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圆桌上摆着十几个菜,红烧排骨、清蒸鱼、溜肝尖、地三鲜,都是女儿张晓晴精挑细选的,说是要给我和亲家母办个体面的生日。
礼物的分量
"闺女,怎么能这样啊?我四千的项链,你婆婆二万的金镯子?"我压低声音,眼睛却忍不住看向满桌亲戚。
六十岁这天,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北方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但我的脸却像着了火。
圆桌上摆着十几个菜,红烧排骨、清蒸鱼、溜肝尖、地三鲜,都是女儿张晓晴精挑细选的,说是要给我和亲家母办个体面的生日。
我和亲家母王秀兰同年同月生,只差三天,女儿女婿便提议一起过。这顿饭是在县城最好的饭店"福满楼"订的,包间里贴着大红"福"字的窗花,显得喜气洋洋。
八十年代末的县城,能在这样的饭店吃饭,已经是很体面的事了。那时候我们这些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七八十块,谁家要是在饭店吃一顿,那可是要被左邻右舍念叨好几天的奢侈事。
三十年前,我男人因肺病离世,留下我和当时才七岁的晓晴相依为命。那时候医疗条件差,等发现时已经晚了。
我至今记得他临走前握着我的手说:"田秀英,晓晴就交给你了。"那个冬天特别冷,我把所有的棉被都盖在他身上,他还是走了。
那时厂里不景气,纺织厂的订单越来越少,我被下了岗。九十年代初的下岗潮,让多少人措手不及。
我卖过早点,发过传单,缝过衣服,干过保洁,什么活计都做过。冬天的清晨四点多,天还黑着,我就推着小三轮车去卖豆浆油条,手冻得像冰块一样僵硬,可心里却是热乎的——晓晴要上学,要有新书包,要有暖和的棉衣。
"阿姨,您尝尝这个红烧肉,我妈的拿手菜。"女婿小刘给我夹了一块肉,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小刘是个老实人,在建筑公司当工程师,对晓晴很好。记得他第一次上门,拘谨地坐在我家那张缝了几道的旧沙发上,手里捧着一盒"稻香村"的点心,连声说着"阿姨好"。
那时我家还住在单位分的老房子里,两室一厅,墙皮都掉了不少,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声音大得很,我怕他们说话听不清,就把它关了,屋里顿时热得像蒸笼。
"闺女找了个好小伙子。"我心里暗暗高兴,也松了一口气。
我看着对面的王秀兰,她正得意地向邻座的亲戚展示手腕上那只闪闪发光的金镯子。那镯子足有两指宽,在餐厅的灯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而我,只在脖子上挂了条普通的银项链,虽然样式不错,但远不及那金镯子来得气派。
亲家母的头发烫得卷卷的,染成了时髦的栗色,手上戴着两枚金戒指,耳朵上是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一身紫红色的套装,看起来很是气派。
"这金子啊,现在涨得厉害,这镯子起码值两万。"王秀兰语气里掩不住的得意,"我家小刘有出息,知道心疼妈。"
我低头喝了口茶,强压下心里的不是滋味。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指望过晓晴能给我买什么贵重东西。
"老田,闺女有出息啊,这么孝顺。"坐在我旁边的老邻居王大妈笑呵呵地说,顺便瞄了一眼我脖子上的项链。
王大妈是我们纺织厂食堂的老炊事员,和我一起下了岗,后来在街头摆了个小摊卖煎饼。她性子直,但心地善良,当年我最困难的时候,没少从她那里赊煎饼。
"是啊是啊。"我只能微笑点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晓晴读大学那会儿,我省吃俭用给她寄钱。九十年代上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一年要好几千,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
那时我在县城西边一家小饭馆当帮厨,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挑菜,回来已是深夜。店主老李是个好人,知道我供女儿上学不容易,常给我多发点工钱。
冬天手上的冻疮一层又一层,但我从不在信里提这些。那时候没有手机,我隔三差五去邮局给晓晴写信,纸上永远写着:"好好学习,妈妈在家一切都好。"
周末回到家,点着煤油灯,把晓晴的照片摆在桌上,洗衣做饭,补补缝缝。房间里总是飘着洗衣粉和煤油的混合气味,夏天蚊子多,我用蚊香熏得满屋子烟雾缭绕。
左邻右舍都说我傻,一个女人撑这么大的担子,何必呢?再找个人家多好。
单位老杨头托人给我介绍过,说是县运输队的司机,有工作有户口,还是党员。我想了想就回绝了,怕晓晴受委屈。再苦再累,也要把女儿拉扯大,这是我对她爸爸的承诺。
"我听说晓晴刚在研究所评上了副研究员,是不是啊?"王秀兰的表妹突然问道。她是县医院的护士长,上次晓晴回来看我发烧,就是她帮忙挂的号。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自豪。晓晴从小就聪明,当年上县高中,是全镇唯一的女状元。高考那年,我在祠堂里求了三天三夜,就希望她能考上好大学。
放榜那天,老校长骑着自行车专门到家里来报喜,说晓晴考上了省重点大学,全县前十名。我当时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院子里的石阶上,哭得像个孩子。
大学毕业后,晓晴又考上了研究生,现在在省城一家科技公司工作,是技术骨干。每次电话里她都劝我搬去省城住,说已经付了首付买了新房,我都没答应,舍不得离开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那可真不错,"王秀兰插嘴道,"我们家小刘也不差,去年刚升了项目经理,年薪都二十多万了。"她说着,又晃了晃手腕上的金镯子,那金光刺得我眼睛有些疼。
桌上其他亲戚都附和着说好,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我夹了块鱼肉,只觉得嘴里没什么味道。
"哎,晓晴,你给两位妈妈准备的礼物怎么价格差这么多啊?是不是偏心眼儿啊?"餐桌对面的老王一句话,让整个包间瞬间安静下来。
老王是我们单位的老同事,嘴有点直,爱管闲事。他那会儿是车间主任,人缘不太好,但因为和我男人是一个村的,算是远亲,也请来了。
我感到脸上一阵发烫,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暗骂老王多嘴,这话说的,让大家多难堪。
晓晴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她今天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套装,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显得既干练又温婉。
"王叔叔,礼物的价值不只是金钱。"晓晴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不平静。
"这条项链是我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那时候四千对我来说是很大一笔钱。"晓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我一直记得妈妈为了供我上学,手上的冻疮裂得流血还要去洗碗;记得她生病发高烧还坚持去卖早点;记得她把唯一一件像样的衣服留到我大学毕业典礼才穿......"
听着女儿的话,我的眼眶湿润了。那件衣服是我存了半年的钱买的,是县城百货大楼最好的一件蓝色连衣裙,平时舍不得穿,用塑料袋包着挂在衣柜里。毕业那天,晓晴的同学们都惊讶地说:"阿姨今天真漂亮!"
"妈妈从来没要求我什么,可我知道,她把最好的都给了我。这条项链戴了十年,每次看到它,就想起妈妈的不容易。"晓晴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走到我身边,轻轻抱住我的肩膀。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那是我去年过年时送她的,说是闻着像老家院子里的茉莉花。
"对不起,妈妈,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没关系。这孩子啊,从小就懂事,知道心疼我。
餐桌上安静了一会儿,连王秀兰也沉默了,手不自觉地摸着那只金镯子,脸上的表情复杂。
我想起晓晴出嫁那天,我站在她房间门口,看着她穿上婚纱,心里又酸又甜。那天我把她父亲的照片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对着照片小声说:"老张,你看见了吗?咱们的闺女出嫁了,多漂亮啊。"
三十年的苦,在那一刻都值了。看着她和小刘在众人的祝福中交换戒指,我偷偷抹了眼泪。
那时候农村的婚礼还是很传统的,新媳妇要给公婆敬茶,我看着晓晴穿着红色旗袍,给王秀兰和老刘跪下敬茶,心里五味杂陈。
王秀兰接过茶,满脸笑容地说:"好媳妇,以后就是我们刘家人了。"那语气,就像是从我手里抢走了什么宝贝似的。
回家的路上,我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突然觉得很空。从此以后,晓晴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虽然知道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失落。
"田姐,你真不容易。"我的老同事李阿姨轻声说,把我从回忆中拉回来。李阿姨是纺织厂的老会计,现在已经退休了,头发全白了,但精神还很好。
"当年厂里多少人劝你再找一个,可你就是不肯,一心只想着把晓晴拉扯大。"李阿姨说着,转向王秀兰,"亲家母,您有这么个好媳妇,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记得那是九五年的冬天,厂里聚会,大家都喝了点酒,开始撮合我和新来的电工师傅。那师傅人是不错,对我也有意思,但我看到他看晓晴的眼神不太对劲,就断了这条路。
多少个夜晚,我抱着晓晴的照片,在煤油灯下落泪。想着如果有一天她能出人头地,那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
王秀兰的脸色变了变,她放下金镯子,端起酒杯走到我面前:"妹子,是我眼浅了。咱们今天高兴,喝一个。"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站起来,举起酒杯。在农村,女人很少喝酒,但今天这个场合,我得给亲家母面子。
我们碰了杯,她一饮而尽,我也跟着喝了下去。白酒辣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但我忍住了。
"其实..."王秀兰放下杯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这镯子啊,是家里给攒的,本来是想给我闺女的嫁妆。后来闺女说不要,非得给我戴上,说是让我养老用。哪知道..."
她说着,眼圈红了。我这才想起,王秀兰还有个女儿,好像在国外,很少回来。
"妈,什么养老不养老的,您身体好着呢。"小刘赶紧接过话茬,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王秀兰不理会儿子的话,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是我们老刘家传下来的玉佩,本想留给我闺女的,现在我想送给你。"
我有些意外地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块温润的老玉,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在灯光下,玉石泛着柔和的光泽,通透得能看到里面的纹路。
"这是我奶奶传给我的,说蝴蝶代表着长久的缘分。"王秀兰的眼睛有些湿润,"晓晴小时候没了爹,全靠你一个人,真不容易。"
她说着,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我突然觉得,面前这个总是显摆的亲家母,此刻也只是个普通的老人,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脆弱。
"亲家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想把盒子还给她,但她坚决不肯。
"拿着吧,咱们两家已经是一家人了。"王秀兰拍拍我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怪我,觉得我太势利。其实我也是苦过来的,只是不爱说。"
我看着她,第一次注意到她眼角的皱纹和额头上的沧桑。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苦楚,只是不愿意轻易示人罢了。
"好,我收下了。"我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放进包里。
"来来来,今天是两位妈妈的生日,我们再敬一杯!"女婿小刘站起来,给每个人倒了酒,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晚饭后,我和晓晴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冷,晓晴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我脖子上。
"妈,您受委屈了。"晓晴挽着我的胳膊,像小时候一样靠在我肩上。
月光透过树梢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县城的灯火渐次亮起,夜风带来阵阵炸串的香味。
"我不委屈。"我摸着脖子上的银链子,笑了,"傻孩子,妈知道你的心意。"
有些东西,值钱的未必珍贵,而真正珍贵的,往往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牵挂和付出。就像我和晓晴之间,三十年的风雨同舟,早已超越了金钱能衡量的范畴。
回到家,我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看着县城的夜景。这座小县城,见证了我大半辈子的酸甜苦辣。
从前住的是厂里的筒子楼,一层一个水龙头,大家排队挑水,晚上走廊里放着脚盆,邻居见面寒暄几句,孩子们在楼道里跑来跑去。
现在住的是晓晴去年帮我买的小区电梯房,干净整洁,但少了些人情味。我总觉得城里人太冷漠,连个招呼都不打,光盯着手机。
我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旧铁盒。里面是晓晴这些年给我的礼物:一条手绢,上面绣着"世上只有妈妈好";一张贺卡,是她小学毕业时送的;一枚小小的石头戒指,是她在河边捡的,说是"钻石"。
还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那是晓晴三岁时照的,她爸爸抱着她,我站在一旁,背景是县城的人民广场,那时候广场上还有石狮子,是晓晴最爱玩的地方。
看着这些东西,我突然想起亲家母送我的那枚玉佩。我拿出来,在灯下仔细端详。这玉确实是老物件了,边缘有些磨损,但越发显得温润。
也许明天我该去看看亲家母,约她一起去公园散步。六十岁了,也该放下一些过去的芥蒂,好好享受晚年生活了。
我走到窗前,县城的夜空繁星点点。一恍惚,仿佛看到了晓晴小时候趴在我背上,指着星星说"妈妈,我长大要像星星一样闪亮"的场景。
我笑了,摸摸脖子上的银项链,心里暖暖的。
有人说,母亲的爱是无私的,愿意付出一切而不求回报。但我想说,能看到自己的孩子健康快乐,懂得感恩,这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我轻轻关上窗户,外面的春风送来阵阵花香。不远处,邻居家的收音机播放着老歌,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艰难却满是希望的年代。
来源:烟酒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