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我们村上下都在议论老刘家那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孙女小梅。议论的缘由无非是这姑娘放着城里的好工作不要,非要回到我们这偏远山村来当老师。
那年夏天,我们村上下都在议论老刘家那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孙女小梅。议论的缘由无非是这姑娘放着城里的好工作不要,非要回到我们这偏远山村来当老师。
“这孩子脑子进水了吧?”王婶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摇着蒲扇说,“城里月薪七八千,回来能有啥?两千块钱的代课费?”
老刘那时候还健在,天天拄着拐杖在村里走,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我那时候刚从县城的砖厂退下来,每天没事就在村口的小卖部喝点小酒,听村里人七嘴八舌地讨论。
“人家小梅是华师大毕业的,听说还是什么优秀学生干部,城里好几家学校抢着要呢!”张屠户一边剔着牙,一边说道,手指头上还沾着些许肉末。
“那为啥回来?”有人插嘴。
“听说是看不惯城里学校那些有钱人家孩子补课的风气。”李大爷接过话来,“小梅说农村娃娃不比城里差,就是缺个领路人。”
当时我们都笑了,觉得这姑娘是年轻人心血来潮,过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村里的清苦,灰溜溜地回城里去。毕竟我们村的小学校只剩下一栋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两层小楼,操场上长满了杂草,就连厕所都还是那种臭气熏天的旱厕。全村适龄儿童也就二十来个,都是老人带着,年轻人早就出去打工了。
小梅来的那天,我正好路过学校。她穿着一件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马尾,拖着一个看上去破旧的行李箱。那箱子的一个轮子坏了,走起路来”咯噔咯噔”的。我想上前帮忙,她却笑着摆摆手:“没事儿,习惯了。”
我注意到她的行李箱上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贴纸,有些已经泛黄剥落。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大学时候跟同学们一起去过的地方留下的纪念。
校长老李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子,胡子拉碴的,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他领着小梅参观那所破旧的学校时,脸上既是欣喜又是愧疚。
“条件太差了,小梅啊,你要有心理准备。”
小梅却只是笑笑:“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她住进了学校后面那间留给老师的宿舍。那间宿舍已经空置了好几年,墙角长着霉斑,窗户关不严,一到刮风下雨的天气就”呼呼”作响。
开学那天,我送孙子去学校,看见小梅站在学校门口,戴着一顶草帽,一一迎接每个孩子。有的孩子衣服皱巴巴的,有的头发乱糟糟的没梳,还有的鼻涕挂在嘴边。但小梅对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微笑,蹲下身子平视他们的眼睛,亲切地问候。
那天晚上,村里停电了。这在我们村是常事,尤其是夏天用电高峰时。我拿着手电筒去村口小卖部买蜡烛,远远看见学校教室里亮着微弱的光。
好奇心驱使我走近了看,原来是小梅点着蜡烛在教室里备课。桌上铺着一堆资料,旁边放着半杯凉透的茶水,杯底沉淀着一层茶叶渣。她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奋笔疾书,完全没注意到外面有人。教室的黑板被擦得很干净,上面用粉笔画了一幅地图,是我们这一带的山川河流。
我没打扰她,悄悄离开了。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上小学时的老师,也是这样在煤油灯下备课的情景。只是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不久,村里人就发现了变化。孩子们放学回家不再是丢下书包就去疯玩,而是会先完成作业。有的孩子甚至主动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小梅老师说,学习不只是为了考试,还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孙子小强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那模样把我逗乐了。
秋天的一个周末,小梅组织全班学生去后山采集树叶标本。放在以前,家长们肯定会说这是浪费时间。但这次,不少家长也跟着一起去了,我也被小强拉着参加。那天,小梅穿着一双沾满泥巴的运动鞋,在山间小路上带着孩子们走走停停。
“看,这是梧桐树的叶子,摸摸它的纹路。”
“这个是野山楂,酸酸的,可以泡水喝。”
“大家猜猜,松树的年轮是怎么形成的?”
孩子们围着她,像一群小鸟跟着领头的大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猜测着。我站在一旁,看着小强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又亲切。
回来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雨。小梅把自己的雨衣给了一个没带雨具的小女孩,自己却淋得湿透。她的眼镜上沾满了雨水,头发贴在脸上,但嘴角始终带着笑。
我递给她一把伞,她愣了一下,然后感激地接过:“谢谢刘爷爷。”
“姑娘,你这是何必呢?”我忍不住问,“城里条件那么好,工资那么高,你干嘛要受这罪?”
小雨中,她停下脚步,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山峦,轻声说:“刘爷爷,我妈妈就是从这个村子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是她的老师改变了她的命运。现在,我想做那个改变孩子们命运的人。”
我这才想起来,她妈妈陈兰是村里出了名的学霸,当年考上省重点大学,后来嫁到了城里。没想到隔了一代,她女儿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再说了,”她笑着补充道,“这里的风景多美啊,城里哪有这么蓝的天,这么清的水?”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小梅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城里人,而是我们村子的一部分。
冬天来了,山村的冬天格外寒冷。学校的取暖设备跟不上,教室里冰冷冰冷的。孩子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上课,手冻得通红。
一天早上,我路过学校,看见小梅搬着一堆木材往教室里走。我赶紧上前帮忙,才知道她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个小火炉,准备放在教室里取暖。
“学校没有取暖补贴吗?”我问。
“有是有,但今年经费紧张。”她没再多说,但我猜到可能是她没提出申请,或者把补贴用在了别处。
那个冬天,教室里的小火炉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东西。课间休息时,他们围着火炉,听小梅讲外面世界的故事。有时候她会带一些城里的小零食给孩子们尝,有时候会教他们折纸飞机、做手工。
令人惊讶的是,孩子们的成绩突飞猛进。县里组织的统一考试中,我们村的学生成绩居然排在了全县前列。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春节前,村委会召集了一次会议,讨论如何改善学校条件。会上,村长提出要给小梅涨工资,被她婉拒了。
“如果有多余的钱,不如添置些教学设备。”她说,“孩子们需要看到更大的世界。”
村长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的打算长期待在这里?”
“只要有孩子需要我,我就会在。”她的回答简单而坚定。
会后,老刘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到小梅身边,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丫头,爷爷没啥本事,这是压岁钱,你拿着。”
小梅接过红包,眼里闪着泪光,突然俯下身子抱住了老刘:“爷爷,谢谢你支持我回来。”
老刘拍拍她的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傻丫头,爷爷以你为荣。”
那个场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老刘最后一个春节。次年清明,他就走了。
小梅的父母从城里赶来奔丧,顺便想劝她回城里去。我在村口的小卖部听见他们的争执。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工资低,条件差,你的大学文凭算是白念了!”小梅的妈妈激动地说。
“妈,我的选择我不后悔。”小梅平静地回答,“这里的孩子比城里的孩子更需要我。”
“你爷爷已经不在了,你的理由呢?”
小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指着远处正在放学的孩子们:“他们是我的理由。”
第二年,村里人凑钱给学校建了一个小图书馆,其实就是教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放了几个书架。小梅从城里带来了许多书,还发动城里的朋友们捐书。很快,那个小房间就被塞得满满当当。
图书馆开放的第一天,孩子们都兴奋不已。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有的甚至不知道怎么翻阅。小梅耐心地教他们如何保护书籍,如何查找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我孙子小强最喜欢一本关于宇宙的图册,每次借回家都爱不释手。有一次,他问我:“爷爷,月亮上真的有人住过吗?”
我一时语塞,只好说:“去问小梅老师吧,爷爷不知道。”
后来我才知道,小强梦想着当一名宇航员。这在以前,是我们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第三年,老刘已经走了两年,小梅依然坚守在山村小学。她的教学方法越来越受到县里的认可,不少老师来向她取经。她组织的”乡村课堂”项目,把村里的老人请进学校,教孩子们传统手艺,讲述村里的历史和故事。我也被请去教孩子们如何辨认山草药,这让我这个老头子找回了些许存在感。
那年秋天,全县组织了一次统一的中考模拟考试。结果出来那天,小梅激动地跑遍了全村,挨家挨户通知。
“我们村的孩子,全部达到了重点中学的分数线!”她兴奋地喊着,脸上的汗水和笑容融在一起。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当晚,村委会在祠堂门前摆了几桌酒席,村里人都来了,就连常年在外打工的年轻人也赶回来庆祝。
席间,村长提议大家举杯敬小梅。她有些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推辞道:“这是孩子们自己的努力。”
“没有你,哪有今天?”村长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我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小梅,她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衬衫,头发随意地扎着,脸上还带着些许疲惫。但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却明亮如星。
酒席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起了这三年来的变化。有人说自己的孩子现在会主动做家务了;有人说孩子不再沉迷手机游戏了;还有人说孩子变得更懂事、更有礼貌了。
这些都是小事,但拼在一起,却是整个村子的希望和未来。
席散后,我送小梅回学校。夜色中,她突然问我:“刘爷爷,您觉得我这三年,值得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突然想起老刘生前常说的一句话:“好人有好报,付出总有回音。”
“值得,当然值得。”我拍拍她的肩膀,“你不只是教会了孩子们知识,更重要的是,你给了他们希望。”
她笑了,眼里闪着泪光:“其实我也在学习,学习坚强,学习坚持,学习面对困难时不退缩。”
月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就像一棵在山村扎根的小树,默默生长,却能改变整个村子的景象。
过了两天,我在学校门口遇见小梅,她正低着头看手机,眉头紧锁。
“怎么了?”我问。
“城里一所重点学校邀请我过去任教,待遇是这里的五倍。”她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沉,知道她可能要走了。这很正常,年轻人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山村。
“你打算接受吗?”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我拒绝了。”
“为什么?”我有些吃惊。
“刘爷爷,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她柔声说,“城里的孩子不缺好老师,但山村的孩子们呢?他们也需要看到更大的世界,也需要有人相信他们、鼓励他们。”
她指着远处正在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看,明年我们村又有二十多个孩子要上学了。我不能丢下他们。”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老刘的孙女早已不再是那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已经成为这个山村的一部分,成为孩子们命运的转折点,成为我们村子的希望。
如今,小梅在山村已经教了五年书。村里的条件好了很多,学校也翻修了,添置了新桌椅和电脑。更重要的是,村里年轻人回来的越来越多,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
每当夕阳西下,我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流。我知道,这些孩子的未来,会比我们这一代人精彩得多。
而这一切的开始,是因为老刘的孙女,一个放弃城市光鲜生活,选择在山村扎根的年轻姑娘。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改变世界不需要惊天动地的壮举,只需要像小梅这样,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用爱和耐心点亮一盏盏希望的灯。
就像老刘常说的那样:“土地是不会辜负耕种它的人的。”小梅在山村播下的种子,正在茁壮成长,我们都在等待着丰收的那一天。
来源:蝉噪林逾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