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3年的一天,秘书陪着福州军区副司令员皮定均,从天津乘火车到南京。快要到无锡的时候,秘书对他说,要不要去181师看看,师里的领导都提前打过电话了,希望他能在无锡下车,到师里看看。
过门不入,转身一瞥:皮定均火车上的那点事
1963年的一天,秘书陪着福州军区副司令员皮定均,从天津乘火车到南京。快要到无锡的时候,秘书对他说,要不要去181师看看,师里的领导都提前打过电话了,希望他能在无锡下车,到师里看看。
他只是把帽檐往下一压,像没听见。火车窗外一片水田,风掠着水面,心里那点小磕巴,秘书看得明白,却不敢乱问。偏偏越忍越痒,这一路走来,多少“自家人”的门他没进,一回头却在天津站跟一支跟他没什么渊源的军队聊了半天,谁看了不疑惑?
这趟南下的车,是从沈阳那边起的头。下午会开完,人散得很快,北方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晚上,宾馆走廊里响了两声脚步,匆匆的。来的是沈阳军区二十三军某团的几个干部,从外地赶过来的,一进门,脸上还是尘土味儿,话没坐稳就要汇报团里的事。皮定均把烟盒推过去,摆摆手:“别整那些条条框框,我在福建,管不到你们。你们把兵带好,比什么都强。”说得轻,可是态度很硬。对方挤出一笑,说那就不汇报了,要不您去团里转转?“行程满得很,去不了。”还是这句。他们连连点头,客客气气退了出来,回头时眼神里有点落空。
其实那个团的底子,他比谁都清楚。太行山的风、羊肠小道上的石碴子,脚底板都记得。那会儿,他带的就是129师的特务团。要说心上带着没?怎么可能没有。可门槛就在那儿,他自己抬脚又放下了。
第二天,列车一路往南,经过唐山,站台边的人来来去去。广播还没放完,二十四军的领导就托人带了话来,请他下车坐坐,大家想听他讲两句。秘书探身去看了一眼,说是咱老部队。是啊,当年在华东六纵他当副司令,后来六纵改称二十四军,他又当了第一任军长,带着这支队伍一路打到朝鲜去。可那天他连车门都没够着,告诉秘书:“回礼。”还托一句话:部队任务重,别耽搁;祝工作顺利。话不多,分寸死死卡住。
要说怪,还真怪在天津。那站台一停,他斜眼一看,铁轨那头正有一队兵在装车,箱子像小山,号子连着号子。打听一下,是六十六军准备去野外训练。他“唔”了一声,拎起公文包就下去了。人家一听他在站上,飞快地派车来接,领着他到军部转了一圈,又到附近连队晃了一下。食堂里正熬着白菜粉条,锅里咕嘟咕嘟,他也不挑,端起碗来坐在长凳上,边吃边问训练、问营规,顺手摸了摸枪机,夸他们作风硬、动作实。那顿“蹭饭”,吃得不算丰盛,却是真高兴。秘书看着也乐,但脑子里那道坎越想越觉得别扭:怎么到了“外人”这儿,倒像回了家?
等车进了无锡地界,田畈贴着水渠,房子低低的,广播里报站,秘书实在憋不住,一骨碌坐到他对面,小声又认真:“首长,这一路,您老部队的门一个不进,我是真看不明白。对不上号啊。”他一边说,一边盯着老首长的脸,想看有没有缝隙。皮定均没说话,手指敲了敲窗沿,过了会儿才抬眼,目光有点冷:“别乱扣帽子。兵是党指挥的,不是哪家哪户的私房。”短短一句,把话堵死了。
秘书就蒙了一下,脸发烫,连忙缩回去。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老首长不是无情,是太知道有些线碰不得。六十年代,讲究个规矩,尤其是军里,最忌讳哪怕一点儿“山头”的味儿。你去谁家“串门”,你和谁“老关系”,别人不问,心里难免打鼓。与其让人瞎琢磨,不如干脆不去。至于六十六军,人家和他没旧账没旧情,走一遭,也不生事。
我们常说感情这东西,最经不起规矩的打磨。可到了他这个位子,规矩反过来成了底线。沈阳那晚,二十三军那个团的干部眼里有亮光——也许是想借他来给兄弟们打打气,顺便把老传统再拎一拎。皮定均懂。他太懂了。越懂,他越不敢迈那步。过去的烽火里,他和那帮兵,一起翻山、一起趟河,夜里在山坳里靠着枪打着盹儿,醒来就往前冲。那份子弟情,怎么可能一句“去不了”就没了?只能悄悄地藏起来。
唐山那一站,二十四军的同志没能见着他。窗玻璃上反着人影,火车缓缓挪动,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军帽、肩章,忽然就想起朝鲜山谷里那条冰河,夜里冻得掉牙,也得咬着牙趟过去。那时他是军长,谁受伤、谁牺牲,几乎能对得上名字。可是这些记忆,到了此刻,全得收在心里。说白了,怕的不是见面,怕的是见了面之后,话传出去,口耳相承,添油加醋,人心就变了味儿。
天津站那趟“顺脚”,其实也有他的私心。他喜欢看兵。他一辈子跟兵在一块,见到一群小伙子扛着箱子往车上投,眼睛就亮了。他朝一名年轻班长摆手问:“训练咋安排?”班长站得笔直,嗓门也干脆。皮定均听着,忍不住笑了笑,像在看当年的自己,洪洞县城头那群青头小子,一腔子热血,也不知道怕。你说这算不算“破例”?也许吧。但他心里有自己的账本:这个“例”,破了也能站住脚,谁说也说不出酸味儿。
到无锡前头,秘书又提起181师,这个名字在很多人心里该是招手就来的。中原突围那年,枪林弹雨,他拼命护着那一支队伍,才把“皮旅”的旗子从包围圈里扛出来。这样的前身,换谁都想回去看一眼操场,看一看老营房是不是还在,哪怕只是站一站门口。可他把头摇得更狠:“不去。”两字落地,像把门从里面插上了。
很多年后,有人回忆起这段火车上的小插曲,常常叹一句:老革命有老革命的讲究。讲究个啥?讲究“干净”。不是装高冷,是怕事。你看他那句“兵听党的”,说的是路数,也说的是心事。爱归爱,规矩归规矩。该走的流程,一步不差;该避的嫌,一点不沾。站台上那阵风吹过去,帽檐下的眼睛其实有点红,但他没让任何人看见。
这事儿要换到今天,可能会有人劝他:去吧,讲讲传统,老同志见见也好。话不假。可在那个年月,身处那个位子,他只认一个道理:位置越高,心越要稳,脚印越要浅。与其让别人说“他在捯饬老部队”,不如把所有念想烫平,留给夜里翻不了身的时候自己咽下。
火车终于进了无锡,轮子擦过铁轨发出长长的声,有点像叹气。秘书把帽子扶正,没再开口。皮定均站起来,拍了拍制服上的灰,像拍落了一小段往事。等到门口,他忽然又回头,冲秘书一点头:“走吧。”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把门闩,轻轻合上。无锡的站台有人招手,有人把手放下,四散而去,谁都不知道这节车厢里刚刚摆过一道难题。
故事到了这儿,并没有什么惊天逆转。就是一个老人,在车窗边上,把情和理掂了掂,最后把情放回口袋。也许哪天他会偷偷路过某个军营的大门,站一会儿、不进门,像看一座老房子,确信它还在,就够了。我们说不清这算不算遗憾。只知道,有些人把自己的喜欢和不喜欢,揉进了纪律里,不吵不闹,不让别人难做,也不叫自己轻松。这种分寸,很旧,也很难。你说,他当时会不会也在心里问自己一句:如果再给一次机会,我能不能多走半步?我猜,多半还是会把脚收回来,笑着说一句“该做的事,别多想”。然后,转身,继续往前。
来源:优雅河流Qy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