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遍地尽琼花,必取回舟兴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4-19 03:51 1

摘要:在文物斑驳的纹理中,承载着一个民族的文化,一个时代的风貌,它的价值,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但总有不法之徒妄图通过盗掘、倒卖等违法犯罪行径,让这些珍贵的历史遗存蒙尘受损。在这样的珍宝面前,只会用金钱去衡量它的人,是最可怜的人。

古董造假、字画仿冒,古已有之。

在文物斑驳的纹理中,承载着一个民族的文化,一个时代的风貌,它的价值,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但总有不法之徒妄图通过盗掘、倒卖等违法犯罪行径,让这些珍贵的历史遗存蒙尘受损。在这样的珍宝面前,只会用金钱去衡量它的人,是最可怜的人。

多年来,在守护文物的战场上,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二处五大队持之以恒地向各类文物犯罪发起凌厉攻势,以“警察”之名,守护国宝!

他们这支队伍,也许是全国公安机关中最懂得文物之美的队伍,他们的故事,也是全国公安机关打击文物犯罪、守护国家历史文化遗产的生动缩影。在如今国力强盛、民众文物保护意识日益增强的时代背景下,五大队的坚守更具意义。

人能鉴古物,古物亦能鉴人。

就像留声机遇到了老唱片,古玉片的案子,“咿咿呀呀”地追到立早章这里,卡住了。

案子发生在2022年的9月22日(“9·22”专案)。这时,付斌到五大队只有几天,尚不知道这起当时并不起眼的案子。

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二处五大队,是全国公安机关专业打击文物犯罪惟一的整建制单位。历史上,五大队破案如麻,追回过包括唐贞顺皇后敬陵被盗的石椁、壁画,汉宣帝杜陵被盗的玉杯、连体青白玉原雕舞人,秦始皇祖墓被盗的“八年造”漆木高足豆、唐太宗李世民之兄李建成墓志铭等许多“国宝级”一级文物。

可是,随着大量文物贩子借助互联网进行非法交易,西安打击文物犯罪面临严峻挑战。这时候,33岁的付斌被任命为二处五大队的教导员,主持五大队全面工作。此时,全队17名民警,平均年龄48.7岁。文物大队有着极强的专业性,而此前,付斌一天这方面的经历也没有。在人员不可能有大变动的情况下,如何让“五大队”这支年龄偏大的专业队伍重新焕发出活力,是摆在付斌面前的一个严峻课题。

还是回到“9·22”专案上来。西咸新区某村的村民老穆深夜在家里炒制炸药,动静很大,被吓坏了的邻居举报了。民警出警时,老穆家的大铁锅里,还有残余的锯末、柴油等东西。

在他房间里,民警搜出了洛阳铲、头灯,还有沾泥的黄胶鞋、裤子之类。民警怀疑此人在从事盗掘古墓葬活动。老穆在咸阳市有一处商品房,押着他前去搜查时,民警在他家的空调室外机上,提取到了一塑料袋钙化严重的古玉片。这些玉片每片的四个角都有个小孔,估计当初是用银缕或者丝缕穿着。清点玉片,一共625枚。玉衣是汉代最高规格的寿衣,只有皇帝和高级贵族死后,才会使用。那么,老穆这伙盗墓贼究竟盗的是哪一座古墓葬呢?

老穆“钢口”梆梆硬,啥都不交待。监视居住期间,老穆跑掉了。直到这时,案子汇报到市局,付斌他们才获知此案。除了给他家里做工作,民警在西安、咸阳等地的古玩市场也放出风声。老穆跑了20天,于11月15日投案自首。但是,这些日子他可没闲着,把他的同案全部见过,该焊的“眼”已经全都焊死。这些,还是12月2日民警将他四名同伙全部抓获后才知道。因为玉片一案无法抵赖,他们只对这起案子供认不讳。比照卫星地图,文物部门认定,他们挖的盗洞位于咸阳市渭城区安陵保护区内。

安陵是汉孝惠帝刘盈和孝惠皇后张嫣“异穴同茔”合葬陵。刘盈是刘邦与吕后的嫡长子,西汉第二位皇帝,萧何、曹参等名相都辅佐过他。刘盈主张无为而治,他的治下,国内安定,边境和平;一直被压抑的儒学从他这儿开始兴盛,而“卖官鬻爵”的先河也是打他这儿开启的。

经鉴定,玉片属于三级文物。那么这帮嫌疑人挖出玉片,都在那只空调上放的塑料袋里吗?进一步审讯后,有人交待,一个被称为“老四”的嫌疑人曾经闹过情绪,嫌“支锅”老穆迟迟不给大家分钱。老穆证实,有这回事。因为老四屡屡来“骚扰”他,他只好分给了老四150片玉。再审老四,原来,这150片玉已经流向了西安大唐西市、咸阳清渭楼等古玩城,并通过闲鱼网,流向江苏徐州等地。民警将买过他玉片的七个人一一找到,大唐西市的立早章就是其中之一。

立早章虽头发花白,却一身显年轻的卫衣、牛仔裤。他的店里摆放着日本铁壶之类的文玩,民警巡查一圈儿,没有发现文物。看他店铺墙上挂着三把古筝,付斌问他会不会弹。立早章笑呵呵地说,会一点,取下一把,当下表演起来。曲子不像一般的古筝曲,它的节奏明显更明快。再看立早章,手眼协调、表情投入,丝毫无慌乱的感觉。“《出水莲》!这是古筝十大名曲之一。”出水莲?付斌却脑子一滑,联想到的却是另一个词儿:水落石出。这时,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门外走廊上的一个监控探头上。

“我这儿真的没收啥古玉。违法的事,咱不敢干!”立早章甚至主动打开保险柜,让民警察看。付斌仍然坚持,让他跟民警一起到警局问个笔录。那边问着人,付斌带人来到大唐西市的保安室,调取了立早章店铺跟前的那个监控,仔细地研究。

翻看到三天前,有了情况:立早章带了一男一女,在往外搬几只挺大的礼品箱。后来查明,这俩人一人是他的侄儿,另一人是他的老婆。他们搬第二趟时,他侄儿怀里沉甸甸抱着的,是一只黑塑料袋套着的重东西。顺着监控追到大唐西市西边,民警发现他们的东西上了路边停放的一辆奔驰轿车。再跟踪这辆奔驰,车子来到了大唐西市南侧的一家快捷酒店。在酒店前台一查,立早章侄儿在这个时间段登记了一间客房。这个侄儿也在大唐西市开店,民警马上将他控制住,带着他来打开酒店的房间。

是一个标准间。床铺平平展展,没有入住的迹象。视频里看到的那几只礼品箱和黑塑料袋,静静地堆放在房间一角。打开一看,全都是文物,墓志、佛像、瓦当,啥都有。后来,经文物部门鉴定,其中一块墓志,是北齐开国皇帝高洋第六个女儿高耶耶的,墓志被确定为二级文物;黑塑料袋里包裹的,是一尊精美的白石坐佛像,也出自北齐,三级文物;还有一只朱雀图案的瓦当。瓦当常见,但朱雀图案的瓦当只出现在很高等级建筑的四个角上。陕西省历史博物院展出的文物中,就有这样一套朱雀瓦当。所以,酒店里发现的这只朱雀瓦当,也被评定为三级文物。

监控“自有颜如玉”,付斌他们“刻舟求剑”,继续往前翻看。就又发现,立早章把东西往快捷酒店转的三天前,还曾和他侄子往楼下搬过一回东西。搬东西的时间,晚上九点左右。可是,大唐西市的文玩城晚上并不营业,六点半把别的门锁起来,只留一个有保安值守的通道。他们这是往哪儿搬呢?

视频中,这对叔侄俩搬东西时,有个大个子保安从他们身边经过,还和他们有过短暂的交流。定格大个子保安的画面,让保安队长帮忙找来他。看一眼监控,大个子保安马上说,那天晚上他在店铺里例行巡逻时,确实看到这俩人在往楼下搬东西:“我跟他们说,这儿出不去。他们说,知道。我就没再说啥,还有些纳闷儿。”

当晚,付斌和同事就来到现场实地考察。立早章店铺楼下的通道,的确是每天晚上到点儿就锁。那么,楼下什么地方能放东西呢?看来看去,似乎只有楼梯间有这种可能。但通常情况下,楼梯间是保洁员放打扫卫生工具的地方。停在楼梯间跟前,付斌上下打量,就发现异样来:一般来说,楼梯间就是挂把最普通的明锁;但这个门不仅是暗锁,而且还换过锁芯。

付斌曾在二处一大队当过两年专办入室盗窃案的探长,对锁芯有研究。用手机手电照着锁芯仔细看,他发现,锁芯不仅是新换的,而且锁芯弹子有两个通道。显然,这把锁芯防盗性是C级。现在,付斌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间楼梯间是个库房。

问物业,物业说,楼里的楼梯间全都转租给了外包的保洁公司了。问保洁员,却没人知道经理的电话。民警从一个认识的文玩商户那里打听到,这个楼梯间确实被二楼一个同行租去了。他说的这个同行,正是立早章。付斌和民警就戴上执法记录仪,在物业的见证下,将楼梯间打开。门开、灯亮,映入大家眼帘的,是堆成小山似的文物。有汉代陪葬的棒棒俑,有唐代的唐三彩骆驼,陪葬的肥婆女俑、唐代的墓志,以及一只一米高的北齐石佛脚。一百多件文物,民警叫辆货拉拉,拉了满满一车。

后来,顺着北齐白石坐佛像、石佛脚这一线索,付斌他们又一路追踪,抓获了一个湖北籍的建筑包工头。包工头在河北石家庄藁城区滹沱河修桥墩时,挖出一批北齐佛像的。从他湖北老家以及河北等地,民警追回了两尊两米多高的北齐佛像,其中一尊头部完整的佛像,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这起“9·22”专案,持续了两年时间。此案民警们追回的11件北齐佛像及构件,填补了陕西省馆藏文物古代没有古代白石材质大型佛像这一空白。

从文物“小白”,到入行,付斌一路走来,其实并不容易。

来到五大队不久,付斌得到一个来自文物市场的信息:有两名文物贩子有一批“得壹元宝”在网上待价而沽。这批货,疑似是从北郊某工地挖出来了。

安史之乱后期,唐朝叛将、突厥人史思明称了“大燕皇帝”,称元年为“得壹”。他将洛阳周边的青铜佛像融掉,铸出了一批铜钱,取名“得壹元宝”。不久,有人跟他提醒:既然要坐天下,怎么可以“得壹”而终呢?难道这江山只坐一年?史思明深以为然,赶紧改年号为“顺天”,命人把“得壹元宝”统统收回。到如今,“得壹元宝”遗落民间的已经非常稀少。在文物贩子手上,一枚品相好的“得壹元宝”能卖到七、八万元。

付斌只是有一张网上看到的“得壹元宝”的照片。他派两个民警到市场找方家打听一下,看看这照片上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过了一个月,付斌追问调查结果,民警回复他,找人问过了,说那东西是假的。

手机上的照片,付斌却没有删除。有回搞案子,抓了一个专门倒腾麻钱儿的文物贩子。见这人道行挺深,付斌就把手机里的“得壹元宝”给他看。贩子看过,很肯定地告诉付斌:“东西对着呢”。“对”,就是真货。付斌心里就“咯噔”一沉:如果一直当个门外汉,自己不是太容易被人糊弄了吗?

付斌开启了恶补文物知识的模式。两年多以来,他看了好些文物方面的记录片和书籍。除了休息时常去陕西历史博物馆、省文物鉴定中心转悠,看各种文物的实物;他还和一些文物专家加了微信,遇到不懂的,就赶紧请教。青铜器的种类繁多,且多生僻字。跟人说起青铜器,总不能一张口就是“这个瓶瓶”“那个罐罐”吧?他专门找了本这方面的书,值班时,就在办公室里啃。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遇到假文物,至少自己能看得出来。

慢慢地,他开始涨本事了。比如青铜器,他能看出现代化学物质烧制出的铜锈色彩更艳丽,但铜锈只在表面;而出土文物的铜锈是从里向外一层一层长出来的。

唐代陪葬的陶俑,脸部神态一定很优美、生动;而仿制品神情僵硬。察看墓志,付斌也从老民警们那儿得到了一些小技艺:用湿抹布一擦,石碑上的字就显现出来了。那么,几百字的墓志怎么看出墓主人是何许人呢?付斌会找到“‘某’府君墓”,这里的“某府”姓张还是姓李,就能确定墓主人的姓氏;而后面的“君諱‘某某’”,“某某”便是墓主人的名。

2024年3月23日,市局某业务部门转来一条线索:有个工地的挖掘机司机在网上跟人兜售一只青铜鍪。此人开价13万元,有人还价8万元。但也有人拍砖,说这件青铜鍪上的字是后刻上去的。那么,这只青铜鍪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还是一张手机里的照片,付斌翻来覆去地看到半夜。虽然文物市场里花钱就可以给仿制的青铜器刻上铭文,但付斌认为,照片上的青铜鍪铭文的左上角有铜锈,而这铜锈是有层次感的。也就是说,他认定这件青铜鍪是真的,必须想方设法把它追回。

经过一段时间的侦查,付斌和同事在高陵区将嫌疑人抓获。挖掘机司机是个光头,面相苍老,符合这个行当的从业者白天睡觉、晚上熬夜工作的特征。光头交待,青铜鍪是他在北郊一建筑工地干活儿时挖出来的。东西藏在山东聊城老家,两年后,他以为风头过去了,所以才在网上试试水,打算把它变现。

审下光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赶往聊城走的路上,付斌让光头给媳妇打个电话,问了一下东西是不是还在原处。光头媳妇再来电话,付斌就没敢再让光头接听。没想到,凌晨一点多,他们来到光头家,他家竟然聚集了男男女女十几个成年人。男人垫后,女人打头,他们对民警们推推搡搡,不许民警把光头带走。

“看清形势,你已经涉嫌犯罪,我们不可能把你放了。我们警车也还有空位子,再抓走几个也没问题。你要是不配合,我们就对你的家人不客气了!”付斌进屋里给光头敲了警钟。光头想了想,戴着手铐出来,劝说围着民警的这群人退后,让出通道。

光头家是个死胡同,警车开进去没法调头,只能一直往后倒。警车倒到了一处拐弯处,终于调好了头。至此,付斌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经鉴定,青铜鍪是一件三级文物,出自汉代,是一个用来煮肉的炊具,周身刻有17字铭文。考虑到挖掘机司机是因为一念之差私藏了这件文物,并非职业的犯罪嫌疑人,检察院最终没有批准对他的逮捕。

2024年11月的一天,凌晨三点,付斌和同事在长安区香积寺附近路边,拦下了一辆棕色的吉利帝豪轿车。车上三个中年男人;后备厢里有绳子、吊土的袋子和一把铁掀,这显然是部分盗墓工具;还发现一只完整、带盖的陶鼎。

线索是从另一起案件中拓展出来的。付斌他们关注这帮人,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从三人的衣着和车上查出的东西看,这几位应该是刚钻过盗洞,这是准备回家睡觉。

三个人被立即分开,现场突审。但仨人的说法却像复读机,完全一致:三更半夜,出来干什么?答曰:瞎逛!那只陶鼎又是咋回事儿?又答:路上捡到的。

几个月跟下来,这仨人的身份对于付斌他们早就不是秘密:张三是“支锅”(注:搭班子组织盗墓);李四是这辆吉利车的车主;而王五就是个下苦的。这几个月来,张三出门从来不带手机。需要联系收赃的文物贩子,他都是临时借用王五的手机,用微信电话给他老婆交待,再让他老婆联系贩子,后半夜上门来收货。将他们带到经开分局办案区,李四态度有所松动。可最后给盗洞封口时,张三让李四开车去了,他没在现场。再让他到那片荒郊野地里找盗洞,就是大白天他也找不到的。

盗掘古墓葬案件,关键就得找到盗洞。在突审这三人的同时,四、五名民警就已经打着强光手电,在可能有盗洞的地方开始寻找。可是,找到这会儿,却没有任何进展。如果24小时之内找不到盗洞,只有放掉这三名嫌疑人。民警们这没白没黑的小半年,就只能白忙活了。付斌决定,就以王五为突破口了。

虽然年轻,但付斌搞案子可不是生手。2011年,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一毕业,付斌就在西安市公安局刑侦局工作,沉淀了很多侦查办案经验。前几年,付斌曾研判出一名潜逃18年的命案逃犯,并和同事赶赴宁夏,亲手将其抓获。抓捕时,此人在银川重新娶妻生子,他哪里肯承认自己原来的身份。审讯时,付斌硬是让他如实交待出了杀人经过和逃亡经历。

可是,到了文物大队,有回审查一个犯罪嫌疑人,老民警提到一个“老盗”的词儿,付斌听不懂。后面的审讯,他就没敢再插嘴。

“老盗”,其实就是原来让人盗过的盗洞。文物行当有很多专业术语,如果你不知道,嫌疑人就敢云山雾罩地给你编故事了。而学习这些术语,却没有书本可参考。从这以后,全市不管哪个地方有文物案子,付斌都会带人去,并参与审讯。如此一来,文物、盗墓行当中的一些特殊“行话”和“黑话”,他也能在审讯中往出“蹦”了。

比如,“方”是动词,指盗墓贼沿着洛阳铲打出的第一个洞,间隔八十公分至一米,往东、南、西、北四面扩展打洞,以确定古墓的形制及墓室的位置;“涮坑”也是动词,指盗墓贼把以前被盗过的洞再细致翻找一遍,塌陷之处甚至要筛土;“支锅”却是名词,指盗墓的组织者、出钱人,也有地方称其为“把头”:“生坑”指第一次被盗的古墓,这种墓里挖出的文物,被称为“生坑货”;从上到下有花纹的文物被称为“满工”;文物上不仅有花纹,而且花纹工艺性、立体感更强,称为“爆工”;用炮铲主挖的人,被称为“摞铲”。不带彩釉、工艺的陶器、青铜器,包括这回从吉利车上收缴的那样的陶鼎,都被称为“素蛋”。

王五却完全不像一只“软柿子”。一到办案区,他就声称自己有病,进入“醉酒”状态。他双眼紧闭,并且声称只能躺着。问他问题,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肯再说。凌晨六点,讯问的民警已经换了三拨儿。付斌让别的同事先去休息,只留了一个人陪着他审讯。他让人把王五从地上扶起来,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我们已经跟踪你们很久了。你们到处打洞,破坏古墓,我们都看不下去了。你是怎么想的?打算怎么解决?”付斌这说时,王五仍然一言不发。于是,付斌改为和他聊家常。不涉及案件,王五开始慢吞吞地答话了。

原来,王五很晚才结婚,年过五十,儿子才上初中。因为挣不来钱,一年前,妻子带着儿子离家出走。父亲脑梗,一步都走不了。老娘要照顾老父亲,还得给他做饭。聊到他的老母亲,付斌发现他尽管仍闭着眼睛,嘴唇却开始哆嗦起来了。

“你不容易,你妈更不容易。她七十多岁了吧?”付斌话音一落,眼泪就从王五仍然紧闭的双眼涌了出来。

“你妈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你可弄了个这事,能挣多少钱嘛!这事儿现在已经烂包了,你一个男人,就得面对呀。”付斌说完这话,王五开始放声大哭。

王五想抽烟,付斌给他点了一支。看他握烟的手在微微颤抖,付斌继续跟他聊:“看你提了一夜土,胳膊困得这会儿还在抖呀!等你这事儿完了,我们给你介绍个工作吧。”

王五在椅子上坐端了,眼睛也睁开了:“那就感谢你们了!”

当晚11点,王五带着付斌他们来到了盗掘现场。难怪一帮民警找了近20个小时仍找不到盗洞,那片荒地根本看不见新土,盗洞回填后,居然只有小拇指尖那么大!

有个文物贩子到张三那儿看过货,没买。收网后,民警把他也传唤来。此人是个文物勘探公司老板,开辆新款的特斯拉,一身很值钱的行头,态度倨傲。

文物勘探公司受雇于考古队,有专业的技术队伍,发现和记录地下文物的位置和分布情况,确保修路、盖房等建设活动不会对文物造成破坏。这些公司本身也有保护文物的义务。

付斌来审小老板,开口先问他,西安考古博物院公布入围的文物勘探公司名单中,有没有他的公司?小老板的气焰马上就小了很多,因为他的公司是个没有资质的小公司,只能跟在有资质公司后面喝点汤,帮人家干些打孔之类的活儿。付斌又提到一个大老板的名字,小老板更是汗颜。付斌其实就是要让他意识到,他在这个行业里的地位很低,没资格跟民警摆谱。见付斌门儿清,还扬言要查他公司的账,小老板吃不住劲,老老实实地交待了他在张三那儿见过的一只青铜鼎、一只青铜盉的模样以及询价情况。这样的线索,就是民警们以后深挖犯罪的宝贵资源。

2022年冬,付斌到五大队不久,民警们在蓝田县抓了一伙长安的盗墓贼。嫌疑人交待,他们曾经将一只唐朝的铜镜以三千元的价钱,卖给了一个骑摩托的年轻人。民警顺藤找到这人,他承认买过这只铜镜,却狡辨,他并不认识那东西是文物。至于铜镜的下落,他称,回家往屋里一扔,就没再管它。后来想找,找不着了:“也许让娃给耍丢了。”

从抓人,到审讯,民警们连续工作十七、八个小时。明明怀疑嫌疑人已经把铜镜倒卖掉了,可材料报上去,法制上却认为,证据不足,刑拘不予批准。

老民警们经验丰富,仍是大队办案的栋梁。但凭着老经验办案,一定程度上已经不能适应当前打击文物犯罪的需要了。付斌除了组织全队民警认真学习了2015年高检、高法《关于办理妨害文物犯罪案件若干司法问题的解释》和2022年高检、高法、公安部、国家文物局《关于办理妨害文物管理等刑事案件若干问题的意见》,付斌还搜集了公安部和国家文物局发布的《全国优秀打击文物犯罪案例》等,挑出重点,与大家共同学习、探讨。

有几个倒卖文物的小案子,涉案嫌疑人都和那个骑摩托收走铜镜的人一样,称不知道自己收的是文物;要是文物还没有出手,他们就会说,买文物的目的,纯是为了收藏,并不曾倒卖获利。

从最高人民法院资深法官喻海松《文物犯罪理论与实物》一书里,付斌获得了启示:办案时,不单要从口供上固定嫌疑人以牟利为目的的主观故意,更重要的是,应该结合嫌疑人的生活背景、从业经历以及个人对文玩、文物相关知识的了解,尤其要认定其是否为行业从业人员。

以那个三千元收走铜镜的男子为例,他说他不知道铜镜是文物,可是,后来查他的履历,他却是个曾经开过文玩商店的人;他的舅舅因为盗掘西汉窦皇后墓,被判刑十几年,至今仍在服刑当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认识一面铜镜呢?

不仅组织队上民警学习,付斌还邀请市检察院资深检察官,对全市公安系统的文物专干进行涉文物案件的法律知识培训。有了法律知识的刷新和重新加持,民警的办案能力也就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一次,民警从一个开连锁超市的商人老韩手上,查扣了400多件墓志和经幢。老韩说,收藏这些东西,纯粹出于兴趣爱好,也从来不曾倒卖过。民警查阅他大量的账目,发现一笔一万元的账来自一家房地产公司。钱数不算大,但五大队民警却联想到,这家房地产公司名下,还有一家私人石刻博物馆。

付斌通过公安大学的老师,找到一些涉及文物犯罪、尚未公开的判例让大家学习。揭密中国文物市场的中国文物黑皮书三部曲《谁在收藏中国》等,他看了,觉得不错,也推荐给大伙儿去读。如此一来,大家对私人博物馆的营利方式就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民警先去找了老韩。老韩年近七旬,脾气生硬,啥都不认。他老伴更凶,以老韩高血压犯了为由,直接把民警往门外赶;这家房地产老板兼私人博物馆馆长叫老姜,圈儿里名头很响。在他的石刻博物馆里,民警找到一块墓志,问他为什么“征集”来几年都没有报备?老姜就不淡定了。万般无奈,他只得说了那一万元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几年前,老韩卖给老姜八块墓志,收了老姜60万元现金。过后,老姜觉得其中一块品相不好,要求老韩给换一块好的。可换过之后,老韩又心理不平衡。都已经成交过的生意,你老姜怎么能吃后悔药呢?再说,这回换给老姜的那块墓志,他收来的价钱也高呀。老韩又追着老姜要求补差,老姜懒得再跑西安跟老韩见面,就让公司财务给老韩的账上转了这一万块钱。

老韩没开过文玩商店,他究竟算不算文物行业从业人员呢?他自己交待,接触墓志类石刻已经有十几年时间了。他和老姜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他对每一个墓志主人属于中唐还是晚唐、他们的身份与地位,都说得头头是道。他甚至会使用“字口”这样的专业术语,来评价墓志上的文字漂亮与否。付斌和同事们一致认为,老韩应当认定为行业从业人员。

给老韩定性,也不是付斌他们说了就算。为慎重起见,侦办此案的新城分局专门邀请区检察院、法院的工作人员,对本案进行过一次专题研讨。付斌参会时,还专门请来了市文物局督安处的一位专家,从文物知识以及文物行政管理方面谈了对此案的看法。原来,墓志不同于一般文物,绝对不允许私人博物馆、拍卖会和文物商店进行交易。这下,平时不常接触文物案件的检察官、法官们,也对这起案件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后来,老韩因倒卖文物被刑事拘留;老姜私人博物馆里收藏的墓志也悉数被追回,和从老韩那里追回的其他墓志一起,搬家到了陕西省历史博物馆的文物仓库里。

鉴定结果出来后,付斌和办案民警们也都吃了一惊。老韩卖给老姜的八件墓志,有六件是三级文物;还有两件一组是二级文物,为历史文化名人撰写的“序”和“铭”。“序”是介绍逝者的姓名、家世和生平事迹等;而“铭”则是表达对逝者的哀悼与赞颂,一般是用韵文撰写。墓志的主人名叫徐齐庄,是唐太宗李世民爱妃徐慧的弟弟。徐齐庄死后,李世民下令为他撰写铭文的,是《贞观政要》一书的作者、唐代著名史学家吴兢;而为他撰“序”的人,则是唐代著名书法家、政治家、以《咏柳》、《回乡偶书》传世的诗人贺知章。

2023年,陕西省打击文物犯罪综合成绩名列全国第一,追缴文物名列全国第三。而追缴三级以上珍贵文物方面,西安占到了全省总数的98%;2024年,西安追缴文物3122件,同比上一年度又上升53%,创下西安13年来追缴文物数量最好成绩,打击成效以绝对优势继续稳居全省第一。

注:文中嫌疑人名字均为化名

来源:时光漫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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