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筷子停在半空,夹着的那块红烧肉一颤一颤的,老伴刘淑芬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比那碗里的辣椒还红。
退休后的尊严
"你们两个一个月九千退休金,竟然还要去旅游?这不是败家是什么?"
饭桌上,儿媳妇小丽那尖锐的声音像一把刀,瞬间切断了满桌的热气。
我的筷子停在半空,夹着的那块红烧肉一颤一颤的,老伴刘淑芬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比那碗里的辣椒还红。
桌上其他人都低头扒饭,谁也不吭声,只听得见筷子碰到瓷碗的清脆声响。
那是去年冬天的一个周末,屋外北风呼啸,窗户缝里灌进来丝丝寒气,我们老两口包的饺子却热气腾腾。
我叫张福生,今年六十五岁,一九八四年从部队转业到市里一家国企当干部,退休前是生产科科长。
老伴比我小两岁,是市第三中学的语文老师,教了三十多年的书,桌上摆着的那只花瓷杯还是她当年评上特级教师时学校发的奖品。
我们夫妻俩一辈子节俭过日子,从没奢侈过,年轻时住单位分的十几平米的筒子楼,做饭要去公共厨房排队,上厕所要拎着马桶下楼。
九十年代单位分了楼房,我们才住上了六十多平的两居室,直到前年才添置了第一台彩电。
退休金加起来九千多,在我们这座北方城市,不算高也不算低,刚够老两口花销,逢年过节还能给孙子塞点压岁钱。
"小丽,这话说的,爸妈辛苦一辈子,想出去转转怎么了?"儿子张明放下筷子,轻声反驳了一句。
"你懂什么?"小丽扭头瞪了儿子一眼,"咱家房贷还有十五年,小明上学各种补习班,你工资那点钱够干啥的?要不是爸妈每月补贴,咱早断顿了!"
儿子张明在一家建筑公司当技术员,比起当年我们那代人,收入已经算可以了,可房价也是水涨船高。
年轻人买了一百二十平的电梯房,月供七千多,压力确实不小,所以我和老伴商量后,退休金留三千自己花,剩下的六千分成两份,三千给儿子补贴家用,三千存着给孙子将来上大学。
再加上帮带孙子,接送上学,给孩子做饭。
老两口虽然清苦点,但想着是为了儿子一家,心里也甘甜。
那天饭桌上,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电视上看到敦煌莫高窟的节目,想和老伴趁着身体还行,去西北看看。
人到了这把年纪,大半辈子都被工作和家庭拴着,像拴在磨盘上的驴,转来转去就那么几步地方,总想趁着还能走得动,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可儿媳妇这一嗓子,像一盆冷水,把我和老伴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给浇灭了。
"爸,妈,你们就别添乱了,"小丽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我碗里,声音缓和了些,"这孩子学习压力大,咱家开销那么大,你们那点钱还是省着点用吧。"
"嗯,是我考虑不周。"我放下筷子,勉强笑了笑,饺子突然就不香了。
老伴叹了口气,默默站起来收拾碗筷,她的背影比前些年更佝偻了些。
"咱不去了,"回家的路上,老伴低声说,"钱给孩子们用吧,谁让咱是老人家呢。"
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围巾上,我忽然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而在我的记忆里,她似乎永远是那个站在讲台上,青丝飘飘的语文老师。
我没说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霓虹灯把房间照得忽明忽暗,老伴轻轻的鼾声在耳边响起。
忽然想起我们那些年的日子:七十年代末结婚时挤在单位分的十几平米的筒子楼里,一个蜂窝煤炉子撑起全家温暖;八十年代儿子出生,为了省钱自己做尿布,每天洗得手都裂口子;九十年代单位发福利,分了这套楼房,老两口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省吃俭用攒钱给儿子读书;儿子考上重点大学,我们卖了年轻时的结婚金戒指凑学费;儿子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我们东拼西凑给他付首付买房;孙子出生后,老两口轮流去带,风里来雨里去。
这辈子,哪一步不是为了孩子?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还能有几年好身体?
第二天一早,我对老伴说:"咱把每月给孩子们的钱收回来,攒着去旅游。"
淑芬正在厨房和面,手上沾满面粉,她愣了一下,随后眼睛亮了:"真的?不怕儿媳妇说?"
"说什么说!"我忽然来了火气,"咱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还不是为了他过得好?现在他们日子过得去,咱凭什么还要倒贴?这辈子为孩子操够了心,现在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淑芬被我这一发火吓了一跳,然后慢慢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支持你。"
我拿出一个旧铁皮盒子,那是我父亲当年做知青返城时带回来的,已经有些生锈,放在床底下落了灰。
淑芬拿湿布擦干净,还用废旧报纸垫了底,我们郑重其事地在里面放了第一笔钱——两千块。
"从今天起,每个月将要给儿子的三千块,我们存进这个盒子里,一分不少,明年开春去西北。"我说得斩钉截铁。
淑芬点点头,眼里闪着光,那是我很久没在她眼中看到的神采。
没过多久,楼下老王来串门。这老头是我们单位的老工人,退休后游历大半个中国,说起来滔滔不绝。
"老张,猜猜我刚从哪回来?"老王一进门就神神秘秘地问。
我正在看报纸,头也不抬:"十有八九又去哪个景点了吧?上次是杭州,这次去哪了?"
"西安!"老王得意洋洋地掏出他那台老旧的相机,翻出照片,"老罗家的小子在那边工作,我和老伴去看了看,顺便转了一圈兵马俑,那场面,啧啧,比电视上看到的震撼多了!"
他指着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老伴站在高大的兵马俑旁边,虽然人影很小,但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欢喜。
"这次回来后,我和老伴商量好了,明年去敦煌,听说那边的莫高窟了不得,是咱中国的国宝!"
我放下报纸,心里突然痒痒的:"老王,这一路花不少钱吧?"
"这有啥,老两口退休金加起来也就七千出头,省吃俭用,一年攒个一两万,哪不能去?"老王喝了口茶,"再说了,张福生啊,人这辈子,趁着腿脚还利索,该走就走走,该看就看看。等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脑子里装着的不全是工作和柴米油盐,也得有点风景哪!"
我和淑芬相视一笑。是啊,人活这一辈子,一直为儿女打拼,难道晚年就不能有点自己的追求吗?
一个月后的周末,儿子来家里,手里拎着些水果和点心。
寒暄几句后,他支支吾吾地问:"爸,这个月的补贴怎么没给啊?上个月房子物业费涨了,家里有点紧张。"
"你们不是说我们败家吗?"我笑了笑,"我和你妈商量了,攒钱去旅游。"
儿子脸色变了几变,从惊讶到尴尬,又有些无奈:"爸,现在房贷压力大,小丽那天说话是有点过,但也是一时着急,你们别往心里去..."
"儿子,"我打断他,"你们在一起这些年,买房、结婚、生子,我和你妈什么时候没帮衬过?但现在我们老了,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那,能不能先借我点钱?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儿子看我态度坚决,改变了策略。
我沉默片刻,点点头,从铁盒里拿出两千块给他。
"爸,谢谢,等发了工资立马还你。"儿子如释重负,把钱塞进口袋。
"记住,不是给,是借。"我强调道,"这个区别很重要。"
淑芬送儿子出门,回来后叹了口气:"老张,是不是太狠心了?"
"不狠心,"我坚定地说,"咱不能让孩子觉得父母是理所当然的提款机。他们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也该学会独立了。"
冬去春来,转眼到了三月,家里的老梅花开了,阳台上摆满了淑芬种的花花草草,生机盎然。
我和淑芬攒了一万多,在老王的推荐下,我们报了一个西北十日游的团,从西安到兰州,再到敦煌,一路向西。
出发前一天,儿子一家来送行。令我们意外的是,小丽竟然带了一个保温壶和几包老北京布丁干。
"爸妈,听说西北干燥,这是我特意去买的枸杞和大枣,泡水喝,补水又养生。"小丽把东西塞进我们的旅行包,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就打电话。"
孙子小明也给我们带了一张他亲手画的画,上面是两个老人站在高高的山上,旁边写着"祝爷爷奶奶旅行愉快"。
望着孙子那稚嫩的笔迹,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我和淑芬拎着简单的行李出发了。老伴特意穿上了她珍藏多年的那件藏蓝色的呢子大衣,还在脖子上系了条红色的丝巾,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怎么样,我这身打扮还行吧?"她有些腼腆地问我。
"好看,"我由衷地说,"比咱结婚那天还好看。"
她推了我一把,脸上泛起红晕:"老不正经!"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站在学校门口等我的年轻姑娘,眼睛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一路上,我和淑芬走过雄浑的黄土高原,看过嘹亮的陕北民歌,听过敦煌的晨钟暮鼓,踏过柔软的戈壁沙漠。
在西安兵马俑前,我们与千年前的士兵对视;在华山之巅,我们看云海翻腾;在莫高窟里,我们被壁画上千年的微笑所震撼;在月牙泉边,我们听风吹过沙丘的声音,如同古老的耳语。
最难忘的是在敦煌的鸣沙山,夕阳把沙漠染成金色,我们跟着导游艰难地爬上沙丘。年轻人健步如飞,我和淑芬却走走停停,气喘吁吁。
"老张,你慢点,我跟不上了。"淑芬拄着导游给的拐杖,气喘吁吁地说。
我回头,看见她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不由得心疼起来:"要不咱回去吧,别勉强。"
"不,都到这了,一定要上去看看。"淑芬固执地说,"要不然回去怎么跟老王吹牛?"
我笑了,伸出手臂让她扶着,两人一步一步地在松软的沙子上艰难前行。
终于爬到沙丘顶部,远处的夕阳正在西沉,整个沙漠被染成了金色,像一片无边的金色海洋。
微风拂过,沙粒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大地的呼吸。
"老张,你说我们这辈子值不值?"淑芬忽然问我,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我望着远处的夕阳,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值。咱们年轻时赶上国家困难,该吃苦的时候吃了苦;中年时为孩子操碎了心,该付出的时候付出了;现在老了,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孩子有孩子的路要走,我们有我们的路要走。人这辈子,总要有一段时间是真正为自己活的。"
淑芬靠在我肩膀上,默默点头,泪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那一刻,我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仿佛整个人生都得到了某种圆满。
晚上,我们住在敦煌的一家客栈里,淑芬把白天买的明信片摆在桌上,一张一张写起来,准备寄给孙子、儿子,还有几个老同事。
"淑芬,你看咱俩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躺在床上,我忽然心生愧疚,"把钱都花在旅游上,没给孩子,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只顾自己享乐?"
淑芬搁下笔,摘下老花镜,认真地看着我:"老张,你知道我今天在沙漠上想什么吗?我想起咱们结婚第一年,你转业到那个小厂,工资只有四十来块,可你攒了三个月的钱,非要带我去北戴河看海。那时候多穷啊,可你说人这辈子一定要看看大海。今天爬到沙丘顶上,我突然明白了,咱们活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看看不一样的风景吗?"
我沉默了,心里一下子敞亮起来。。
回家后,儿子来接我们。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的态度变了。他主动提起行李,询问旅途见闻,眼里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尊敬。
"爸,这是上个月借你的两千,还有利息。"他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笑着接过来:"利息就免了,你有这份心就行。"
那天晚上,儿子留下来吃饭,饭桌上,他忽然说:"爸妈,你们去旅游这事,我跟小丽商量了,我们觉得你们做得对。"
我和淑芬相视一笑,没说话。
一周后的周末,小丽带着孙子来了。我正把旅游照片洗出来,装在相册里。孙子好奇地翻看,小丽也凑过来,目光在照片上流连。
"爸妈,你们拍得真好,"她的声音里有一丝羡慕,"特别是敦煌那张,夕阳下两个人的剪影,真美。"
我递给她一个小盒子:"这是给你的,西北的特产,玉石手链,据说能保平安。"
小丽受宠若惊,连声道谢,戴上手链,在灯下照来照去。
"爸,妈,"她犹豫了一下,"上次我说话太过分了,你们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们,退休了还这么有干劲,这么勇敢地去看世界。"
"人老了,反而明白生命中最宝贵的是什么。"我笑了笑,"不是攒下多少钱,而是攒下多少回忆,多少值得回味的故事。"
淑芬泡了茶端过来,放在小丽面前,轻声说:"下次我们打算去海南,看看南中国海,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咱们可以一家人一起出去走走。"
小丽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啊,到时候我跟你爸商量商量,请几天假,一家人一起去。"
夜深了,送走儿子一家,我和淑芬坐在阳台上喝茶,看着窗外的灯火阑珊和满天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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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你说我们下次去哪儿好?"淑芬兴致勃勃地翻着旅游杂志,"你看这个黄山怎么样?听说云海特别壮观。"
我点点头:"好啊,等天气暖和点就去。这辈子,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看多少风景就看多少风景。"
淑芬握住我的手,在月光下,我们相视而笑,彼此眼中都有光芒闪烁。
我知道,那些不是月光的反射,而是重新被点燃的生命热情。
回望人生这条长路,我终于明白,人生的尊严,不在于你付出了多少,而在于你敢不敢为自己而活,敢不敢去追寻心中的梦想。
而真正的家庭和谐,也不在于金钱的给予,而在于心与心之间的尊重与理解。
旁边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淑芬轻轻跟着哼唱,声音温柔而坚定,就像她这一生,温柔却又坚韧。
那一刻,我知道我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