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5年春节那天,我正在厨房和面,婆婆杜兰芝却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站在门口说:"芳华啊,我想好了,等孩子生下来,两家孩子我都带、住你家我伺候。"
1995年春节那天,我正在厨房和面,婆婆杜兰芝却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站在门口说:"芳华啊,我想好了,等孩子生下来,两家孩子我都带、住你家我伺候。"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脸上泛起冷笑:"妈,您这算盘打得真响亮啊。"
婆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板:"这有啥子算盘不算盘的,都是自家人嘛!"
窗外放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着,我却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年,我三十二岁,在县里的纺织厂做织布女工,怀着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圆滚滚的像个西瓜。
婆婆杜兰芝,是小学退休老教师,有着整整三十年的教龄,教过的学生遍布全县。
她那时六十岁,腰板挺得跟竹竿似的,一头花白短发剪得齐齐整整,指甲永远剪得短短的,说话办事利索得很,走路也总是带风。
老郑厂里的同事都说我命好,摊上个开明的婆婆,不像别人家那样婆媳成天鸡飞狗跳的。
可这会儿,婆婆的提议像一颗石子,丢进了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丈夫老郑是独子,在县里供销社上班,整天骑着二八大杠到处跑业务,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我们小两口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我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这个宝贝,哪能让婆婆分心去照顾外孙?
"春花妹子的孩子才三岁,她进城打工去了,孩子一直跟我爸妈在老家,多可怜啊。"婆婆说这话时眼圈都红了,手里揉搓着那条已经褪了色的围裙,"孩子需要亲情,我不能只顾这边,不管那边。"
春花是婆婆的小女儿,比老郑小八岁,嫁到了隔壁公社,去年跟着邻村的人南下广东打工了,把儿子小强留给了公公婆婆。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您的意思是——您要把外孙也接来我家住?"
屋子里的炉火烧得旺旺的,炒锅上的水汽氤氲着模糊了婆婆的脸,但我还是看到她坚定地点点头:"就隔三差五接来住几天,让两个孩子一起玩,亲上加亲。"
丈夫老郑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装的茶叶,是单位发的过年福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最后叹口气说:"妈,先别着急定,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婆婆把目光投向她的儿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点点头:"也好,等孩子来了再说。"
我低头继续和面,心里翻江倒海。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北风呼啸着刮过县城的每一条街道,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零星的雪花。
腊月二十九那天,我和老郑一起去街上置办年货,看到一群人围在百货大楼门口的广播前听新闻。
"听说深圳特区又出新政策了,今年民企会招更多人。"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说道。
"是啊,我侄子去年去了,现在月收入都有五六百了,比咱这干一年都强。"旁边的老太太接话。
这就是那个年代,人心思变,都往外闯。
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似乎孩子也知道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急着要出来看看。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出了正月,我下班回家路过百货商店,看见婆婆正在给小孩子挑毛线衣。
她拿着一件蓝色的,又拿着一件黄色的,那双被粉笔灰和岁月磨出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柔软的毛线,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给几个月的孩子穿啊?"售货员阿姨问。
"一件给我儿媳妇肚子里的,还有一件给我外孙,他都三岁了。"婆婆笑着说。
"这两件都包起来吧。"婆婆掏出一个布兜,从里面数出几张皱巴巴的钱。
那一刻,我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我没让婆婆发现我,悄悄转身离开了,脚步却变得沉重起来。
三月底的一天,我值夜班回来,发现家里飘着一股药味。
老郑告诉我,婆婆半夜接到电话,说小强发高烧,她连夜坐拖拉机去了乡下,天没亮就把孩子送到了乡镇卫生院。
"现在情况怎么样?"我问。
"退烧了,但医生说要观察两天。"老郑叹了口气,"妈说要在那边守着。"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四月初,我在厂医院生下了个胖小子,七斤六两重。
因为是头胎,又是儿子,婆婆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单位里的老姐妹都来看她的孙子,她一脸的骄傲。
婆婆端饭送水伺候得无微不至,连厕所都不让我自己去,就怕我落下月子病。
我们家住的是单位分的房子,两室一厅,七十多平米,在那会儿已经算很宽敞了。
老郑还特意从旧货市场买了个二手的摇篮,放在我床边,婆婆每天给洗得干干净净。
县城里那时候条件还不算太好,楼道里阴冷潮湿,家家户户烧煤球炉子,空气中总有一股煤烟味。
可就在月子里的一天半夜,我听见婆婆轻手轻脚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拨动着那部黑色的拨盘电话:"春花啊,婆婆想小强了,下周日把他送过来住两天行不?"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婆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知道路远,让你爸送到汽车站,我去接就是了,你安心工作,别惦记。"
产后情绪本就波动,这下我彻底崩溃了,哭着对丈夫说:"你妈心里根本没我们娘俩!孩子才出生几天,她就惦记外孙了,你说她是不是重外轻内?"
老郑抓耳挠腮:"我妈就是心软,看不得孩子受委屈......"
"所以我生的孩子就活该受委屈?"我打断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看你妈是怕别人说她偏心,所以才假惺惺地照顾我们!"
我越想越委屈,干脆把脸埋在被子里不出声。
第二天,婆婆见我眼睛红肿,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奶水不够,孩子吃不饱?"
我冷冷地说:"您还是多操心操心您外孙吧,我这边不用您费心了。"
婆婆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声说:"芳华,你误会了......"
从此,我跟婆婆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冷战。
她每天默默承担家务,我却视若无睹。
她给孩子买玩具,我不声不响收起来。
她做好饭菜等我下班,我宁可在单位食堂随便对付。
老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试图调解,却总是无功而返。
那年夏天特别闷热,蚊子多得很。
我半夜听见孩子哭,起来一看,发现婆婆已经坐在婴儿床边,轻轻摇晃着摇篮,嘴里哼着她那个年代的摇篮曲。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勾勒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心里忽然酸涩起来。
那年秋天,纺织厂效益不好,开始裁员。
我因为刚生完孩子,加上资历尚浅,名列其中,一下子成了下岗职工。
那天,厂长叫我去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芳华啊,国企改革,计划经济变市场经济,我们不得不精简人员,你还年轻,出去闯闯,说不定有更好的发展。"
我拿着那张粉红色的解聘书,站在厂门口,秋风吹得我直打哆嗦。
丈夫工资本就不高,家里顿时捉襟见肘。
婆婆悄悄拿出养老金要贴补家用,被我硬生生推了回去。
"自己家的日子,哪需要外人帮衬?"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比刀割还难受。
婆婆只是叹气,然后就把春花的儿子小强接来住了一个星期。
那孩子黑瘦黑瘦的,眼睛却大大的,见了生人就怯生生地躲在婆婆背后,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原想给他点脸色看,却在那双怯怯的眼睛前败下阵来。
那天晚上,我去厨房倒水,听见婆婆在房间里给小强讲故事。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婆婆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
小强奶声奶气地问:"婆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婆婆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工作,等赚够了钱,就回来接你。"
"那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小强追问。
"因为那里不适合小朋友,等你长大了,妈妈会回来的。"婆婆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站在门外,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那段日子,我开始四处找工作,但都不理想。
有一天,我去街上应聘营业员,回来时已经很晚了。
推开门,看见婆婆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我儿子的小衣服在补丁,地上放着一盆已经洗好的尿布。
她见我回来,赶紧站起来:"饭菜热着呢,我去给你盛。"
我点点头,忽然注意到她腿上贴着膏药。
"您腿怎么了?"我问。
"没事,就是老毛病,风湿,这天冷了就犯。"婆婆笑着说,但我看见她走路时微微的跛行。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阵愧疚。
深秋的一个夜里,小强突然发高烧,烧到了三十九度八。
婆婆彻夜未眠,一遍遍给他擦身子退烧,热毛巾一条接一条地换。
老郑去医院买药,我则在一旁手足无措。
到天亮时,小强的烧终于退了,婆婆却直接瘫在椅子上,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汗珠。
我慌了神,赶紧扶她躺下,这才发现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缕,脸上的皱纹在晨光下那么清晰可见。
那天中午,我翻箱倒柜找体温计,无意中发现婆婆床头柜里有个布包。
那种老式的蓝布包,上面还绣着几朵小花,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个小本子,一个写着"小郑宝",一个写着"小强宝"。
翻开来,全是婆婆记录的孩子成长点滴。
"小郑今天会爬了,在地上爬得飞快,跟个小螃蟹似的。"
"小强今天第一次叫我婆婆,声音甜得像蜜糖,心都要化了。"
最让我心颤的是夹在中间的一张泛黄照片——那是婆婆年轻时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孩,男孩笑得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
照片背面写着:"兰弟三岁生日,永远的牵挂。"
我这才知道,婆婆年轻时曾有个儿子,取名兰弟,因病夭折。
那之后才又生了我丈夫。
合上本子,我的手有些发抖。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何对两个孩子都倾注如此多的爱。
她不是要分走我孩子的爱,她是怕任何一个孩子少了爱。
她知道被留下的孩子是什么感受,她不想小强重复那种孤独。
同时,她也在用尽全力爱护着我的儿子,仿佛这样能弥补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晚上,我端了碗热腾腾的鸡汤到婆婆房里:"妈,您喝点汤吧,下午我特意去市场买的三黄鸡,炖了两个小时呢。"
婆婆惊讶地看着我,眼眶渐渐湿润:"你煮的?"
"嗯,您这些天太累了。"我坐在床边,握住她粗糙的手,感受着那些老茧和皱纹,"妈,我想通了。"
"想通啥子嘞?"婆婆带着浓重的乡音问。
"咱们商量个章程,小强可以常来住,您也不用那么辛苦,咱们一家人一起照顾两个孩子。"我真诚地说。
婆婆眼中泛着泪光:"芳华,委屈你了。"
"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笑了,使劲眨眨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都是自家人。"
婆婆的手紧紧握住我的,粗糙而温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锅盔馍馍家家有,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点点头。
"我这辈子啥都经历过,就是吃不得孩子受苦。"婆婆说,"小强那娃儿可怜,娘不在身边,我不心疼谁心疼?你的娃儿是我亲孙,我不疼谁疼?我这心啊,就想着两个孩子都好。"
我从未见过婆婆这样袒露心声,心里一阵酸楚。
"妈,是我钻牛角尖了。以后小强来了,就跟自家孩子一样。"
那天晚上,我和婆婆聊了很久,她给我讲起了兰弟,讲他如何聪明伶俐,如何因为一场高烧没能挺过来。
她说那时候医疗条件差,从村里到镇上没有汽车,她和老伴背着孩子走了十里山路,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年我才二十八岁,感觉天都塌了。"婆婆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后来有了你公公说的,人这辈子总有缺憾,但不能让缺憾把自己打垮。"
我搂着婆婆的肩膀,感受着她消瘦的身体微微颤抖。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和肉,准备做顿丰盛的午饭。
回家时,看见院子里邻居王大娘正和婆婆聊天:"老杜啊,你就偏心吧,这么操心外孙,你儿媳妇不吃醋?"
婆婆笑着说:"她懂事着呢,比我强多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后来的日子,我们家成了最热闹的地方。
一老一小一中年,带着两个孩子,其乐融融。
小强周末来住,我给他买新衣服;我儿子渐渐长大,特别粘他"哥哥",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追跑打闹,笑声不断。
有时候婆婆会从乡下带来自家种的蔬菜,新鲜得沾着露水。
"城里孩子要多吃绿色食品。"她这么说着,脸上的皱纹里盛满了笑意。
冬天的夜晚,我们一家围坐在煤球炉旁,婆婆织毛衣,我缝补衣服,老郑看报纸,两个孩子在一旁玩积木。
电视里放着《新闻联播》,报道着改革开放的新成果,说什么"GDP增长""小康社会"。
婆婆一边听一边点头:"咱们国家是越来越好了,孩子们以后的日子肯定比我们强。"
街道上广播站的喇叭里,时不时传来《走进新时代》的歌声,充满了希望。
那一年年末,我通过婆婆的一个学生介绍,在县城新开的服装店找到了工作。
虽然工资不高,但比在家待着强。
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拿出来,给婆婆买了件藏青色的毛呢外套。
"太破费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婆婆嘴上推辞,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喜悦。
她穿上新衣服,我们一家人去照相馆拍了张全家福,婆婆把照片洗了好几张,一张贴在相册里,一张寄给了春花。
春花后来回过几次家,看到小强和我们亲如一家,感动得直掉泪。
她握着我的手说:"嫂子,谢谢你。"
我摇摇头:"该我谢谢你和妈,让我明白了亲情的真谛。"
有时候,我看着两个孩子一起睡在一张床上,小脑袋挨着小脑袋,忽然觉得,亲情这东西,本就不该有血缘的界限。
正如婆婆常说的那句话:"人世间最珍贵的,不是你拥有什么,而是你愿意为谁敞开心扉。"
婆婆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但她仍然精神矍铄,腰板挺得笔直。
她总说:"活到老,学到老,不服老。"
每天早上,她都会去小区的空地上和其他老人一起打太极拳,然后买菜回来做饭。
晚上,她会教两个孩子写毛笔字,她那一手好字是教了几十年书练出来的。
看着她手把手教孩子们拿笔,耐心地一笔一画指导,我常常在想,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画面吗?
老郑也渐渐升了职,成了供销社的副主任,工资提高了不少。
我们换了套大一点的房子,有三室两厅,婆婆和小强各有自己的房间。
春节那天,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电视里播放着春晚。
婆婆看着满桌子菜,感慨道:"想当年,就算过年也吃不上这么好的。"
我笑着给她夹菜:"妈,您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该享福了。"
婆婆摇摇头:"我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当初对你有些亏欠。"
"说啥呢,妈,"我赶紧打断她,"是我以前不懂事,钻牛角尖。"
婆婆笑了,那笑容里有太多的满足和幸福。
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一个比一个懂事。
他们上学放学总是一起,邻居们都夸我们家教子有方。
我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婆婆的宽容和智慧。
二十年后的今天,两个"兄弟"都已成家。
小强考上了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工作;我儿子继承了他外婆的衣钵,成了一名教师。
每到春节,我们这个有些特别的大家庭还是会聚在一起,看着满桌的菜肴和满屋的欢声笑语,我常想,那年若非婆婆的坚持和包容,哪会有今天这番温暖人心的景象?
有时候,我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年轻妈妈带着孩子玩耍,想起自己当年的偏执和狭隘,不禁莞尔。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计较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婆婆现在八十多岁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每天还坚持看报纸,关心国家大事。
她常说:"看着你们好好的,我这心里就踏实。"
前几天,她拿出那个旧布包,里面的"小郑宝"和"小强宝"已经泛黄,又加了两本新的——"小明宝"和"小华宝",是两个曾孙的成长记录。
翻开那些泛黄的纸页,仿佛时光倒流,回到那个我们彼此误解又渐渐理解的岁月。
婆婆轻轻抚摸着那些纸页,说:"芳华啊,你知道吗?这世上最值钱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情分二字。"
我点点头,眼角有些湿润。
是啊,情分二字,说来容易做来难。
当年若不是婆婆的宽容大度,我们哪有今天的和睦?
如今,我也成了婆婆,儿媳妇对我恭敬有加。
有时我会想,我是否也能像当年的婆婆那样,用一颗包容的心去对待下一代?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我从婆婆那里学到了最宝贵的东西——理解与包容。
曾经那个对婆婆心存芥蒂的年轻媳妇,如今也成了那个将心比心的长辈。
人生如梦,白驹过隙,转眼间,我们都成了故事里的角色。
但有一点不会改变,那就是亲情的力量,它超越血缘,跨越时空,温暖着每一个需要被爱的心灵。
正如婆婆常说的:人世间最美的风景,不是高山大海,而是彼此心中的那份牵挂。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