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杂骨十块一斤,排骨十五。邻居胡嫂站在菜摊前,嘴角挂着不屑的笑:"老杨家是太穷了吧,又买杂骨?"
杂骨十块一斤,排骨十五。邻居胡嫂站在菜摊前,嘴角挂着不屑的笑:"老杨家是太穷了吧,又买杂骨?"
我听见了,只是没吱声。那年头,日子都不好过。
一九九五年冬天,东北的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我家住在沈阳铁西区"红星机械厂"的家属楼里,那是厂里分的房子,六十多平的两室一厅,墙皮发黄,地砖有些松动,可在那个房子紧俏的年代,能分到这样的住房已是幸事。
家里的老式钢丝床还是结婚时买的,床头柜上放着个收音机,是我在厂里被评为先进工作者时发的奖品。客厅里摆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每到晚上七点半,孩子们总会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看《西游记》重播。
下岗潮来得又快又猛,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了整个东北工业区。我所在的机械厂从前年开始就陆续精简人员,到我这儿,车间主任递给我辞退信时,眼睛都不敢看我。
"杨师傅,厂里实在是撑不住了,上头压缩编制,我也..."
我摆摆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转身就走。脚步很重,像是拖着千斤铁砂。在厂里干了十七年,从学徒到技术骨干,一朝回到解放前。
那天回家,老婆王丽看到我脸色不对,一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泡了碗方便面递给我。
"别发愁,还有我呢。"王丽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家里两个孩子,大的杨林上初中,小的杨树刚上小学二年级。王丽在纺织厂做工,工资倒是稳定,可也就够她自己的零用。下岗费发了两个月就见了底,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
我开始四处找活干。修自行车、帮人家修水管、贴墙纸,能赚钱的活计我都接。可那时候,像我这样的下岗工人太多了,活少人多,一天到晚跑断腿,也挣不了几个钱。
那天上午,我拿着揣了三天的三十八块钱去菜市场。菜市场里人挤人,叫卖声此起彼伏。我走到肉摊前,看着标价牌:排骨十五一斤,杂骨十块。差了五块钱,可买排骨,一斤下来也就够涮一顿火锅,四口人能吃什么呢?
"给我四斤杂骨。"我说。
肉贩子麻利地剁了四斤骨头,装袋递给我。刀起刀落的声音像是在剁我的心窝子。
就在这时,住我家隔壁的胡嫂看见了我,一句话脱口而出。
"老杨,你这日子过得,啧啧..."她那神情,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
我笑了笑,提着袋子离开。胡嫂家是开副食店的,丈夫在单位当科长,家里有电话机、彩电,听说还准备买辆小夏利。她穿着毛呢大衣,染着时髦的卷发,走路带风。日子自然比我们宽裕。可我心里明白,骨头再贱也是肉,蚂蚁再小也有心。
回到家,我把杂骨洗净,放进老铁锅里。那铁锅是我们结婚时王丽娘家陪嫁的,用了十多年,锅底都磨得发亮。
王丽从厂里回来,看到锅里的杂骨,眼圈红了。她脱下发旧的棉袄,挂在门后的钉子上。屋里没暖气,只有一个煤球炉,烧得屋子半暖不热的。
"老杨,要不...我去找我哥借点钱?他在供销社上班,手头宽裕点。"
"借什么借,"我摇摇头,抠了抠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咱自己的日子咱自己过。人穷志不能穷,咱不能在孩子面前趴下。"
王丽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出阳台上种的几棵香菜,洗净切碎。那香菜是我闲来无事种的,省了买菜钱不说,还新鲜。阳台上还种了葱、蒜和几棵辣椒,虽然不多,却是我们餐桌上难得的绿色。
"你那手艺别人都说好,厂食堂让你帮厨也是看中你这一点。"王丽一边切菜一边说,"杨树他爸,你就是太实在,不会钻营。要不然,怎么会..."
"行了,"我打断她,"日子总要过,咱不能光埋怨。"
杂骨熬汤是有窍门的。我在锅里放了姜片、八角和花椒,又加了两颗老冬瓜,文火慢炖。三个小时后,锅里的汤色泽乳白,香气四溢,连楼道里都是香味。我揭开锅盖,用勺子舀了一点尝尝,满足地点点头。
"爸,好香啊!"小儿子杨树放学回来,书包还没放下就凑到锅边。他穿着我给他改小的旧棉袄,鼻尖冻得通红。
"去去去,小心烫着。今天咱们吃骨头汤。"我笑着说,摸了摸他的头。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我把熬好的骨头汤倒进大碗里,面前是王丽蒸的白面馒头。家里的白面是省着吃的,平时都吃粗粮。今天是难得的白面馒头,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骨头上的肉虽少,却被他们啃得干干净净。
"爸,这汤比食堂的肉汤还好喝!"杨林竖起大拇指,嘴角还挂着一圈汤渍。
"那是,你爸以前在厂里食堂帮过厨,有两下子。"王丽笑着说,眼里满是骄傲。
"我同学说他们家今天吃的排骨,他爸是银行的。"杨树突然冒出一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我放下筷子,揉了揉杨树的头:"咱家吃的是杂骨,但汤比排骨还香,你看你哥都说好吃。"
杨树点点头,又低下头去啃骨头。
吃完饭,我把剩下的骨头汤装进一个干净的瓷碗里。那碗是厂里发的福利,上面还印着"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
"这是干啥?"王丽问,她正在水池边洗碗,手上沾满了洗洁精的泡沫。
"送点给胡嫂尝尝。"我说。
王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摇摇头:"你呀,就是心眼实,人家都笑话咱了。"
"笑话怕什么,咱又不偷不抢。"我拿起碗就往外走。
楼道里的灯泡年久失修,时亮时暗。我敲开胡嫂家的门,她穿着睡衣,一脸诧异。屋里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正播着香港的连续剧。
"胡嫂,这是我熬的骨头汤,炖了三个小时,挺鲜的,尝尝。"我把碗递过去。
胡嫂迟疑地接过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老杨,今天那话,我..."
"没事,尝尝就知道了。"我笑着说。
回到家,王丽已经把碗筷洗完,正在帮孩子们温习功课。她瞧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明天去趟你哥那。"我突然说。
"咋又想通了?"王丽惊讶地问。
"不是借钱,是去看看他们单位食堂缺不缺人。"我说,"我想去碰碰运气。"
那晚,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寒风呼啸,玻璃窗被吹得咯吱作响。王丽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我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
远处,工厂的烟囱不再冒烟,高高的厂房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独。十七年啊,我在那里度过了青春,学会了一门技术,组建了家庭。如今,它像个生了重病的老人,奄奄一息。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就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是胡嫂,手里捧着昨晚的空碗。
"老杨,那汤真香!比我家那口子在单位食堂吃的还好!你是怎么做的?"她一脸真诚地问。
我笑着把熬汤的诀窍告诉她:慢火熬、不急、放对香料,最重要的是耐心。
"我家那口子说,你这手艺不去开个小馆子可惜了。现在不是有政策嘛,鼓励下岗职工自谋出路。"胡嫂眨眨眼,"我看你挺有两下子的。"
这话像一颗种子,种在了我心里。
"胡嫂,你们那副食店进货渠道多不?"我问。
"咋了?你想干啥?"胡嫂眼睛一亮。
"我寻思着,要不整个小买卖试试。"
胡嫂拍拍胸脯:"这你放心,我给你介绍。不过你打算做啥?"
"我想卖早点,骨头汤、馒头、包子之类的。"
"这个好!这个好!"胡嫂连连点头,"咱们小区门口正好缺这么个摊位。早上上班的人多,生意肯定不错。"
回到屋里,我把想法告诉了王丽。她先是惊讶,然后担忧:"可咱没本钱啊,开店得租房子,还得买设备..."
"不用店面,先摆个摊试试。"我说,"实在不行,我去找你哥借点钱,就当投资。"
王丽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真的?那我今天就去找我哥说说。"
那天下午,王丽回来时,脸上带着笑容:"我哥说了,借你五百块,不用着急还。他还说了,你要是开店,他单位的人也来光顾。"
五百块钱,在那个年代可不是小数目。我心里一暖,决心一定要把这个买卖做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筹备我的小摊。在胡嫂的帮助下,我联系到了便宜的肉骨头供应商。我用一半的钱买了一个大铝锅、一个蒸笼和一些必要的厨具,剩下的钱用来购买第一批原材料。
王丽下班后帮我一起和面、包包子。孩子们也帮忙,杨林负责去买葱姜蒜,杨树则帮着折纸袋。我们的小屋子一下子充满了生机。
开张那天是星期六,天还没亮,我就推着借来的三轮车,载着锅碗瓢盆来到小区门口。王丽请了半天假来帮忙。我们支起一张简易的折叠桌,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骨头汤、刚出笼的白馒头和肉包子。
"卖馒头喽!卖包子喽!骨头汤,香喷喷的骨头汤!"我大声吆喝着。
天刚蒙蒙亮,小区里的人陆续出门上班。起初,大家只是好奇地看看,没人光顾。我心里有些发慌,看了看王丽,她朝我点点头,示意我别着急。
"杨师傅!这是你摆的摊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车间的老李,也是下岗工人。
"老李,来碗骨头汤暖暖身子吧!"我笑着招呼。
老李二话不说,掏出一块钱:"来碗汤,再来个馒头。"
这是第一笔生意。我赶紧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拿了个馒头递给他。老李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喝!真香!比厂食堂的强多了!"
他这一嗓子,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大家见老李喝得这么香,也纷纷掏钱买汤。不到一小时,第一锅汤就见了底,馒头和包子也卖得差不多了。
胡嫂也来了,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碗汤:"老杨,我就知道你行!这汤香得很,包子也好吃!"
她冲着围观的人群大声说:"大家伙儿别犹豫了,老杨以前在厂食堂帮厨,手艺好得很!"
那天,我们卖出了所有的东西,赚了四十多块钱。虽然不多,但这是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比领救济金强多了。
从那天起,我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熬上一大锅骨头汤,再蒸上自制的花卷、馒头,天不亮就推着三轮车去小区门口。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四季不间断。
杂骨汤成了我的招牌。汤里的秘方是加了一点点山楂和老冬瓜,去腥增香。每天早上,小摊前排起长队,有上班的工人,有晨练的老人,还有上学的孩子。胡嫂时常过来帮忙,她那副食店的经验对我帮助不小。
"老杨,你这日子越过越有模样了。"胡嫂笑着说,眼神中的嘲笑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诚的钦佩。
"靠着这双手,总能过下去。"我把刚出锅的花卷递给她。
半年后,我存够了钱,在小区门口租了个十几平米的小店面。店名就叫"杂骨汤",门口挂了块木牌,是杨林帮我刻的。除了早点,我又添了些小菜,中午也开始营业。
王丽辞了纺织厂的工作,全职来帮我。她负责收银和添置餐具,我负责掌勺。杨林和杨树放学后也来帮忙,一家人忙得不亦乐乎。
小店开张那天,我特意邀请了当初在菜市场遇到的胡嫂,还有借钱给我的岳兄。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我熬的骨头汤,吃着现蒸的包子,气氛热烈。
"老杨,想不到你还真成了老板!"岳兄笑着说,"那五百块钱投资值了!"
"都是托你的福。"我给他倒了杯茶,"等赚了钱,我第一个还你。"
"哎呀,你这人,就是太实在。"岳兄摆摆手,"亲戚之间,说这些做什么。"
胡嫂端着碗汤,感慨道:"老杨,你这店要是开在我们家门口,我天天来!这汤喝着暖心啊!"
她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碗:"记得那会儿在菜市场,我还笑话你买杂骨..."
"胡嫂,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笑着打断她。
"不是,我那时真是肤浅,看不起杂骨,却不知道杂骨熬出来的汤才最鲜美。"胡嫂真诚地说,"你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人啊,不能光看表面。"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大家都若有所思。
"人这一生,不就像这杂骨吗?看着不起眼,可只要用心,总能熬出一锅好汤来。"我笑着说。
那一年,沈阳的冬天格外冷,但我的小店却格外暖。每到下雪天,小店里挤满了来喝热汤的人。我站在灶台前,看着热气腾腾的锅,心里满是踏实。
杨林和杨树的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杨林考上了重点高中,杨树在班里名列前茅。他们不再为没有新衣服穿而自卑,因为他们知道,家里的日子在一天天好起来。
王丽也变了。她买了新衣服,烫了头发,脸上的愁容少了,笑容多了。每天清点完钱,她都会满足地说:"老杨,咱家这日子,有奔头了。"
一晃三年过去,小店越开越大,从最初的十几平米扩展到了三十多平米。我又添置了几张桌子,请了两个帮工。每到冬天,街坊邻居都爱来喝上一碗杂骨汤。那些曾经看轻我的人,如今都成了我的老主顾。
有天,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来到店里,自称是某饭店的经理,想请我去他们饭店当厨师。
"杨师傅,您这手艺,在我们饭店能挣大钱。"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看了看忙碌的店面,又看了看正在收银的王丽,摇了摇头:"谢谢,但我还是喜欢自己这个小店。"
"为什么?我们能给您开两倍的工资。"那人不解地问。
我笑了笑:"这里是我们家的根。再说,这店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和老婆、孩子们一起打拼来的。这不光是个店,这是我们的家。"
那人走后,王丽问我:"真不去啊?那工资可比咱自己开店挣得多。"
"钱不是越多越好,"我拍拍她的肩,"咱家现在这样挺好,踏实。"
日子就这样,在锅里慢慢熬着,不急不躁,终会沸腾。就像那杂骨,看着不起眼,却能熬出最香的汤来。
每当我站在店门口,看着门上那块"杂骨汤"的木牌,心里都充满了感激。。
如今,小店已经成了社区里的招牌。每当有人问起店名的由来,我总是笑而不答。只有王丽知道,那是我们最艰难时刻的见证,也是我们翻身的起点。
胡嫂后来也成了我的好朋友,她常带着家里人来店里吃饭。有次,她悄悄告诉我:"老杨,要不是你那次送汤,我还看不起你家呢。现在想想,真是惭愧。人啊,真不能光看表面。"
我只是笑笑:"胡嫂,人都会变的。重要的是,往好的方向变。"
每天清晨,当我站在熬汤的大锅前,看着白雾升腾,我都会想起那个艰难的冬天。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靠着一锅杂骨汤,我能撑起一个家,撑起一片天。
杂骨汤,熬的不只是一锅汤,还有一家人的尊严和希望。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