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养老院门口的那棵老银杏树黄了。秋风卷着叶子，铺了一地金黄。我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从自家地里刚摘的几根黄瓜和西红柿，来看望住在这里的王奶奶。

养老院门口的那棵老银杏树黄了。秋风卷着叶子，铺了一地金黄。我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从自家地里刚摘的几根黄瓜和西红柿，来看望住在这里的王奶奶。

我是这个县城养老院的常客，不是因为有亲人在这里，而是作为社区志愿者，每周来陪老人们聊聊天。王奶奶是两年前住进来的，那时她儿子刚出了车祸，儿媳小杨把她送到这里，说是临时安置，等儿子好了再接回去。

结果儿子康复了，可王奶奶却一直住在这里没回去。

“老马来啦！”王奶奶坐在院子里的轮椅上，远远地就跟我打招呼。她今年七十八了，但精神还好，就是腿脚不利索，需要轮椅代步。

“奶奶，给您带了点儿自家地里的菜。”我把塑料袋递给她，里面的西红柿还带着早晨的露水。

“哎呀，你这人，又破费。”王奶奶接过袋子，但脸上明显是高兴的。养老院的伙食不差，就是少了点家常味道。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瓜子，撕开放在她手边的小桌上。这是我们聊天的”标配”。

“小王来看你了吗？”我一边剥着瓜子一边随口问道。小王是她儿子，自从去年来过一次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王奶奶摇摇头，眼神飘向远处，“忙呗，年轻人都忙。”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轮椅扶手上磨得发亮的一小块。

院子里，几个老人围坐在一起晒太阳。有人在看报纸，报纸边角已经翻得发毛；有人在下象棋，棋子是塑料的，有几个已经缺了角；还有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落叶，像是在等什么人。

养老院边上有条小河，河对岸是新建的高层小区，阳台上晾着各色衣服，像一面面小旗子，在风中摇晃。

“你儿媳妇呢？你那个孙子上初中了吧？”我转了个话题。

提到孙子，王奶奶的眼睛亮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旧钱包，里面塞着一张照片，是个穿校服的男孩，照片边缘已经有些泛黄。

“升初二了，听说学习挺好的。”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塞回钱包，“不过，小杨…”她欲言又止。

小杨就是她儿媳妇。那是个看起来挺精明的女人，当初送老人来养老院时，一边填表一边抹眼泪，说是没办法，家里就这一个顶梁柱出了事，总不能不管婆婆吧。养老费倒是按时打来，但人却很少来看望。

“哦，对了，”王奶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低声说，“上个月来了一次。”

“来看您了？”我有些惊讶。

“不是，”王奶奶摆摆手，“是来签字的。家里那栋老房子要拆迁了，需要我签字。”

我点点头。王家在县城老城区有一栋两层小楼，那一片正在改造，听说补偿不少。

“给多少钱？”我随口问道。

“不知道，”王奶奶眨眨眼，“我让她全拿去了。”

我一愣，差点被瓜子呛到，“您…全给她了？”

养老院的广播里传来午饭的通知，几个老人慢悠悠地站起来，互相搀扶着往食堂走。有个老太太的拖鞋掉了，弯腰半天也够不着，我赶紧过去帮她捡起来。

“他们一家不容易，”等我回来，王奶奶继续说，“儿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小杨一个人顶着，还要照顾孩子。那房子本来就是留给他们的，早给晚给都一样。”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那栋房子在县城中心位置，得有四五百万了。

“那您以后…”我没把话说完。

“我这把年纪，花不了多少钱了。”王奶奶笑了笑，阳光照在她脸上，皱纹里都藏着温暖，“养老院挺好的，有人陪，有人说话。”

她说这话时，目光又飘向了远处那片高楼，像是能透过那些墙壁，看到她的儿子、儿媳和孙子。

那天之后，我有两周没去养老院，家里地里的活忙，再加上赶上了镇上的集市，我得去卖点菜贴补家用。

等我再去时，养老院的气氛有些不对。门卫老李见了我，叹了口气：“王奶奶走了。”

我手里拎着的西红柿差点掉在地上，“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睡梦中走的，挺安详。”

我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那个总是坐在院子里，笑眯眯剥瓜子的老人，就这么走了？

护工小刘过来拍拍我的肩，“老马，王奶奶生前交代，让你去参加她的葬礼。后天上午，在城南殡仪馆。”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葬礼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城南殡仪馆门口停了几辆车，人不多，大多是养老院的老人和工作人员。

王奶奶的儿子小王和儿媳小杨站在门口迎客。小王还是那个样子，憨厚老实，见了我连声道谢：“谢谢马叔这些年照顾我妈。”

小杨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妆也没化，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葬礼很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仪式，就是亲友们一起回忆逝者，说说心里话。轮到我时，我只说了一句：“王奶奶是个好人，心里总想着别人。”

告别仪式结束后，小王让我等一下，说有事要和我单独谈。我们走到殡仪馆后面的一个小花园，那里有几张石凳。

小王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马叔，这是我妈留给你的信。”

我愣了一下，接过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是王奶奶那有些颤抖的字迹。

“我妈生前说，等她走了，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王说着，眼眶红了，“马叔，谢谢你这两年对我妈的照顾。”

我摆摆手，“应该的，都是街坊邻居。”

小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坐在石凳上，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纸，字迹工整，看得出是认真写的：

“老马啊，等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不在了。感谢你这两年的陪伴，让我这个老太婆的晚年不那么孤单。

我知道你一定会担心我把房子都给了小杨，觉得我太傻。其实我清楚得很，小杨这人精明，但不坏。

那天她来找我签字，我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医生早就告诉我有心脏问题，随时可能走。我没告诉家里人，不想让他们担心。

我让小杨把房子卖了，留一部分给我儿子治病用，剩下的我有个打算。我跟她说了我的想法后，她哭了，说对不起这些年没好好照顾我。

我说什么对不起，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难处。我儿子出事后，是她一个人撑起这个家，还要照顾孩子。我能理解。

老马，等你看完这封信，去找老刘——就是咱们县民政局那个老刘。他那里有我的一份公证遗嘱。那栋房子卖了680万，我留了80万给儿子，剩下的600万我捐了出去，建一个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就在咱们这个社区。

记得那次你说，你们社区的老人没地方活动，下棋打牌都在路边，风吹日晒的。我就想，我这把老骨头没用了，钱留着也是留着，不如做点实事。

活动中心建好后，你就是负责人。别推辞，就当帮我这个老太婆最后一个忙。

人这辈子，能活明白就不亏。我这一生，最大的福气就是儿孙绕膝，最大的欣慰就是能帮到别人。

好了，话不多说。老马，好好活着，替我多看看这个世界。

王淑芬”

我读完信，眼前一片模糊。院子里的银杏叶又黄了一层，风一吹，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是金色的雨。

葬礼结束后，我去找了民政局的老刘。他拿出一份文件给我看，果然和信上说的一样。王奶奶去世前一个月就办好了公证，把拆迁款的大部分捐出来建老年活动中心，并指定我为负责人。

当我把这事告诉小王和小杨时，他们并不惊讶。小杨红着眼圈说：“妈早就跟我们说了她的想法。起初我不同意，觉得那么多钱捐出去太可惜。但妈说，人这辈子带不走什么，能做点好事就是福气。”

小王在一旁点头：“我妈这人一辈子就这样，看着软弱，其实心里有主意得很。”

三个月后，社区老年活动中心开工了。建筑设计很简单，两层小楼，一楼是棋牌室和阅览室，二楼是书法室和舞蹈室。门口种了一棵银杏树，据说是从养老院移栽过来的。

开工那天，小王一家也来了。小杨抱着一束花，放在奠基石旁。她对我说：“马叔，我知道这两年我对妈照顾不周，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妈走后我才明白，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也豁达得多。”

我看着她，突然发现这个曾经精明强势的女人，眼角也有了皱纹，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其实，”小杨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妈住院那两年，我每个月都会偷偷去看她，躲在养老院对面的咖啡店里，透过窗户看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新翻的泥土上。

“我原以为妈会恨我，结果她却把房子给了我，还帮我还清了欠下的债务。她走后我才知道，那些年她一直在偷偷帮我们，甚至把自己的养老钱都给了我们…”

小杨说不下去了，转身抱住了小王。

我站在一旁，看着那棵刚栽下的小银杏树，想起王奶奶在阳光下的笑容。

岁月就是这样，让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在生命的最后，王奶奶选择了宽恕与给予，把一栋房子留给了那个把她送进养老院的儿媳，又把大部分钱捐给了社区。

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

活动中心建成那天，我特意去了趟养老院，站在王奶奶曾经住过的房间门口。房间已经住进了新的老人，但窗台上还放着王奶奶留下的那盆仙人掌，开了一朵小花。

护工小刘告诉我，王奶奶走的那天，枕头下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忘了浇花。”

我轻轻摸了摸那盆仙人掌，想起王奶奶说过的话：“人这辈子，能活明白就不亏。”

是啊，能活明白，就不亏。

社区活动中心正式启用那天，我特意买了个牌匾，上面刻着”淑芬老年活动中心”。小王一家来参加剪彩，他儿子——王奶奶的孙子，已经长高了不少，是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

看着热闹的人群，我突然觉得，王奶奶其实一直在这里，在每个人的笑容里，在每棵树的影子里。

那栋房子，她最终还是留给了儿媳。只不过，不是用来住的，而是用来传递爱与谅解的。

夕阳西下，活动中心的银杏树叶子泛出金色的光。我站在树下，仿佛听到王奶奶在说：“老马，人这一生，能帮到别人，就值了。”

是的，王奶奶，我明白了。

活动中心开张一年了，每天都很热闹。老人们下棋、打牌、跳广场舞，有说有笑的。

小杨现在每周都会来当志愿者，教老人们用智能手机。她说，这是对婆婆最好的纪念。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王奶奶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偷偷地笑？

人生啊，就是这么奇妙。有时候，看似被抛弃的，反而是最被珍视的；看似失去的，其实是另一种方式的得到。

昨天下午，我在活动中心门口遇到一位老太太，她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她，这是淑芬老年活动中心，是一位好心的老人留给社区的礼物。

老太太笑了笑，说：“真好，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是啊，好人多。就像王奶奶，就像无数平凡而伟大的老人们，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如何去爱，如何去原谅，如何真正地活着。

银杏树又高了一截，秋风起，金叶飘落。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县城里，一个老人的爱，正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着。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