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埋头给老婆张岚剥虾,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虾壳尖锐的边缘,划过指腹,一道细微的刺痛。
引子
“爸,王舅舅又在说你呢。”
女儿林晓雅的声音不大,像根针,轻轻扎在我耳膜上。
我正埋头给老婆张岚剥虾,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虾壳尖锐的边缘,划过指腹,一道细微的刺痛。
今天是丈母娘七十大寿,在家里摆了两桌。一大家子人,吵吵嚷嚷,热气混着菜香,熏得人脸皮发烫。
我那大舅子王斌,就坐在我对面,正高谈阔论。
“不是我说啊,姐夫,”他剔着牙,眼皮懒懒地掀起,瞟了我一眼,“这年头,靠死工资可不行。你看你那破厂子,半死不活的,一个月三千五千,能干个啥?”
他嗓门大,这话一出,原本热闹的饭桌,瞬间安静了几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
我攥着手里那只剥了一半的虾,虾肉黏腻,心里头也跟着发黏。
这种话,我已经听了十几年了。从他开第一家小饭馆开始,到如今搞什么建材生意,每次家庭聚会,他都要拿我开涮。以前是暗戳戳地比,现在是明晃晃地踩。
张岚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我一脚,眼神里带着恳求。
我懂她的意思,忍忍就过去了,大好日子,别闹不愉快。
我挤出一个笑,把剥好的虾仁放进她碗里,低声说:“吃你的。”
【内心独白】
忍。这个字就像我脊梁骨里的一根钉子,钉了二十年。刚结婚时,为了张岚,我忍。有了晓雅后,为了孩子有个和睦的家庭,我忍。现在,老丈人丈母娘都老了,更得忍。可这忍耐,像一锅温水,水温越来越高,我感觉自己就快被煮熟了。
王斌见我没接话,更来劲了。
他把牙签往桌上一扔,指着他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说:“看见没?上个月去香港谈生意,顺手买的。也就五万多,不多。但姐夫,你猜猜,这得你挣几个月?”
桌上的人,表情各异。有尴尬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像我丈母娘一样,觉得脸上有光的。
张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端起酒杯,杯里的白酒晃荡着,映出我那张憋屈的脸。我真想把这杯酒,直接泼到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
可我不能。
我笑了笑,说:“你是有本事。我们这种普通人,比不了。”
“这就对了嘛!”王斌哈哈大笑,好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人啊,得有自知之明。”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那铃声,像一把电钻,瞬间钻透了满屋的喧嚣。
王斌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他皱着眉,拿着手机站起身,走到阳台去接。
饭桌上的气氛,这才松快了些。
丈母娘夹了块排骨给我,嗔怪道:“你别理他,他就那张破嘴,爱显摆。”
我点点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口菜也咽不下去。
过了大概五分钟,王斌从阳台回来了。
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刚才那股不可一世的劲儿,荡然无存。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拿起酒杯,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呛得连连咳嗽。
“怎么了,阿斌?”丈母娘关切地问。
王斌摆摆手,眼睛发直,嘴里喃喃道:“完了……这下全完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那股憋了十几年的火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升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一场风暴,似乎就要来了。
而我,这个一直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好像正站在风暴的中心。
【内心独白】
他那副样子,我本该痛快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点都乐不起来。反而有种奇怪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空气里连一丝风都没有。我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一直压我一头的人,突然就垮了。生活这东西,真是说不准,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砸下来什么。
我默默地又剥了一只虾,这次,是给我自己。
虾肉很甜,但我吃着,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这顿饭,注定是吃不安生了。
王斌的魂不守舍,让寿宴草草收场。
客人一走,丈母娘就把王斌拉到小屋里,关上门,不知道在盘问什么。张岚想去听听,被我拽住了。
“别去了,他那点事,我们少掺和。”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张岚甩开我的手,急了:“那是我亲哥!他都那样了,我能不问问?”
“问了你能帮上忙?”我反问她。
她被我噎了一下,眼圈红了。
“林涛,你什么意思?我哥一出事,你就这副态度?你是不是巴不得他倒霉?”
我把手里的碗重重往水槽里一放,水花溅了我一脸。
“张岚,你说话要凭良心。”我转过身,盯着她的眼睛,“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对我的,你不是不知道。我没落井下石,就算仁至义尽了。”
【内心独白】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凭什么?就凭他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不把我当人看?现在他出事了,我就得巴巴地凑上去关心?我是个人,不是圣人,我也有脾气,有尊严。这二十年的气,不是一顿饭就能咽下去的。我看着张岚委屈的样子,心又软了,可话到嘴边,还是硬邦邦的。
我和张岚冷战着,谁也不理谁,把家里收拾干净。
晓雅懂事,默默地帮着扫地,时不时看看我们,小脸上满是担忧。
临走时,丈母娘把张岚叫到一边,塞给她一个信封。我眼尖,看到里面是厚厚一沓钱。
回家的路上,三轮摩托车“突突”地响着。我和张岚坐在后面,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风从耳边刮过,有点凉。
“我哥……好像是生意上出了大问题。”张岚终于开了口,声音闷闷的。
“嗯。”我应了一声。
“一批很重要的货,卡住了。对方要告他,赔偿金是天价。”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前面坑坑洼洼的路。这路就像我的人生,总也走不平顺。
“妈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让我哥先去打点。”张-岚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可那点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她说着,扭头看我。
“林涛,你……你在厂里管仓库,路子广,能不能……能不能帮着问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我就知道,这事儿,最后还得落到我头上。
第1章 那通要命的电话
回到家,屋里冷冰冰的。
我们家住的是厂里的老家属楼,六楼,没电梯。房子是九十年代分的,两室一厅,墙皮都有些泛黄。
张岚一进门,就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坐在那儿唉声叹气。
晓雅放下书包,懂事地去倒了两杯热水。
“妈,喝点水。舅舅的事,总有办法的。”
张岚接过杯子,眼泪就下来了。“什么办法?你舅舅那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刚才在妈那儿,嘴硬得跟什么似的,问他到底什么货,他也不说清楚。”
我换了鞋,走到阳台,点上一根烟。
楼下传来邻居老李夫妇的吵架声,夹杂着孩子哭。这栋楼隔音不好,谁家有点动静,传得一清二楚。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王斌那张煞白的脸。
说实话,我心里是有点解气的。就像一个长期受欺负的老实人,突然看到恶霸摔了个大跟头。可这解气里,又夹着一丝说不清的烦躁。
因为我知道,这事儿躲不过去。
张岚是他亲妹妹,丈母娘把我们当主心骨。他王斌要是真塌了,这个家也得跟着地动山摇。
“他到底是什么货,卡在哪儿了?”我掐了烟,走回客厅问。
张岚抬头看我,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好像是……一种什么特种轴承。具体的型号他没说,就说是给一个大客户定制的,德国进口的,现在全中国都找不到第二批。”
特种轴承?
我心里一动。
我们厂虽然现在不景气,但前身是国家重点机械厂,仓库里什么稀奇古怪的老旧配件都有。尤其是八九十年代进口的那批东西,很多都成了绝版货。
我负责仓库管理二十多年,那里面的一草一木,比我对自己手上的掌纹还清楚。
“爸,你是不是有办法?”晓雅看出了我的神情变化。
我没吭声。
【内心-独白】
办法?或许有。但我为什么要帮他?就因为他是张岚的哥哥?就因为他是我女儿的舅舅?那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意取笑的?一个给他家当长工的受气包?我林涛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但至少活得堂堂正正,靠一双手吃饭。我的尊严,不能就这么被他踩在脚底下还让我陪笑。
“林涛,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张岚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声音软了下来,“可这次不一样,这真是要命的事。你就当帮我,行吗?我求你了。”
她拉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
我看着她,结婚二十年,她跟着我没享过什么福。住着老破小,穿着处理的衣服,菜市场的菜都要捡便宜的买。她心里羡慕她哥的阔绰,我知道。她嘴上不说,但那点小虚荣,我懂。
我能给她什么呢?除了一个安稳的家,一份饿不死的工资,我什么都给不了。
也许,在她心里,我也确实挺没出息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得去厂里查查台账。”我松了口。
张岚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她这副样子,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好像我帮王斌,是天经地义的。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我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去了厂里。
我们厂叫红星机械厂,辉煌的时候,是市里的纳税大户。现在,厂区里长满了荒草,大部分车间都停产了,只剩下我们后勤和仓库这几块还有点事干。
仓库是一栋三层的苏式红砖楼,阴森森的。
我打开厚重的铁门,一股陈旧的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没急着去查台账,而是先像往常一样,巡视了一圈。用手擦了擦货架上的灰,检查了防火设备,又看了看防潮的石灰包。
这份工作,在外人看来,就是个看仓库的,没出息。
可在我心里,这不一样。
这些冰冷的铁疙瘩,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编号,自己的故事。我熟悉它们,就像熟悉自己的孩子。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尊严。
【内-心独白】
王斌看不起我这份工作,觉得就是个看大门的。可他不知道,这些看似废铁的东西,背后是多少老师傅的心血。就说那批德国轴承,当年是为了一个军工项目特批进口的,后来项目下马了,这批货就一直封存在这儿。每一箱上面,都贴着我和我师傅亲手写的标签。这是匠心,他那种投机倒把的生意人,不会懂。
巡视完,我才回到办公室,那是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隔间。
我从铁皮柜里,抱出几大本厚厚的台账。纸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我和我师傅两代人清秀的笔迹。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
从早上八点,一直翻到中午。
终于,在“进口备件”那一类的最后一页,我找到了。
“联邦德国SKF特种耐磨轴承,型号:7205C/DF,数量:200套,入库时间:1989年10月。”
后面,是我师傅龙飞凤舞的签名:李卫国。
我的心,猛地一跳。
就是它。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给张岚发了条信息:“可能找到了。”
几乎是秒回,张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老林!真的吗?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她的声音里满是激动。
紧接着,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
是王斌。
“喂?林涛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居高临下,“东西在哪儿?型号对不对?你赶紧给我送过来!价钱好说!”
那颐指气使的语气,和我昨天在寿宴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他根本没把我当成帮忙的亲戚。
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能被他用钱使唤的,看仓库的。
我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了起来。
我拿着电话,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搞错了,没有。”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第2章 姐夫,你开个价
电话那头,王斌愣住了。
他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通话结束”四个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他挂我电话?”王斌不敢相信地扭头看向张岚。
张岚也懵了,她从没见过林涛这样。她这个丈夫,一向是温吞水的性子,别说挂人电话,就是跟人说句重话都少有。
“他……他可能是信号不好。”张岚结结巴巴地解释。
“信号不好?”王斌把手机“啪”地拍在桌上,吼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帮忙!这个,还跟我耍上脾气了!”
张岚被他吼得一哆嗦,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哥,你别这样说他。他刚才还发信息说可能找到了……”
“找到了他会挂我电话?他分明就是记恨我昨天说他那几句!”王斌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给他!我倒要看看,他一个看仓库的,有多大胃口!”
说着,他抓起手机,又给林涛拨了过去。
(视角切换回第一人称)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我没有理会。
我把那本台账小心翼翼地放回铁皮柜,锁好。然后,我走到仓库三楼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这里堆放着一些用油布盖着的木箱,上面落了厚厚一层灰。
我掀开其中一块油布,露出了一个贴着封条的木箱。封条已经发黄,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
“SKF - 7205C/DF”。
我用手轻轻拂去箱子上的灰尘,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当年,为了把这批货从港口运回来,我师傅带着我,跟车跟了三天三夜。夏天,闷在车厢里,汗出得能拧出水来。我师傅说,小林啊,这些东西,都是国家的宝贝,一个都不能少,一点都不能磕碰。
这些话,我记了一辈子。
手机还在响,锲而不舍。
我终于掏出来,看了一眼,是王斌。我直接按了静音,扔到一边。
【内心独白】
钱?他以为所有东西都能用钱来衡量吗?他以为人与人之间,就只有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吗?他不懂,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这里不仅有我的青春,还有我师傅的托付。这不是一堆冰冷的零件,这是我的责任和坚守。他想用钱来买我的尊严,对不起,我林涛的尊言,不出售。
我没再理会王斌,开始了我一天的工作。
清点货物,核对数据,打扫卫生。每一项工作,我都做得一丝不苟。
就像一个老木匠,对待手里的每一块木头。
中午,我没去食堂,就着开水啃了个馒头。厂里的广播,放着老掉牙的流行歌曲,有点跑调。
下午两点多,一辆黑色的奥迪A6,嚣张地停在了仓库门口。
车门打开,王斌从车上下来了。
他穿了一身名牌西装,头发抹得油亮,但掩不住一脸的憔-悴和焦躁。
他径直朝我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公文包的男人。
“林涛!”他离我还有七八米远,就喊了起来。
我正拿着扫帚扫地,闻声,停下手里的活,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他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我身上穿着厂里发的工作服,洗得发白,袖口还有点磨破了。
“行了,别装了。”王斌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直接甩在我面前的地上。
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像一摊刺眼的血。
“这里是两万。东西给我,这钱就是你的。”他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钱,语气里满是施舍的意味。
我看着地上的钱,没动。
风吹过,几张钞票被吹得翻滚起来。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大概是他的助理,尴尬地想去捡,被王斌一个眼神制止了。
“怎么?嫌少?”王斌冷笑一声,“林涛,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这两万块,够你挣半年的了。见好就收,别太贪心。”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
阳光有点刺眼,我眯了眯眼睛。
“王斌,”我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你觉得,我缺这两万块钱吗?”
“哈!”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不缺?你不缺你老婆孩子跟着你住这破楼?你不缺你骑个破自行车上下班?林涛,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清楚吗?”
我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是,我是不富裕。但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都是我流汗挣来的。我晚上睡得着觉。”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那张焦黄的脸,“你呢?你睡得着吗?”
王斌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你……”
“王总,”我打断他,刻意加重了“王总”两个字,“这批轴承,是厂里的资产,不是我的。想要,可以,按规矩来。让你们公司发函,找我们厂领导审批。领导批了,我自然放货。”
“走程序?你知道走程序要多久吗?等你们领导批下来,我的公司早就黄了!”王斌急了,声音都变了调。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拿起扫帚,继续扫地,把那些散落的钞票,当成垃圾一样,扫到了一边。
王-斌的眼睛都红了。
他指着我,手指头都在发抖。
“好……好你个林涛!你给我等着!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把东西交出来!”
他撂下狠话,气冲冲地转身上了车。
奥迪车发出一声咆哮,绝尘而去,卷起一地灰尘,和那些红色的钞票。
【内心独白】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他从来没想过平等地和我对话,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钱和权。他不懂,人活着,除了这些,还有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别人对你的尊重,比如,你自己对自己的尊重。今天,我守住了这道底线,心里踏实。
我弯下腰,把那些钱一张一张捡起来,仔细地拍掉上面的灰尘。
然后,我走回办公室,拿出信封,把钱装了进去。
傍晚,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骑着车,去了丈母娘家。
第3章 关起门来的争吵
我到丈母娘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老两口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是家长里短的肥皂剧。
看到我来,丈母娘挺意外。
“涛啊,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吃饭没?”
“妈,我吃过了。”我把车停好,走进屋,将那个装了两万块钱的信封,放在了茶几上。
“这是什么?”丈母-娘拿起信封,掂了掂,打开一看,愣住了。
“这……哪来这么多钱?”
“王斌给的。”我平静地说,“他今天去厂里找我了,想让我把一批货私下给他。这是他给的好处费。”
丈母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看看钱,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老丈人一直没说话,他关了电视,从老花镜后面看着我,眼神很深邃。
“你收了?”他问,声音很沉。
“我没收。”我摇摇头,“但我把钱拿回来了。这钱,您二老先拿着。王斌那边要是急用,也算我这个当姐夫的一点心意。但是,货,我不能给他。”
我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没添油加醋,也没说王斌态度多恶劣,只说了这是厂里的规矩,我不能破坏。
丈母娘听完,一拍大腿,急了。
“哎呀你这个死脑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那可是你亲大舅子!他现在火烧眉毛了,你还跟他讲什么规-矩?”
“妈,这不是规矩的问题。”我耐着性子解释,“这批货是国家财产,私自动用,是犯法的。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什么犯法不犯法的,谁知道啊?就你一个人管着那破仓库,你不说,谁知道?”丈母娘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沉默了。
我知道,跟她讲不通道理。在她心里,亲情大过一切,规矩和法律,都可以为亲情让路。
“亲家母,”一直沉默的老丈人开口了,“你少说两句。”
他转向我,说:“林涛,这事,你做得对。人这辈子,不能走错路。阿斌那边,是该让他吃点教训了,这些年,太顺了,人都飘起来了。”
我心里一热。
这么多年,老丈人话不多,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是……可是他公司要倒了啊!”丈母娘急得直掉眼泪。
“倒不了。”老丈人把烟斗在桌上磕了磕,“伤筋动骨是肯定的。但只要他人没事,公司倒了可以再开。要是为了这事,把林涛也搭进去,那我们这个家,才真是完了。”
老丈人的话,像一颗定心丸。
我从丈母娘家出来,心里敞亮了不少。
可我没想到,更大的风暴,在家里等着我。
我一推开家门,就看到张岚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茶几上,摆着一个打开的礼品盒,里面是一条金项链,粗得晃眼。
“你总算回来了。”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怎么了?”我明知故问。
“怎么了?”她“噌”地站起来,把那条金项链砸在我身上,“王斌都跟我说了!林涛,你行啊你!现在长本事了,敢给你大舅子脸色看了!两万块钱,你还嫌少是吗?你非要把我们家往死里逼吗?”
金项链砸在我胸口,有点疼。
我弯腰捡起来,放在桌上。
“张岚,你哥是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说我坐地起价,故意刁难他?”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他是我亲哥!他现在有难,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落井下石!林涛,我真是看错你了!我以为你就是老实了点,没本事了点,但心是好的!没想到你这么狠!”
【内心独白】
狠?我狠吗?我只是不想再像条狗一样,让他呼来喝去。我只是想守住我心里那点可怜的尊严。张岚,我的老婆,她为什么就不能站在我这边想一想?在她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我天生就该被她那个有钱的哥哥踩在脚下?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又疼又闷。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他把钱扔在地上,让我像哈巴狗一样去捡起来,然后感恩戴德地把东西给他?张岚,我也是个人,我有自尊!”
“自尊?自尊能当饭吃吗?”她尖叫起来,“你那点可怜的自尊,能换来你女儿的学费吗?能换来这个家更好的生活吗?林涛,你就是个!不光没本事挣钱,还死要面子!”
“”三个字,像三把尖刀,直直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发冷。
这是我的妻子,跟我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女人。
原来,在她心里,我就是个窝-囊废。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她在我冰冷的目光下,渐渐收起了歇斯底里。
“说完了吗?”我问。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说完-了,就听我说。”我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气喝干。
“第一,东西是厂里的,不是我的。私自动用,是坐牢的罪。我不能为了他王斌,把我自己的下半辈子搭进去,让你们娘俩没人管。”
“第二,钱,我没要。我送到咱妈那儿去了。算是我这个当姐夫的心意。”
“第三,”我抬起头,目光如炬,“从今天起,这个家里,我说了算。你要是觉得我窝囊,跟着我委屈了,那扇门在那儿,你随时可以走。”
我说完,整个屋子死一般地寂静。
张岚愣住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晓雅从房间里出来,站-在门口,小脸煞白。
这是我第一次,对张-岚说这么重的话。
也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家里,宣告我的主权。
我累了。
我不想再忍了。
第4章 一碗阳春面
那晚,我和张岚分房睡了。
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很窄,翻个身都难。
半夜,我听到主卧里传来压抑的哭声。我知道是张岚在哭。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说不后悔是假的。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她就是耳根子软,心眼不坏,只是被她那个哥哥的光环晃花了眼。
可这次,我不能退。
一旦退了,我就真的成了她口中的“”,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杆了。
【内心独-白】
沙发硌得我骨头疼,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就像一根被压弯了很久的弹簧,终于有了回弹的勇气。我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可能会让这个家经历一场地震。可如果不迈出这一步,这根弹簧迟早会彻底失去弹性,变成一截废铁。我不想当废铁,我只想堂堂正正地站着。
第二天早上,我醒得很早。
我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打了两个鸡蛋,下了两碗阳春面。
一碗,卧了一个荷包蛋。另一碗,我把两个荷包蛋都放了进去。
我把那碗有两个荷包蛋的面,端到了主卧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动静。
我把面放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转身回了客厅。
我端着自己那碗只有一个蛋的面,坐在餐桌旁,慢慢地吃。
面条有点坨了,但味道还行。
过了一会儿,主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岚走了出来,眼睛还是肿的,但脸上没有了昨晚的激动和愤怒,只剩下疲惫。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我,又看了一眼门口凳子上的那碗面,没说话,端起面,坐到了我对面。
她默默地吃着面,吃得很慢。
吃到一半,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碗里那个孤零零的荷包蛋,又看看自己碗里那两个,眼泪“啪嗒”一下,掉进了碗里。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她哽咽着说。
我没说话,只是把我自己碗里那个荷包蛋,夹到了她碗里。
“快吃吧,一会儿面上来了。”我的声音有点哑。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后悔,也有感动。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坚冰,开始融化了。
“老林……对不起……我昨天……话说重了。”她一边哭一边说。
“没事,过去了。”我递给她一张纸巾,“我知道你也是为了这个家。但是阿岚,有些事,真的有底线。我们穷点没关系,但人不能没了骨气。”
她用力地点点头。
一碗面,没有化解所有问题,但至少,让我们重新坐下来,像夫妻一样说话。
吃完早饭,我去上班。
刚到厂里,就看到我们主任,老马,在办公室门口等我。
老马是个快退休的老好人,平时跟我关系不错。
“林涛,你过来一下。”他把我叫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出什么事了,马主任?”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老马叹了口气,给我递了根烟。“你那个大舅子,王斌,你认识吧?”
“认识。”
“他昨天下午,直接找到厂长了。”老马压低了声音,“带了厚礼,把厂长请到外面去吃饭了。今天一早,厂长就把我叫过去,问仓库里是不是有一批德国轴承。”
我的心,沉了下去。
王斌这一招,釜底抽薪,够狠。
他知道从我这儿走不通,就直接去攻关最高领导。
我们厂长姓周,是个从机关调下来的,对厂里业务不熟,但对人情世故,门儿清。
“厂长怎么说?”我问。
“厂长说,这是特殊时期,要特事特办。让我们仓库配合一下,把货给王总的公司调拨过去。价格嘛……就按当年的入库价算。”老马一脸为难。
当年的入-库价?
那几乎等于白送!
这批轴承,现在市场价翻了不知道多少倍。王斌这是花了点小钱,想空手套白狼啊。
“手续呢?厂长批条了吗?”我追问。
“批条?”老马苦笑一声,“就口头一句话。说让你看着办,尽快落实。林涛啊,我知道你为难,但这……是厂长的意思,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我沉默了。
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
我以为我守住了底线,没想到,人家直接从屋顶上掀了我的瓦。
在权力面前,我的那点坚持,像个笑话。
【内心独白】
一股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我。我像一个守城的士兵,拼尽全力挡住了城门的敌人,却发现敌人已经和城主勾结,从内部分化了我的城墙。我所坚守的规矩,在领导的一句话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我的尊严,在这一刻,好像又被踩在了脚下,而且,是被我自己单位的领导,和我应该保护的规矩,一起踩的。
“我知道了,主任。”我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哎,林涛,你……”老马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我走出主任办公室,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回到我的小仓库,坐在那张破旧的藤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该怎么办?
是听厂长的,把货给他,然后继续当我的“”?
还是……跟他死磕到底?
可是,拿什么磕?我一个小小的仓库管理员,拿什么跟厂长斗?
傍晚,下班的铃声响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锁上仓库门,骑着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一个我很多年没有去过的地方。
第5章 师傅,我该怎么办
我骑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一个老旧的居民区。
这里比我们厂的家属楼还要破败,墙上爬满了青苔。
我把车停在楼下,抬头看了看三楼那个熟悉的窗户。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还有隐约的咳嗽声。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敲开门,开门的是师娘。
“是小林啊!快进来快进来!”师娘看到我,又惊又喜。
“师娘,我来看看师傅。”
“你师傅天天念叨你呢!快,他就在里屋。”
我走进里屋,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我师傅,李卫国,正半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他瘦得脱了相,两颊深陷,只有那双眼睛,还像从前一样,明亮,有神。
师傅年轻时是厂里的技术大拿,也是八级钳工,手上功夫出神入化。我刚进厂,就跟着他。他不仅教我技术,更教我做人。
三年前,他得了肺病,就一直在家休养。
“师傅。”我叫了一声,鼻子有点酸。
“你小子,还知道来看我这个老东西。”师傅咧开嘴笑了,一笑就牵动了肺,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赶紧上前,给他拍背顺气。
师娘端来一杯热水,埋怨道:“让你少说话,你就是不听。”
等师傅喘匀了气,我才在他床边坐下。
“厂里……还好吗?”他问。
“就那样,半死不活的。”
“你呢?还在守着那个大仓库?”
“嗯。”
我们聊了些厂里的旧人旧事,气氛有些沉重。
“师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遇到点事,想请您给拿个主意。”
我把王斌和轴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一字不差地,都告诉了他。包括王斌如何羞辱我,张岚如何跟我吵架,厂长如何给他开后门。
师傅静静地听着,一直没有插话。他那双浑浊但锐利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很久。
“小林,”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还记不记得,你刚进厂的时候,有一次清点零件,你多数了一个螺丝。我罚你把三号仓库所有的螺丝,全部重新数了一遍。”
我点点头:“记得。那天我数到半夜,眼睛都花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
“因为您说,仓库无小事。一个数据的错误,到了生产线上,可能就是一场大事故。”
“对。”师傅点点头,“我们这行,靠的是什么?不是关系,不是小聪明,靠的是两个字:严谨。对数据严谨,对规矩严-谨。”
他顿了顿,又说:“那个周厂长,他不懂业务,他只懂人情。在他眼里,那批轴承,就是一堆占地方的废铁,能换个人情,还能给厂里创点收,何乐而不为?”
“可他不知道,”师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那批轴承,不是普通的轴承。那是当年我们为了攻克一个高速陀螺仪项目,专门从德国定制的。它的精度,是头发丝的十分之一。现在,别说国内,就是德国原厂,都未必能再生产出同样的东西了。”
我的心,猛地一震。
这些背景,连我这个管了二十年仓库的人都不知道。台账上,只记录了型号和数量。
“这批货,是宝贝。是咱们红星厂最后的家底之一。”师傅说着,又咳嗽起来,“把它按废铁价卖给一个投机倒-把的商人,那是败家,是犯罪!”
“可是师傅,这是厂长的命令。我……”
“厂长?”师傅冷笑一声,“官比我大,但他没资格命令我李卫国的徒弟,去做违背原则,损害国家利益的事!”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我一直以来摇摆不定,纠结彷徨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就找到了方向。
【内心独白】
师傅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心里所有的阴霾。我一直纠结于个人的尊严和家庭的压力,却忘了这份工作最根本的意义。我守的不仅仅是一个仓库,更是师傅那一代人的心血和国家的财产。王斌的羞辱,厂长的压力,在这些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我不能退,更不能错。
“师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站起身,对着师傅,深深地鞠了一躬。
师傅欣慰地点点头。“去吧。记住,你是我李卫国的徒弟。天塌下来,有师傅给你顶着。”
虽然我知道,他病成这样,什么也顶不住。
但这句话,比什么都重要。
我从师傅家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下起了小雨,冷风吹在脸上,我却觉得心里一片火热。
我没有回家,而是骑着车,又回了厂里。
我打开仓库的门,径直走到三楼那个角落,看着那个贴着封条的木箱。
我拿出手机,对着木箱和上面的封条,拍了好几张清晰的照片。
然后,我拨通了一个电话。
是市纪委的公开举报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市纪委举报中心。”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女声。
“您好,我要实名举报。”我看着窗外的夜雨,声音平静而坚定,“举报我们红星机械厂厂长周卫东,涉嫌违规处置国有资产,造成重大损失。”
第6章 真相,像剥洋葱
举报电话打出去的第二天,厂里风平浪静。
周厂长依旧挺着肚子在厂区里溜达,看见我还和蔼地点了点头。
老马主任找到我,旁敲侧击地问我轴承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只说,正在走流程。
老马叹着气走了。
张岚给我打了两个电话,问我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真要跟她哥撕破脸。
我的回答还是那句:“按规矩办。”
她气得挂了电话。
只有我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汹涌的暗流。
我把拍下的照片,连同一封详细的举报信,用匿名的方式,寄给了市纪委。信里,我详细说明了这批轴承的来历、价值,以及周厂长和王斌私下的交易。
我甚至把我师傅李卫国的名字也写了上去。我知道,师傅的名头,在市里的老工业系统里,是有分量的。
做完这一切,我反而坦然了。
大不了,这份工作不要了。
我林涛有手有脚,到哪儿不能混口饭吃?去工地搬砖,也比在这儿受窝囊气强。
【内心独-白】
那几天,我睡得特别香。心里没了那些纠结和憋屈,就像搬走了一块大石头。我甚至开始盘算,如果真被开除了,我就去学开出租车,或者去早市卖菜。生活嘛,不就是图个踏实和心安理得吗?我第一次发现,当我决定不再忍耐,敢于反击的时候,世界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第三天上午,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我们厂。
车上下来三个人,穿着白衬衫,表情严肃,径直走向了厂长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周厂长脸色惨白地跟着他们走了出来,上了那辆车。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厂。
“厂长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听说是经济问题!”
老马主任找到我的时候,手都在抖。
“林涛,是……是不是你……”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平静地说:“马主任,身正不怕影子斜。”
老马看着我,看了很久,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下午,市国资委和纪委的联合调查组,正式进驻我们厂。
我作为仓库负责人,第一个被叫去谈话。
在一个临时的会议室里,我见到了调查组的负责人,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张。
“林涛同志,请你不要紧张。”张组长很客气,“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关于仓库里那批德国轴承的情况。”
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包括师傅告诉我的,全都说了出来。
并且,我拿出了那几本厚厚的台账,翻到记录的那一页,指给他们看。
“这是我师傅李卫国当年的亲笔记录。这批货的价值,远不是账面上那个数字。”
张组长看着台账上那遒劲有力的字迹,点了点头。
“李卫国师傅,我们知道,老专家了。”他说,“林涛同志,感谢你的配合。你提供的这些情况,非常重要。”
谈话结束,我走出会-议室。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这件事,快要水落石出了。
王斌那边,也很快收到了风声。
据说,他当天就想跑路,直接在机场被控制住了。他作为行贿人,同样是调查对象。
他的建材公司,也被查封了。一查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大老板,公司早就-是一个空壳子,欠了一屁股债。他之所以那么急着要这批轴承,是因为他接了一个他根本没能力完成的大单,骗了对方一大笔预付款。如果不能按时交货,他不仅要赔得倾家荡产,还要面临合同诈骗的刑事指控。
真相,就像剥洋葱,一层一层地剥开,呛得人流眼泪。
张岚是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她哥被带走调查的画面的。
她当场就瘫在了地上。
那天晚上,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坐在沙发上,发了整整一夜的呆。
我给她倒了杯水,她没喝。
我给她拿了条毯子,她也没盖。
【内心-独白】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个打击对她来说太大了。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哥哥,那个在她眼里无所不能、挥金如土的成功人士,原来只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骗子。她的世界,可能在这一刻崩塌了。我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有些成长,注定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第二天,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默默地收拾了王斌留在我们家的那条金项链和一些其他礼物,去了丈母-娘家。
我不知道她跟丈母娘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眼睛是肿的,但眼神,却变得清澈而平静。
她走进厨房,开始淘米,洗菜。
“老林,”她背对着我,声音很轻,“晚上……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知道,那个我熟悉的,懂得柴米油盐,懂得人间冷暖的张岚,回来了。
第7章 饭桌上的新规矩
周厂长被双规,王斌因涉嫌行贿和合同诈骗被刑事拘留。
红星厂的天,像是被洗过一样,一下子清朗了。
市国资委派来了新的工作组,对厂里的资产和账目进行全面清查。那批珍贵的德国轴承,也被妥善地封存保管,等待专家进行价值重估。
我因为实名举报、保护国有资产有功,受到了调查组的口头表扬。
厂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以前是同情,是可怜,现在,是敬畏,是佩服。
走在厂区里,总有人主动跟我打招呼,叫我一声“林师傅”。连新来的年轻人都对我毕恭毕敬。
老马主任更是把我当成了主心骨,厂里仓库的大小事务,都要先来问问我的意见。
我还是那个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骑着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
但我觉得,我好像又不是那个我了。
我的腰杆,不知不觉地挺直了。
最大的变化,来自家里。
张岚像是大病了一场,瘦了-好几斤,但精神头却比以前好了。
她不再提她哥的那些“光辉事迹”,也不再羡慕谁家换了新车,谁家买了新房。
她开始把心思,真正地放在我们这个小家上。
她会研究菜谱,给我和晓雅换着花样做饭。她把我那些破了洞的袜子,一个个都补得整整齐齐。她甚至开始跟着电视里的节目,学着养起了花。
我们家那个小小的阳台,渐渐变得绿意盎然。
我们之间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们会聊晓雅的学习,聊厂里的新闻,聊菜市场的菜价。
那些曾经因为王斌而产生的隔阂与争吵,好像都随着那场风波,烟消云散了。
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吃饭。
张岚给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说:“老林,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
晓雅也笑着说:“爸,你现在可是我们厂的大英雄。”
我笑了笑,心里暖融融的。
“对了,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我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
张岚和晓雅都看着我。
“我想,给咱们家,立个新规矩。”我说。
“什么规矩?”张岚好奇地问。
“以后,在咱们家的饭桌上,”我看着她们,一字一句地说,“第一,不许说贬低自己、贬低家人的话。我们不跟别人比,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第二,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遇到多难的事,回家了,都不许憋在心里。我们是一家人,天大的事,一起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深吸一口气,“以后,谁要是敢在外面欺负我们家的人,无论是谁,我们都要反击回去。可以讲道理,可以走法律,但绝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忍气吞声。”
我说完,看着张岚。
张岚的眼圈,慢慢红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晓雅举起手里的筷子,大声说:“我同意!坚决拥护林涛同志的英明领导!”
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那笑声,在小小的屋子里回荡,充满了力量。
【内心独白】
看着妻女的笑脸,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我赢了吗?或许吧。我扳倒了厂长,送走了王斌。但我觉得,我赢得的,远不止这些。我赢回了妻子的尊重,赢回了家庭的和睦,更重要的,我赢回了那个丢失已久的,属于我林涛自己的尊严。这比任何金钱和地位都重要。
一个月后,丈母娘打电话来,说想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我有些犹豫,但张岚说:“去吧,躲不是办法。有些事,总要面对。”
还是在丈母-娘家,还是那张饭桌。
只是这一次,桌上少了一个人。
气氛有些沉闷。
丈母娘的头发,白了大半。老丈人抽着烟,一言不发。
饭吃到一半,丈母娘突然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她走到我面前,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眼泪先下来了。
“林涛……妈对不起你……”她哽咽着说,“以前……是妈糊涂……总觉得阿斌有出息……委屈你了……”
“妈,都过去了。”我赶紧站起来,扶住她。
“过不去。”丈母娘摇着头,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杯酒,是妈给你赔罪。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我看着她苍老的面容,心里五味杂陈。
我扶着她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我端起酒杯,环视了一圈。
“爸,妈,阿岚,晓雅,”我开口,声音洪亮而清晰,“今天,借着这杯酒,我想再说一遍咱们家的新规矩。”
“我们一家人,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活得有尊严,有骨气。谁要是瞧不起我们,打压我们,无论是谁,我们都要让他知道,我们林家人,不好欺负!”
我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滚烫的,前所未有的,舒坦。
来源:洒脱海洋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