附于他的藤蔓,我也可以是一棵努力向上生长的树。
那天晚上,沈川难得地没有应酬。
我做了一桌子他喜欢吃的菜。
他似乎有些意外。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笑着问。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给他盛了一碗汤。
“哦?什么好消息?”
“我申请的国家博物馆那个交流项目,进面试了,下周去北京。”我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期待。
沈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放下筷子。
“去北京?去多久?”
“如果通过的话,是半年。”
“半年?”他皱起了眉,“那么久?”
“嗯,机会很难得。”
“北京那么远,你去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谁照顾你?”他的语气里,没有我预想中的喜悦,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担忧和……不赞同。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说。
“你自己?”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连路都记不住,出门买个东西都能迷路,还自己照顾自己?”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
“沈川,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在我眼里,你永远都像个孩子。”他说,“这个项目,不去了吧。你想去博物馆工作,我帮你安排。我们市博物馆的馆长是我爸的朋友,我打个招呼就行,没必要跑那么远去折腾。”
折腾。
在他看来,我所有的努力,我为之兴奋和骄傲的成就,都只是“折腾”。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帮你安排”,就否定了我全部的价值。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那句“妹妹”。
而是,在他心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独立的,需要被尊重的个体。
我只是他的一个附属品。
一个需要被他安排,被他照顾,被他圈养在城堡里的“孩子”。
他爱我吗?
或许是爱的。
但他的爱,像一个华丽又坚固的笼子。
他给了我最好的食料,最温暖的窝巢,却也折断了我想要飞翔的翅膀。
“沈川,”我看着他,前所未有地平静,“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想要的,不是你安排好的一切。”
“那你想要什么?”他反问,“现在这样不好吗?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安稳稳地待在我身边,我能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你给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我说,“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林晚到底能走到哪里。”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所以,你现在是觉得,我拖累你了?”
“我没有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他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林晚,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为你铺好了所有的路,你却觉得是束缚。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复杂,多辛苦?你以为凭你自己,真的能那么容易就得到你想要的吗?”
“容不容易,我想自己试试。”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好,好,你想试,是吧?”他停下脚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和讥诮。
“那你去试。”
“我倒要看看,没有我,你能闯出个什么名堂来。”
那晚的谈话,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温情。
第二天,我没有去北京面试。
我病了。
高烧,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
在冷战和那场决裂式的争吵之后,我的身体,用最直接的方式,替我喊了停。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烧得天旋地转。
意识模糊中,我好像听到了沈川的声音。
他好像在跟谁打电话,语气很急。
“……烧得很厉害……什么?我在家照顾她……不行,那个会我必须去,很重要……”
“……找个护工?不行,她不喜欢陌生人……”
“……周晓?对,找她!你快联系她,让她过来一趟!”
后来,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醒来,看到的是周晓红着眼睛坐在我的床边。
“你吓死我了!”她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烧到快四十度,再晚一点送医院,医生说会出大事的。”
我环顾四周,是医院的病房。
手背上扎着针,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流进我的身体。
“沈川呢?”我下意识地问。
周晓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送你来的。但是,待了没多久就走了。”
“他说,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关系到公司一个上亿的项目,不能不去。”
“他让我留下来照顾你。”
我“哦”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意料之中,又好像还是有些什么东西,碎掉了。
“晚晚,”周晓握住我的手,“我说了你别不高兴。我觉得,沈川他……”
她欲言又止。
“他没那么在乎你,对不对?”我替她说了出来。
周晓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一个上亿的项目,和一个烧到快要昏迷的女朋友,他选择了前者。”
“我不是说他应该为了你放弃工作。但是……但是他走的时候,我看到他一直在打电话,我听到他在安排人去机场接孟婷。”
“他说,孟婷的父亲,是那个项目最重要的投资人。”
原来是这样。
那个“不必要的麻烦”,在关键时刻,就成了最重要的座上宾。
而我这个被他声称要“保护”的人,却在他权衡利弊之后,被轻易地放在了天平的另一端。
那一刻,我所有的纠结,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自我怀疑,都消失了。
我心里一片澄明。
像一场大雨过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天空。
我对他,再也没有任何期待了。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
三天里,沈川没有再出现过。
他每天会发几条消息过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
“按时吃饭了吗?”
“钱够不够?我让助理给你转过去了。”
每一句都是关心,但每一句都隔着屏幕,冰冷又遥远。
我一条都没有回。
出院那天,是周晓来接我的。
我没有回那个我和沈川一起住了三年的家。
我让周晓直接把我送回了学校的宿舍。
我已经毕业了,但因为一直在外面住,宿舍的床位还给我保留着。
那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四人间,其他三个室友都已经离校工作了。
空荡荡的,只有我的那张床铺着干净的被褥。
虽然拥挤,虽然简陋,但我躺在自己那张一米二的小床上,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这里,才是我自己的地方。
我给项目组的老师发了一封邮件。
我诚恳地解释了自己因为生病错过了面试,并且附上了医院的诊断证明。
我问,是否还有补救的机会。
我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这种级别的项目,竞争者云集,错过就是错过了。
没想到,两天后,我收到了回信。
老师说,他们看了我的申请材料,觉得非常出色。
他们愿意为我破例,给我一次线上面试的机会。
就在下周一。
我看着那封邮件,反复读了好几遍。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这不是委屈的眼泪。
是一种,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一束光的激动。
原来,命运并没有完全抛弃我。
原来,靠我自己,真的可以。
我开始为线上面试做准备。
那几天,我几乎是住在图书馆里。
我把所有可能被问到的问题,都梳理了一遍。
把我的研究计划,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到极致。
我不再去想沈川。
也不再去想我们那段已经走到尽头的关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泛黄的古籍,和那些即将被我开启的未来。
面试那天,我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我坐在宿舍的书桌前,对着电脑屏幕,深吸了一口气。
屏幕对面,是三位表情严肃的专家。
其中一位,就是给我回邮件的那个老师。
面试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他们问的问题,都很专业,很深入。
而这些,正是我烂熟于心的东西。
我侃侃而谈,从唐代的金银器工艺,聊到宋代的山水画流变。
我能看到,对面的老师们,眼神里流露出越来越多的欣赏。
面试的最后,一位老师问我:“林同学,我们注意到,你的家庭背景很普通,并不是来自什么收藏世家或者学术家庭。是什么让你对如此冷门的领域,抱有这么大的热情的?”
我想了想,说:
“因为我觉得,这些文物是有生命的。”
“它们穿越了千百年的时光,来到我们面前,身上带着无数的故事和温度。”
“我想做的,就是去倾听它们的故事,然后,把这些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我觉得,一个人,能找到一件自己真正热爱,并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事情,是非常幸运的。”
“而我,很幸运。”
我说完,对着屏幕,鞠了一躬。
我知道,我成功了。
因为我看到了三位老师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的,赞许的微笑。
面试结束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正式的录用通知。
那一刻,我拿着手机,在宿舍楼下那片小小的草坪上,又哭又笑。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觉得自己好像获得了新生。
在我忙着为新生活做准备的时候,沈川终于出现了。
他找到了学校来。
那天我正和宿管阿姨商量,能不能把隔壁空床位的柜子借我用一下,因为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一转身,就看到了他。
他站在宿舍楼门口,穿着昂贵的风衣,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
和周围背着双肩包,穿着运动鞋,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格格不入。
他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看起来有些疲惫。
“晚晚。”他叫我。
我让宿管阿姨先忙,然后朝着他走了过去。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静。
他好像被我的平静刺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不回家?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气。”我说的是实话。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生他的气了。
“那你……”
“沈川,我们结束吧。”我打断了他。
他愣住了。
像是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会说出这句话。
“结束?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就因为我没在医院陪你?就因为那个项目?”
“林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我那几天有多忙你知道吗?那个项目对我有多重要你知道吗?”
他开始细数他那几天的“丰功伟绩”。
他如何力挽狂狂澜,说服了最固执的投资人。
他如何带着团队,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做出了最完美的方案。
他说得慷慨激昂,好像在等着我的崇拜和谅解。
但我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我才开口。
“说完了吗?”
他看着我。
“沈川,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你很厉害,很成功。你的世界很大,你的未来有无限可能。”
“但是,那都是你的世界。不是我的。”
“在你的世界里,我永远是被安排,被定义,被忽略的那一个。”
“在你为了你的上亿项目焦头烂额的时候,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烧得快要不省人事。”
“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就这样吧。对你,对我都好。”
我说完,转身就要走。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
“我不分手!”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我,“晚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承认,那天是我混蛋,是我没处理好。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我不该说那些话。”
“你别走,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开始慌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的样子。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运筹帷幄的沈川,此刻,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一定会心软。
但现在,不会了。
“沈川,你没有错。”我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
“你只是,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而我,也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个,永远听话,永远在原地等你的‘孩子’。”
“我拿到了去故宫的名额,下周就走了。”
“祝你,一切都好。”
我没有再回头。
身后,传来他带着一丝绝望的喊声。
“林晚!只要你不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们结婚,我马上带你回家见我爸妈!我告诉所有人,你是我沈川的未婚妻!”
“我再也不会说你是妹妹了,我发誓!”
我停下脚步。
但没有回头。
我只是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句:
太晚了,沈川。
从你说出那句“妹妹”的时候,从你觉得我的努力只是“折腾”的时候,从你把我一个人丢在病房,去机场迎接另一个女人的时候。
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
你失去的,不是一个女朋友。
你失去的,是一个曾经把你当成全世界的女孩,最后的那一点点,对爱情的幻想。
去北京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火车站的入口。
周晓来送我。
她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晚晚,你一个人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硬扛着。”
我笑着拍拍她的背:“知道了,管家婆。”
“你也是,赶紧找个靠谱的,别让我老是操心。”
她破涕为笑:“等你混成专家了,回来给我掌掌眼。”
“一言为定。”
进站前,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林晚小姐吗?”对面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孟婷。”
我愣住了。
孟婷。
那个被沈川称为“妹妹”的女孩。
她找我做什么?
“我……我从沈川那里,听说了你们的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歉意,“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出现,给你们造成了困扰。”
“不关你的事。”我说。
“其实,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
“谢谢?”我更不解了。
“嗯。”孟婷轻轻笑了一下,“也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一些事情。”
“沈川他……他是个很好的人,但他也是一个被宠坏了的皇帝。他习惯了所有人都围着他转,习惯了安排好一切。”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
“而我,不想做那个被安排的皇后。”
“所以,我已经拒绝了我父亲的提议,也跟沈川说清楚了。我会出国,去读我一直想读的珠宝设计。”
我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这个我一直以为是“情敌”的女孩,原来和我一样,也有一颗不甘被定义的心。
“祝你一路顺风。”我说。
“你也是。”她说,“林晚,你很勇敢。希望我们,都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挂了电话,我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就笑了。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
原来,有那么多女孩,都在努力地,想要挣脱那些无形的束缚,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们或许会受伤,会迷茫,会走很多弯路。
但我们,终将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火车缓缓开动。
窗外的城市,在视野里慢慢倒退。
那些熟悉的街景,那些承载了我三年青春记忆的角落,一点点变小,模糊。
我知道,我正在告别一段人生。
也正在开启,另一段。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沈川发来的消息。
很长的一段话。
他说,他把那个上亿的项目搞砸了。
因为他在会议上,全程都心不在焉。
他说,孟婷拒绝了他。
孟家的合作也黄了。
他说,他父亲第一次对他发了那么大的火,说他“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他说,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问我,我现在在哪里。
他问我,还愿不愿意,再回头看看他。
我看着那些文字,心里一片平静。
我没有回。
我只是关掉了手机,然后,把它放进了包的最深处。
火车驶过一片田野。
窗外,是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的油菜花。
阳光穿过云层,洒在上面,像一片流动的金色的海。
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不知道。
也许会很辛苦,也许会遇到很多困难。
也许,我会一个人,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但是,没关系。
因为我知道,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
路的尽头,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种,不依附于任何人,不被任何人定义,可以自由呼吸,可以尽情闪耀的,独立而完整的人生。
我想,这才是一个女孩,能给自己最好的,爱的证明。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