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夹起一筷子酱牛肉,刚要送进嘴里,坐我对面的建国就把转盘往右转了半圈。
我夹起一筷子酱牛肉,刚要送进嘴里,坐我对面的建国就把转盘往右转了半圈。
那酱牛肉在我筷子上晃晃悠悠,最后还是掉回了盘子里。
我抬头看看建国,他正忙着给旁边的小丽夹菜,似乎没注意到我。
我又伸筷子去夹那块酱牛肉,谁料桌子又转了,这回是坐我左边的永强转的。
永强笑呵呵地指着清蒸鲈鱼说这个新鲜,我心里一阵纳闷,我什么时候不吃牛肉了?
这是我们初中同学毕业三十年后的第一次聚会。
说起来,能坐在这锦江饭店的包厢里,我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那时候我们这帮孩子,家里都不宽裕,住的都是那种筒子楼,一家三口挤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建国,他爸在纺织厂当工人,一个月四十二块钱工资,养活一家五口。
建国穿的衣服总是哥哥穿小了的,膝盖和肘部都打着补丁,那种蓝色的确良布料,洗得发白了。
冬天的时候,他手上总是长冻疮,红肿得像小萝卜似的,有时候疼得直哆嗦。
那会儿我家条件也不好,我爸在街道小厂修自行车,一天赚个三五块钱就算不错了。
我妈在家给附近的居委会做针线活儿,做那种军绿色的挎包,一个五分钱的手工费。
但比起建国家,我们还算凑合。
我妈总是会给我烙几张玉米面饼带到学校,有时候看建国饿得慌,我就偷偷塞给他半张。
那会儿一到午饭时间,教室里弥漫着各种味道,有玉米面饼子的香味,有咸菜疙瘩的酸味,还有带荤腥的同学偷偷啃的猪油渣子。
我们几个家境困难的孩子总是坐在一起吃饭,说不上什么原因,大概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吧。
建国每次接过我的饼子,总是先掰一小块尝尝,然后使劲点头说香。
其实我知道他是怕一口气吃完了不好意思,那种小心翼翼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挺心疼。
永强那时候也不富裕,他爸是个木匠,做那种老式的樟木箱子和八仙桌,手艺是好,但订单不多。
永强常常帮他爸打下手,小手被刨子削得全是口子,贴着胶布去上学。
小丽家稍微好一些,她妈在百货商店当营业员,算是吃商品粮的,但也就是能穿得干净一些,吃得饱一些。
小华最有意思,他爸是个说书的,就是那种拿着醒木在茶馆里讲古的,嗓子特别好,说起《三国演义》来活灵活现的。
我们几个小时候最爱去听小华他爸说书,一听就是一下午,那会儿也没什么别的娱乐。
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穷,但大家心里都挺踏实的,没有什么攀比,也没有什么压力。
放学了就一起去护城河边钓鱼,用蚯蚓做饵,能钓上来几条小鲫鱼就高兴得不得了。
夏天的时候,我们还会偷偷去河里游泳,虽然水不算干净,但那份快乐是真的。
冬天下雪了,我们就堆雪人打雪仗,手冻得通红也不在乎,回家让妈妈用热水泡泡就好了。
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一颗水果糖就能甜上半天,一张小人书就能看一个星期。
我记得有一年春节,建国他爸从工厂分了两斤白糖,建国兴奋得不得了,给我们每人抓了一小把。
我把那些白糖放在手心里,一粒一粒地舔,生怕一下子就没了。
那种甜味现在想起来,比什么高档甜品都香。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到了初中毕业。
那时候能考上高中的不多,我们几个更是没戏,成绩都不怎么样。
建国回家帮他爸种地,永强跟着师傅学木工,小丽进了街道办的小作坊,小华继承了他爸的衣钵学说书。
我呢,自然而然地跟着我爸学修车。
分别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太多的伤感,因为都住得不远,以为随时都能见面。
可谁知道这一别,就是三十年。
这三十年里,我偶尔能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听说建国做起了小生意,从倒腾粮食开始,后来越做越大。
听说永强考了个成人大专,后来进了银行,一步步往上爬。
听说小丽嫁得不错,老公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家里条件很好。
听说小华放弃了说书,改行做生意,好像也挺成功的。
而我,还是在修车,从修自行车到修摩托车,再到修电动车,三十年如一日。
不是我没想过改行,而是这手艺一直能糊口,也就没有太大的动力去折腾。
我老婆常说我没出息,但我觉得平平淡淡也挺好,至少不用承受太大的压力。
儿子考上大学的时候,我高兴得三天没睡好觉,觉得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算完成了。
谁料到会接到建国的电话,说要组织同学聚会,地点定在锦江饭店。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觉得差距太大了,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但老婆说,老同学一场,去看看也好,别让人家觉得你小气。
我想想也是,就硬着头皮来了。
没想到一进包厢,气氛就不对了。
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异,有同情的,有尴尬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疏远。
我坐下后想找找当年的感觉,但发现根本找不到了。
他们聊的话题我完全插不上嘴,什么股票基金,什么房产投资,什么子女留学,对我来说都是天书。
我只能默默地坐着,偶尔附和几句,但明显感觉到他们并不在意我的反应。
更让我难受的是每次我要夹菜的时候,总有人恰好要转桌。
开始我以为是巧合,后来发现次数太多了,不可能都是巧合。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夹菜的时候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只有我伸筷子的时候,桌子就会转动。
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们是故意的。
不是不让我吃菜,而是不愿意在我夹过菜的盘子里再夹菜。
这种感觉比直接拒绝我参加聚会还要难受。
我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影,里面有个情节是富人家的少爷不愿意和穷孩子用同一个碗吃饭。
当时觉得那是电影里的夸张,没想到现实中也会遇到。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是不是我的手太粗糙了,还带着机油的味道?
是不是我的衣服太朴素了,和这个高档包厢格格不入?
是不是我的举止太粗俗了,让人感到不舒服?
我悄悄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实比他们的手粗糙很多,指甲缝里还有些黑色的污渍,那是长年修车留下的印记。
我想起出门前老婆让我换身好衣服,但我就这么一套像样的衣服,还是儿子上大学时买的。
比起他们身上的名牌,我这身衣服确实显得寒酸。
但是我又想,我们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都是穷孩子出身,为什么现在就这么不一样了呢?
难道有了钱就忘了当年的友谊?
难道成功了就可以看不起老朋友?
我心里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怒。
但我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坐着,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找个借口离开。
散场的时候,建国提议建个微信群,说以后可以常联系。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又怕显得太突兀,就同意了。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晚的遭遇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重复播放。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同学之间会变成这样。
我拿起手机,想在群里说点什么,也许能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点开群聊,看到群名叫"老同学"。
我正要打字,无意中看了一眼群成员列表。
我看到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有备注。
建国的备注是"建国哥",永强的备注是"永强哥",小丽的备注是"丽姐",小华的备注是"华哥"。
只有我的备注是"修车老赵"。
就这四个字,像四根钉子一样钉在我心上。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修车的。
不是老赵,不是同学,不是朋友,就是个修车的。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今晚所有的异常。
为什么他们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为什么每次我夹菜都有人转桌,为什么我说话时他们都心不在焉。
因为在他们心里,我已经不是他们的同学了,而是一个修车工。
我们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那就是社会地位。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那是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大概是1987年的冬天,我刚下岗不久,在街头摆摊修车。
有一天下着小雪,我正给一辆自行车打气,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回头一看,是建国。
那时候他已经做起了小生意,穿着一件崭新的毛呢大衣,看起来很精神。
我们聊了几句,他知道我下岗的事情后,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硬塞给我。
那五十块钱在当时可不少,够我们家吃半个月的。
当时我心里满满的都是感激,觉得建国真是个够意思的朋友。
可现在想想,也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在他心里就变了。
不再是同桌的同学,而是需要接济的修车工。
他给我钱的时候,表情里有同情,有怜悯,但没有平等。
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助。
现在看来,那已经是一种施舍了。
我又想起了刚才聚会时的种种细节。
他们谈论生意的时候,偶尔会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不是恶意,但也不是善意,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就像富人看穷人,成功者看失败者,上等人看下等人。
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但我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一种阶层的鄙视。
虽然他们嘴上客客气气,但内心深处已经把我归类为另一种人。
我想起了我妈常说的一句话:"人贵有自知之明。"
也许我真的不该去参加这个同学聚会。
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们住别墅开豪车,我住平房骑电动车。
他们谈论的是几百万的生意,我操心的是几十块的房租。
差距太大了,大到连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都显得格格不入。
我点开群聊设置,手指在"退出群聊"上停留了很久。
退出吧,反正也没什么好聊的,留在里面只会让自己难受。
但又觉得这样做有些小气,毕竟人家没有直接赶我走。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点下去。
我关了手机,起身走到阳台上。
外面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有不同的人生。
有人在高楼大厦里挥斥方遒,有人在平房小院里粗茶淡饭。
但谁能说哪种人生就一定比另一种更有价值呢?
我想起了我的修车摊,想起了那些找我修车的人。
有赶着上班的白领,有买菜的大妈,有上学的孩子,还有很多普通的老百姓。
他们从来不会因为我是修车的就看不起我,反而经常夸我手艺好,人实在。
有个常来修车的大爷,每次修完车都要跟我聊几句家常。
他说我这样的手艺人越来越少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学这个。
他还说,社会上什么人都需要,不能光有当老板的,也得有干活的。
那时候我听了心里暖暖的,觉得自己的工作也是有价值的。
我想起了我儿子。
他今年刚考上大学,学的是机械专业。
暑假回来的时候,他跟我说将来也想开个修理厂,但要做得比我大一些。
我问他为什么不学别的专业,他说修理这行虽然辛苦,但踏实,而且社会需要。
那一刻,我觉得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生了这个儿子。
他没有嫌弃我的职业,反而想要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这说明我的教育是成功的,至少我没有让他感到自卑。
我想起了老师曾经说过的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我虽然是个修车的,但我修车的手艺在这片区域里确实是数一数二的。
很多人专门找我修车,有些人宁愿多走几里路也要到我这里来。
这些年来,我没有坑过一个客户,没有要过一分不该要的钱。
我用自己的双手,养活了一家人,供儿子上了大学,买了房子。
虽然房子不大,只有八十平米,但也算是有了个家。
虽然不是什么豪车,但我也有一辆电动三轮车,拉货修车都方便。
这有什么可丢人的?
我重新回到卧室,再次拿起手机。
看着那个群聊,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他们变了,而是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小时候大家都穷,看不出什么区别。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的选择和努力程度不同,自然就分出了高低。
他们选择了拼搏,我选择了安稳。
他们愿意冒险,我害怕变化。
他们追求成功,我满足于现状。
这没有对错之分,只是人生道路的不同选择。
但选择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我不能一边选择安稳,一边又羡慕别人的成功。
我不能一边害怕变化,一边又抱怨现状。
这是不公平的,对别人不公平,对自己也不公平。
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说是有两个人一起爬山,一个人选择了平缓的小路,一个人选择了陡峭的大路。
走小路的人很轻松,但走得慢。
走大路的人很辛苦,但走得快。
最后他们到达山顶的时间差了很多,看到的风景也不一样。
走小路的人不能抱怨走大路的人运气好,走大路的人也不能嘲笑走小路的人没出息。
因为这都是自己的选择。
我的人生也是如此。
我选择了平平淡淡的生活,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没有大起大落。
我有稳定的工作,和睦的家庭,健康的身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想起了去年冬天的一件事。
有个小伙子骑着共享单车路过我的修车摊,车链子掉了,一脸愁容。
我二话不说,蹲下去帮他装链子。
那天特别冷,手都冻僵了,但我还是认认真真地给他修好了。
小伙子要给我钱,我摆摆手说是举手之劳。
小伙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我,冲我竖起大拇指说我人好。
那一刻,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比什么都珍贵。
我又想起了前几天的事情。
有个大妈推着一辆老式自行车来修,那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很多地方都生锈了。
我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问题不少,但都不是大毛病。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能修的地方都修了,还给车子重新刷了油漆。
大妈看到修好的自行车,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
她说这车是她老伴留下的,本来想扔掉的,没想到还能修得这么好。
她要多给我钱,我说按正常价格收就行了。
大妈临走时红着眼眶说,现在像我这样实在的人不多了。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我不仅是在修车,也是在帮助别人,在传递温暖。
这种价值感,是金钱买不到的。
我忽然明白了,人生的价值不在于你有多少钱,开什么车,住什么房子。
而在于你能为这个社会做什么,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我虽然只是个修车工,但我让很多人的出行更加便利。
我虽然赚钱不多,但我用诚实的劳动养活了家人。
我虽然没有什么大成就,但我在自己的岗位上尽职尽责。
这就够了。
我再次拿起手机,这次毫不犹豫地点了"退出群聊"。
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我明白了我们确实不合适在一起。
我们的价值观不同,生活方式不同,关注的东西也不同。
勉强凑在一起,只会让彼此都不舒服。
与其这样,不如各自安好。
我关了手机,躺下准备睡觉。
明天还要早起开门做生意,又会有很多人需要修车。
那些真正需要我的人,从来不会在意我的身份。
他们只在意我能不能把他们的车修好,能不能让他们顺利地继续前行。
而这,就是我存在的价值。
窗外传来夜班公交车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想,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有新的车要修,有新的人要见,有新的故事要发生。
生活还要继续,而我也会继续做好我的修车工。
不为了证明什么,不为了比较什么,只为了做好自己。
这样就够了。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