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7年夏天,陕西扶风县的蝉鸣比往年更躁。法门寺的山门被撞开时,71岁的良卿法师正蹲在禅房门槛上补僧鞋。竹针戳破手指,他浑然不觉,只盯着院外晃动的人影——十几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扛着铁锹、锄头,喊着“破四旧”往寺里冲。
1967年夏天,陕西扶风县的蝉鸣比往年更躁。法门寺的山门被撞开时,71岁的良卿法师正蹲在禅房门槛上补僧鞋。竹针戳破手指,他浑然不觉,只盯着院外晃动的人影——十几个戴红袖章的年轻人扛着铁锹、锄头,喊着“破四旧”往寺里冲。
法门寺在扶风县算顶有分量的去处。打东汉起就是皇家寺院,唐代迎过佛指舍利,武则天还来烧过香。可那时候谁还记得这些?红卫兵小将们举着红宝书,要砸佛像、拆碑刻,说这是“封建糟粕”。良卿法师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僧袍洗得发白,白发乱蓬蓬的。
他拄着根枣木拐杖往山门走。路过的徒弟想扶,他摆摆手:“你们拦不住,我去。”到了前院,红卫兵正举着铁锤要砸天王殿的弥勒佛。年轻人回头看见他,撇撇嘴:“老和尚也来管闲事?”良卿法师喘着气,说:“这寺有上千年,佛像是老祖宗传下的,砸不得。”
领头的小伙子扎着羊角辫,红袖章洗得泛白。他把铁锤往地上一杵:“老封建!今天这佛,老子非砸不可!”其他红卫兵跟着哄笑,有人已经抄起锄头朝佛像砸去。良卿法师扑过去,用身子护住佛脚。锄头砸在他背上,僧袍裂开道口子,他却像块老树根,纹丝不动。
“走开!”小伙子急了,伸手推他。良卿法师踉跄两步,后脑勺撞在柱子上,渗出鲜血。他摸出怀里的念珠,一颗颗捻着,突然开口:“要砸寺,先从我身上踏过去。”红卫兵们愣住了,有人小声嘀咕:“这老头疯了吧?”
那天傍晚,良卿法师回了自己禅房。他找出藏在炕洞的老油布,那是以前做法事点的灯油,攒了好几年。又翻出个玻璃罐,把油布撕碎泡进去。窗外的蝉还在叫,他对着佛像拜了三拜,嘴里念叨着:“弟子不才,只能以命护寺。”
半夜起了风。良卿法师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衣,踉跄着往后院走。那里埋着唐代的地宫,传说有佛指舍利。他要把火引向自己,让红卫兵不敢再靠近。拐杖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响,他走得很慢,像在跟寺院告别。
后院的银杏树下,他拧开油罐,把煤油从头浇到脚。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他摸出兜里的火柴,盒子上印着“为人民服务”。擦燃的瞬间,火苗“腾”地窜起来,裹住他的白发、僧衣,还有手里攥着的半本《金刚经》。
“救命啊!”有人尖叫。红卫兵们举着火把赶过来,看见的是团火球——老和尚站在银杏树下,浑身是火,却站得笔直。皮肉烧焦的味儿刺得人睁不开眼,有个小将当场瘫坐在地,尿了裤子。其他人扔了铁锹锄头,哭喊着往山外跑,鞋都跑丢了一只。
大火烧了半个时辰。等村民提着水桶赶来,良卿法师已经没了气息。他蜷缩在银杏树下,僧衣成了一团黑灰,手里还紧握着那半本经书。地宫的土没被动过,佛指舍利在地下静静躺着。
后来法门寺重修,人们在银杏树下立了块碑。碑上没写“烈士”,就刻着“良卿法师之墓”。听说当年参与的红卫兵,有人老了后专门来寺里磕头,说那火一辈子忘不掉。
历史总有些疼的地方。有人用刀枪改变世界,有人用性命守住心尖上的东西。良卿法师的火,烧退了野蛮,也烧出了人性里最笨却最硬的那口气。
文献来源:《法门寺志》(扶风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1999年)、《中国文物劫难纪实》(王金昌,2001年)、《良卿法师事迹口述记录》(法门寺博物馆存档访谈,2005年)。
来源:穿越时空的史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