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铿锵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一下,一下,割着我的耳膜。陈默陷在沙发里,手里攥着遥控器,眼睛盯着屏幕,仿佛那里藏着全世界的秘密。我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过去,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怎样知道一个人在不在乎你呢?
引子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铿锵的片头曲,像一把钝锯,一下,一下,割着我的耳膜。陈默陷在沙发里,手里攥着遥控器,眼睛盯着屏幕,仿佛那里藏着全世界的秘密。我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过去,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是我们婚后第十二年,电视音量从最初的20,逐年攀升,如今稳定在了35。这个数字,像我们之间一道无形的墙,他在这头,我在那头。我曾轻声说过太吵,也曾赌气摔过房门,但他总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或者用一句“行了,行了,听不清”就打发了我。后来,我便不说了。有些战争,尚未开始,就已注定败局。
今晚有些不同。他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是“老家”。我瞥见了,他也瞥见了。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等那震动固执地响了七八声,才慢吞吞地拿起,按了静音,随手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沙发垫上。整个过程,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电视里那个慷慨陈词的播音员。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新闻的声音依旧是35,但陈默的沉默却比任何噪音都更震耳欲聋。我收拾碗筷的动作慢了下来,听着厨房里水流的声音,心里那根叫“怀疑”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洗完碗出来,客厅的灯关了一半,只留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陈默已经回了卧室。我走过去,习惯性地想把沙发上的靠垫拍拍整齐,却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他的手机。我拿起来,屏幕上没有未读消息,干净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我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回到卧室,他已经躺下,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似乎睡熟了。床头柜上,那个他平时用来放手表的托盘里,多了一个东西。一个巴掌大的小叶紫檀木盒,上了锁。我从未见过这个盒子。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暗红色的木纹在昏暗的灯光下,像凝固的血。我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铜锁,躺着的人忽然翻了个身,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我的手闪电般缩了回来,心跳得像擂鼓。
电视的声音,那通被掐断的电话,和他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上了锁的盒子。三件事,像三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躺下来,背对着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发白。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第一章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陈默之间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冷战。三餐照旧,对话仅限于“饭好了”、“我上班了”、“孩子今天有晚自习”。那台电视的音量,依旧是雷打不动的35。而那个紫檀木盒,也依旧雷打不动地躺在床头柜上,像一个沉默的挑衅。
我开始变得神经质。他去洗澡,我会竖着耳朵听浴室门外的动静;他深夜在书房加班,我会悄悄把卧室门拉开一道缝,看他到底在做什么。他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我的这些小动作。他只是比平时更沉默了,眉宇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一回家,就习惯性地用手搓揉着后颈,那是他压力大时才会有的标志性动作。
我的生活被那个盒子完全占据了。我像一个侦探,开始在家里进行地毯式搜索,试图找到那把能打开秘密的钥匙。我翻遍了他所有的西装口袋、公文包的夹层,甚至连他书架上那些专业书的书页都一页页地摸过。一无所获。
这个过程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挫败。我林岚,一个在外人看来家庭美满、丈夫体贴的女人,竟然要在自己的家里,像个小偷一样,去窥探丈夫的秘密。
周六下午,陈默陪儿子小远去上补习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他的书房。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斜地照进来,切割出一道道光斑,浮尘在光柱中飞舞。我拉开他书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面是他的一些旧物——大学时的笔记本,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沓厚厚的信。
我从未想过要去翻看这些,我觉得这是尊重。可现在,尊重这个词变得无比讽刺。我的手在抽屉里摸索着,指尖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凉的小东西。我心里一动,拿出来一看,是一把小小的、已经有些氧化发黑的铜钥匙。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是它吗?
我攥着那把钥匙,冲回卧室。那个紫檀木盒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等待被唤醒的魔咒。我深吸一口气,手有些抖,将钥匙对准了锁孔。
插进去,很顺畅。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我屏住气,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锁没开。钥匙在锁芯里转了半圈,就被卡住了。它不匹配。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将我淹没。我颓然地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把无用的钥匙,看着那个依旧紧锁的盒子,鼻子一酸,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我猛地扭过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了回去。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妈。
“岚岚啊,你那个‘拼团’的软件怎么用啊?我跟你王阿姨想买那个什么……什么纸巾,我点来点去,它老让我付全款。”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妈,你点那个‘发起拼单’,然后把链接发给王阿姨,等她也付了钱就行了。”
“哪个是‘发起拼单’啊?我找不到啊……”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无助。
往常,我可能会有些不耐烦。但此刻,听着母亲小心翼翼的声音,我心里那块因为陈默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我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教她,直到电话那头传来她和王阿姨成功拼单后的欢呼声。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里的那把废钥匙,忽然觉得很可笑。我能耐心地教母亲使用一个她完全陌生的软件,却无法开口问我同床共枕的丈夫,那个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第二章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二的晚上。陈默去洗澡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的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充电,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短信通知。
我只是无意中瞥了一眼,但上面的数字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于x月x日20:15向陈娟转账支出50000.00元,余额xxxx.xx元。】
陈娟。是他妹妹的名字。
五万。
我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我们家的每一笔大额支出,我都有数。小远的学费、房贷、车贷、人情往来……但这五万块,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洞,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我们正在为小远上大学攒钱,他想去国外念设计,那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陈默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感叹压力大,我们甚至为了省钱,取消了今年全家出游的计划。可他现在,一声不吭地,就转了五万块钱给他妹妹。
那通被掐断的“老家”来电,他眉宇间的疲惫,还有那个上了锁的盒子……所有线索在这一刻都串联了起来。秘密的轮廓,在金钱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和丑陋。
我站在那里,感觉浑身发冷。浴室的水声停了。我听到他擦干身体,穿上睡衣,然后是开门的声音。我没有动,依旧保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姿势,仿佛被定住了。
他走出来,看到我站在茶几前,愣了一下。“怎么了?还不去睡?”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因为他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警惕和不安。他下意识地搓了搓后颈。
“你看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干。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他的手机拿起来,屏幕朝向他。那条转账短信,像一纸判决书,明晃晃地摆在他面前。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慌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那句口头禅“行了,行了”在嘴边滚了滚,却没有吐出来。
空气里只剩下我和他之间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陈默,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他躲开我的目光,伸手想来拉我,被我一把甩开。
“别碰我。”我的声音不大,却像冰一样冷。
原来,不被告知,才是最远的距离。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用着同一个银行账户,养育着同一个孩子,可我对他,竟然一无所知。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上了锁的世界,而我,连一把合适的钥匙都没有。
那一刻,我心里某个地方,塌了。
第三章
第二天,我请了假。我需要一个空间,一个没有陈默,没有那个紫檀木盒,也没有那条刺眼的转账短信的空间。
但他显然不打算给我这个空间。我刚把车开出小区,他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我挂断。他又打。我再挂断。第三次,我直接关了机。
我漫无目的地在城里开着车,最后停在了一个陌生的滨江公园。我摇下车窗,江风灌了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却吹不散我心里的憋闷。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熟悉的黑色帕萨特停在了我的车旁。陈默从车上下来,径直拉开我的副驾驶车门,坐了进来。
车里的空间瞬间变得狭小而压抑。
“你跑来这里干什么?电话也不接,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我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担心?你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把你那点破事捅出去?”
他的脸僵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种深深的疲惫。“林岚,你能不能别这样说话?”
“我该怎样说话?是该温柔体贴地问你,亲爱的,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还是该善解人意地告诉你,没关系,你的钱就是你的钱,你想给谁就给谁,不用跟我商量?”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那不是我的钱,那是我们家的钱!”他终于也被激怒了,“我……”
“你们家的钱?”我冷笑一声,“陈默,你分得可真清楚。你和你妹,和你妈,是‘你们家’。我呢?我是什么?一个给你管账的,给你生孩子的,给你做饭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猛地一拍方向盘,车发出一声沉闷的鸣响。“那五万块钱,是家里有急事!我妈病了!”
“病了?”我盯着他的眼睛,“什么病,需要五万块?什么病,需要你这样瞒着我?陈默,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骗?”
“你……”他气得脸都涨红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突然,他猛地用家乡话吼了一句:“你懂个啥子!”
那句粗粝的方言,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我们结婚十二年,他从未对我用过这样的语气。
车里的空气凝固到了冰点。我们对峙着,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困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他却忽然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过手,没有碰我,而是默默地打开了我这边的车载暖气。一股温热的风,缓缓吹向我冰凉的手。
我的心,在那一刹那,被这股暖风吹得狠狠一颤。
他收回手,靠在椅背上,声音嘶哑地开口:“岚岚,算我求你,给我一点时间,行吗?我……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前方灰蒙蒙的江面。他的侧脸,在车窗外阴沉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憔ăpadă和脆弱。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股暖风还在吹着,可我心里,却下起了漫天大雪。
第四章
(第三人称视角)
陈默一个人坐在车里,直到林岚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却半天没有点燃。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妹妹陈娟的电话。
“姐,她……她知道了。”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陈娟压抑的哭腔:“哥,对不起,都怪我……是不是我那天打电话,被嫂子听见了?”
“不怪你。”陈默打断她,“钱的事,她看到银行短信了。我跟她吵了一架。”
“那……那妈的事,你跟她说了吗?”
陈默闭上眼睛,用力地捏了捏眉心。“没有。我开不了口。”
他怎么开口?怎么告诉林岚,那个曾经精明强干、把他拉扯大的母亲,现在得了阿尔茨海默病。怎么告诉她,母亲上周一个人跑出去,在二十里外的农贸市场被找到,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连回家的路都忘了。怎么告诉她,医生说,这病只会越来越重,到最后,她会忘记所有人,包括他。
母亲在清醒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反反复复地叮嘱他:“默儿,别告诉你媳妇。她跟着你,本来就不容易。小远上学要花大钱,别再让她为我这个老婆子操心了。我就当……就当是报应吧。”
母亲总觉得,是她年轻时太要强,对儿媳妇不够好,所以老了才得了这个“糊涂病”。
“行了,行了,妈,你说这些干什么。”陈默每次都只能这样打断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那五万块钱,是请护工和前期检查治疗的费用。他不敢动家里的大额存款,那是给小远预备的。这笔钱,是他这几年攒下的所有私房钱,甚至还找同事借了一部分。
他瞒着林岚,不是不信任她,而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愧疚和自卑。他觉得是自己没本事,无法同时扛起两个家。他怕林岚知道了,会抱怨,会觉得他是个累赘,会看不起他这个“凤凰男”的原生家庭。这种恐惧,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心里。
至于那个紫檀木盒,是他从老家带回来的。里面没有钱,没有秘密账本,只有母亲年轻时的一些照片,几封父亲当年写给她的信,还有一缕用红绳绑着的、他小时候的胎发。
母亲的记忆在一点点衰退,他怕有一天,连他也记不清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了。夜深人静时,他会打开盒子,看着照片上那个梳着麻花辫、笑靥如花的姑娘,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是他的妈妈。他把盒子放在床头,是想离那个记忆里的、健康的妈妈近一点。那把锁,锁住的不是秘密,而是他心底最深沉的悲伤和一个儿子最后的、卑微的念想。
他把没点燃的烟塞回烟盒,发动了车子。后视镜里,他看到自己的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知道,这场对峙,他输得一败涂地。他守住了对母亲的承诺,却在和妻子的关系上,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第五章
和陈默在车里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后,我回了娘家。
我妈看我红着眼睛,一言不发地进门,吓了一跳。她把我拉到沙发上,追问了半天,我才把事情和盘托出。当然,我隐去了那个盒子,只说了钱的事。我觉得那个盒子,是我和他之间最后的、私密的战场,我不愿让第三个人知道。
“五万块?他一声不吭就给了他妹?”我妈的嗓门立刻高了八度,“这还了得!林岚我跟你说,男人这种事,就不能惯着!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你这次要是不跟他闹到底,以后你们家就成他家的提款机了!”
我妈的话,像一桶油,浇在我心里本就燃烧的火上。
“你今晚就住这儿,别回去!看他什么时候来登门道歉!不把钱的去向说清楚,不写个保证书,你绝不能跟他回去!”我妈拍着我的手,一副给我撑腰的架势。
我沉默着,心里却乱成一团麻。我妈的理论,我听了三十多年。强硬,对峙,绝不妥协。这似乎是我从小到大,看她和我爸相处的唯一模式。可这种模式,真的对吗?
晚上,儿子小远放学,被我爸接到了姥姥家。他看到我,眼睛一亮,随即又注意到饭桌上沉闷的气氛。
“妈,你怎么来姥姥家了?跟我爸吵架了?”他一边扒着饭,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我还没开口,我妈就抢着说:“你爸做了对不起你妈的事!小远你记住,以后找媳妇,可不能学你爸这样,吃里扒外!”
“妈!”我低喝一声,制止了她。
小远停下筷子,看看我,又看看姥姥,小声说了一句:“妈,你怎么跟我爸说话越来越像吵架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连好好说话都做不到了?是从电视音量变成35开始?还是从那通被掐断的电话开始?或者,更早?
吃完饭,我借口累了,躲进了我出嫁前的房间。小远跟了进来,手里拿着他的平板电脑。“妈,这个设计软件有个新功能,我搞不懂,你帮我看看呗。”
我接过平板,看着上面复杂的界面,一阵头大。小远凑过来,指着屏幕,耐心地给我讲解。“你看,点这里,再拖动这个参数条……对,就是这样。”在他的指导下,我居然真的完成了一个简单的三维建模。
“妈你真聪明,一学就会。”小远笑着说。
我看着他脸上干净的笑容,心里忽然一阵酸楚。我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涩压了回去。我能耐心地学一个我完全不懂的软件,我能耐心地教我妈用手机,可我面对陈默时,为什么只剩下了指责和盘问?
夜深了,我躺在自己少女时代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们刚结婚时,租住在一个没有暖气的筒子楼里。冬天,陈默每晚都会提前钻进被窝,用自己的身体把冰冷的被子捂热了,再让我进去。他总是说:“行了,行了,快进来,热乎了。”
那句“行了,行了”,在当时听来,是那么的温暖。可现在,它怎么就变成了不耐烦的代名词?
是我们变了,还是我从未真正懂过他?
黑暗中,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紫檀木盒。这一次,我心里不再只有愤怒和怀疑,而是多了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我忽然觉得,也许,我们总是在最亲的人身上,练习着最刻薄的言语,却忘了他们也需要最温柔的倾听。
第六章
在娘家住了两天,陈默没有来。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我妈在一旁煽风点火:“你看你看,他心里根本没你!两天了,问都不问一声!”
我开始动摇,开始相信我妈的判断。也许,这段婚姻,真的走到了尽头。
第三天下午,我正准备收拾东西,跟公司再请几天假,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是嫂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怯生生的女声。
是陈娟。
我的心猛地一紧。“什么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嫂子,我对不起你……我哥他……他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陈娟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是妈,是妈病了……她得了那个……老年痴呆……”
“老年痴呆”四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上个星期,她一个人跑出去了,我们全家找了一天一夜,才在派出所找到她……她谁都不认识了,就抱着个布娃娃,嘴里一直喊着我哥的小名……”陈娟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医生说要赶紧治疗,还要请人二十四小时看着。我哥怕你担心,怕影响小远上学,死活不让我告诉你。那五万块钱,是他自己的钱,还找同事借了……嫂子,我哥他心里苦啊,你别怪他……”
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我妈还在旁边说着什么,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见。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的,只有陈娟那句“我哥他心里苦啊”。
那通被掐断的电话,他疲惫的神情,他搓揉后颈的小动作,他争吵时眼里的痛苦,还有那个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上了锁的盒子……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那盒子里装的,哪里是肮脏的秘密,分明是一个儿子对母亲最沉痛的爱和思念。
我像个傻子一样,冲出了家门。我甚至忘了跟我妈打声招呼。我开着车,一路狂奔。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我不知道那是因为车速太快,还是因为有什么东西,终于从我那双一直用力睁大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我回到家,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家里一片漆黑,静得可怕。
我走到阳台,看到了陈默。
他没有开灯,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的藤椅上。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无比孤单和萧索。他的脚边,散落着好几个烟头。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的肩膀微微一动,但没有回头。
我走过去,没有说话,转身回了卧室,拿出他那件最厚的外套,走回阳台,轻轻地披在了他身上。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挨着他坐下,学着他的样子,看向窗外那轮残月。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嘶哑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你……都知道了?”
我“嗯”了一声。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月光下,我看到他眼眶红得吓人,里面蓄满了水光,但他强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
“对不起。”他说。
我摇了摇头,喉咙哽住了,说不出话。我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僵硬,但在我的包裹下,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堵用音量、用沉默、用猜忌筑起的高墙,在无声的对视中,轰然倒塌。
第七章
那一晚,我和陈默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我们聊了很多,多到仿佛要把过去几年缺失的对话,都一次性补回来。
客厅的灯没有开,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温柔地洒在我们身上。这个曾经让我感到压抑和窒息的家,在这一刻,却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终于对我敞开了那个上了锁的世界。他说了母亲的病,说了他的恐惧和愧疚,说了他怕拖累我和孩子。他说,他每天看着我为了这个家操劳,看着小远的成绩越来越好,他觉得很幸福,但也觉得压力很大。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一头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头是他爱之如命的妻儿,他不知道该怎么平衡。
“那个盒子,”他声音很低,“里面是妈年轻时的照片。她现在……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怕,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忘了她以前的样子。”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侦探”,查了半天,最后发现的真相,竟然是如此沉重而悲伤。
“对不起,”我终于说出了口,“对不起,陈默。我只看到了我的委屈,却没有看到你的痛苦。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不,你别这么说。”他摇摇头,“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不该一个人扛着。夫妻,本就应该同舟共济。”
他顿了顿,又用那句我听了十二年的口头禅,轻轻地说:“行了,行了,都过去了。”
这一次,这四个字不再是不耐烦的敷衍,也不是温柔的哄慰,而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释然和承诺。它像一把钥匙,真正打开了我们之间那把生了锈的心锁。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陈默的老家。那是我第一次踏进他口中那个“家”。婆婆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看到我们,她只是迷茫地抬起头,看了看,又低下头去,继续逗弄她的“孩子”。
陈娟看到我们一起来,眼睛都红了。
我们决定把婆婆接到我们生活的城市,在小区附近租一个环境好点的一楼,请一个专业的护工全天照顾,这样我们每天都能过去看她。钱不够,我们就一起想办法。未来的路也许会更难走,但这一次,我们是站在一起的。
回程的路上,小远发来视频,兴奋地给我们看他新设计的作品。陈默看着屏幕里神采飞扬的儿子,眼角有了笑意。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又有什么,已经彻底不同了。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末晚上,我们一家三口难得都在家。晚饭后,小远在房间做作业,我和陈默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的声音,依旧是他习惯的35。一部老电影,枪战声和爆炸声震耳欲聋。
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身边的人察觉到了。陈默拿起遥控器,没有说话,默默地把音量从35,调到了20。
嘈杂的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在那柔和的电视光影里,对着他,轻轻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怎样知道一个人在不在乎你呢?
其实很简单。不是看他说了多少句“我爱你”,也不是看他送了多少贵重的礼物。而是看他,是否愿意为你,把那刺耳的音量,调低一点点。
是看他,在茫茫人海中,是否还能看见你,那一个微不足道的、皱起的眉头。
是看他,是否愿意,把你放进他那个上了锁的世界里。
来源:诗意葡萄H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