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刘家住在县城东头的老小区,那种九十年代初的红砖房,楼道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酱油和霉变的木材混在一起。我和老刘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同一个单元楼,如今都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了。
老刘家住在县城东头的老小区,那种九十年代初的红砖房,楼道里总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酱油和霉变的木材混在一起。我和老刘是发小,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同一个单元楼,如今都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了。
那天是高考出分的日子,我早早地收到了大外甥女考上省重点的好消息,兴冲冲地下楼去小卖部买了两瓶红星二锅头准备晚上去老刘家庆祝一下。刚到小卖部,就看见老刘的大哥——也就是我们都叫的刘大伯,正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矮凳上抽烟。那烟卷外面裹着扯碎的报纸,看来是烟袋丝,一股呛人的味道。
“大伯,高考成绩出来了,小明怎么样啊?”我随口问道。
刘大伯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来,眼睛里闪过一丝黯淡。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手在空中挥了挥,像是在赶走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我这才注意到他面前放着一个小半瓶的二锅头,已经快见底了。
“咋了,大伯?”我坐到他旁边。
刘大伯终于开口了,声音有点哑:“差了20分,建档线都没上。”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明是刘大伯的独生子,从小学习就不错,初中还考过年级前十。可高中三年,据说是早恋的事情影响了,成绩一路下滑。刘大伯和大妈对小明期望很高,家里条件也不好,这两年大伯的腰椎间盘突出越来越严重,干不了重活,只能靠大妈在菜市场卖豆腐维持生计。
小明能考上大学,是全家的希望。
“回去看看小明吧,孩子心里肯定更难受。”我轻声说。
刘大伯猛地灌了一口酒,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往家走去。我跟在后面,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跟过去。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先回家,晚点再去看看情况。
晚上七点多,我刚吃完饭,就听见楼道里传来争吵声。
“当初我就说了,让孩子去读个中专,学门手艺!你非要他上普高,现在好了,三年学费白交了!”是刘大伯的声音。
“你别说了!小明正难受着呢!”大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出去看看。这时,老刘给我打来了电话。
“老哥,你来我这边一趟吧,我二哥有点事。”
我换了鞋就出门了。老刘家在小区另一头,他是刘二伯家的儿子,也就是小明的堂叔。和刘大伯不同,二伯一直有点神神秘秘的,听说早年做过一些不好说的买卖,后来洗白了,在县城开了家小型加工厂,做一些小零件,生意还不错。
到了老刘家,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路虎。二伯好几年没见了,上次见还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不少,皮肤黝黑,双手粗糙,像是常年在户外工作的人。
“二伯!”我叫了一声。
“哎,来了。”他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摆手拒绝了。吸烟有害健康,我早就戒了。
“听说小明高考没考好?”二伯问道。
老刘点点头:“差了二十分,连建档线都没上。”
二伯皱了皱眉头:“我大哥那脾气,估计得骂死孩子。”
“可不是嘛,”老刘说,“刚才我路过大伯家,听见里面摔东西呢。小明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这下子可受打击了。”
二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老刘,我去看看小明。你和老哥也一起来吧。”
我有些犹豫。大伯现在肯定心情不好,我们这时候去,会不会不合适?
但二伯已经拿起了外套:“别想那么多,走吧。”
刘大伯家的门没关严,从门缝里能看到屋里暗着灯。二伯敲了敲门,没人应,他便推门进去了。我和老刘跟在后面。
屋里有酒味和咸菜味混在一起,茶几上放着几个空酒瓶。大伯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小明的妈妈不在家,大概是去菜市场收摊了。
“大哥,”二伯开口道,“人有旦夕祸福,这算什么事啊!”
刘大伯抬起头,看了二伯一眼,没说话。
“小明呢?”二伯又问。
“在他屋里,从中午知道分数后就没出来过。”大伯指了指里屋。
二伯二话不说,直接走向里屋。门没锁,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明的房间不大,可能也就十来平米,墙上贴着几张海报,有NBA球星的,还有几个动漫角色。小明正趴在床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在哭。
“小明,二伯来看你了。”二伯坐到床边。
小明慢慢坐起来,眼睛红肿得像兔子,嘴唇都咬出了血。他勉强打了个招呼:“二伯。”
二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小明:“给,看看这个。”
小明疑惑地接过来,借着窗外的光线看了起来。我和老刘站在门口,看不清那是什么。
“二伯,这是什么?”小明问。
“我的一个提议,”二伯说,“跟我干一年,保你上大学。”
刘大伯听到这话,立刻站了起来:“老二,你别胡说!小明考不上大学就考不上了,难道还能走后门?你可别给孩子不切实际的希望!”
“大哥,你先别急,”二伯转过身,“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这些年在做什么吗?”
刘大伯愣了一下:“不就是开个小加工厂吗?听说挺赚钱的。”
“那只是表面上的,”二伯笑了笑,“我真正的生意是做教育培训的。”
这下我们都惊讶了。二伯从来没提过这事。
“五年前我在省城投资了一家专门做高职单招培训的机构,”二伯解释道,“专门针对那些高考没考好但想上大学的孩子。我们有专业的老师和完整的教学体系,成功率很高。”
小明眼睛亮了起来:“二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二伯拍拍小明的肩膀,“而且我不是要你白跟我干一年。我知道你爸妈供你上大学很不容易,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在我那里实习一年,边学边工作,工资足够你交学费和生活费。明年单招考试,只要你肯努力,保证能考上。”
小明有些激动,但又有疑虑:“可是我不知道单招是什么,能上什么大学?”
“单招就是单独招生,很多本科院校和专科学校都有单招计划,”二伯耐心解释,“虽然综合排名可能比一本二本差一点,但毕业证和学历是一样认可的。重要的是找到适合你的专业和发展方向。”
小明低头思考着,刘大伯却不太满意:“老二,你这话说得轻巧。小明从小就想上重点大学,现在让他去专科,这不是自降身份吗?”
“大哥,”二伯语气严肃起来,“你还活在二十年前吗?现在是什么社会了?学历固然重要,但能力更重要。小明现在最需要的是找到自己的方向,而不是一味地追求所谓的名校。”
小明的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窗外传来知了的叫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在替小明抒发着心中的不甘与迷茫。
这时,大门开了,是小明的妈妈回来了。她看到屋子里这么多人,愣了一下,然后认出了二伯。
“二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回来,听说小明高考的事,特意过来看看。”二伯站起身,客气地打招呼。
小明妈妈眼圈又红了:“谢谢你还惦记着小明。这孩子,从小学习不错的,就是高中…”她说不下去了。
“嫂子,”二伯说,“我刚跟小明说了,让他去我那里待一年,明年参加单招考试。我会负责他的培训和生活费用,你们不用担心。”
小明妈妈吃惊地看着二伯,又看看丈夫:“这…这真的可以吗?”
刘大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摆摆手:“你们聊吧,我出去抽根烟。”说完,他拿起烟袋锅子,走出了门。
二伯叹了口气:“大哥这人就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明妈妈坐到儿子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小明,你自己怎么想?”
小明看了看二伯,又看看妈妈:“我想试一试。”
二伯满意地点点头:“好孩子。那你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省城看看?”
小明点点头,眼睛里终于有了点光彩。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刘大伯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旧钱包,走到小明面前,掏出了五张红色的百元大钞。
“拿着,”他说,“这是爸给你的路费和零花钱。”
小明愣住了,眼泪又涌了出来:“爸…”
“行了,别哭了,”刘大伯转过头,不让儿子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睛,“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你二伯能帮你,是你的福气。好好干,别让你二伯失望。”
小明点点头,擦了擦眼泪。
“大哥,”二伯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明的。”
刘大伯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小明就跟着二伯去了省城。我本来想送送他们,但老刘说二伯不喜欢这种场面,所以我就没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明在省城的消息时有时无。据老刘说,小明适应得不错,住在二伯给安排的员工宿舍里,白天在培训机构上课,晚上和周末在二伯的办公室帮忙整理资料、打印文件之类的杂活。二伯每月给他两千块钱工资,够他生活费用了。
半年后的一天,刘大伯来我家串门,脸上的褶子似乎比以前少了些。
“老弟,给你带了点好烟,”他递给我一包中华,“小明寄回来的,说是要我给你带点好烟。”
我笑着接过烟,想起来我已经戒烟了,但还是收下了:“谢谢大伯。小明在省城怎么样?”
“挺好的,”刘大伯难得地露出笑容,“上个月他还回来看我们了,人比以前懂事多了,也长高了不少。学习也认真,二伯说他很有天分,特别是数学和计算机。”
“那明年单招有把握吗?”我问。
刘大伯点点头:“二伯说有80%的把握能考上本科,如果是专科的话,那就是100%了。”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为小明高兴,“看来二伯这个机会给得正是时候。”
刘大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老二会突然出现,还要帮小明。我们兄弟俩关系一直不咋样,从小到大没少闹矛盾。特别是老二早年做那些灰色生意的时候,我没少数落他。”
我也想不通,只能猜测:“也许是血浓于水吧,毕竟是亲兄弟。”
刘大伯摇摇头:“不光是这个原因。昨天小明来电话,告诉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小明说,有一天他和二伯喝酒,二伯喝多了,告诉他,当年我供他上大学的钱,有一半是二伯偷偷给的。”
我惊讶地看着刘大伯。
“你知道,我家条件不好,我念大学那会儿,家里几乎倾家荡产。二伯当时还在读高中,看我压力大,就偷偷去打工挣钱,贴补我的学费。他甚至为此休学了一年,后来就再也没回学校。”刘大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以为那些钱是父母东拼西凑来的,直到现在才知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阳台外面,晾着的衣服在风中摇摆,发出”啪啪”的声响。
“所以,他现在是在还我的情吗?”刘大伯喃喃自语,“可我宁愿他当年好好上学,也不希望他这样…”
我拍了拍刘大伯的肩膀:“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小明有了新的机会,这都是二伯的功劳。”
刘大伯点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的四月,单招考试的日子。这一天,刘大伯和大妈一大早就坐车去了省城,说是要陪小明参加考试。
考试结果出来得很快。三天后,我在小区门口遇到了刘大伯,他脸上的笑容比春天的阳光还要灿烂。
“小明考上了!”他高兴地说,“省农业大学的计算机应用技术专业,是本科!”
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恭喜啊,大伯!小明真争气!”
“是啊,”刘大伯感慨道,“这孩子变了不少,成熟了许多。二伯说他在那边工作认真,学习也刻苦,考试前还熬了好几个通宵。”
“二伯功不可没啊,”我说,“这一年来,他付出了不少。”
刘大伯点点头:“是啊,我这个做大哥的,真是…”他没说完,眼里闪着泪光。
后来,小明顺利地进入了大学读书。据说他在学校表现不错,还拿了奖学金。二伯每个月还会给他一些生活费,让他能专心学习,不用为钱的事发愁。
这件事在我们小区传开后,很多人都说刘家兄弟的故事感人。也有人说二伯是在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因为他自己没能上大学。但我知道,无论如何,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亲情有时候会以我们想不到的方式表达,而机会,往往藏在看似失败的角落里。
就在小明大学第一学期结束回家过年的那天,全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酒过三巡,刘大伯突然站起来,给二伯倒了一杯酒:“老二,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不仅帮了小明,也帮了我这个大哥。”
二伯笑着接过酒杯:“大哥,咱们是亲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
刘大伯摇摇头:“不,我得说。当年我上大学的钱,有一半是你打工挣来的,这事我一直不知道。现在你又帮了小明,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二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再说了,小明这孩子有出息,看着他考上大学,我比谁都高兴。”
小明站起来,给两位长辈各倒了一杯酒:“爸,二伯,我敬你们!”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窗外,是新年的烟花,五彩缤纷。
这顿年夜饭吃得格外温馨。饭后,小明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那就是当初二伯给他的那张。
“叔,你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吗?”小明问我。
我摇摇头。
小明打开纸条,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刚开始我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小明说,“但现在我明白了。高考的失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二伯告诉我,他当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上大学,走了很多弯路,但正是这些经历,让他有了今天的成就和眼界。”
我点点头:“二伯是个聪明人,他帮你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路。”
小明笑了:“是啊,如果不是高考失利,我可能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对计算机技术的兴趣和天赋。有时候,命运的安排真的很奇妙。”
我看着小明,这个曾经因为高考失利而哭泣的男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思考深刻的大学生。或许,这就是成长的意义吧——在挫折中找到新的可能,在失败中看到希望。
正如那张纸条上所说: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