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单位改制,我在一家国营纺织厂做会计已经十年。自从去年父亲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家里请了两个护工都不尽心,父亲身上总是有异味,被褥也不常换。昨天傍晚,我回家时看见父亲一个人躺在床上,嘴唇干裂,床单也湿了一大片,那个新请的护工竟然出去跟人打麻将了。
"爸,我不干了,我辞职了。"我把辞职信放在父亲的病床前,声音有些颤抖。
那是1998年春天,窗外的梧桐树刚抽出嫩芽,小区里的广播站正循环播放着《常回家看看》。
单位改制,我在一家国营纺织厂做会计已经十年。自从去年父亲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家里请了两个护工都不尽心,父亲身上总是有异味,被褥也不常换。昨天傍晚,我回家时看见父亲一个人躺在床上,嘴唇干裂,床单也湿了一大片,那个新请的护工竟然出去跟人打麻将了。
"傻孩子,你这是何必呢?"父亲用他那只还能动的右手艰难地指了指窗外。
"爸,厂里就要裁员了,年轻人优先留用,我这年纪,早晚的事。与其等着被裁,不如自己先走一步。"我扯出一个笑,掩饰内心的不安。
"现在这年头,找工作多难啊,你可想好了?厂里的'铁饭碗'多少人抢着要呢。"父亲眼里闪烁着忧虑,声音有气无力。
"想好了,就这么定了。"我故作轻松地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父亲长叹一口气,眼角有泪光闪动。这个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如今却只能靠在病床上,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
那天晚上,我坐在昏黄的台灯下,翻出了家里的存折。工资卡里的余额不多,勉强够支撑一年半载。窗外电线杆上的喇叭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居委会大妈正用沙哑的嗓子转播着最新的政策——"国企改革,分流安置"。
我的好友老李来家里看我,手里提着两瓶散装白酒和一袋花生米。他是厂里的老师傅,最近也在为下岗的事发愁。
"小周,你这决定太草率了。"老李坐在我家那张红木方桌旁,轻声说道,"你看看这两年,多少人下岗,再找工作都难。特别是咱们这年龄段的,又不懂电脑,又没什么技术,谁要啊?"
我给父亲翻了个身,换上干净的尿布:"我知道难,可是爸现在这样,我不能看着他受罪啊。"
老李叹了口气,抿了一口酒:"你这孩子,心太软。"
就这样,我开始了全职在家照顾父亲的日子。起初是手忙脚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父亲量体温、擦身子、喂药、做饭。
最难的是给父亲洗澡。春天还好,到了夏天,父亲身上容易长褥疮,必须勤换洗。我记得第一次给他洗澡,笨手笨脚地搬来半桶温水,用老式搪瓷脸盆一点点擦洗。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羞愧,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爸,别哭。"我擦去他的泪水,却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儿子,让你受累了。"父亲的声音哽咽,那双曾经有力的手如今瘦得只剩下骨头。
隔壁的王大娘是退休护士,看我笨手笨脚的样子,主动敲门进来教我。她六十多岁,腰板却挺得笔直,走路带风。
"小周啊,你这样不行,要这样托着腰,一个翻身的动作,利落点。"她示范给我看,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这年头,你这么做,可不容易啊。"王大娘一边教我如何按摩防褥疮,一边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谁还有这份心哪。我家那口子走得早,现在孩子都在外地,就我一个人。你爸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我一边学一边苦笑:"也就是我一个人,弟弟在外地做生意,忙得很,嫂子要照顾孩子。"
"你弟弟是不是小周建啊?我记得他小时候常来我家玩。"王大娘问道。
"对,他现在在深圳开了个小厂,做电子配件的。"我点点头,心里有些酸楚。弟弟自从南下做生意后,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趟。
王大娘拍拍我的肩膀:"你们兄弟两个,各有各的难处。他赚钱养家,你在家伺候老人,都不容易。"
确实难。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先给父亲量体温,然后擦身、换衣、喂饭、喂药。八点钟去菜市场买菜,赶在人少的时候,价格便宜些。回来做午饭,一日三餐,从不马虎。下午还要给父亲做康复按摩,晚上要哄他睡觉。
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也不好,住的是单位分的老房子,一层小楼,没有电梯。厕所还在走廊尽头,公用的。每次带父亲去厕所,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用轮椅推着他绕过狭窄的走廊,再把他抱到马桶上。遇到下雨天,地面湿滑,我常常担心会摔倒。
那年夏天,城里正兴起下岗潮。电视上经常播放关于"再就业工程"的新闻,大街上贴满了招聘启事。不少以前厂里的同事来家里找我聊天,大家都愁眉苦脸,担心自己的饭碗。
有一天,我的老同事小赵来访,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小周啊,你知道吗?咱们厂里又开了家分厂,专门生产高档面料,听说缺会计,要不要我给你说说?"
我正在给父亲捶背,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工资待遇怎么样?"我下意识地问。
"比原来高多了,还有双休日,五险一金都齐全。"小赵兴奋地说,"现在找这样的工作不容易啊,特别是像咱们这样的国企老职工。"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父亲,摇摇头:"算了,我现在走不开。"
父亲的眼神暗了下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小赵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请个保姆不行吗?或者送养老院?"
"试过了,人家嫌活儿累工钱少,干两天就走了。养老院我也去看过,环境不好,而且一个月的钱够我家花半年的了。"我苦笑着说,"再说了,我爸不愿意去那种地方。"
小赵走后,父亲突然开口:"儿子,你去工作吧,我自己能行。"
我摇摇头:"爸,我不会丢下你的。"
父亲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他用颤抖的手握住我的手:"傻孩子,为了我,你把自己的日子都耽误了。"
我笑了笑:"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这不挺好的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存款也一点点见底。为了省钱,我开始在家里种些蔬菜,阳台上种葱姜蒜,窗台上种小白菜。每次做饭,都尽量做得简单却营养。
父亲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候能坐起来看会儿电视,有时候却高烧不退,需要打点滴。每次我推着他去医院,路人总是投来好奇或怜悯的目光。
"你看看,那个小伙子,整天推着老头子到处跑,多孝顺啊。"
"听说是辞了工作在家照顾老父亲,这年头,这样的好儿子不多了。"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里既骄傲又苦涩。骄傲的是自己能尽孝道,苦涩的是这条路实在太难走。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会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特别是看到以前的同事们有的已经当上了主管,有的开了自己的小公司。
年底,弟弟一家从南方回来过春节。他穿着名牌西装,手腕上戴着金表,一看就是生意做得不错。嫂子则捧着个大哥大,时不时接个电话,显得忙碌而重要。
看到我消瘦的样子,弟弟皱了眉头:"哥,你这样不是办法啊。你看你,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
我倒了杯热水给他:"生意忙吗?"
"忙,南方现在发展得快,机会多。"弟弟喝了口水,突然压低声音说,"哥,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我看咱们还是把爸送养老院吧,那里有专业护工,你也能重新找份工作。现在不比以前了,你这么长时间不工作,技能都落伍了,再找工作只会更难。"弟弟一脸认真地说。
饭桌上,弟弟又提起了这个话题。父亲坐在轮椅上,我用围裙给他围好,慢慢喂他吃饭。
"爸,我跟哥商量了,准备把您送到市里新开的那家养老院,环境不错,护理也专业。"弟弟说,"您看行吗?"
父亲突然出声:"不去,我就待在家里。"他颤巍巍地夹起一块红烧肉,艰难地放到我碗里,"儿子,吃肉。"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弟弟也沉默了。
"爸,你就别固执了,养老院条件好,有营养师专门配餐,还有医生随时照看。"嫂子插嘴道,"再说了,你也得为你儿子考虑考虑,他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成家,整天守着你,将来怎么办?"
父亲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筷子在盘子里敲出清脆的声响。我赶紧接过话头:"这事不急,再说了,我照顾爸挺好的,不累。"
晚上,弟弟来到我的房间,递给我一个信封:"哥,这里有两万块钱,你先用着。"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等我找到工作了就还你。"
弟弟摇摇头:"哥,你别犟了,爸这情况,没个三五年好不了。你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吧?要不这样,爸先去养老院住一段时间,你去我厂里帮忙,做个财务主管,工资待遇肯定比你以前好。"
我没说话,只是摇摇头。弟弟叹了口气:"哥,我知道你心疼爸,但是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啊。你今年都三十八了,还没娶媳妇,再这么下去,你的人生怎么办?"
春节过后,弟弟回南方前又给我留了一笔钱:"哥,你别硬撑,实在不行就打电话给我。"
我点点头,但心里明白,自己选的路,再苦再难也要走下去。等弟弟一家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父亲变得更加沉默,常常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只是望着窗外发呆。
一个雨夜,父亲突然高烧不退。我连忙用冷毛巾给他物理降温,又喂他吃退烧药。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我急得满头大汗,心想要不要送医院。正在这时,王大娘敲门进来,见状赶紧帮忙。
"老周,你怎么样?"王大娘熟练地给父亲量了体温,"三十九度五,得去医院。"
我赶紧穿上雨衣,推着父亲冒雨去了社区医院。值班医生给父亲打了针,挂了瓶盐水,病情才稳定下来。
回家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我的雨衣湿透了,冷水顺着脖子往下流。父亲裹在被子里,眼睛直直地望着我,突然开口:"儿子,对不起。"
我一愣:"爸,你说什么呢?"
"对不起,连累你了。"父亲的声音哽咽,"你弟弟说得对,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我停下脚步,蹲在父亲面前:"爸,您别这么说。我照顾您,是我应该做的。"
父亲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你辛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你这样为我付出,我心里亏欠啊。"
我握住父亲的手:"爸,您记得我小时候得肺炎,您背着我走了十里路去镇上看病吗?那会儿下着雪,您的脚都冻裂了,还是坚持把我送到了医院。您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还不完。"
父亲沉默了,眼泪无声地流下。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三年。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我也从当初的手忙脚乱变得熟练自如。邻居们都夸我是好儿子,但我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尽一份孝心而已。
2001年,小区安装了有线电视,我用弟弟给的钱交了费,让父亲有更多节目可看。那段时间,父亲特别喜欢看《人间四月天》,常常看得入神,眼里有光。
"爸,您喜欢这个剧啊?"我一边给他按摩腿部,一边问道。
"嗯,里面的徐志摩,跟我年轻时有点像。"父亲笑着说,眼睛里闪烁着回忆的光芒。
我惊讶地看着他:"真的?那您年轻时候也是个风流才子了?"
父亲难得地大笑起来:"胡说什么呢,我是说他那种为爱痴狂的劲头。我当年追你妈,骑着自行车跑了三十里地,就为了给她送一封信。"
我第一次听父亲提起这些往事,好奇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啊,你妈没收我的信,说我是登徒子。"父亲的眼里满是怀念,"我不死心,又去了好几次,终于把她追到手了。"
听着父亲讲述年轻时的故事,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鲜活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那天晚上,我在收拾父亲的衣柜时,发现了一个旧皮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泛黄的信件和照片。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站在一棵大树下,笑得那么灿烂。
我把照片拿给父亲看:"爸,这是您和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吧?"
父亲接过照片,眼神立刻变得柔和:"是啊,那会儿我二十四岁,你妈二十二岁,刚结婚不久。"
"您和妈妈真般配。"我轻声说。
父亲点点头,突然问道:"儿子,你怎么不找个对象?这些年,我一直欠你的。"
我笑了笑:"我现在这样,谁肯嫁给我啊?"
"怎么会呢,你这么好的人,一定会遇到愿意和你共度一生的姑娘。"父亲认真地说。
就在这一年的冬天,我在医院结识了护士小林。她二十八岁,离过婚,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每次带父亲去复查,她都会特别照顾我们,给父亲找最舒适的位置,帮我填各种复杂的表格。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医院门口遇到下班的小林,顺路搭她一程。聊天中得知,她也住在我们小区附近,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慢慢地,我们熟悉起来。有时候她会来家里看望父亲,带些自己做的点心。父亲很喜欢她,常常逗她说话。
"小周啊,这姑娘不错,你看她对我多好,还给我带红豆糕,知道我爱吃这个。"父亲眨着眼睛对我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爸,您别瞎说。"
小林也红了脸,转身去厨房帮我洗碗。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小林知道我的处境,从不埋怨我没时间陪她,反而常常帮我照顾父亲。她的女儿小丽也很可爱,常常喊我"周叔叔",一口一个甜得很。
2003年春节,我鼓起勇气向小林求婚。我没有钻戒,只有一份简单的承诺:"我不能给你富裕的生活,但我会用心爱你和小丽。"
小林眼里含着泪水:"我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你这个人。"
我们商量着等父亲的病情稳定些,就举行一个简单的婚礼。父亲知道这个消息后,高兴得像个孩子,连续几天胃口大开。
"儿子,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父亲握着我的手,眼里闪烁着泪光,"你要幸福啊。"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婚礼的时候,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他的脑部又出现了出血点,情况不太乐观。我和小林取消了婚礼计划,日夜守在病床前。
父亲去世前的那个晚上,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够了,儿子,够了。"
我不解其意,眼泪模糊了视线:"爸,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
父亲艰难地摇摇头:"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这些年,你为我付出太多。现在,你该为自己活了。"
第二天清晨,父亲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我握着他已经冰冷的手,心如刀绞。小林站在一旁,轻轻抚摸我的后背,无声地给予我支持。
整理父亲遗物时,我发现了他的一本日记。翻开发黄的纸页,上面记录着母亲生病时,他如何照顾她的点点滴滴。最后一页写着:"人这一辈子,不求做得完美,但求尽力而为。周周(我的小名),如果你看到这些文字,请记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爸爸为你骄傲。"
我抱着日记,泪如雨下。
父亲走后,我开始投简历找工作。弟弟提出让我去他的公司,但我婉拒了,想要靠自己的能力重新开始。小林支持我的决定,说她愿意和我一起面对未来的挑战。
面试那天,我穿上了父亲的西装,虽然有些旧,但很合身。面试官看着我简历上的五年空白期,好奇地问:"这五年您做什么了?"
我平静地回答:"照顾我的父亲,他生病了。"
面试官沉默片刻,点点头:"这是很难得的品质。在我们公司,我们需要有责任心、有耐心的人。您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就这样,我重新走上了工作岗位。半年后,我和小林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婚礼上,我放了父亲和母亲的照片在主桌上,仿佛他们也在见证这一刻。
小丽亲切地喊我"爸爸",那一刻,我感到无比幸福。
回家路上,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想起这五年的点点滴滴,有艰辛,有泪水,有无助,但更多的是一种宁静的满足。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临终前那句"够了"的含义——孝心不在于做得完美无缺,而在于尽己所能的守候与陪伴。人生路上,我们无法抵达完美,但只要全力以赴,就已足够。
风吹过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是父亲在对我低语:"孩子,你做得很好。"
我握紧小林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向新的生活。在那一刻,我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等待着我,我都已经明白了生活最珍贵的意义——那就是爱与责任,以及为所爱之人尽心尽力的勇气。
来源:樱桃味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