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叶片上,水珠滚落,折射出细碎的光。
儿子张伟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阳台给那盆君子兰浇水。
初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叶片上,水珠滚落,折射出细碎的光。
“妈,是我,张伟。”
我把水壶放下,用围裙擦了擦手,笑着接起电话:“知道是你,怎么了?这个点打电话过来,公司不忙吗?”
“还行。妈,那个……有点事想跟您商量一下。”张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带着一种刻意组织的郑重。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的儿子我了解,每次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多半是有事相求,而且事情还不小。
“说吧,什么事?”我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身体下意识地坐直了些。
“是这样,我和晓静,最近看上了一套房子。”
房子。
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
“房子不是有住的吗?你们那套两居室,当初买的时候不也挺好的?”我问,语气尽量保持平稳。
“妈,那不一样。”张伟的声音急切了些,“现在我们有了乐乐,东西越来越多,地方根本不够用。而且,关键是学区。我们看上的这套,对口的是市实验小学,您知道的,为了孩子将来,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也得拼一把。”
他说得恳切,句句在理,每一个字都敲在为人父母的心坎上。
我沉默了。
乐乐是我孙子,今年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为了孙子的未来,我当然愿意付出。
“那……首付还差多少?”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电话那头,张伟似乎松了一口气,声音都轻快了些:“我们自己攒了些,也跟朋友凑了凑,现在就是……还差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大石头,沉沉地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一辈子在学校当老师,老伴老张在国企做技术员,我们俩都是勤勤恳恳的普通人,一分一毫都是从工资里省出来的。老张走得早,他留下的,加上我自己的积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三十来万。
这是我的养老本,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的体面和保障。
“妈?您在听吗?”张伟的声音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在……在听。”我的喉咙有些干涩,“二十五万,不是个小数目啊,伟伟。”
“我知道,妈,我知道这为您难。可这真的是没办法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那房主急着出国才降价的,好几个中介都盯着呢。晓静为这事都愁得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他提到了儿媳晓静。
我眼前浮现出晓静那张总是带着精致妆容的脸。她对我,一向是客气又疏离。我知道,她心里可能觉得我这个婆婆没什么大本事,不能像她同事的婆婆那样,动辄给小家庭几十上百万的补贴。
“妈,您就当是……提前投资在乐乐身上了。等我们缓过来,这钱,我们肯定会想办法还您的。”张伟又补了一句。
还?我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我知道,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我握着电话,看着墙上老张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他,戴着眼镜,笑得温和。我们曾一起规划过退休生活,说要拿着这笔钱,去看看年轻时没机会看的山山水水。
可如今,他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而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他们有更迫切的需要。
“妈,您要是不方便……”张伟的语气低落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这一丝失望,像一根针,轻轻扎了我的心一下。
我还能怎么样呢?这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的困难,我不帮谁帮?
“方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有些沙哑,但很清晰。“我下午就去银行,把钱给你转过去。”
“妈!真的?太好了!谢谢您妈!您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张伟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充满了喜悦。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在电话那头眉开眼笑的样子。
“行了,先这样吧,我准备一下。”我不想再多说,心里空落落的。
“好的好的,妈,您注意身体,我晚点给您回电话。”
挂了电话,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阳光从窗外移进来,照在我的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下午,我去了银行。
柜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看到转账金额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善意地提醒:“阿姨,这么大一笔钱,您确定对方的身份吗?现在骗子多。”
我朝她笑了笑,说:“是我儿子,买房子。”
“哦哦,那挺好的。”小姑娘低下头,继续操作。
当我在确认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那个红色的指印时,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账户里的数字,瞬间少了一大半。
一种难以言状的空虚感笼罩了我。这不仅仅是钱,这是我和老张大半辈子的印记,是我们对未来的所有规划和安全感。
走出银行,夏日的风吹在脸上,有些燥热。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马路慢慢地走。街边的商店放着热闹的音乐,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壳,漂浮在这片喧嚣的人海里。
回到家,我给自己下了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
手机响了,是张伟。
我接起来,他的声音依旧透着兴奋:“妈,钱我收到了!真是太及时了!我和晓静商量好了,这周末就去把合同签了!”
“嗯,那就好。”我的声音有些疲惫。
“妈,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等我们搬了新家,给您留一个最大的房间,接您过来住!”
“再说吧,我住惯了这里。”我淡淡地回应。
“行行行,都听您的。对了妈,晓静也想跟您说几句话。”
“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晓静清脆的声音:“妈,谢谢您。”
“不客气,为了乐乐嘛。”
“是啊,都是为了孩子。妈,那我们先不打扰您休息了,我们这边还要跟中介联系一下。先挂了啊。”
“好。”
我说完,正准备放下手机,却发现通话并没有被挂断。
或许是晓静把手机递给张伟时,两人谁都没注意,误触了吧。
我本想直接挂掉,但就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了晓静压低了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得意。
“搞定了?那老太太没啰嗦吧?”
我的心,猛地一沉。
老太太?她是在说我吗?
紧接着,是张伟的声音,带着讨好的笑意:“没有没有,我妈疼我,一听是为了乐乐上学,二话不说就给了。”
“疼你?我看她是疼她的宝贝孙子。”晓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哼,“不过也好,省得我再费口舌了。总算把这笔钱弄到手了,我的那辆‘蓝色梦想’,终于可以提回来了。”
蓝色梦想?
那是什么?
我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可不是嘛。”张伟的声音里满是附和,“还是你聪明,晓静。要是直接说买车,妈肯定不同意。”
“那是自然。对付这种老人家,就得投其所好。孙子就是她的软肋,一拿孩子说事,准保成。”晓静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得意。
“那……房子的事怎么办?以后妈问起来……”张伟有些犹豫。
“问起来就说没看上合适的,再等等呗。反正钱到手了,先花了再说。她还能天天追着你要房产证看?过段时间,她就忘了。”晓静的语气满不在乎。
“再说了,她的钱,迟早不都是我们的?现在只是提前给我们用用。你看她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钱放银行里能生多少利息?还不如给我们改善生活,提升一下生活品质。”
“你说的也是……”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赶紧给车行打电话,就说我们明天去提车,全款!让他们把车洗干净点,再送一套最好的脚垫!”
“好嘞!听老婆大人的!”
后面的对话,我已经听不太清了。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里面筑巢。
听筒里传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得通红的针,毫不留情地扎进我的心脏,再狠狠地搅动几下。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学区房。
原来,我心心念念为了孙子的未来,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最好用的借口。
原来,我大半辈子的积蓄,我最后的保障,只是为了成全儿媳的一辆“蓝色梦想”。
原来,在他们心里,我只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拿捏的“老太太”。
我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屏幕上还亮着的通话界面,那个显示着“儿子”的备注,此刻看来,是那么的刺眼,那么的讽刺。
我轻轻点了一下那个红色的挂断键。
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也安静得可怕。
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暮色四合,房间里没有开灯,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越来越浓的阴影里。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们的对话。
“对付这种老人家,就得投其所h好。”
“她的钱,迟早不都是我们的?”
“只是提前给我们用用。”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点点收紧,透不过气来。
我不是心疼那二十五万。
钱没了,可以再挣。虽然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没有挣钱的能力了。
我心疼的是,我全心全意为之付出的儿子,竟然和我最亲近的人,联手给我设了这么一个局。
我这一辈子,教书育人,自认对得起每一个学生,也用心教育自己的孩子。我教他要诚实,要正直,要善良。
可现在,他用最不诚实的方式,从我这里拿走了我的信任。
老张,你看到了吗?
我抬头看着墙上老伴的照片,黑暗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
老张,我们的儿子,他长大了,也学“聪明”了。聪明到,可以面不改色地欺骗自己的母亲。
眼眶有些发热,但我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哭有什么用呢?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要做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在黑暗中,将我和张伟的过去,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从他蹒跚学步,到他第一次背着书包上学,再到他考上大学,找到工作,结婚生子。每一个重要的节点,我和老张都倾尽了所有。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总觉得,为孩子付出一切是天经地义的。我们把最好的都给了他,自己省吃俭用。
是不是我们给得太多,太容易,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天快亮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早起,去公园晨练,然后去菜市场买菜。
生活似乎和昨天没什么不同,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的心,变硬了。
周末,张伟和晓静带着乐乐,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补品来看我。
晓静一进门,就笑靥如花:“妈,我们来看您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把一盒包装精美的燕窝放在茶几上,那热络的样子,仿佛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婆媳。
张伟也跟着说:“是啊妈,乐乐都想奶奶了。”
乐乐挣脱他的手,跑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奶奶!”
我摸了摸孙子的头,心里五味杂陈。孩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让他们坐下,给他们倒了水,然后转身进了厨房,准备午饭。
晓静跟了进来,靠在厨房门口,状似无意地问:“妈,您看您一个人住也挺冷清的,等我们那房子弄好了,您就搬过去跟我们一起住吧,我们也能照顾您。”
我背对着她,一边切菜,一边淡淡地说:“再说吧。”
“妈,您别跟我们客气。张伟说了,新房子一定要给您留个朝南的大房间,带独立卫生间的那种。”她继续描绘着那张不存在的蓝图。
我手里的刀,稳稳地切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节奏分明。
“哦?房子看得怎么样了?定下来了吗?”我问,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晓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掩饰过去:“看了好几家了,有一家特别满意,就是……价格还在谈。您放心,一有消息,我们马上告诉您。”
“是吗?”我转过身,看着她,“我听张伟说,房主急着出国,价格很优惠,好几家中介都盯着呢?怎么还要谈这么久?”
我把张伟当时说服我的话,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晓静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记得这么清楚。
“啊……是,是这样。但是……但是我们想再争取一下嘛,能省一点是一点,毕竟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说:“也是。那你们可要抓紧了,别错过了好机会。”
说完,我转过身,继续切菜。
身后的晓静,似乎松了一口气,没再自讨没趣,退出了厨房。
午饭很丰盛,四菜一汤,都是他们爱吃的。
饭桌上,张伟和晓静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表现得孝顺无比。
“妈,您多吃点这个鱼,对心血管好。”
“妈,这个汤我给您盛一碗,我特意给您买的乌鸡,补身体的。”
我看着他们殷勤的表演,心里一片平静。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当你看透了一个人的本质,他再做什么,你都不会再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我只是安静地吃着饭,偶尔应一声。
乐乐坐在我旁边,很乖巧。我给他夹了一个鸡腿,他开心地说:“谢谢奶奶!”
孩子的世界,总是这么简单纯粹。
吃完饭,晓静和张伟在客厅陪乐乐玩,我一个人在厨房洗碗。
水流哗哗地响着,冲刷着碗碟上的油污,也像是在冲刷我心里的那些混乱。
过了一会儿,张伟走了进来。
“妈,我来帮您。”他说着,就要伸手拿我手里的碗。
“不用了,马上就好。”我避开了他的手。
他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搓了搓手,然后开口道:“妈,那个……有件事,想再跟您……商量一下。”
又来了。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擦干手,平静地看着他。
“说吧。”
“就是……房子首付是够了,但是……后续的装修,还有买家具家电,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和晓静算了算,手头还是有点紧。”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我的脸色。
“所以呢?”我问。
“所以……您看您那里……能不能再……支持我们一点?”他终于说出了口,声音越说越小。
我看着他,我唯一的儿子。
三十多岁的人了,有家有业,却还在理直气壮地向自己的母亲索取。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前几天刚刚用一个谎言,拿走了我大半的积蓄。现在,他又想故技重施。
是我的教育失败了?还是他被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改变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解下围裙,对他说:“去把晓静叫进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张伟愣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出去叫人了。
很快,他们两个都站在了我的面前,表情有些疑惑,也有些期待。
我没有在厨房说,而是走到了客厅,在沙发的主位上坐下。
这是老张在世时最喜欢坐的位置。
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说:“你们坐。”
他们对视一眼,依言坐下。乐乐还在地垫上玩着积木,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我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张伟,你那天给我打电话,说要买学区房,还差二十五万,对吗?”
张伟立刻点头:“对啊,妈,我跟您说过的。”
“晓静,你也说,为了乐乐上学,你们愁得睡不着觉,对吗?”我又转向晓静。
晓静也赶紧附和:“是啊妈,孩子上学是大事,我们不敢耽误。”
“好。”我点了点头,然后拿起茶几上的手机,解锁,打开了录音播放器。
一段清晰的对话,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搞定了?那老太太没啰嗦吧?”
“没有没有,我妈疼我……”
“……我的那辆‘蓝色梦想’,终于可以提回来了。”
“……要是直接说买车,妈肯定不同意。”
“对付这种老人家,就得投其所好……”
录音不长,也就一分多钟。
但每一秒,对坐在我对面的两个人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们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疑惑,到震惊,再到苍白,最后变成了死一样的灰败。
晓静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伟的头,则越埋越低,几乎要垂到胸口。
录音播放完毕,我关掉手机,把它放在茶几上。
客厅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张伟才抬起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声音嘶哑地问:“妈,您……您怎么会……”
“我怎么会听到?”我替他把话说完,“很简单。你们那天没挂电话。”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击溃了他们所有的侥幸。
“我只是想问问你们。”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在你们心里,妈是什么?是一个可以随意编造谎言来欺骗的提款机吗?”
“在你们心里,亲情是什么?是用来算计和利用的工具吗?”
“还有,晓静,你口中的那个‘老太太’,是我吗?是那个把大半辈子积蓄都拿出来,想帮你们解决‘燃眉之急’的婆婆吗?”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不重,但精准地敲在他们最脆弱的地方。
晓静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张伟则“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鬼迷心窍,我不该骗您!您打我吧,骂我吧!”他抱着我的腿,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低头看着他。
如果是在听到那段对话之前,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一定会心软,会扶他起来,会说“没关系,知错能改就好”。
但现在,我的心,硬如磐石。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晓静见状,也反应过来,跟着跪了下来,拉着我的衣角:“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出的馊主意,跟张伟没关系!是我虚荣心作祟,一直想买那辆车,您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
她倒是把责任都揽了过去。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张伟心里没有那个念头,又怎么会和她一拍即合?
“起来吧。”我淡淡地说,“跪着解决不了问题。”
他们两个迟疑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站了起来,低着头,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我今天把话说开,不是为了听你们道歉的。”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歉如果能弥补伤害,那这个世界上的伤害就太廉价了。”
“第一,那二十五万,不是给你们的。是我借给你们买房子的。既然房子不买了,这笔钱,就必须还给我。”
“一个星期之内,把钱原封不动地转回我的账户。一分都不能少。”
张伟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为难:“妈,可是……可是车我已经定了,定金都交了……”
“那是你的事。”我打断他,“是你选择用谎言去换取一辆车,那么这个谎言被戳破后的一切后果,都应该由你自己承担。定金要不回来也好,跟朋友借钱补上也好,那是你需要解决的问题,不是我的。”
我的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
张伟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敢再说什么。
“第二。”我继续说,“从今天起,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要改一改了。”
“我还是你们的母亲,是乐乐的奶奶。你们可以来看我,我也会去看乐乐。但是,关于钱,以后不要再向我开口。一分一毫都没有。”
“我的钱,是我和你们爸爸辛苦一辈子攒下来的。我有我自己的规划。我可能会去旅游,可能会报个老年大学,可能会把它捐出去。总之,那是我的钱,怎么花,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你们已经成年,有了自己的家庭,就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想要更好的生活,就靠自己的双手去挣,而不是算计父母的养老本。”
晓静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和好说话的婆婆,会说出这么直接,这么不留情面的话。
“第三,也是最后一点。”我看着他们,“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即使再努力抚平,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我希望你们能记住今天的教训。人活一辈子,可以没有很多钱,但不能没有良心和底线。”
我说完,站起身,走到阳台。
我不想再看他们。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两道视线落在我背上,复杂,愧疚,或许还有一丝不甘。
过了很久,我听到张伟的声音,很低,很沉。
“……知道了,妈。”
然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他们走了。
我转过身,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乐乐的积木还散落在地垫上,五颜六色。
我走过去,把积木一块一块地捡起来,放回盒子里。
心里,也像是被收拾过了一样,空了,但也清爽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很安静。
张伟没有再打电话来。
我照常过着我的日子,看书,养花,散步。
只是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晚年生活。
以前,我总觉得,我的生活就是围着儿子孙子转。他们好,我就好。
现在我明白了,人,首先要为自己而活。
我翻出了以前和老张一起做的旅行计划,那本厚厚的相册里,夹着很多剪下来的风景画。
西藏的布达拉宫,云南的洱海,新疆的喀纳斯湖……
老张,我好像,很久没有想起我们的约定了。
对不起。
现在,我想去实现它了。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我的手机收到一条银行短信。
二十五万元,已到账。
我看着那串数字,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这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
又过了两天,张伟和晓静再次上门。
这一次,他们没有带任何东西,两手空空,神情也拘谨了很多。
他们站在门口,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妈。”张伟先开了口。
我让他们进来,给他们倒了水。
“钱,我收到了。”我说。
“妈,对不起。”张伟低着头,“车……我们退了,定金损失了一些,剩下的钱,我们找朋友借了点,凑齐了给您转过去了。”
“嗯。”我应了一声。
“妈,”晓静也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圈是红的,看样子是哭过,“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求您能马上原谅我们,但是……我们以后会用行动证明的。”
我看着他们。
我不知道他们的这番话,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迫于形势。
人性是复杂的,我不想再去深究。
“你们能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是好事。”我平静地说,“以后的路还长,好好过日子吧。”
我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含谅”。
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是造成了,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但我也不想再纠缠于此。
生活还要继续。
他们坐了一会儿,见我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便起身告辞了。
送到门口的时候,张伟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妈,您……多保重身体。”
“嗯,你们也是。”
门关上了,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我回到客厅,阳光正好。
我拿出那本旧相册,翻开,指尖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剪报。
然后,我拿起手机,开始在网上搜索去云南的机票。
我的新生活,从现在开始了。
不是为了逃避什么,而是为了找回我自己。
找回那个,在成为母亲,成为婆婆,成为“老太太”之前,也曾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热情的林惠。
我订了一张半个月后飞往昆明的机票。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为我的第一次独自旅行做准备。我上网查攻略,看游记,买了一个轻便的行李箱和一双舒适的运动鞋。
我甚至还去理发店,把头发稍微烫了烫,染了一个不那么张扬的深棕色。镜子里的我,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这期间,张伟和晓静又来了两次。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只是默默地帮我打扫卫生,陪我说说话,然后留下吃一顿便饭。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谁也不再提那二十五万,谁也不再提那辆“蓝色梦想”。
我们谈论天气,谈论乐乐在幼儿园的趣事,谈论一些无关痛痒的社会新闻。
客气,疏离,但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裂痕,可能永远都无法完全愈合了。
但这样,或许也好。
保持一点距离,对彼此都是一种保护。
出发去云南的前一天,我整理行李。
张伟打来电话。
“妈,您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去送您吧。”
“不用了,我约了车,很方便。”我拒绝了。
“那……您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钱带够了吗?要不要我再给您转点?”
“够了。”我的语气依旧平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妈,”张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您是不是……还在生我们的气?”
我拿着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生气吗?
好像已经过去了。
那是一种比生气更复杂的情绪。是失望,是疲惫,是看透一切后的平静。
“张伟,”我说,“我已经不生气了。我只是在学着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妈……”
“好了,不说了,我还要收拾东西。你和晓静好好工作,照顾好乐乐。”
我挂了电话,继续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
第二天,我拉着行李箱,走出了这个我住了大半辈子的家。
锁上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洒在门上,温暖而明亮。
机场里人来人往,广播里播报着航班信息。我坐在候机大厅,看着窗外巨大的飞机起起落落。
心里,没有紧张,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期待。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声中,我看着脚下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像一盘精致的沙盘。
那些熟悉的街道,那些曾经的烦恼,似乎也随着高度的攀升,变得渺小起来。
在云南的日子,是惬意的。
我去了大理,在洱海边租了一间看得见风景的房间。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沿着海边散步,看苍山云起云落。
我去了丽江,在古城的石板路上慢慢走,听着小店里传来的手鼓声,买一些没用却喜欢的小东西。
我不再是一个退休教师,不再是一个母亲,不再是一个婆婆。
我只是林惠。
一个普通的,热爱生活的旅行者。
我学会了用手机拍照,把好看的风景发到朋友圈。
很多年不联系的老同事,老同学,都纷纷给我点赞,留言。
“林老师,您太潇洒了!”
“惠姐,这是在哪儿?太美了!”
我看着这些评论,笑着一一回复。原来,我的世界,不只有家庭和儿子。
我还有朋友,还有属于我自己的社交圈。
旅行的第十天,我正在一家咖啡馆里写着明信片,手机响了。
是张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妈,您在哪儿呢?玩得开心吗?”
“在丽江,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一下,才又开口,“妈,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什么事?”我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
“您别担心,不是坏事。”他赶紧解释,“是……是晓静,她把她的那辆车,卖了。”
我有些意外。
“卖了?”
“嗯。那辆车,她开了还不到一年。她说,每次开车,心里都不踏实,总觉得……那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她说,卖车的钱,加上我们这几年的积蓄,我们准备……重新开始看房子了。这一次,是踏踏实实地,为了乐乐上学,也为了……我们这个家。”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妈,我们知道,我们之前做的混账事,对您伤害很大。我们不求您能一下子就原谅我们。我们只是想告诉您,我们在努力改变。”
“我们想靠自己的努力,把这个家撑起来。而不是……再走捷错了路。”
张伟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
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古城里来来往往的游人,阳光正好,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我身上。
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我知道了。”我说。
“妈……”
“张伟,”我打断他,“人总要学会长大。你们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我很高兴。”
“好好努力吧。为了乐乐,也为了你们自己。”
挂了电话,我看着桌上写了一半的明信片。
收信人地址,我写的是自己家的。
我在明信片的背面,继续写道:
“你好,林惠。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不,归来,是更好的自己。”
我把明信片投进邮筒。
我相信,等我回家的时候,它会和我一起,抵达那个崭新的起点。
旅程的终点,是生活的另一个开始。
而这一次,我要把方向盘,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来源:优雅豆花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