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沥青路面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顾青崖将那辆破旧的二手车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熄了火,周遭瞬间只剩下蝉鸣与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沥青路面的尽头,是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顾青崖将那辆破旧的二手车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熄了火,周遭瞬间只剩下蝉鸣与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在这里坐了很久,直到车窗外的天光由刺眼的白渐渐染上温柔的橘黄。他推开车门,脚下踩着的是混合着泥土与碎石的乡间小路。
空气里有股潮湿的草木气息,还有若有若无的炊烟味道。
槐荫村。
地图上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标记,却是他二十年来魂牵梦萦的终点。
顾青崖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用绒布包裹的东西。打开,是一只被火燎去半边翅膀的木雕小鸟,鸟身上残存的纹理已经被摩挲得油光水滑。
这是他唯一的信物,是那场将他变成孤儿的大火里,唯一留下的东西。福利院的院长说,消防员发现他时,他小小的手就死死攥着这个。
二十年了。他从一个懵懂的孩童,长成了一个沉默寡inud的男人。支撑他活下来的,除了福利院的稀粥,便是找到家人的执念。
他有一项秘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天赋,或者说……诅咒。他能看到、感觉到物品和地方残留的“情绪”与“记忆”。
触摸一张旧课桌,他能看到一个少年奋笔疾书的焦虑;握住一扇医院的门把手,他能感受到无数人离别时的悲恸。这能力让他无法在人多的地方久留,也让他变得格外孤僻。但今天,他希望这该死的诅咒,能变成找到家人的最后一把钥匙。
【就是这里了。根据零碎的线索,当年的顾家,就在这个村子里。】
他深吸一口气,将木鸟重新包好,迈步向村内走去。
村子很安静,家家户户的院墙上爬满了青藤,墙角摆着落了灰的酱菜坛子。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见了他这个生人,也只是掀了掀眼皮。
“小伙子,找谁啊?”
一个声音从旁边的院子里传来。顾青崖循声望去,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正扛着锄头,好奇地打量他。
顾青崖的喉咙有些干涩,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大叔,我想打听一下,二十年前,村里是不是有户姓顾的人家?”
那男人听到“姓顾”两个字,扛着锄头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惊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姓顾的?”男人上下打量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顾青崖的心提了起来,他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股微弱的排斥情绪。他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我可能就是那家的人。我叫顾青崖,二十年前一场大火,我和家人失散了。”
这话一出,男人的眼睛猛地瞪大了,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快步走到顾青崖面前,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说你叫啥?顾青崖?”
“对。”
“是青石的青,山崖的崖?”
顾青崖用力点头,心脏狂跳不止。
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声音里带着哭腔:“哎呀!是青崖!是青崖回来了!我的大侄子啊!”
顾青崖整个人都懵了。
大侄子?
这个称呼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里炸开。二十年的孤苦,二十年的寻觅,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有了着落。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冲得他眼眶发酸。
“你……你是我……”
“我是你二叔啊!我叫陆满仓!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最喜欢骑在我脖子上!”男人激动得语无伦次,拉着他的手怎么也不肯放,“走走走,快跟我回家!你婶子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得高兴成什么样!”
陆满仓不由分说地拉着顾青崖,一边走一边朝村里大喊:“当家的!都出来看看!大哥家的青崖回来了!咱们顾家的根,找到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安静的村子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扇扇门被推开,一个个脑袋探了出来。很快,一群人便将他们围了起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真是青崖?长这么大了?”
“眉眼间还真有几分像大哥大嫂。”
“天爷啊,这孩子还活着,顾家有后了!”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都洋溢着激动和喜悦。顾青崖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包裹着,脑子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被陆满仓拉着,接受着村民们善意的打量。
他能感觉到,这些情绪……是真的。喜悦,激动,如释重负。没有虚假。
【难道,我真的找到了?】
陆满仓的家在村子中央,是个宽敞的二层小楼,收拾得干净利落。一个围着围裙的微胖女人闻声跑了出来,看到顾青崖,先是愣住,随即眼泪就下来了。
“满仓,这……这就是……”
“是青崖!咱大侄子!”陆满仓咧着嘴笑,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哎哟我的儿啊!”女人一把抱住顾青崖,嚎啕大哭,“你这些年跑哪儿去了啊!可想死婶子了!”
温热的怀抱,带着一丝油烟的气息,却让顾青崖浑身僵硬。他已经太久没有和人这样亲近过了,女人的哭声让他手足无措,心底却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
这就是……亲人的感觉吗?
晚饭丰盛得不像话。炖鸡,烧鱼,自家种的青菜,摆了满满一桌。陆满仓一家人热情得让他几乎无法招架。除了二叔陆满仓,二婶张桂芬,还有一个比他小几岁的堂妹,陆谷雨。
陆谷雨长得清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不停在他身上打转。“哥,你这些年都在哪儿啊?我们都以为……以为你不在了。”
顾青崖简单地讲述了自己在福利院长大的经历,隐去了自己特殊的能力。每说到一处心酸,二婶张桂芬就抹一次眼泪,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
“吃,多吃点,看你瘦的。”张桂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都是我们没用,当年那场火太大了,我们都以为……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满仓端起酒杯,眼眶通红:“青崖,过去的事,咱们就不提了。你爸妈在天有灵,看到你平安回来,肯定也安心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顾青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着他的食道,也点燃了他心中那份压抑了二十年的渴望。
家。
他终于有家了。
夜里,张桂芬给他安排了二楼最干净的一间房,被褥都是新晒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就是你小时候住的屋子,”张桂芬帮他铺着床,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爸妈最疼你了,这屋子当时是家里最好的。后来……我们也没动,就想着,万一你哪天回来了呢……”
顾青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木质的书桌,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他试探着伸出手,触摸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书桌。
指尖与木材接触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恐惧,如同电流般窜入他的脑海。
【不……不要……】
一个模糊的、孩童的尖叫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顾青崖猛地收回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怎么回事?】
这股情绪,和他白天感受到的村民的喜悦、二叔二婶的热情,截然不同。它阴冷、绝望,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张桂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你看看,这床头还有你小时候刻的划痕呢。你那时候淘气……”
顾青崖的目光落在床头上,那里确实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刻痕。他定了定神,走过去,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触摸的是那些刻痕。
这一次,没有尖锐的恐惧,而是一股温暖的、带着笑意的宠溺。
【……我们的小崖,又长高了……】
一个温柔的女声,像梦呓般在他耳边响起。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残留,来自同一个房间。这让顾青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书桌上会有恐惧?】
或许是自己太累了,产生了错觉?他这样安慰自己。二十年的夙愿一朝得偿,情绪波动太大,能力失控也是有可能的。
“好了,你早点歇着吧,奔波一天也累了。”张桂芬帮他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顾青崖躺在柔软的床上,鼻尖萦绕着阳光的气息,身体却无法放松。他闭上眼,书桌上那股冰冷的恐惧感,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他拿出那只残破的木鸟,紧紧握在手心。木鸟身上传来的,是持续了二十年的、温暖而悲伤的情绪,那是父母留给他最后的庇护。
【一切都会好的,我找到家了。】他对自己说。
然而,深夜,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哭声很压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边。他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哭声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他悄悄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如水,洒在村子里。远处,村子的祠堂方向,似乎有几点火光在摇曳。哭声,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祠堂?这么晚了,谁会在祠堂哭?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看似淳朴热情的村庄,似乎在夜幕之下,显露出了另一副面孔。
第二天一早,顾青崖下楼时,陆满仓和张桂芬已经在准备早饭了。他们笑容满面,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青崖醒啦?昨晚睡得好吗?”张桂芬端着一碗粥,热情地招呼他。
“睡得……挺好的。”顾青崖掩去眼底的疑惑,问道,“二叔,我们村的祠堂在哪儿?我想去给我爸妈上柱香。”
听到“祠堂”两个字,陆满仓和张桂芬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陆满仓干咳一声,说道:“那个……祠堂年久失修,前阵子房梁塌了,正找人修呢。不安全,你还是别去了。你爸妈的牌位,我回头给你拿到家里来供着。”
张桂芬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那地方危险。祭祖的事不急,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
他们的反应太快,理由也找得滴水不漏,但顾青崖却从他们极力掩饰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一丝慌乱。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喝着粥。
【祠堂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接下来的几天,顾青崖暂时住了下来。二叔一家对他无微不至,村里人见了他也都笑脸相迎,亲切地叫他“青崖侄子”。他仿佛真的融入了这个大家庭,白天的槐荫村,温暖得像一个梦。
但每到深夜,那种诡异的感觉就会卷土重来。
他总能听到那压抑的哭声,而且他发现,村里的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避开祠堂的方向。孩子们玩闹,也绝不会靠近那里。祠堂就像一个禁忌,被整个村子小心翼翼地绕开。
他还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现象。村里似乎……没有老人。
他见到的村民,年纪最大的也就是陆满仓这一辈,再往上的,一个都没有。一个村子,没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这太不正常了。
这天下午,他借口散步,一个人走到了村子的后山。他想从高处看看祠堂到底是什么样子。
后山的路很荒芜,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终于找到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
村子的全貌尽收眼底。祠堂就在村子最深处,是一座青砖灰瓦的古老建筑,看起来确实有些破败,但房梁并没有塌,完好无损。
祠堂的院墙很高,门口挂着一把大锁。最诡异的是,祠堂周围的地面上,撒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像是一道符咒,将整个祠堂圈禁了起来。
就在他凝神观察时,一个身影从祠堂的后墙悄悄溜了出来。
是堂妹陆谷雨。
她手里端着一个碗,神色慌张,左顾右盼,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飞快地将碗里的东西倒在祠堂墙角的一个小洞里,然后又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顾青崖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谎言,一个禁地,一个偷偷摸摸的堂妹。这个家,这个村子,隐藏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决定不再等待。他必须弄清楚,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以及这个村子到底在隐瞒什么。
夜幕再次降临。
顾青崖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当那熟悉的、压抑的哭声再次响起时,他睁开了眼睛。
他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换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像一只狸猫,从二楼的窗户翻了出去,稳稳地落在院子里的草地上。
月光下,整个村庄静谧得如同一座坟墓。他避开主路,沿着墙角的阴影,向着祠堂的方向潜行而去。
祠堂比白天看起来更加阴森。高大的院墙投下浓重的黑影,像是巨兽张开的嘴。门口那把大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绕到后墙,找到了白天陆谷雨倒东西的那个小洞。洞口很小,只能看到里面一片漆黑。
他将手伸向墙壁。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青砖,一股庞杂而混乱的情绪瞬间涌入脑海。
有恐惧,有悔恨,有绝望,还有……怨毒。无数个声音在他脑中嘶吼、哭泣、诅咒。这些情绪如此强烈,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冲垮。
【放我出去……】
【好恨……好恨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顾青崖闷哼一声,急忙收回手,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
【祠堂里……关着东西。】
不是人。是某种……由巨大怨念凝聚而成的“东西”。而那压抑的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所有的答案,都在这堵墙的后面。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断翅的木鸟。这是父母留下的东西,它的气息能让他纷乱的精神稍微安定一些。
握紧木鸟,他再次将手按在墙上。这一次,他强忍着脑中喧嚣的怨念,试图从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
渐渐地,一些破碎的画面开始浮现。
一场大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人们惊恐的尖叫……
还有……一张张扭曲而贪婪的脸。
他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一个高大的男人,将一个小小的身影(是儿时的自己)塞进一个地窖,然后转身,眼神决绝地冲回火海。
“快走!带着他快走!”
这是父亲对母亲喊的话。
画面再次变换。他看到了母亲,抱着他,在后山疯狂地奔跑。她的身后,是举着火把和农具的村民,领头的,赫然就是年轻时的陆满仓!
他们的脸上没有半分亲情,只有狰狞和贪婪。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顾家的宝藏,一定是她带走了!”
宝藏?什么宝藏?
顾青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原来,当年的大火,根本不是意外!
画面再次破碎。他看到母亲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她将怀里的他推向一旁的草丛,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只木鸟塞进他的手里。
“崖儿,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追上来的村民将她团团围住。他看到了陆满仓,看到了张桂芬,看到了村里那些白天对他笑脸相迎的“叔叔阿姨”。
他们逼问着母亲宝藏的下落,母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最后,有人失去了耐心,举起了手中的锄头……
“啊——!”
顾青竟然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吼,他猛地抽回手,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剧烈颤抖。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热情的二叔,慈祥的二婶,亲切的村民……全都是凶手!
他们杀了他的父亲,逼死了他的母亲!他们是他的仇人!
这二十年来,他心心念念的“家”,不过是一个由凶手们精心编织的、血淋淋的谎言!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吐出血来。巨大的悲愤和杀意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满仓家的方向。那栋温馨的二层小楼,此刻在他眼中,比地狱还要可怖。
但是,他不能冲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现在只有一个人,而对方,是整个村子。
祠堂里的“东西”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把怨念关在这里?宝藏又是什么?
他再次看向祠堂,眼神变得冰冷而坚定。
【要想报仇,必须先弄清楚所有的秘密。】
他悄悄退回阴影中,离开了祠堂。回到房间后,他一夜未眠。天亮时,他走出房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片化不开的寒冰。
“青崖,起来啦?快来吃早饭。”张桂芬依旧笑得和蔼可亲。
顾青崖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地啃着。
【演,继续演。看谁能演到最后。】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就是他的堂妹,陆谷雨。
那个每天深夜去祠堂送饭的女孩,她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她的年纪,注定她不是二十年前那场惨案的直接参与者。
下午,顾青崖在村口的河边找到了正在洗衣服的陆谷雨。
“谷雨。”他开口,声音平静。
陆谷雨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哥,你怎么来了?”
顾青崖走到她身边,蹲下,看着河水里自己的倒影,缓缓开口:“我昨晚,看到你去祠堂了。”
陆谷雨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衣服都掉进了水里。
“哥……你……你看错了……”她结结巴巴地辩解。
“你每天晚上都去,对吗?”顾青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在给谁送饭?”
陆谷雨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顾青崖转过头,目光如刀,直视着她的眼睛:“祠堂里关着的,到底是谁?”
陆谷雨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眼泪掉了下来:“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爸妈让我去的……他们说,要是不每天去送,村里……村里就会有大灾难……”
“大灾难?”
“我……我听村里人说过……说祠堂里镇着顾家的怨灵……当年顾家的人死得太惨了,怨气不散,如果不每天用亲人的血混着饭食去喂养,他们就会出来索命……”
亲人的血?
顾青崖瞬间明白了什么。
陆谷雨是陆满仓的女儿,身上流着陆家的血,但和顾家没有半分关系。
那么,需要用谁的血?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他猛地抓住陆谷雨的手腕,语气急切:“你说的亲人,是谁?!”
陆谷雨被他吓坏了,哭着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人被关在祠堂里好多年了……爸妈说,她疯了……”
疯了?被关了好多年?
顾青崖的心脏狂跳起来。
二十年前,村民们围住了他的母亲,但是,在他看到的“记忆”里,并没有母亲被杀死的清晰画面……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
“祠堂的钥匙在哪里?”他盯着陆谷雨,一字一句地问。
“在我爸的枕头底下……”陆谷雨带着哭腔说。
得到答案,顾青崖立刻松开手,转身就走。
他要进祠堂,他要亲眼看一看,里面关着的,到底是谁!
是夜。
顾青崖再次潜入陆满仓的家。这一次,他的目标是一楼的主卧。
他像幽灵一样,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陆满仓和张桂芬的鼾声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他屏住呼吸,悄悄走进房间,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串冰冷的钥匙。
得手后,他立刻退了出来,直奔祠堂。
站在祠堂门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门缝里溢出的、令人心悸的怨气。他握着钥匙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不管里面是什么,我都要面对。】
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缓缓转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宛如惊雷。
他推开沉重的大门,一股夹杂着灰尘和血腥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祠堂内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正中央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灵位,但在最深处,却有一个用铁栅栏隔开的独立空间。
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顾青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照向了那个铁栅栏。
栅栏后面,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听到开门声,她受惊地抬起头。
当光束照亮她的脸时,顾青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浑身僵直,无法动弹。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憔悴不堪的脸,脸上布满了伤痕,眼神浑浊而麻木。
但是,那张脸的轮廓……
那眉眼,那鼻梁……
和他从福利院那张泛黄的旧照片里看到的,年轻时的母亲,一模一样!
“妈……”
顾青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被关在这里的,不是什么怨灵。
是他的母亲!
她还活着!她被这群畜生,在这里囚禁了整整二十年!
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似乎被光和声音刺激到了,她惊恐地尖叫起来,用双手抱着头,身体瑟瑟发抖。
“别过来……别过来……”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顾青崖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的母亲,那个在他记忆中温柔美丽的女人,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他强忍着滔天的恨意和悲痛,一步步走近铁栅栏,放轻了声音,颤抖地喊道:“妈……是我……我是青崖啊……”
女人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了一丝反应,她停止了尖叫,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青……崖?”
“是我,妈,我回来了。”顾青崖跪在栅栏前,泪流满面。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断翅的木鸟,从栅栏的缝隙里递了过去。
“您看,这是您留给我的……”
女人看到那只木鸟,浑浊的眼神瞬间迸发出一丝清明。她颤抖着伸出干枯的手,接过了木鸟。
她摩挲着木鸟身上熟悉的纹理,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崖儿……我的……崖儿……”
她终于认出了他。
一声“崖儿”,让顾青D崖二十年来所有的坚强和伪装瞬间崩塌。他趴在冰冷的栅栏上,哭得像个孩子。
母子重逢,却是在这样阴冷恶臭的地牢里。
就在这时,祠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不好!祠堂的锁被打开了!”
“快!快去看看!”
是陆满仓他们!他们发现钥匙不见了!
顾青崖猛地站起身,将母亲护在身后,眼中迸发出嗜血的寒光。
【来了吗?来得正好!】
祠堂的大门被轰然撞开,陆满仓举着火把,带着十几个手持农具的村民冲了进来。当他们看到站在栅栏前的顾青崖,以及他身后那个清醒过来的女人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顾青崖!你……”陆满仓又惊又怒。
“二叔?”顾青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演了这么久,不累吗?”
张桂芬看到顾青崖母亲清醒的眼神,吓得尖叫一声:“她……她好了!她不疯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所有村民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恐和狠厉。
“不能让他们出去!”
“杀了他们!不然我们都得死!”
陆满仓眼中凶光毕露,他扔掉火把,举起手中的砍刀,面目狰狞地吼道:“顾青崖,这都是你自找的!本来想让你安安稳稳地认祖归宗,给我们顾家留个后,你非要找死!”
“留后?”顾青崖冷笑起来,“是想用我的血,继续喂养你们所谓的‘怨灵’,继续镇压你们的罪孽吧!”
陆满仓脸色一变,知道事情已经彻底败露。
“少废话!给我上!”
村民们怒吼着,挥舞着锄头和砍刀,一拥而上。
顾青崖将母亲紧紧护在身后,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将手,按在了祠堂中央那根最粗的顶梁柱上。这根柱子,见证了顾家几代人的兴衰,也见证了二十年前那场最肮脏的背叛。
【既然你们这么害怕怨灵,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怨念!】
他闭上眼睛,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都灌注到了这根承载着整个祠堂记忆的柱子上。
**“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
一声怒吼,一股无形的、磅礴的精神力量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在场的所有村民,包括陆满仓在内,都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瞬间一黑。
当他们再次恢复视线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祠堂里了。
他们站在二十年前的顾家大院里,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幻觉!是这小子搞的鬼!”
人们惊慌失措,但身体却不受控制。他们成了那晚的“亲历者”,但这一次,他们的视角,变成了顾青崖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看”到顾父是如何为了保护村里的“秘密”,与一群外来的盗贼殊死搏斗,身受重伤。
他们“听”到,当顾父请求他们帮忙时,陆满仓是如何贪婪地问出:“顾家的宝藏,是不是就在地窖里?”
他们“感受”到,当顾父拒绝之后,陆满仓是如何狠下心,将重伤的顾父锁在屋里,放了一把大火,企图制造意外、杀人夺宝。
紧接着,视角切换。
他们变成了顾青崖的母亲,感受着抱着孩子逃亡时的绝望,感受着被全村人围堵时的悲愤,感受着锄头砸在身上时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不是这样的……”
“别过来!啊——!”
村民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他们被自己当年的罪行所带来的感官冲击,折磨得精神几近崩溃。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是比任何酷刑都可怕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审判。
这就是顾青崖真正的力量。他不仅能看到记忆,还能在情绪和记忆的共鸣达到顶点时,将这些“残留”强行灌输给别人,让他们身临其境!
“现在,你们知道我母亲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了吗?”
顾青崖冰冷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幻境中,时间飞速流逝。他们被关进了阴暗潮湿的祠堂地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当成疯子,被用亲生骨肉的血来喂养。那种绝望、孤独和无尽的折磨,让这些村民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
“啊!我错了!我错了!”
“饶了我们吧!我们不是人!”
“是陆满仓!都是他带的头!”
幻境散去,祠堂里,所有村民都瘫倒在地,有的嚎啕大哭,有的疯言疯语,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陆满仓是唯一还站着的人,但他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筛糠。他看着顾青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
“我不是妖怪。”顾青崖缓缓走到他面前,眼神平静得可怕,“我只是一个回来……讨债的儿子。”
他没有杀陆满仓。
因为简单的死亡,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顾青崖扶着虚弱的母亲,走出了祠堂。黎明的曙光,第一次照在了这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女人身上。
她眯着眼,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泪水无声地滑落。
顾青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早就存好的号码。
“喂,是警察吗?我要报警。槐荫村,这里发生了一起二十年前的集体谋杀案……”
警察来得很快。
当他们看到祠堂里精神失常的村民,以及那个被囚禁了二十年的女人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人证物证俱在。
陆满仓等人被戴上了手铐。在被带走时,他面如死灰,彻底没了声息。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制裁。而在此之前,那段被强行灌输的、感同身受的记忆,将日日夜夜折磨他的灵魂,让他永世不得安宁。
村子的秘密也被揭开。
原来,顾家世代守护着后山一处隐秘的古墓。所谓的“宝藏”,不过是外人的谣传。二十年前,一伙盗墓贼盯上了这里,是顾青崖的父亲带领村民拼死抵抗,才保住了古墓。
然而,在击退盗贼后,陆满仓等人却起了歹心。他们以为顾家私藏了宝物,便趁着顾父重伤,上演了一场杀人夺宝的惨剧。
他们烧死了顾父,却没找到所谓的宝藏。而顾母被他们抓住后,为了逼问宝藏下落,受尽折磨。后来村里怪事频发,他们便迷信地认为是顾家的怨灵作祟,于是将半疯的顾母当成“镇物”,关进了祠堂。
他们以为顾青崖也死在了大火里。没想到二十年后,他回来了。
真相大白于天下。
顾青崖的母亲被送往最好的医院进行康复治疗。她的身体很虚弱,精神也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但当她看着守在病床边的儿子时,浑浊的眼睛里,总会亮起一丝温暖的光。
出院那天,顾青崖推着轮椅上的母亲,回了一趟槐荫村。
村子已经变得萧条,大部分青壮年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一些被蒙在鼓里的老弱妇孺。
他们来到了顾家老宅的废墟前。
顾青崖的母亲指着废墟下那个早已被荒草掩盖的地窖入口,沙哑地说:“你父亲……他把顾家世代守护的东西……藏在了里面……他说,那是留给你的……”
顾青崖找来工具,挖开了地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尘封的木箱。
他打开木箱。
箱子里,没有宝藏,只有一沓厚厚的日记,一本详细记载了各种草药知识的《百草注》,还有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年轻的父母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无比幸福。
照片的背后,是父亲苍劲有力的字迹:
“赠吾儿青崖。不求你富贵闻达,但求你一生平安,如青崖之松,坚韧不拔。”
顾青崖拿起那张照片,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
这才是真正的“宝藏”。是父母用生命为他保留下来的,关于爱与传承的证明。
他找到了他的家,找到了他的根。
夕阳下,顾青崖推着母亲,离开了槐荫村。轮椅上的母亲,轻轻哼着一首古老的童谣,那是她二十年来,唯一没有忘记的东西。
顾青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埋葬了他童年,也埋葬了无数罪恶的村庄,眼神里再没有恨,只有一片释然。
他不再是那个孤苦伶仃的寻亲者,他是一个有母亲、有过去、也有未来的,顾青崖。
前方的路还很长,但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了。那只断翅的木鸟,终于可以不再悲伤地飞行。
来源:风中摇曳的攀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