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5年的夏天,北戴河咸湿的海风中似乎夹杂着某种类似荷尔蒙的甜腥气息。
1985年的夏天,北戴河咸湿的海风中似乎夹杂着某种类似荷尔蒙的甜腥气息。
他和她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几家旅馆和招待所,可都得到了一个相同的答复:“男女共处一室必须出示结婚证”。
两人决定,最后再问一家。
服务台登记的中年大姐眼皮都没抬,声音机械而平淡:“结婚证出示一下”。
他长满络缌胡的脸上掠过一丝强反差的稚嫩和慌乱,压低声音嗫嚅道:“大姐,这不……我们准备旅完游回去就领证了,你看只开一间行不?”
大姐头也不抬,麻利地将两片带门牌号的房间钥匙丢上服务台:“一人一间。”
他和她无奈地对视一眼,当下无话……
当时还是诗歌与鲜花齐放的充满希望的年代,但这个硬梆梆执行的强制性规定,让他俩带着不满和失望开始了这个充满仪式感的夜晚。
夜深人静,他蹑手蹑脚地用事先约定的暗号让她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后来,他用具象和意象兼备的浪漫诗句描述了那晚他人眼里的“不可描述”:
含在我的唇间
菩萨知道
……
知道你就在我身上呼吸
呼吸
菩萨愿意
菩萨心里非常愿意
就让我出生
让我长成的身体上
他就是用一个仲夏夜之梦,真正地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蜕变的“天才诗人”海子。
海子
这个夜晚,在天生早慧的他心中酝酿已久,却又远比想象中的姗姗来迟。
一个社交木讷却痴望纯真的书呆子长久在诗海中裸泳,遭致人性恶浪的拍击似乎成了必然。
海子
北戴河的夜之前,海子尚是处子之身毫无争议。但他隐秘而狂野的心房似乎是从另一个陌生的躯体移植而来,一直在他这具瘦小的躯干里激烈地纠结、对峙、冲突。
也许是为了掩盖脸上的稚气,海子强行蓄起了络腮胡子,将自己整成一个潜藏乡土气息的“农耕诗人”的独特形象,可他的诗句却那么飘渺又不接地气。
因此,他拒绝了生命中第一个向他示爱的女人,虽然她纯朴又干净,和他又是青梅竹马,两家后来还订了婚约。
但她给不了他想要的悸动与冲动,他不想自己的爱情刚刚开始就变成心电图般的一条直线。
海子(中)
但在情感上他又感念对方,将她当成了自己亲妹妹般的精神恋人,并在诗作中将她列为了第一个字母情人——L,“芦花”。
芦花就像《人生》中的巧珍般善良,但海子却不忍心像高加林那样当个负情郎。
于是两家只有忍痛解除婚约,芦花在海子脸上深情一吻,转身嫁作农人妇。海子母亲多年后仍在念叨芦花“本是我家的媳妇”。
“我妹妹叫芦花
我妹妹很美丽”
——海子《村庄》
他用好一段时间才放下了良心的谴责。他清楚地知道,本来芦花是巴望着这辈子能跟着他去城里吃“公家饭”的。
1983年,19岁的海子从北大毕业后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哲学系任教,遭遇到初恋女友——字母“B”,内蒙女生王波婉。
王波婉就是那个当海子在课末与学生分享诗歌欣赏与创作经验时,站起来大声说“我喜欢海子的诗歌”的勇敢女孩。
这种大胆而有点盲目的崇拜极大地鼓励了从小总有些自卑的海子,于是,两人陷入了痴狂的热恋。
他开始疯狂地为她写诗,一封情书轻松就能写到两万字以上。
热恋时,波婉送给海子的定情物是一个雕有菩萨的玉石挂件,海子欢喜得一直贴身佩戴。
在北戴河的夜晚,海子终于忐忑地进入了波婉的房间。贴身的菩萨见证了文前的那水乳交融的激情一幕。海子从此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尽情地在波婉的灵肉之间纵横穿梭,写下了一首首动人的诗歌。
垂着谷子的大地上
太阳和肉体
一升一落,照耀四方
像寂静的节日的财宝和村庄
照耀只有肉体美丽
——海子《肉体》
最终,由于女方家庭的强烈反对,他们还是遗憾地以分手告终,波婉还被父母强制着退学回老家了。
海子与波婉热恋期间,已然认识了比他大4岁的诗芬。这又是一个倾慕海子才华的女人,而且极大地满足了海子深藏的恋母情节。
与波婉分手的痛苦煎熬期,海子空虚的身心被诗芬温柔地填满了。
1987年2月11日,海子在诗作中公开了和“S”诗芬的爱情。
谁在美丽的火中飞行
并对我有无限的赠予。
谁身体黑如夜晚 两翼雪白
在思念 在鸣叫
——海子《献诗——给S》
诗芬是文化馆的职工,很会过日子又会照顾人。这让海子无比受用,但他又不愿受婚姻的束缚。当27岁的诗芬提出年龄较大要谈婚论嫁时,海子不假思索地予以拒绝了。
诗芬伤心地主动退出这段无望的爱情,嫁给了一个老实巴交的文物局干部。
在诗芬成婚当日,海子携两瓶烈酒,与大学女同事“P”——白佩佩登上了军都山。
已结婚生子的白佩佩,是一个朦胧诗人,来自青海德令哈,也是海子诗作中“姐姐”的原型。
从海阔天空逐渐天马行空,酒精燃尽脆弱的神经和意志,极尽疯狂中海子饱尝到了少妇那种让他沉浸迷失的肉体欢愉。
那种欢愉,几乎足以让他忘掉初恋完蛋的挫败感,也足以抹去他记忆中初经人事的莽撞和羞涩。
海子为让其肉体彻底迷醉的白佩佩写下了缠绵悱恻的诗篇《日记》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但白佩佩毕竟无法脱离家庭,两人只能你情我愿地藕断丝连着。
也许是体内不安份的雄性激素作祟,海子开启了外挂模式。
他又遇到了“A”——人妻安妮。
这段地下恋情更加让他不顾一切,像个拉着女友的手迎风猛跑的追爱少年。
安妮是海子的忠实粉丝,她一直向偶像学习诗歌的写作,最终崇拜升格为恋情,一发而不可收拾。
1987年的暑假,海子不远数千公里从北京前往达县与安妮约会,缠绵数日后又一同游览九寨沟,这段无缝粘合的恋情一直持续到了1988年6月,最后被安妮的丈夫发现。
安妮被妒火中烧的丈夫暴揍,却依然不想结束这段如胶似漆的婚外恋,海子为她写下的赞美诗钻骨入髓:
在秋天我感到了你的乳房你的蜜
像夏天的火春天的风落在我怀里
像太阳的蜂群落入黑夜的酒浆
像波斯古国的玫瑰花冈使人魂归天堂
肉体却必须永远活在设拉子”
——千年如斯
玫瑰花你蜜一样的身体
海子——《玫瑰花》
海子和安妮都在这段感情中多巴胺上头,安妮即使挨了丈夫暴揍仍然不管不顾。但女人天性中的弱点终究在生病住院的女儿的苦苦哀求之下暴露无余,最后她还是忍痛回归了家庭。
海子再次回到了身心的空虚迷茫期,每一段爱情的最后都是有疾而终,这让他开始质疑人类的婚嫁生子式的爱情是否真正适合自己这样的另类。
第6个字母情子“L”李华是一种类似神的形象出现了。
崇尚西藏文化的海子将李华看作西藏文化的代表,皮肤黝黑体态丰满的她比他大11岁,离婚独居,却是他心目中有着旺盛生命活力图腾的“雪域女神”。
月色撩人,肌肤光亮。但最终李华还是拒绝了海子的敲门留宿一晚的哀求。
他想要的是完成“心行合一”,但她觉得,这种“行”到了实质阶段还是嘎然而止为好。
于是,海子觉得遭到女神的婉拒等同于灵肉朝圣的心死。他在《我飞遍草原的天空》中近乎绝望地写道:
草原上的天空不可阻挡
互相击碎的刀剑飞回家乡
佩在姐妹的脖子上
让乳房裸露,子夜的金银顺河流淌
月亮啊月亮
把新娘的尸体抬到草原上
一只野花的杯子里鬼魂千万
“我死在野花杯中我也是一条命啊”
失败的初恋就像传染病,之后的四段恋情也都没有结果。孤寂的心求片安之处,本就偏离了婚恋的正途。但在多愁善感的天才诗人心中,这像极了一种宿命般的负面暗示。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
所有的风只向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
……
夜里我头枕卷册和神州
想起蓝色远方的四姐妹
我爱过的这糊涂的四姐妹啊
像爱着我亲手写下的四首诗
被世俗扼杀的初恋就像被强行夺去的童贞,给他留下了扭曲撕裂的心理和生理的双重痛感,他的人生也活在了巨大的阴影中。
1989年3月14日,海子在痛苦迷茫中写下了《春天,十个海子》:
在春天,野蛮而复仇的海子
就剩这一个,最后一个
这是黑夜的儿子,沉浸于冬天,倾心死亡
不能自拔……
偏偏,十天之后,初恋波婉来找他。
已在深圳组建小家庭的她,正在准备出国事宜。
她的丈夫也像海子一样爱好诗歌,但却具备海子所不具备的特质——“多金”。
波婉想开具一个曾在中国政法大学读过书的学校证明,这对于当年主动退学的她来说并非易事,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海子。
初恋有事相求,海子想都没想就满口应承。平时素不喜欢求人的他硬着头皮,在校园里到处托人找关系,好不容易把波婉要的证明办了下来。
然后他们相约见面,海子本想诉说衷肠,在波婉那里寻觅旧爱的证明。
但波婉的口气却出人意料地异常冰冷绝情。自认为找到了好归宿的她,再也没有了旧梦重温的想法。
大受刺激的海子和友人喝得酩酊大醉,心中的憋屈压抑狂泻而出。酒醒之后,他又痛哭流涕地追问友人,自己是不是醉后说了波婉许多坏话。
不管友人如何劝解安慰,海子都不肯原谅自己。在他心中,初恋仍是圣洁无瑕的白月光,容不得一丝蒙尘和亵渎。
1989年3月26日,他穿起干净的白衬衫和海军蓝裤子,肩挎军绿书包,收拾得格外整齐。一位同事遇到他,还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去相亲。
他的书包里装着《瓦尔登湖》、《康拉德小说选》等四本最心爱的书和一个桔子。
他敲开一位关系要好的同事的房门,闷声坐了半晌后起身告辞:“我要出远门了。”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海子来到和波婉的初恋定情之地——秦皇岛龙家营附近,选择了一段他满意的铁轨,以支离破碎的分解方式与这个世界和解告别。
来源:文史百宝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