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王寡妇在村口老槐树下掐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小海该放暑假回来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得像是地里的老树皮,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泥垢。
那天王寡妇在村口老槐树下掐算着日子,差不多了,小海该放暑假回来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得像是地里的老树皮,指甲缝里还有洗不掉的泥垢。
“小海今年该毕业了吧?”路过的李婶问。
“嗯,北大呢。”王寡妇有些骄傲,却又不太敢抬头。
“还回来吗?上次他回来,不是才待了两天吗?”
王寡妇搓了搓手,笑而不语。那双手上的茧子是二十年累积的,一层叠一层,像年轮一样记录着时间。汽水瓶扔在垃圾堆上,被太阳晒得发白,她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想起小海小时候最爱喝的那种橙味汽水,五毛钱一瓶。
村子里的人都记得,王寡妇的男人是在小海三岁那年出事的。那时候村里刚通了电,男人在电线杆上干活,一个不小心,从上面掉下来了。年轻的王寡妇当时抱着儿子,愣在那里,看着几个男人手忙脚乱地把她男人往村医院里抬。那时候村医院还是坯房,屋顶上长着几棵小草。
“回去吧,没救了。”村医老贾拍了拍她的肩膀,手上沾着刚刚包扎过的血。
那天晚上,王寡妇坐在屋里,久久没有哭出声来。小海在一旁玩着父亲刚给他买的小风车,冲着妈妈咯咯地笑。煤油灯的光照在墙上,影子一大一小,摇摇晃晃。
“吃饭了没?”婆婆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王寡妇摇摇头。
“先把肚子填饱,日子还长着呢。”婆婆把面条放下,抹了抹眼角,又出去了。那碗面条上飘着一个荷包蛋,黄澄澄的,是平时舍不得吃的。
第二天,王寡妇去了镇上的砖厂,包工头看了看她瘦弱的身板,摇了摇头。“这活儿你干不了,回去吧。”
但王寡妇不走,就站在那里,看着工人们扛着砖头进进出出。
“行,那你就在这儿分砖吧,一天十五块。”包工头终于妥协了。
就这样,王寡妇开始了她的打工生涯。早上四点起来,给婆婆和儿子做好早饭,自己带着冷馒头就走十里路到砖厂。晚上回来,再下地干活。村里人都说,王寡妇一个人能顶两个男人用。
有天下雨,她冒雨去送饭,一个滑倒,泥水打湿了裤腿。小海看着妈妈时,她赶紧把裤腿藏在桌子下。
“妈,你裤子湿了。”小海说。
“没事,一会儿就干了。”王寡妇笑着,把自己带的咸菜往小海碗里夹。
后来砖厂倒闭了,王寡妇又去了县城的餐馆刷碗,再后来去了市场卖菜,又去了工地搬砖。总之,哪里给钱多,她就去哪里。
婆婆在小海十岁那年走了,临走前拉着王寡妇的手说:“你要是想改嫁,我在下面也不会怪你。”
王寡妇掖了掖婆婆的被角,说:“您放心,小海我会照顾好。”
婆婆的棉被有点旧了,上面还有小海小时候吐的奶渍,洗过多次也没完全洗干净。那天下午,雨下得很大,打在瓦片上啪啪响。王寡妇把婆婆的棉被收起来,想着明年小海就要中考了,得攒钱买新被子。
小海很争气,初中考了全县第一,上了县重点高中。那天通知书来的时候,王寡妇正在自家的小菜园里摘菜。她高兴得不得了,站在菜园里傻笑,邻居们都跑过来恭喜她。
“小海有出息啊!”
“这孩子考上重点高中,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王寡妇不停地点头,眼泪不知不觉滑了下来,落在刚摘的青菜上。
高中三年,王寡妇又多了一份工作——去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卖早点。
凌晨三点起来和面,四点蒸包子,五点出摊,一直卖到上午九点,然后回村里继续干农活。冬天的早晨,手冻得通红,她就往怀里揣一个热水袋。
“阿姨,您家包子真好吃。”经常有学生这么说。
王寡妇就笑,露出被岁月和辛劳磨得有些发黄的牙齿:“多吃点,考大学要有力气。”
她不识字,但听说北京有个最好的大学,叫北京大学。她就在心里默默地想:要是小海能考上那个学校该多好。
高考那年,王寡妇攒了一笔钱,给小海买了一块手表,是县城里最贵的那种。“戴上这个,考试的时候好看时间。”她摸了摸儿子的头。
小海戴上手表,有些不好意思:“妈,这表太贵了。”
王寡妇摆摆手:“不贵,你好好考。”
那块表花了她整整三个月的收入。
小海考上了北大,全村人都来王寡妇家道贺,王寡妇杀了两只鸡,又去集市上买了一条鱼。大家围着桌子,吃着,笑着,王寡妇的脸上满是皱纹里藏着的笑。
“你儿子这么有出息,以后享福了!”李婶拍着她的肩膀说。
王寡妇点点头,她心里默默地想:是啊,小海有出息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但小海上了大学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大一寒假回来,只待了一个星期就走了,说是要参加学校的课外活动。大二暑假,更是只在家待了三天。
“妈,我在学校找了个实习,要提前回去。”小海收拾着行李说。
王寡妇点点头:“那你多穿点,别冻着。”
她看着儿子的背影,感觉他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也陌生了许多。
大三那年,小海回来过年,带了个女同学。女孩叫林小雨,是个城里人,说话轻声细语的,看起来很有教养。王寡妇拉着小雨的手,不停地问这问那,弄得小雨有些不好意思。
“阿姨,您别忙了,我来帮您洗菜吧。”小雨要接过王寡妇手中的菜。
王寡妇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坐着就好。”
她悄悄地看了看小海,发现儿子在看着小雨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那个除夕夜,王寡妇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小海小时候爱吃的。席间,小海突然说:“妈,我可能去美国读研究生。”
王寡妇的手顿了一下,碗里的饭掉了几粒在桌子上。
“好啊,那挺好的。”她说,声音有些发抖。
小海看着她:“妈,你不用担心,我有奖学金,不用你出钱。”
王寡妇点点头,又给小海夹了一块红烧肉:“多吃点,在外面吃不到这个味道。”
第二天一早,小海和小雨就坐车走了。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王寡妇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飘过的云,不知道在想什么。
院子里的老柿子树抽出了新芽,是小海小时候和爸爸一起种的。树下埋着小海的脐带,这是农村的习俗,说是这样孩子就不会忘记根。王寡妇自言自语:“看来这习俗不管用啊。”
大四毕业那年,小海没有回来。他在电话里说,要准备出国的事情,很忙。王寡妇听着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想象着北京是什么样子。
“那你注意身体。”她只是这样说。
挂了电话,王寡妇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发呆。七月的风吹过来,带着稻田的香味。一只花猫从墙头跳下来,蹭了蹭她的脚,又跑开了。
那只花猫是小海在上高中时捡回来的,这些年一直跟着王寡妇。它现在已经老了,走路有些不稳,但还是会每天陪着王寡妇坐在门口,看日落,看星星。
“妈,我找到工作了,在北京一家外企。”某天,小海又打来电话。
“好啊,那挺好的。”王寡妇说,她已经习惯了这句话。
“我可能要和小雨结婚了。”小海又说。
王寡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啊,那挺好的。”
“我们可能会在北京办婚礼,您…您来吗?”小海的声音有些犹豫。
“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办你们的,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王寡妇笑着说,声音里有些哽咽。
挂了电话,王寡妇看着手里的老式手机,屏幕上有一道裂痕,那是她前年不小心摔的。她想换一个,但又觉得这个还能用,就一直没换。
村里的人都在说,王寡妇的儿子在北京找了个城里媳妇,不要王寡妇了。有些人感叹年轻人忘本,有些人则说这是农村娃出人头地的必然结果。王寡妇听着这些话,只是笑笑,不反驳。
春节前,小海又打来电话,说要回来看看。王寡妇高兴得不得了,熬了一宿,做了一桌子菜,还特意去供销社买了一瓶好酒。
小海没有一个人来,身后跟着小雨和一个中年男人。
“妈,这是小雨的爸爸,林叔叔。”小海介绍道。
王寡妇愣了一下,赶紧擦了擦手,伸出去:“你好你好,快进来坐。”
林叔叔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有些吃惊,但还是礼貌地伸出手。
饭桌上,林叔叔问了很多关于小海小时候的事情,王寡妇一一回答,时不时地给大家夹菜。
“小海这么优秀,一定是您培养得好。”林叔叔说。
王寡妇摆摆手:“哪里哪里,是孩子自己有出息。”
她悄悄地看了看小海,发现儿子的眼睛看向别处,好像有些不自在。
饭后,小海和小雨出去散步了,林叔叔和王寡妇坐在堂屋里。
“王女士,我有话想和您说。”林叔叔开口道。
王寡妇点点头:“您说。”
“其实,二十年前,我认识您丈夫。”林叔叔说。
王寡妇的手顿了一下,茶杯里的水晃了晃。
“那时候我在电力公司工作,负责村村通电的项目。您丈夫是我们招的临时工。那天…那天的事故,我一直觉得很愧疚。”林叔叔的声音有些哽咽。
王寡妇看着他,没有说话。
“事故后,公司给了一笔抚恤金,但当时您太悲痛了,我们没能直接交给您。后来我们把钱存到了银行,想等您缓过来再给您。但是…”
“但是什么?”王寡妇问。
“但是村里的干部说,他会把钱交给您,让我们不用担心。我当时相信了他。”林叔叔叹了口气。
王寡妇放下茶杯:“所以,那笔钱我从来没收到过。”
林叔叔脸色变了:“什么?您没收到?”
王寡妇摇摇头:“没有。当时只有村里发了五百块钱的抚恤金,我拿去给他办了丧事。”
林叔叔的拳头握紧了:“那个混蛋!我们给的是五万块啊!”
王寡妇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
“不,这事没完。”林叔叔从包里拿出一叠纸,“我这些年一直在找您,想确认您收到那笔钱了没有。现在看来,我们被骗了。”
王寡妇接过那叠纸,是一些银行单据和公司文件。
“这是什么?”她问。
“这是您丈夫工作时的意外保险,还有那五万块钱的利息。”林叔叔说,“这二十年,那五万块钱在银行里生了不少利息。”
王寡妇看着那些数字,有些发蒙。
“一共是多少?”她问。
“二十五万三千六百四十二块。”林叔叔说,“都是您的。”
王寡妇的手抖了起来:“这…这不可能吧?”
“是真的。”林叔叔从包里拿出一叠存折,“这些都是您的钱。”
王寡妇接过存折,手指无措地翻动着。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她说,声音颤抖。
“别感谢我,这是您应得的。”林叔叔说,“如果早点找到您,您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王寡妇突然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没事,我不觉得辛苦。”
当晚,小海一直很安静。吃完饭,他坐在院子里的木凳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王寡妇走过去,递给他一杯热茶:“冷不冷?”
小海接过茶,摇摇头。
“妈,我…”小海开口,又停住了。
王寡妇在他旁边坐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妈,我这次回来,其实是想告诉您,我可能很长时间不回来了。”小海低着头说。
王寡妇点点头:“嗯,我知道。你在北京有工作,有家庭,不容易回来。”
“不是的,妈。我…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您。”小海的声音哽咽起来。
王寡妇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我最近才知道,您这些年是怎么把我拉扯大的。林叔叔告诉我,您一个人干了多少活,受了多少苦。”小海说,“可我却…却因为您是个农村妇女,不识字,穿着朴素,就…就不太敢带您去北京,怕别人笑话我…”
王寡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傻孩子,妈妈理解。”
“不,您不理解。”小海擦了擦眼泪,“我本来想,等我有钱了,就给您在县城买个房子,让您过好日子。但我总是觉得还不够,想等我更有钱了,给您更好的。结果就一直拖着,拖着,连最基本的孝顺都做不到。”
王寡妇看着儿子,突然想起了他小时候第一次上学,穿着她用面粉袋子改的书包,在村口等她。那时候的小海多乖啊,可现在,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小海,妈妈不在乎住在哪里,也不在乎你给不给我钱。妈妈只想你过得好,你过得好,妈妈就满足了。”王寡妇说。
小海紧紧地抱住了母亲:“妈,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常回来看您。”
王寡妇拍着儿子的背,笑着说:“好,妈妈等你。”
第二天,林叔叔要带着小海和小雨回北京了。临走前,王寡妇塞给小海一个布包。
“这是什么?”小海问。
“打开看看。”王寡妇说。
小海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摞存折。
“妈,这是?”
“林叔叔给我的钱。”王寡妇说,“你拿去吧,在北京买房子,好好过日子。”
小海愣住了:“妈,这是您的钱啊!”
王寡妇摇摇头:“我一个人,花不了这么多钱。再说,我这辈子都习惯了这个生活,你们年轻人才需要钱。”
小海红了眼眶:“不行,这是您的血汗钱,我不能要。”
王寡妇把布包塞回儿子手里:“拿着,等你们有了孩子,就把妈妈接去北京住一段时间,好吗?”
小海紧紧地抱住母亲:“好,我一定接您去北京住。”
送走了儿子一家,王寡妇又回到了她的日常生活。早上去田里劳作,中午回来做饭,下午继续干活。但是,她买了一个新手机,每天都会和小海视频。
村里人都知道了王寡妇拿到了一大笔钱,却又全部给了儿子。有人说她傻,有人说她善良,还有人感叹母爱的伟大。
王寡妇不在乎这些。她只是每天看着手机里儿子发来的照片,北京的高楼大厦,小雨的孕肚,新房的装修进度。她觉得,这些比钱更值钱。
有一天,小海发来一段视频,是他们在给新房的客房装修。
“妈,这是您的房间,我们按您喜欢的样子装修的。”视频里,小海指着一个朝南的卧室说。
王寡妇看着那个明亮的房间,窗外是北京的天空,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怎么样,妈,您喜欢吗?”小海问。
王寡妇擦了擦眼泪,点点头:“喜欢,很喜欢。”
她知道,儿子终于回来了,不是回到这个破旧的农村老家,而是回到了她的心里。
二十年的汗水和泪水,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报。不是那些钱,而是儿子真诚的爱和感恩。
村里的老槐树依旧在风中摇曳,王寡妇坐在树下,望着远方,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幸福的笑。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