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护士站那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混着消毒水特有的、冷冽又干净的气味,钻进鼻子里。
心口那阵闷痛,是在凌晨两点零三分把我从浅眠里拽醒的。
监护仪上的绿线,平稳地跳着,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护士站那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混着消毒水特有的、冷冽又干净的气味,钻进鼻子里。
我叫林兆国,六十二岁。
这辈子没结过婚,没孩子,一个人守着父母留下来的老房子,还有一手修修补补的木匠手艺,活到了现在。
医生说我这心脏,像是用了几十年的老旧家具,卯榫结构松了,再不好好保养,随时可能散架。
我躺在床上,天花板的白炽灯有点晃眼,像蒙了一层雾。
这辈子,好像也就这样了。
无声无息地来,再悄无声息地走。
可就在那个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比病痛本身更猛烈,攥住了我。
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是一种空。
空得让人害怕。
我的手在被子底下摸索,摸到了自己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
四十二年前留下的。
为了一个姑娘。
她叫苏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在干燥的柴堆里扔进了一颗火星。
“轰”的一声,烧了整整一夜。
四十二年了。
我甚至快要记不清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落满了星星。
还有她递给我第一颗大白兔奶糖时,指尖的温度。
第二天,我外甥小杰来看我,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排骨汤。
他今年二十八,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搞什么内容审核,整天对着电脑,头发掉得比我还快。
“舅,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
他把汤倒出来,一股油腻的香气。
我没什么胃口,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小杰,帮我个忙。”
“说呗,跟我还客气。”他用勺子撇着汤上的浮油,头也不抬。
“帮我找个人。”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
抬起头,一脸“你是不是病糊涂了”的表情。
“找谁?老邻居?”
我沉默了一下,感觉说出那个名字需要巨大的勇气。
“苏晴。”
“苏晴?”小杰皱着眉,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谁啊?”
“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多久以前?”
“四十二年。”
小杰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回碗里,汤汁溅出来几滴。
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外星人。
“舅,你没开玩笑吧?四十二年!这比我年纪都大。上哪儿找去?连张照片都没有,名字都可能是同音字。”
我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我摩挲了半辈子的笔记本。
翻开泛黄的纸页,指着上面一行娟秀的字迹。
“苏晴。晴天的晴。地址是……江城红星路七十四号。”
这是她当年写给我的。
小杰凑过来看了看,撇撇嘴,“红星路?那地方十年前就拆迁了,现在是万达广场。舅,这纯属是大海捞针。”
“我就是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我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恳求。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掏出来,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拉。
“行行行,我试试。就当满足您老人家一个心愿了。先说好,别抱太大希望啊。”
他捣鼓了半天,又是查户籍系统,又是搜老地名,最后无奈地把手机屏幕亮给我看。
“查无此人。系统里叫苏晴的,江城就有三百多个,年龄对得上的也有二十几个,没一个地址跟红星路沾边。”
结果在我意料之中。
心里却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了一下。
“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比如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哪个单位的?”
我想了很久,脑子里那些陈年的记忆像是生了锈的零件,转动起来格外费力。
“她爸……好像是纺织机械厂的。一个干部。”
“纺织机械厂?”小杰眼睛一亮,“这个是具体单位,有得查!”
他立刻又低头忙活起来。
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女人,一个四十二年前的旧梦,现在却要靠这个整天把“大数据”、“算法”挂在嘴边的年轻人去寻找。
感觉……有点荒唐。
两天后,我出院了。
小杰开车来接我,车里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
“舅,好消息!”他冲我喊,“我托人查了纺织机械厂的老档案,八十年代初确实有个叫苏德安的科长,他有个女儿,就叫苏晴!”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那她现在在哪?”
“别急啊。”小杰把音乐关小了点,“档案上说,苏德安一家八二年就调走了,去了省城。地址没留。”
刚燃起的一点火苗,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省城。
那么大一个地方,比江城还要难找。
“不过,”小杰话锋一转,带着点小得意,“我没放弃。我顺着厂里的人事调动记录,找到了一个当年跟苏德安一个科室的老师傅,姓王,今年七十多了,就住在城西的老家属院。”
我愣住了。
“你……你找到他了?”
“那可不。”小杰拍拍方向盘,“我跟他说,是厂里搞退休职工回访,老头特热情,约了我们今天下午就过去。”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开进一条条狭窄的老街。
两边的梧桐树叶子黄了,风一吹,哗啦啦地往下掉。
王师傅家住在家属院三楼,没有电梯。
我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爬,每上一层,心跳就快几分。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M铄的老人站在门口。
“是小杰吧?快请进!”
王师傅很健谈,拉着我们聊了半天厂里当年的辉煌。
小杰给他递了根烟,状似无意地把话题引到了苏德安身上。
“王大爷,您还记得苏德安科长吗?我们这边资料有点缺失,想跟您了解下情况。”
“苏科长?”王师傅吸了口烟,眯起眼睛回忆,“记得啊,怎么不记得。文化人,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可惜,走得早。”
“走了?”我心里一紧。
“嗯,调去省城没几年,听说是生病没了。他那个爱人,好像也……唉。”王师傅摇了摇头。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那他女儿呢?苏晴呢?”我忍不住追问。
王师傅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探究。
“苏晴啊……那丫头我印象深,长得俊,学习又好。她爸妈走了以后,听说她嫁人了,跟着丈夫去了南方,就再没消息了。”
南方。
又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范围。
从王师傅家出来,天已经擦黑了。
冷风吹在脸上,有点刺骨。
“舅,你也听到了。线索到这儿就断了。”小杰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走了几步,我突然停下来。
“不对。”
“什么不对?”
“王师傅说,苏晴嫁人了。那她丈夫姓什么?是哪里人?他们总得有个单位吧?”
小杰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走,回去再问问!”
我们又折返回去,敲开了王师傅的家门。
王师傅被我们问得一愣。
“这……这我哪知道啊。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就听人那么一说,谁还打听那么细。”
希望再次破灭。
回去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小杰没再放音乐,只是偶尔从后视镜里看我一眼。
“舅,要不算了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身体要紧。”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灯一闪一闪,把我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小杰,你不懂。”
“我是不懂。”他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看着我,“我不懂你为什么非要找一个四十二年没见的人。你觉得找到了能怎么样?人家现在儿孙满堂,生活幸福,你一个孤老头子跑过去,不是给人添堵吗?”
“万一……她过得不好呢?”
“过得不好你又能怎么样?给她钱?还是把她接过来跟你一起过?”小杰的声音有点冲,“舅,你别犯傻了。你这是在感动你自己!”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一把年纪了,还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
或许,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我这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了无牵挂。
那个叫苏晴的姑娘,是我枯燥人生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想在最后,再看一眼那抹光。
“小杰,再帮我一次。”我几乎是在乞求。
“怎么帮?没线索了啊!”
“有。”我抬起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光,“王师傅说,他是‘听人说’苏晴嫁去了南方。那这个‘听人说’的人是谁?肯定也是厂里的老同事。”
小-杰看着我,半天没说话。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重新发动了车子。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行,我再帮你问。我把当年那个科室所有退休职工的名单都要过来,一个一个打电话问!”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小杰真的开始了他的“电话回访”。
他弄到了一份二十多个人的名单和电话。
每天下班回来,他就坐在沙发上,一个一个地打电话。
“喂,是李大爷吗?我是纺织机械厂办公室的,想跟您了解点情况……”
大多数人都表示记不清了,或者干脆就把电话挂了。
我坐在旁边,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家里的气氛变得很压抑。
小杰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好几次都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烦躁地抓着头发。
“舅,这根本不行!他们年纪都大了,记忆都模糊了,问不出什么的!”
我默默地给他倒了杯水。
“辛苦了。”
“我不是怕辛苦。”他灌了一大口水,“我是觉得不值。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念想,费这么大劲。”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可我就是放不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又回到了四十二年前的那个雨夜。
我穿着不合身的工装,揣着我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的一根发卡,站在她家楼下。
雨下得很大,我浑身都湿透了。
我看见她家的灯亮着,窗户上映出她父亲愤怒的侧影。
我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和她压抑的哭声。
我等了很久,那扇窗户的灯,最后还是熄灭了。
我始终没有勇气上楼。
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邻居说,他们一家人连夜搬走了。
从梦里惊醒,我出了一身冷汗。
枕头边湿了一片。
我拿起手机,看到小杰凌晨三点发的一条朋友圈。
“为了一场四十二年的旧梦,我快把我们市的养老院都问候一遍了。这算不算本世纪最硬核的寻人启事?”
下面配了一张他自己愁眉苦脸的自拍。
我心里一阵酸楚。
第二天早上,小杰顶着两个黑眼圈从房间出来。
“舅,我决定了。”他一边啃着面包一边说,“打电话效率太低了。咱们得换个方式。”
“什么方式?”
“现在不是流行玩短视频吗?我给你拍个视频,发到网上去。标题就叫‘六旬大爷寻觅四十二年初恋’,再买点流量,肯定火!”
“不行!”我立刻拒绝,“太丢人了!”
“丢人?”小杰笑了,“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面子?面子能帮你找到人吗?”
“我……”
“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去刮刮胡子,换件干净衣服。我来想文案。”
他根本不给我反驳的机会,风风火火地就开始准备。
我被他推着去洗漱,换上了一件他给我买的深蓝色夹克。
他架起手机,让我坐在沙发上。
“舅,你看着镜头,把你跟那个……苏晴阿姨的故事,简单讲一遍。感情要真挚,眼神要忧郁,懂吗?”
我对着那个黑洞洞的镜头,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说不出来。”
“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你就说,你病了,怕时间不多了,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她一面。”
“我没那么严重。”
“哎呀,艺术加工嘛!”小-杰不耐烦地摆摆手,“快点快点,光线正好。”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头,磕磕巴巴地讲了起来。
讲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讲我怎么偷偷攒钱给她买她喜欢吃的零食。
讲那个我没送出去的发卡。
讲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讲到最后,我没忍住,眼眶红了。
小杰在旁边比了个“OK”的手势。
“可以了可以了,情绪到位了!舅,你真有表演天赋。”
他拿过手机,迅速地剪辑、配乐、加字幕。
不到半小时,一个视频就做好了。
他把手机递给我看。
屏幕上,我这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在悲伤的背景音乐里,显得格外落寞。
“苏晴,四十二年了,你还好吗?”
一行硕大的字幕,看得我脸上一阵发烫。
“发了啊?”
“发了!”小杰点击了发送,“我还花五百块钱买了流量推广,专门推送给省城五十岁以上的用户群体。等着吧,奇迹马上就要发生了!”
我心里七上八下。
总觉得把这种私事放到网上,像是在被人围观。
视频发出去的第一天,没什么动静。
只有十几个赞,评论区里都是些“大爷加油”、“祝你成功”之类的客套话。
小杰有点沉不住气了。
“不应该啊,这剧本多好啊,怎么就火不起来呢?”
第二天,播放量开始慢慢涨了。
评论也多了起来。
“我爸也叫林兆国,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我妈叫苏琴,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现在的老年人都这么浪漫吗?”
还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炒作吧?都这把年纪了,还搞纯情初恋这一套?”
“估计是图人家拆迁款吧。”
小杰一条一条地看,气得脸都青了。
“这帮人怎么说话呢?内心怎么这么阴暗!”
我倒是看开了。
“算了,网上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别往心里去。”
到了第三天晚上,视频突然爆了。
播放量从几万猛增到几十万,然后是一百万。
点赞和评论像潮水一样涌来。
小杰的手机响个不停,全是私信。
我们俩坐在沙发上,一封一封地看。
大部分都是提供线索的,但核对下来,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有几个是来骗钱的,说知道苏晴在哪,让先转五千块钱信息费。
小杰气得直接把对方拉黑了。
看到半夜,我们都筋疲力尽。
“舅,我看这事儿悬了。”小杰揉着酸涩的眼睛,“网上信息太杂了,真假难辨。”
就在我们准备放弃的时候,一条新的私信弹了出来。
“你好,我可能认识你视频里要找的那个苏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杰也瞬间来了精神,立刻回复:“您好!请问您是?”
对方很快回复过来:“我是她女儿。”
我和小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我能问一下,您找我妈妈有什么事吗?”对方的语气很谨慎。
小杰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点了点头。
他把我的情况,包括生病住院的事,都如实地告诉了对方。
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了。
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手机又亮了。
“我妈妈……她知道这件事了。她想见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大脑一片空白。
“舅?舅!”小杰推了我一把。
我才回过神来,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她……她愿意见我。”
小杰也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太好了!我就说嘛,功夫不负有心人!”
我们和对方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就在省城的一家公园里。
挂了电话,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在衣柜里翻来覆去,找不出一件像样的衣服。
小杰看不下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我去了商场。
给我从头到脚买了一身新的。
刮了胡子,理了发,看着镜子里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我心里感慨万千。
四十二年。
人生能有几个四十二年?
当年的毛头小子,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
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去省城那天,是个晴天。
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小杰开着车,一路上都在嘱咐我。
“舅,待会儿见到了,情绪别太激动,你心脏不好。”
“见了面说什么,你想好了吗?”
“要是人家过得很好,你可别去打扰人家。”
我嘴上“嗯嗯”地应着,心里却是一团乱麻。
公园很大,很漂亮。
我们按照约定的地点,来到湖边的一座凉亭。
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看到我们,朝我们挥了挥手。
“是林叔叔吧?”她走过来,礼貌地笑了笑,“我是苏晴的女儿,我叫李悦。”
她长得很像我记忆中的苏晴。
尤其是那双眼睛。
“你好,你好。”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
“我妈妈在那边等您。”李悦指了指不远处湖边的一条长椅。
一个穿着深红色呢克服的身影,背对着我们,安静地坐在那里。
她的头发也白了。
我的脚步,突然变得有千斤重。
每走一步,心脏都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小杰在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离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叫她“苏晴”,还是“你好”。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
但那双眼睛,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清澈,温柔。
她看着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慢慢地红了。
我也没忍住,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最后,只化作一句轻轻的,带着颤音的呼唤。
“苏晴。”
“兆国。”
她也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啞。
我们就这样站着,隔着几步的距离,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李悦和小杰,很识趣地走开了。
湖边的长椅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们聊了很多。
聊她这些年的经历。
她丈夫是她的大学同学,是个很好的人,可惜十年前因病去世了。
她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李悦,现在是省城一所中学的老师。
她退休后,就帮着女儿带带外孙,日子过得平淡也安稳。
她也问了我。
问我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家。
我笑了笑,说:“习惯了一个人。”
其实我知道,不是习惯。
是心里装了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这话,我没说出口。
太矫情。
“那个视频……我看到了。”她低着头,轻轻地说,“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我摇摇头,“是我该说对不起,这么冒昧地打扰你。”
“没有打扰。”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其实,我一直在等你。”
我愣住了。
“当年,我爸妈逼着我,跟他们去了省城。他们说,工人家庭和干部家庭,不合适。”
“我反抗过,闹过,都没用。”
“走的那天晚上,我在楼上看见你了。你在雨里站了很久。”
“我以为你会冲上来,把我带走。”
“可是你没有。”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我心上,却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她都知道。
原来,我们之间,只差了那几步上楼的距离。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当年的懦弱和自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胸口那股熟悉的闷痛又涌了上来。
“对不起。”
我能说的,只有这三个字。
她摇了摇头,笑了。
眼角有泪光。
“都过去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都过去了。
四十二年的光阴,足以改变一切。
我们都不再是当年的少男少女。
那些青春期的悸动和遗憾,早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我该回去了。”她说。
“我送你。”
我们并排走着,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
走到公园门口,李悦和小杰已经等在那里了。
“妈。”李悦走过来,扶住她。
“林叔叔,谢谢您。”她对我鞠了一躬。
我连忙摆手。
苏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这个,还给你。”
我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根已经褪了色的,带着点点锈迹的发卡。
是我当年,没能送出去的那一根。
“你怎么……”
“我妈一直收着。”李悦在一旁轻声说。
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原来,我放在心上惦记了半辈子的人,也同样惦记着我。
这就够了。
回江城的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握着那根发卡,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
心里的那个空洞,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是一种温暖的,踏实的感觉。
回到家,我把发卡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的抽屉里。
和那个写着她名字的笔记本放在一起。
小杰看我情绪不高,以为我还在难过。
“舅,别想太多了。人找到了,心愿也了了。以后就好好生活,保重身体。”
我对他笑了笑。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这次寻觅,不是为了一个结果。
而是为了给自己的过去,一个交代。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
每天还是养养花,散散步,偶尔接点木工活。
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我的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我和苏晴没有再联系。
我们都默契地选择了不打扰对方现在的生活。
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这样。
把最美的回忆,留在心里。
然后,各自安好。
一个月后,我去医院复查。
医生看着我的检查报告,很惊讶。
“林师傅,你恢复得很好啊!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我笑了。
“是啊。”
我治好的,不只是心脏的病。
更是心里的病。
那天,我从医院出来,阳光灿烂。
我给小杰打了个电话。
“小杰,晚上回家吃饭。舅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好嘞!”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挂了电话,我走进菜市场。
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小贩们热情的吆喝声。
我突然觉得,这市井的烟火气,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可爱。
活着,真好。
人生就像我做的那些木工活。
总会有一些瑕疵,一些遗憾。
但正是这些不完美,才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属于你自己的作品。
重要的不是你失去了什么,而是你还拥有什么。
我还有时间,还有亲人,还有那些温暖的回忆。
这就足够了。
我拎着菜,慢慢地往家走。
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仿佛看到,在路的尽头,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和那个十六岁的少女,正笑着朝我挥手。
我笑了。
也朝他们,挥了挥手。
再见了,我的青春。
你好,我的余生。
生活嘛,不就是关关难过关关过,前路漫漫亦灿灿。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