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死死地盯着大女儿李静姝的侧脸,那张她看了三十九年的脸,此刻却陌生得让她心慌。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死寂的律师事务所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在周玉芬的心上。
她死死地盯着大女儿李静姝的侧脸,那张她看了三十九年的脸,此刻却陌生得让她心慌。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平静得……就像正在签署一份无关紧要的外卖单。
“静姝,你事业有成,经济独立,不需要这些房产。”
“静瑶她刚结束一段失败的婚姻,处境艰难。”
这是半小时前,她对大女儿说的话。她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为一个母亲着想的拳拳之心。
可现在,这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飞镖,悉数飞回,扎得她自己鲜血淋漓。
李静姝握着笔的手,稳得可怕。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在她白皙修长的指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冷静,利落。
她在文件末页,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静。姝。
三个字,风骨峭峻,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签好了。”
李静姝放下笔,将那份价值三千多万的财产放弃声明,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
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没有温度。
周玉芬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点点收紧,透不过气。她记忆中的静姝,不是这样的。
即便当年高考失利,与梦想的顶尖医科学府擦肩而过,她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
可今天,她失去了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疯狂的巨额财富,却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你……你竟然没有生气?”周玉芬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李静姝终于抬起了眼,那双总是因为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清澈得像一汪寒潭,直直地望进了周玉芬的内心深处。
“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反问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这些财产本就属于您,您有权支配。”
这句话,像一句早就写好的台词,标准,客套,却毫无灵魂。
周玉芬心中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这不像女儿对母亲该说的话,这更像……一个局外人,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静姝,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瞒着我?”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
“没有。”
李静姝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身旁坐立不安的妹妹李静瑶身上。
静瑶的脸上写满了愧疚与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只是认为,”李静姝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周玉芬紧绷的神经上,“您的每一个决定,背后必然有您的考量。”
说完,她站起身。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医院了,下午还有一台手术。”
她甚至没有再看周玉芬一眼,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径直朝门口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哒哒”声,清脆,决绝。
门被轻轻地带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永远克制,永远得体。
也永远……疏离。
周玉芬呆坐在原地,浑身冰冷。
她忽然有一种极其荒谬且可怕的预感——
随着那扇门的关上,她失去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女儿的财产继承权。
而是那个女儿的……心。
半年后,又是一年除夕夜。
当大女儿揭开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时,周玉fen手中的青瓷茶杯“啪”的一声坠落在地,应声而碎。
滚烫的茶水四溅,如同她那颗瞬间被击得粉碎的心。
01
时间,是一把最钝的刀子。
它不会立刻让你血流如注,却会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中,让你体会到什么叫凌迟。
自从律师事务所那次见面之后,周玉芬和李静姝之间的关系,就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李静姝依然会在每周三的晚上回来看她。
这是她们母女间雷打不动的约定,已经持续了十几年。
但一切,又好像都变了。
六月,南昌正式入夏。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甜得发腻。
周玉fen发现的第一个变化,是那些堆积如山的保健品,不见了。
在过去,李静姝的后备箱,永远是周玉芬的专属移动仓库。
“妈,这款即食燕窝是新出的,口感不错,您每天早上空腹吃一瓶。”
“这个是美国的深海鱼油,对您的心脑血管有好处。”
“还有这个,高钙奶粉,您晚上睡觉前一定要记得喝,预防骨质疏松。”
李静姝总是那么细心,她会亲手将每一种保健品的用法用量写在便签纸上,然后工工整整地贴在每一个瓶身上。
周玉芬常常会把这些瓶瓶罐罐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向每一个来访的邻居炫耀。
“哎,我们家静姝啊,就是太孝顺了,总担心我这把老骨头。”
那种骄傲与满足,是她退休生活中最大的慰藉。
可是现在,那个专属仓库,仿佛一夜之间清空了。
第一个星期三,李静姝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静姝,今天怎么什么都没带?”周玉芬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笑着问道。
“哦,出门太急,忘记了。”李静姝的回答云淡风轻,“下次补上。”
周玉芬没有多想。
第二个星期三,李静姝依然是空着手来的。
周玉芬心里的那点别扭,开始像藤蔓一样滋长。
“静姝,你上次说要买的保健品呢?”她忍不住提醒道。
李静姝正在削一个苹果,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母亲。
“妈,您不是说我有钱有能力吗?”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静瑶应该更需要精打细算地生活。以后这些东西,让她给您买吧。”
周玉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又细又长,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她的心脏最深处。
不疼,但是冷,冷得她浑身发颤。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
“我知道。”李静姝打断了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到了周玉芬面前的茶几上。
“我只是觉得,既然您认为我在物质上不需要您的任何帮助,那么从逻辑上来说,您应该也不再需要我提供的这些物质上的东西。”
她的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像一份冰冷的诊断报告,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周玉芬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静姝,你……你这是在跟妈妈赌气。”她最终只能无力地说出这句话。
“我没有赌气。”李静姝摇了摇头,开始收拾果皮。
“我只是在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以便更好地适应我们之间新的关系。”
“新的……关系?”周玉芬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以前,我认为我应该毫无保留地关心您,照顾您。”李静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您更需要照顾的是静瑶。”
“既然您认为我强大到不需要您的任何照顾,那么我也不应该再将我的照顾,强加在您的身上。”
那天,李静姝坐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起身告辞了。
理由是医院还有一台急诊手术。
周玉芬没有挽留。
她呆呆地看着女儿决绝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儿,正在以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阻止的方式,迅速地离她远去。
客厅里,那盘切好的苹果还静静地摆在茶几上,每一块都大小均匀,棱角分明。
就像李静姝这个人一样,永远精准,永远克制。
周玉芬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很甜。
可她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02
七月流火,南昌的夏天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深夜十一点,周玉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熟悉的闷痛感,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她挣扎着坐起身,想去拿床头柜上的速效救心丸,却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抓起手机,凭着本能,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妈?”李静姝的声音带着一丝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沙哑。
“静姝……我……我喘不上气……”周玉芬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依赖,“你快……快回来看看我……”
在她的认知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自己身体不适,大女儿总会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然而,这一次,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异常冷静。
“您先不要紧张,调整呼吸,尽量放缓。”李静姝的声音瞬间切换到了专业的心外科医生模式,“这可能是心脏问题的急性发作。我现在立刻为您联系120救护车。”
周玉芬愣住了。
她预想中的回答是“妈您别怕,我马上就到家了”,而不是这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为您联系120”。
“你……你不亲自回来一趟吗?”她下意识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我正在医院值夜班,暂时无法离开。”李静姝的回答滴水不漏,“救护车五分钟内就会赶到,他们的设备更专业,您不要担心。”
“可是……”
“妈,您不要慌乱,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李静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立刻舌下含服一片硝酸甘油,然后保持坐姿,千万不要躺下。”
周玉芬在巨大的恐惧和失望中,机械地按照女儿的指示一一照做。
胸口的闷痛感,确实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
五分钟后,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急救人员将周玉芬紧急送往了市第一医院——也就是李静姝工作的地方。
经过一系列检查,结果显示是心律不齐引起的急性呼吸困难,情况不算特别严重,但需要留院观察。
周玉芬被安排在了心内科的普通病房。
李静瑶接到消息后,心急火燎地带着儿子小安赶到了医院。
“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真是吓死我了!”李静瑶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眼圈通红。
“现在好多了,医生说问题不严重。”周玉芬回答道,目光却不住地望向病房门口。
“姐姐呢?她怎么没来?”李静瑶也察觉到了,疑惑地问道。
“她……她在值班,走不开。”周玉芬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在过去,只要她身体有任何一丝不舒服,李静姝总是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无论多晚,无论多忙,大女儿的身影总会及时地出现在她的病床前。
“妈,您别害怕,我在这里陪着您。”
“妈,您想吃点什么?我马上去给您买。”
“妈,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医生过来。”
大女儿那种无微不至的关心,曾让周玉芬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安心。
但是这一次,她只是在电话里冷静地询问了症状,专业地联系了救护车,然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就像,她只是李静姝接诊的,无数个普通病人中的一个。
“妈,我留下来陪您。”李静瑶体贴地说。
“不用了,你明天还要画稿,而且还要照顾小安。”周玉fen摇了摇头,“这里有护士,没事的。”
李静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带着小安离开了。
病房里,瞬间只剩下周玉芬一个人。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看着空荡荡的病房,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她紧紧包围。
她想起了以前每一次生病时的情景。
那时候,李静姝总会向科室请假,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
她会给她讲医院里发生的趣事,会削好水果递到她嘴边,会在她睡着后,悄悄地为她掖好被角。
大女儿的陪伴,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安心。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直到凌晨三点,病房的门才被轻轻推开。
李静姝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她依然穿着那身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显然是刚结束一台漫长的夜间手术。
“妈,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快步走到病床前,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本,熟练地为母亲检查着各项生命体征。
“好多了。”周玉芬看着眼前的大女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所有的委屈和失落,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
“心电图显示心律不齐,但情况并不严重。”李静姝仔细地翻看着检查报告,语气公事公办。
“明天再观察一天,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静姝,真是辛苦你了。”周玉fen心疼地说。
“这是我的职责。”李静姝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一丝额外的情感。
她放下病历本,转身就要离开。
“你不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吗?”周玉芬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挽留。
李静姝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还有其他病人需要去查看。”她说,“您有任何事情,随时按铃叫护士。”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病房,没有丝毫的留恋。
周玉芬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心里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瞬间被刺骨的寒冷所取代。
专业,得体,无可指摘。
却也,疏离得让人心碎。
她终于痛苦地意识到,她的大女儿,真的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会抱着她撒娇,会为她担忧,会寸步不离守护她的女儿了。
她变成了一个冷静、专业,却再也捂不热的……医生。
03
八月,是周玉芬的六十七岁生日。
在以往,这一天是属于整个家庭的盛大节日。
而节日的总导演,永远是李静姝。
她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母亲的愿望。
她会跑遍全城,只为订到一个母亲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
她会精心挑选一份价格不菲却又无比贴心的礼物,可能是一条柔软的羊绒围巾,也可能是一副时髦的老花镜。
生日当天,她会推掉所有的应酬和手术,专心致志地扮演一个“二十四孝”好女儿的角色。
“妈,您今天是寿星,什么都不用您动手,一切都由我来安排。”
“妈,您今年想要什么礼物,我一定给您买到。”
“妈,您今天开不开心?”
大女儿那无微不至的关心,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让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受宠爱的母亲。
可是今年,一切都变了。
生日当天,周玉芬从早上一直等到晚上,李静姝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甚至,连一个祝福电话都没有。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像敲在周玉芬空落落的心上。
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全都是李静姝爱吃的。
可那个最该出现的人,却迟迟没有归来。
直到晚上八点多,李静姝的电话才姗姗来迟。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周玉芬积攒了一天的委屈,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妈,生日快乐。”李静姝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和疲惫。
听到这四个字,周玉芬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你……你今天不回来了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对不起妈,医院临时来了一个心脏急诊手术,病人情况非常危急,我实在走不开。”李静姝解释道,“改天我再给您补过生日。”
“哦,工作要紧,好的。”周玉芬的声音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失落。
挂断电话,她看着满桌子渐渐冷却的饭菜,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她彻底淹没。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
是李静瑶带着小安来了。
“妈,生日快乐!”李静瑶给了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手里还提着一个尺寸不大的水果蛋糕。
“真不好意思,我最近赶稿子赶得昏天黑地,差点把您的生日给忘了,这个蛋糕是临时在楼下买的。”
周玉芬看着眼前这个包装略显简单的小蛋糕,心里五味杂陈。
在过去,李静姝总是会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为她的生日做准备。
可现在,连那个最会撒娇、最会讨她欢心的小女儿,都差点忘记了她的生日。
“没关系,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周玉芬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那天晚上,李静瑶陪着她吃完了这顿冷清的生日宴。
小安很开心,因为他可以一个人吃掉大半个蛋糕。
李静瑶一直在说着自己工作上的烦心事,抱怨着客户的苛刻和前夫的无赖。
周玉fen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思绪却早已飘远。
她想起以前的每一个生日,李静姝总是像一个快乐的精灵一样围着她忙前忙后,把她当成女王一样伺候着。
而现在,这份曾经让她习以为常的宠爱,已经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分配了房产,大女儿就变得如此疏远?
她明明亲口说了不介意,可为什么她的所有行为,却都在表达着一种无声的,却又无比决绝的抗议?
难道,在静姝的心里,母女之情,真的就如此不堪一击吗?
04
时间走得悄无声息,转眼已是深秋。
南昌的冬天,总是来得又湿又冷,那种冷,是钻心刺骨的,能一直渗透到骨头缝里去。
周玉芬不慎感冒了,起初只是小小的咳嗽,后来却发展成了高烧。
体温计上的水银柱,顽固地停留在三十八度五的位置。
她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浑身忽冷忽热,骨头像散了架一样酸痛。
在这种最脆弱的时候,人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求最可靠的依赖。
她又一次拨通了李静姝的电话。
“静姝……妈妈发烧了……好难受……”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气无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您先吃一点退烧药,多喝一些温水。”李静姝的声音依然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冷静和专业。
“如果体温持续不降,就马上去医院的发热门诊,做个检查,排除一下流感。”
周玉fen握着冰冷的电话,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
她想要的,不是这些正确的、专业的、无可挑剔的医学建议。
她想要的,是女儿温暖的关心,是那句“妈您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你……你不回来看我一下吗?”她几乎是在乞求。
“我今天的手术排得非常满,从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九点,中间没有任何空隙,实在是没有办法离开。”李静姝的回答,像一台精密计算过的机器,将所有的可能性都堵得死死的。
“您一定要注意休息,有任何情况,再随时给我打电话。”
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玉fen握着传来忙音的电话,心里一片冰凉。
在过去,她只要打一个喷嚏,李静姝都会紧张得不得了。
“妈,您是不是感冒了?我马上去给您买点药回来。”
“妈,您一定要多穿点衣服,千万别着凉了。”
“妈,您一定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累着了。”
大女儿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心,曾让周玉芬感到无比的温暖。
可是现在,她发着高烧,大女儿却只是在电话里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连面都不肯露一下。
最终,周玉芬只能自己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步履蹒跚地走到楼下的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感冒药。
一个人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烧水,吃药,然后昏昏沉沉地睡去。
那三天,是她有生以来,感觉最漫长,也最孤单的三天。
李静瑶知道后,虽然也很着急,但她对照顾病人一窍不通,只能买些水果过来探望一下,坐了不到半小时,就因为要接小安放学而匆匆离去。
“妈,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请假来照顾您啊。”李静瑶的脸上写满了内疚。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周玉芬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她知道,即便静瑶留下来,也无法像静姝那样,精准地判断她的病情,科学地安排她的饮食,细致地照顾她的起居。
有些依赖,一旦养成,就再也戒不掉了。
十二月,周玉芬发现,李静姝回来看望她的频率,变得更少了。
从最初的每周一次,变成了每月一次。
而现在,甚至连每月一次都无法保证了。
每次回来,她都表现得彬彬有礼,客客气气,但周玉芬总能感觉到,她们母女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厚厚的、无形的墙。
“妈,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时候会觉得胸闷。”
“那您一定要记得按时吃药,定期去医院复查。”
“嗯。”
她们之间的对话总是如此简短,如此客套,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和亲密。
周玉fen想起以前,李静姝每次回来都会像一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陪她聊上很久。
跟她分享医院里的新鲜事,说说遇到的那些有趣的病人,谈谈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母女俩常常一聊就聊到深夜,周玉fen总是不舍得让女儿离开。
“时间还早,再多坐一会儿吧。”
“好的妈妈,我再陪您一会儿。”
可是现在,李静姝每次回来都像是来完成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坐不到一个小时就急着要走。
“妈,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成了她新的口头禅。
周玉fen想开口挽留,但话到嘴边,却又被她自己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害怕,害怕从女儿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不耐烦。
2024年即将画上句号。
周玉芬独自坐在空旷的家里,回顾着这一年里发生的种种变化。
在那份遗嘱签订之后,她曾天真地以为,静姝的懂事,会让她很快就消化掉所有的不快,一切都会很快回到正轨。
可是现在她才痛苦地发现,自己似乎永远地失去了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种温暖的、亲密无间的母女深情,似乎随着那份遗嘱的签订,一同被埋葬了。
周玉芬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她一心为那个更需要帮助的小女儿着想,真的错了吗?
05
2025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周玉芬决定,要准备一顿比往年任何时候都更加丰盛的年夜饭。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顿年夜饭,或许是她修复母女关系的最后机会。
她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列菜单,采购食材。
东坡肉,白切鸡,糖醋里脊,八宝饭……满满当当,几乎全都是李静姝从小就最爱吃的东西。
“我们家静姝小时候啊,最喜欢吃妈妈做的海鲜蒸蛋了,每次都能吃掉一大碗。”
周玉芬在厨房里忙碌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反复回想着大女儿小时候的可爱模样。
她希望能用这些充满了温情的回忆,来融化那堵横亘在她们母女之间的冰墙。
除夕那天,李静瑶带着小安早早就到了。
“妈呀,您今年做了这么多菜?”李静瑶看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惊讶得合不拢嘴,“我们几个人哪里吃得完啊。”
“过年嘛,图的就是一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周玉fen笑着说,目光却频频望向门口。
她在等。
等那个让她牵挂了整整半年的大女儿。
下午六点,门终于被推开了。
李静姝回来了。
她穿了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衬得整个人愈发清瘦,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
“妈,静瑶,小安,新年快乐。”
她依然是那样的彬彬有礼,那样的客客气气,但周玉芬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就像一个被邀请来参加宴会的客人,而不是这个家的主人。
她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红包。
“妈,这是给您的压岁钱。”
在过去,李静姝从来不会跟她如此客气。她总是空着手回来,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母亲撒娇。
“妈,我好想吃您做的东坡肉。”
“妈,您最疼我了。”
“妈,我在医院的时候天天都在想您。”
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曾让周玉fen感到无比的幸福。
可是现在,女儿变得如此客套,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陌生。
年夜饭开始了。
周玉芬不停地给李静姝夹菜,徒劳地希望能借此找回往日的感觉。
“静姝,快尝尝这块东坡肉,这是你最喜欢的味道,我炖了整整三个小时。”
“谢谢妈妈。”李静姝礼貌地接受了,但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
“静姝,再尝尝这碗海鲜蒸蛋,你看,多嫩,跟你小时候吃的一个味道。”
“好的。”李静姝依然是那样的客气,那样的疏离。
周玉芬试图用童年的回忆来缓和这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你们姐妹俩小时候啊,每次过年都抢着要放鞭炮。静姝胆子大,总是冲在最前面去点火;静瑶胆子小,总是捂着耳朵躲在最后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圈渐渐红了。
她希望,至少能从李静姝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动容。
然而,没有。
李静姝只是静静地吃着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温馨的回忆,都与她毫无关系。
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尴尬,越来越沉闷。
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根被不断拉紧的弦,终于,在周玉芬的心里,“崩”的一声,断了。
“静姝!”
周玉芬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到底要跟我赌气到什么时候?”
“不就是几套房子吗?你至于这样对我吗?”
“我生你养你三十九年,难道还比不上那些冰冷的钢筋水泥吗?”
她积压了半年的委屈、不解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客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连一向吵闹的小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敢出声。
李静姝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第一次,正视着母亲的眼睛。
她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仿佛要将周玉fen整个人都看穿。
“妈,您真的认为,”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只是在为几套房子生气吗?”
“难道不是吗?”周玉fen的情绪彻底失控,眼泪夺眶而出,“你对我冷暴力,对我疏远,不就是因为我把房子都给了你妹妹吗?你觉得我不公平!”
“好。”
李静姝点了点头,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陈旧日记本,轻轻地放在了餐桌的中央。
“既然您这么想,那我就告诉您真相。”
周玉fen看着那本日记本,那熟悉的蓝色硬壳封面,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那是……丈夫李翰祥的日记本。
李静姝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无法抑制的颤抖,那是一种被压抑了二十年的,巨大的悲怆。
“您不是一直觉得,爸爸走得早,我很可怜,所以才不得不坚强,什么都自己扛吗?”
“您错了。”
“我不是可怜,我是恨。”
“我恨了整整二十年。”
周玉fen颤抖着手,缓缓地伸向那本日记本。
她翻开其中一页,一行早已干涸,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玉芬,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静姝?”
“我只是想带她去游乐园,完成我答应她的生日礼物,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我去给瑶瑶买那个该死的洋娃娃?”
“如果不是为了绕路去那家百货公司,如果不是因为下雨路滑,如果不是……我根本就不会出车祸……”
“我的静姝,她才十九岁啊……她还在等我回家,给她过生日啊……”
“玉芬,我好恨……”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潦草,力透纸背,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
“告诉静姝,爸爸爱她,永远……”
“啪!”
周玉fen手中的青瓷茶杯,坠落在地,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裤脚,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烫。
一股比数九寒冬还要刺骨的冰冷,从她的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
原来……
原来丈夫当年的车祸,不是意外……
原来,丈夫临死前,最挂念的,是这个他没来得及送上生日礼物的大女儿……
原来,自己为了安抚小女儿,随口撒下的那个谎言,竟然……竟然……
“我出车祸那天,是我的十九岁生日。”
李静姝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地狱,空洞,而绝望。
“您告诉我,爸爸是为了去给我买生日蛋糕,才出的意外。”
“您说,是我害死了爸爸。”
“整整二十年,我背负着这个‘杀人凶手’的罪名,拼了命地学习,拼了命地工作,我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不敢有任何的依赖,因为我觉得,这是我欠爸爸的。”
“我把您当成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足够孝顺,就能替爸爸,好好地照顾您,就能赎清我的罪孽。”
“可是,妈……”
李静姝抬起头,两行清泪,终于从她那双死寂的眼中,缓缓滑落。
“您又是怎么对我的呢?“
“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却把您全部的爱,都给了那个真正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
“那三套房子,从来都不是重点。”
“压垮我的,是您在那份遗嘱上签字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一刻我才明白,在您的心里,我李静姝,从来就不是您的女儿。”
“我只是一个……懂事到,可以被您肆意牺牲的工具。”
周玉芬张着嘴,想要解释,想要辩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整个世界,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那个她引以为傲的“懂事”的大女儿,那个她自以为是的“公平”的分配方案,那个被她刻意遗忘了二十年的谎言……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除夕夜,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将她那颗自私而偏执的心,剖得鲜血淋漓。
她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了。
来源:快乐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