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岁月安静啊,不动声色地堆叠着褶皱在我们脸上,催白了我们的头发。"搭伙老伴从厨房端出两碗热腾腾的芸豆粥,笑着说:"趁热喝,下午还要去公园练太极呢。"
"岁月安静啊,不动声色地堆叠着褶皱在我们脸上,催白了我们的头发。"搭伙老伴从厨房端出两碗热腾腾的芸豆粥,笑着说:"趁热喝,下午还要去公园练太极呢。"
六十八岁的我,和六十五岁的张秀兰已经搭伙生活三年了。
我俩都是北方小城退休职工,同在一个老旧小区里住了大半辈子,却直到各自丧偶后才熟络起来。
那是2009年春天,小区的老槐树刚抽出嫩芽。我提着竹编菜篮子在菜市场遇见了张秀兰,她戴着老花镜,仔细挑拣着一把小葱。
她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显得很利落。我们就站在那个卖葱姜蒜的摊位前,聊起了各自的退休生活。
"每天做饭最麻烦,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可那锅还是得生火,怪费气的。"张秀兰叹了口气说。
那时我们都是刚退休不久的人,都经历过九十年代的国企改革大潮,都曾是下岗工人,也都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吃饭没滋味,要不咱们搭个伙?"我鼓足勇气问出这句话时,心里直打鼓。
张秀兰愣了一下,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些许疑惑,然后笑了,笑出一道浅浅的褶子:"行啊,反正一个人也是做,两个人也是做。"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搭伙生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我们这把年纪了,还能有新的生活安排?
记得刚开始搭伙那会儿,我有些放不开。张秀兰做饭有一手,从不放味精,却能把家常菜做得香飘四邻。
"这手艺是哪学的?"我一边吃着她做的糖醋排骨,一边问道。
"年轻时在食堂帮过几年厨,后来生了孩子才回车间的。"她边洗碗边回答,声音很平静,但我听出了那里面的自豪。
搭伙后我们约定,各自的退休金自己管,家用一人出三百,平时谁买菜谁付钱,水电煤气费一人一半。起初日子过得很和谐,每天早上一起去菜场,晚上在楼下的小花园散步聊天。
张秀兰喜欢听评书,每天下午四点准时打开床头的老式收音机,听单田芳讲《三侠五义》。我则喜欢在阳台上摆弄几盆吊兰和绿萝,阳光好的日子,整个阳台都是生机勃勃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每到月初,张秀兰总会找个理由出门一趟,回来时脸上既有疲惫又有欣慰。
直到那个周三的下午,我无意中翻开张秀兰放在抽屉里的存折,发现她每月把1800元退休金几乎全部转给了儿子。那个叫小峰的,在省城当工程师的儿子,开着小轿车,住着大房子,还老是对着电话喊"忙、忙、忙",怎么还要老太太的钱?
"你小子是不是糊涂了?"我放下存折,心里对自己说,"人家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可心里这股气却怎么也顺不下去。
那天吃晚饭时,桌上是茄子炖土豆,一碟腌黄瓜,还有一小碗酱豆腐。平常的搭配,却让我心里堵得慌。
"秀兰,你这么做对得起自己吗?"我忍不住问她。一句话出口,我就后悔了,可已经收不回来。
她手一抖,碗里的菜掉了几粒,"怎么了?"
"你每月就那点退休金,全给儿子了,剩下的钱哪来的?我们搭伙可不能一个人出力多,一个人出钱少。"我的话像是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儿都出来了。
秀兰放下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平静:"老王,咱俩搭伙,我从没短过钱,对不对?"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觉得自己说不清楚了。
"那是什么问题?"她看着我,眼里有坚定,也有倔强。
我一时语塞。确实,自打搭伙以来,张秀兰从没在钱上含糊过。家用按时交,买菜从不让我多掏钱,甚至有时还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个水果,说是"路边摊便宜"。
可我心里就是不痛快,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晚上我睡得不安稳,梦见自己在一条长长的胡同里走着,怎么也走不到头。醒来时天已大亮,张秀兰已经起床做早饭了,厨房里飘出小米粥的香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她做饭依然认真,我吃饭也一如既往地称赞,可彼此都觉得有一层薄薄的纱隔在中间,看得见对方,却摸不着真实的感觉。
七月的傍晚,闷热潮湿。我坐在阳台上摇着蒲扇,望着远处被夕阳染红的旧厂房烟囱。那里曾是我们这代人的青春记忆,是我和老伴相识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城市边缘的残影。
"那时候,刘师傅的手艺多好啊,一把钳子就能把废铁变成机器零件。"我自言自语着,回忆起厂里的往事。
张秀兰进屋拿老花镜,不小心碰倒了她放在柜子上的小木盒。盒子摔开,里面掉出一本旧布票本和几张泛黄的照片。
"哎呀!"她慌忙蹲下去捡。
我也弯腰帮她,不经意间看到照片上有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小男孩,站在破旧的平房前,怯生生地笑着。布票本里夹着几张学费收据,最上面一张是1995年的,标注着"某某大学,学费1200元"。
那年头,1200元可是一笔巨款啊。相当于普通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了。
张秀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迅速收好东西。我没多问,但那个小木盒和里面的内容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我平静的心湖。
当晚吃完饭,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电视里正在报道大学生就业的新闻,张秀兰忽然说:"我儿子大学毕业那年,正赶上就业难,差点没找到工作。"
她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秀兰,咱们这辈人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不容易,给他们念书更不容易。"我试探着说。
她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主动和我谈起往事。
"九三年,我下岗了,那时小峰正读高中。"秀兰的眼睛望向窗外,似乎在看着远处的什么地方,"我老伴那时已经患了肺病,干不了重活,家里一下子就没了收入。"
她说,那年秋天特别冷,风呜呜地吹,好像要把人的骨头都吹散。小峰的高中要交学费了,家里却拿不出钱来。
"那天晚上,我和他爸整夜没睡,就一直算账。"张秀兰的声音有些哽咽,"卖了家里能卖的东西,就剩下一台老式缝纫机了,那是我妈给我的嫁妆啊。"
她告诉我,最后他们决定卖掉缝纫机,凑了学费。小峰成绩好,老师说他能考上大学。
"那时候谁家不困难?可孩子的学不能停啊。"秀兰说这话时,眼神坚定得像块顽石。
她还告诉我,后来她曾在街头摆过小摊,去建筑工地做过小工,晚上还在饭店刷过碗。有一次冬天送早点,在冰上滑倒了,摔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下班的人都穿得厚厚的,我一看就知道谁会买我的豆浆油条。"说这话时,她的眼角竟闪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就这样,一分一厘攒下了儿子的大学学费。日子虽然苦,但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一步步向着大学的目标迈进,秀兰心里却是甜的。
"他爸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撑到小峰大学毕业..."说到这,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没等到那一天。"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电视里的声音仿佛很远,屋子里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和我们两个老人的呼吸声。
故事还没完。小峰大学毕业后,工作了没多久,秀兰的腿出了问题,需要手术。医生说再拖下去可能就走不了路了。
"那时候医保不像现在这么好,自己要掏不少钱。"秀兰说,"是儿子拿出了刚攒的结婚钱,给我做了手术。"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点着了一盏灯:"手术后,小峰就跟我说,'妈,您的退休金先给我存着,等我再有钱了,一次性都还给您'。"
"他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可现在房贷、车贷、孩子的学费,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秀兰的眼里满是骄傲,但我却听出了其中的心疼。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儿子,在南方一个繁华城市工作,一年回来不过一两次。每次打电话,总说"爸,我这忙着呢"。老伴去世时,他请假三天就匆匆赶回去上班了。
人到暮年,有谁不希望儿女常伴身边呢?可时代变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我们这些老人,只能慢慢适应。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天还蒙蒙亮,院子里已经有人开始打太极拳了。我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想去早市买些新鲜的蔬菜。
街头巷尾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卖早点的小贩吆喝着,上班的人匆匆走过。我在一个卖豆腐脑的摊位前停下,想起秀兰说过她喜欢吃甜的豆腐脑。
"老王,这么早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是和秀兰同厂的李大娘,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张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铄的脸。
"李大姐,您也来买早点啊?"我笑着打招呼。
"是啊,给老头子买点豆腐脑。"她提着小桶,微微喘着气,"你和秀兰搭伙,日子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心里的疑惑,"就是...她每月把退休金都给儿子,我有点不理解。"
李大娘听了,摇摇头笑了:"王大哥,您别多心,秀兰这人实诚。她儿子小时候,她省吃俭用供他上学,晚上还用煤油灯给孩子照明读书。后来下岗了,她一个人干三份工作,愣是把孩子送进了大学。"
李大娘告诉我,秀兰生活中省吃俭用,却从不在儿子的学习上节省一分钱。小峰要买参考书,她二话不说就去借钱;小峰需要补课,她把自己的棉袄又穿了一冬天。
"那些年,厂里发福利肉,她总是第一个去排队,回家却舍不得多吃一口,都留给儿子。"李大娘说,"秀兰嘴上从没抱怨过一句,她是咱们厂出了名的好妈妈。"
我买了两碗豆腐脑,一碗咸的,一碗甜的,慢慢走回家。路过一个公园,看见几个老人在锻炼身体,有的打太极拳,有的舞剑,还有的在原地跑步。他们的动作或快或慢,但脸上都带着专注和喜悦。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到家时,张秀兰正在收拾屋子,见我拿着豆腐脑进来,眼睛亮了一下:"你去买早点了?"
"嗯,记得你喜欢吃甜的。"我把甜豆腐脑递给她。
她接过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还记得啊?"
"当然记得。"我也笑了,"我这人记性可好了。"
吃过早点,我主动提出帮她择菜。我们坐在阳台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
"老王,关于我的退休金..."张秀兰忽然开口。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我打断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境和选择。"
傍晚,我在厨房帮秀兰择菜。窗外的老槐树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秀兰,在摇曳的煤油灯下,缝补着儿子的校服,或是在灯光下陪儿子读书。
她年轻时一定很美,有着倔强又温柔的眼神,和纤细却坚韧的手指。
"秀兰,"我轻声说,"从下个月开始,家用咱们一人出四百吧。"
她诧异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想通了,儿女是咱们心头的肉,看着他们过得好,咱们这些老人才踏实。"我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地看着她,"你为儿子付出了那么多,他现在有困难,你帮他是应该的。"
秀兰的眼眶红了,轻轻点了点头:"老王,谢谢你理解我。"
"不过,"我忽然笑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警惕地看着我。
"以后别再偷偷摸摸地接济儿子了,有什么事咱们商量着来。咱们是搭伙过日子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她笑了,眼角的褶子像一朵绽开的花:"行,以后不瞒你了。"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有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经过,孩子在车里咿咿呀呀地笑着。
"看那孩子,多可爱。"秀兰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看着像不像小时候的小峰?"我随口问道。
她点点头:"有点像,小峰小时候也这么爱笑。"
"秀兰,你有没有后悔过?"我忽然问道,"为儿子付出那么多。"
她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从来没有。看着他一步步长大,考上大学,有了工作,成家立业,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可他现在不在你身边。"
"他在我心里啊。"秀兰拍拍自己的胸口,"再说了,他每个月都会打电话来,逢年过节还会回来看我。比起有些连孩子面都见不到的老人,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们又聊起了儿时的记忆,聊起了工厂里的同事,聊起了这些年城市的变化。夜色渐渐深了,天上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
回家的路上,秀兰突然停下脚步:"老王,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其实小峰一直劝我跟他一起住,说省城的条件好,有大医院,生活也方便。"她看着我,眼里有些犹豫,"但我没答应。"
"为什么?"我有些惊讶。
"我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认识的人都在这里。再说..."她停顿了一下,"我们搭伙这么久了,忽然不在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心里一暖,说不出话来。
"老王,你是个好人。"她轻声说,"真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相濡以沫。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是海誓山盟的承诺,而是在平凡的日子里,彼此关心,彼此理解,彼此支持。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肉。回来时,路过一家花店,犹豫了一下,买了一小束康乃馨。
"这是干什么?"张秀兰看到康乃馨,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什么,就是看着好看,买回来插在花瓶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她笑了,接过花,小心翼翼地放进水杯里:"我好多年没收到过花了。"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带。秀兰坐在沙发上织毛衣,说是要给小峰的孩子织一件秋天穿的背心。我翻着报纸,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京剧《智取威虎山》。
"老王,"秀兰忽然放下手中的毛线,"你说咱们这样过日子,算不算知足?"
"当然算。"我放下报纸,"吃得饱,穿得暖,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还有人陪着说说话,这不就是福气吗?"
她点点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咱们下个月,要不要去省城看看你儿子?"我提议道,"我还没见过他呢。"
秀兰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你愿意去?"
"当然愿意。这么久了,也该见见你儿子,看看是不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出息。"我故意逗她。
她笑了:"那我明天就给小峰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夕阳下,我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有多少辛酸,有多少付出,都藏在我们这代人的皱纹里啊。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
"老王,谢谢你理解我。"秀兰低声说。
我笑了笑,没说话。人活一辈子,最难得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在流逝的光阴中,能有人懂你的付出,懂你的坚持,懂你的爱。
晚霞渐渐褪去,华灯初上。小区里三五成群的人在纳凉聊天,小孩子追逐打闹,欢笑声回荡在空中。我和秀兰慢慢走回家,她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我的,我没有躲开。
在这个普通的夏夜里,两个平凡的老人,找到了彼此心灵的依靠。我想,这大概就是岁月馈赠给我们最好的礼物吧——理解与陪伴。
老了才明白,人生最重要的不是拥有什么,而是学会放下什么。放下计较,放下成见,学会包容,学会感恩。
风轻轻吹过,带走了一天的闷热。我们肩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不急不缓,正如我们的人生,虽然走得不快,却也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
来源:育儿方略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