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台上那个绿色紧身衣、扮演小精灵迫克的女生调皮又可爱,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为整部戏增添了灵气和趣味。
1934年的一个夏夜,沪江大学校园的露天剧场。
同学们正投入地演出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
台上那个绿色紧身衣、扮演小精灵迫克的女生调皮又可爱,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为整部戏增添了灵气和趣味。
台下的他不由地看得痴了,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怎样早日认识她。
后来的他,终生都在深情而甜蜜地回想永远难忘的初见:“她娇小的身材,加上诗一样的语言,柔和的声调,似乎是天生要我去爱的人”。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觉得,用《诗经》中这几句形容那场动人的邂逅,才能道尽心中的一见钟情。
中式的柔肠百转加上西式的缠绵悱恻,早早注定了他们命中的爱情基调。
他就是著名翻译家、散文家冯亦代,她就是他的发妻郑安娜。
中学时代的冯亦代
冯亦代,原名贻德,1913年11月13日出生于杭州。他幼年丧母,由祖母抚养长大。
1926年,冯亦代进入杭州安定中学读初中。
受创造社文学运动的影响爱好文艺,他与同学自费出版《磷光》文艺期刊,还为杭州报纸副刊写稿,协助编辑。
1929年,冯亦代考入知名教会学校惠兰中学读高中,担任《惠兰》校刊社的总编辑,发表了《雨天》、《陶醉》和《孤寂》等多首诗歌。
1932年,冯亦代考入沪江大学工商管理系。
沪江大学读书期间的冯亦代
他对工商管理兴趣不浓,却对文学热情高涨。
冯亦代选修了英美文学、新闻学等课程,对英美名著广泛涉猎。
他积极组织剧社活动和话剧演出,成为学校文艺活动骨干。还成立文学团体,编辑英文报。
他在大学期间显现出出众的翻译和文学才华,先后翻译了英国著名散文家爱·维·卢卡斯的《达佛雷镇》、《完善的假日》和法国作家罗伯尔的《九月之玫瑰》等作品,还发表过《秋天及其他》等一系列文章。
大二的夏天,文前所述的那次演出,让他有机会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她——郑安娜。
正当冯亦代思忖着如何才能认识心中的女神时,爱神垂青了他,郑安娜居然和他选修了同一门课。
郑安娜是校英文剧社成员,英文功底非常好。而外表英俊、才华横溢的冯亦代也让郑安娜暗里着迷。
大学时代的郑安娜
两人享受着爱情的甜蜜蜜的同时,还在事业上携手进步,他们相互学习,一起翻译国外的名著。
1938年,冯亦代赴香港《星报》任职,同时,他在郑安娜的支持下,翻译了多部国外经典作品,成为当时国内著名的翻译家。
1939年,无比相爱的两人终于修成正果,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郑安娜和冯亦代
他曾幸福地笑着回忆道:“和一个英文天才结婚,不搞翻译才怪。”
朋友们更盛赞道:“这是美的结合,天才的结合,更当然是爱的结合。”
婚后生活温馨而浪漫:他们一起读书、听音乐、看电影。
两人一同从事翻译工作,郑安娜在翻译工作上极为出色。她与冯亦代合译了《年轻的心》、《青春的梦》和《当代美国获奖小说选》等作品。
他喜欢看她在倚在阳台翘首以盼;她则喜欢看他在黄昏中叼着烟斗凭窗伫立。
他喜欢和朋友相聚谈心,家中经常是“座上客常满,壶中酒不空”。而喜欢安静的她,总是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旁,张罗着茶水点心。
1941年,冯亦代离开香港重庆一家印钞厂任职。与妻儿分居两地,千缕相思,万般牵挂。
在题名《期待的日子》的日记里,冯亦代引用泰戈尔的诗,对妻子深情告白:
“坚定地持着你的信心,我亲爱的,天将要黎明了。希望的种子,深深地在泥土里,它将要萌芽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香港沦陷,冯亦代心急如焚。
在友人的帮助下,郑安娜乔装打扮,历经险阻,辗转来到柳州,后又来到重庆。
夫妻俩终于得以重逢,笑中带泪。
“我们的心弦颤动着,在一个节奏里,在一个心的歌曲里”。
冯亦代仗义疏财,以资助进步文化人士著称,人称“路路通”、“百有份”。在重庆文艺界谁没有钱、没饭吃、没地方容身,都会求他想办法。
夫妻俩的真诚善良慷慨,赢得了众多的朋友和美名。
抗战胜利后,他辞去工作,去办《世界晨报》。
因为反对内战,同情工人罢工运动,报纸成为国民党的眼中钉,时时接受严格审查,还被禁止外埠发行。
故意的高压破坏之下,该报仅仅一年就不得不停止出版,冯亦代深受打击。
郑安娜温言安慰丈夫:“世上没有永胜不败的事业,这条路不能,拣另一条走好了,一个人最怕没有为事业作牺牲的决心。”
她的话像春天的花香,总能治愈他的心灵,冯亦代的信心又重拾了起来。
他们终于等来了新中国的建立,满怀希望地迎接新生活。
冯亦代参加国际新闻局筹备,做喜欢的翻译、出版工作,郑安娜则被录取到全国总工会国际部当了翻译,经常陪同工人代表团出国。
因为工作,夫妻俩聚少离多,但他们仍满腔豪情。
正当他们满心憧憬之时,1957年,郑安娜随同一个代表团回国,一下飞机就有人好心告诫,要她与冯亦代“划清界限”。
因为几句直言和几点建议,一夜之间,冯亦代已头戴“右派”帽子,他不想连累妻子,提出和她离婚。
可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从不做投井下石的事情,我也不相信你是个蓄意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人。”
她多年前就在日记中写道:“能在一切逆流中紧握住你的同伴的手,那才是永恒不变的真正的感情。”
冯亦代和郑安娜
因为丈夫的牵连,她工作被换,同时因为在美国新闻处工作的经历也让她升级为“美帝特务”,成为被激烈批斗的对象。
夫妻俩双双被下放,生离两地。直到1972年,他终于有机会去探视她。
两人四年未见,冯亦代看见妻子暗无光泽的右眼时,欲哭无泪,因劳改延误治疗,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右眼。
当年舞台上那个绿色的小精灵已被无情的命运摧残成瘦弱的老妇人,他不禁大放悲声。
她却反过来笑着安慰痛苦的丈夫:“只失掉一只眼睛,已是不幸之大幸。”
妻子的豁达让他敬佩,文革结束后,他们相继回京。
一间狭小破败的小屋,被他们命名为“听风楼”,不论任何人生风雨,他们也将泰然处之。
无端蹉跎二十年,夫妻俩相约要将被耽误的时光夺回来。
他带领他的翻译研究小组忘我工作,她对翻译中的问题认真及时指出,每一篇文章都有她的心血。
1982年冯亦代患脑血栓,她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被朋友们戏称为“保育员”。
查找资料的重担也全部落在了她的身上,每当他看到妻子举着一只大功倍放大镜,用尚有视力的左眼在书报堆中苦苦寻找时,心中满是歉疚。
一张小书桌,两副老花镜,相看不厌,岁月静好。
小书桌上硕果累累,毛姆、辛格、法斯特等人的译著也相继问世。
他和她多愿在岁月恬静中相伴到天荒地老,永别却猝然而至。
1991年,郑安娜因突发中风辞世,先丈夫而逝一直是她的心愿。
这次是在梦中,她没有打扰他,独自微笑而去。
“我尚在人间,你却已魂归离恨天了,除了我对你的朝夕思念,还能有什么呢?”
晚年的冯亦代和郑安娜
深爱了52年的发妻,将一世无尽的思念留给了独在人世的他。
他创作了《她就是她——悼念我那亡妻郑安娜》和《一封无处寄的信》。
信中写道:“你不在了,我的家里冷清得像个菜市场,你就是我日子里的音乐。”
他呆在家中不愿外出,房间里就摆着郑安娜的银手镯和老相册,每天流着泪睹物思人。
78岁的冯亦代形只影单,度日如年,他的灵魂似每天一点点地从老迈的躯壳中被慢性抽离。
此时,尊称冯亦代为“二哥”的朋友——著名影星黄宗英带着对他的怜惜,主动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黄宗英
此时,她的丈夫赵丹已经去世13年。想追求她的人太多,可黄宗英一律拒绝,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曾经嫁给过大海,又怎可能再嫁给小溪?”
但冯亦代在她心目中却不一样,这个男人慷慨仗义,更是她仰止的一座文学高峰。
她看到丧妻的“二哥”不修边幅,生活潦草,一种拯救式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那个曾经眼角含笑的精致男人,晚年不应该活成这个样子。
晚年的冯亦代
她主动给他写去热情洋溢的信,这虽然让冯亦代孤寂的心中有些忐忑,但那种真心的关爱是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难以抗拒的。
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上海,两人在频频的鸿雁传书中,感情日渐升温。一年时间里,他俩写下了50万字的情书。
终于在1993年底,黄宗英来到北京,在老友们的祝福声中,和冯亦代举行了婚礼。
这一年的她68岁,而他已经80岁了。
冯亦代和黄宗英
婚后的日子是温馨而充实的,他们互相依恋,一起写作,书斋像一个“和美宁静的伊甸园”。
书斋的墙上,挂着两张泛黄的合影。一张是冯亦代与郑安娜的,另一张是黄宗英与赵丹的。
他们彼此给对方心中,保留了一份专属的无需取代的念想和空间。
他们恩爱互敬地度过了幸福的黄昏十二载。
2005年,冯亦代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挥笔写下了最后一封情书《这将是最后的聚首》,送给黄宗英。
黄宗英读罢泪流满面,可弥留之际的冯亦代艰难地向她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他想死后与前妻郑安娜合葬。
黄宗英含泪同意,冯亦代安然而逝。
不少人认为冯亦代的要求让妻子难以接受,但黄宗英最终还是满足了冯亦代生前的夙愿。
他终于和他深爱的绿色精灵长眠相伴了。
也许真正的理解与无私的成全,比起不顾一切地拥有,更加符合爱的真谛。
这是冯亦代的幸福,更是他的幸运。
冯亦代和黄宗英
结语:诗人北岛在怀念冯亦代的长文中写道:“他生活过,爱过,信仰过,失落过,写过,译过,干过几件大事。如此人生,足矣。”他是如此率真而热烈地拥抱过生活,正如他在生命最后时光的豪言:“我将笑着迎接黑的美”。来源:文史百宝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