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打开门,是小奥马尔。他穿着睡衣,手里紧紧攥着他最喜欢的一辆红色法拉利模型车。他把车塞到我手里,小声说:“For the plants.”
本内容纯属虚构
我打开门,是小奥马尔。他穿着睡衣,手里紧紧攥着他最喜欢的一辆红色法拉利模型车。他把车塞到我手里,小声说:“For the plants.”
然后,他踮起脚,指着窗外菜地的方向,用他那依旧别扭的中文,清晰地说:“姐姐,瓜。”
他学会了“瓜”这个词。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和他手里的玩具车,突然之间,所有的委屈和绝望都消失了。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上来,让我有了豁出去的勇气。
我决定去找拉希德先生。
我一直等到深夜,等到他那辆黑色的车回来。我站在客厅的阴影里,等他进门。他看到我,有些意外。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哭诉。我只是走到他面前,把奥马尔给我的那辆玩具车放在他书房的桌子上,然后轻声说:“先生,这片地,对我来说,是家。可能……对奥马尔也是。”
说完,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也放在了桌上。那是我今天刚摘下的第一根黄瓜,长得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好看,但绿得逼人。
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努力了。成与不成,听天由命。
第三章 第一次收获
第二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物业没有再来催促,萨勒玛太太也像忘了这件事一样,没有再提拔菜的事。我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我知道,一定是拉希德先生做了什么。那根歪歪扭扭的黄瓜,在他那张一尘不染的红木书桌上,摆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我再去打扫时,它已经不见了。
我的菜地,就这样被默许了。
很快,就到了第一次大丰收的时候。番茄像一盏盏小红灯笼挂在枝头,黄瓜顶着小黄花,水灵灵的,豆角也长出长长的一串。我把它们摘下来,洗干净,放在一个白色的瓷盘里,五颜六色,好看极了。
我做了一道最简单的凉拌沙拉,只放了一点盐和几滴橄榄油。我把它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没敢端上他们正式的餐桌。我知道,他们的晚餐,每一道菜都像艺术品,我这盘“土气”的沙拉,上不了台面。
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吃完饭,我正在厨房收拾。透过磨砂玻璃门,我看到萨勒玛太太一个人走了进来。她似乎有些犹豫,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最后站定在我那盘沙拉前。
她看了很久,然后伸出那只戴着钻戒的、修得完美无瑕的手,拈起一小片红色的番茄,迟疑地放进了嘴里。
她闭上了眼睛。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她脸上那种惯常的、冰冷的完美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缝。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惊讶,有回味,还有一丝……迷茫的怀念。
我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我猛地想起了我的外婆。小时候,夏天,外婆会带我到地里。她随手摘一个熟透的西红柿,在自己的粗布衣襟上蹭蹭,就塞到我嘴里。那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阳光的味道。那种味道,是任何超市里卖的、长得再好看的番茄都没有的。
我突然明白了。或许,这位像女神一样遥不可及的萨勒玛太太,也曾是某个人的小女孩,也曾在某片土地上,尝过阳光的味道。
这个念头让我有了一点勇气。
第二天,我正在菜地里摘豆角,萨勒玛太太撑着一把漂亮的阳伞走了过来。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走近我的菜地。她停在几步远的地方,高跟鞋陷进了松软的草地里。
她看着那些挂在藤上的蔬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开口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uc觉的僵硬:“还有什么……是可以摘的?”
我知道,那层看不见的、冰冷的墙,开始融化了。
第四章 邻居们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一片荒芜的沙地,变成一个绿意盎然的奇迹。我的菜地,成了拉希德家后院最“不和谐”也最引人注目的风景。
第一个“访客”,是隔壁的邻居,一位叫盖博太太的英国老妇人。她家和我家只隔着一道半人高的白色栅栏。我早就发现,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她家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我的菜地发呆。
那天下午,她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栅栏边。
“亲爱的,”她开口了,声音温和而优雅,“我住在这里二十年,从没见过这样真正的花园。我能……我能跟你要几个那种小辣椒吗?”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孩子般的渴望。
我当然不会拒绝。我立刻摘了一大把最红的朝天椒,用一片菜叶包好,递给了她。她高兴得像个孩子,不停地说着谢谢。第二天,她让家里的佣人送来了一块她亲手做的柠檬蛋糕。
这是第一次交换。不是用钱,而是用辣椒和蛋糕。
这件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了圈圈涟漪。
很快,其他邻居也开始“骚动”。他们不再只是开车路过时好奇地看一眼。住在对面的德国银行家,一个总是板着脸、看起来很严肃的中年男人,开始在傍晚散步时,有意无意地绕到我家后院的栅栏外。隔了两栋房子的印度家庭,那位总是穿着漂亮纱丽的太太,也开始带着孩子在附近玩耍。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走前门,不按门铃。他们就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后院的栅栏边。他们被这片在奢华社区里显得格格不入的菜地吸引,也被我这个“种地”的中国保姆吸引。
他们开始和我说话。一开始只是简单地问候,后来就开始聊我的菜。
“这是什么?在中国也种这个吗?”德国银行家指着丝瓜藤问。
“你的辣椒看起来真不错,有什么秘诀吗?”印度太太笑着问。
他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没有名字的“保姆”,而是“那个会种菜的中国女人”。我听不懂他们复杂的金融术语和时尚话题,但他们也听不懂我的“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可在这里,在菜地边,我们找到了共同的语言。
一天傍晚,我和盖博太太隔着栅栏聊天。她告诉我,她想起了小时候在英国乡下的奶奶家,也有这样一片菜园。
我听着,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说了一句憋了很久的话:“人在这儿,根还在那儿,总得有样东西,替你往下扎。”
我说的是中文,我知道她听不懂。但她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身后的菜地,竟然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她说:“Yes, roots.”
那一刻,我感觉我和这个异国他G的白发老太太,心是通的。迪拜的土,金贵,但养不出乡愁。能慰藉乡愁的,只有自己亲手种出的根。
第五章 社区花园
酋长山庄的傍晚,从此有了不一样的景致。
不再是各自关门闭户,只有空调外机在嗡嗡作响。拉希德家后院的栅栏外,渐渐成了一个固定的社交场所。太阳一落山,暑气稍退,人们就三三两两地聚了过来。
他们不再空着手来。盖博太太带来了她从英国带来的珍贵的薰衣草种子;德国银行家汉斯先生,那个看起来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是个土豆专家,他详细地教我如何给土豆培土才能长得又大又多;印度邻居普莉亚太太,则分享了一个用印楝油和肥皂水制作天然杀虫剂的秘方。
这片小小的菜地,成了一个小小的联合国。大家带来的,不仅是种子和技巧,还有各自的故事。汉斯先生说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农夫,而不是每天和数字打交道。普莉亚太太说,她妈妈在印度的花园里,种着全世界最好吃的芒果。
那些平日里只在慈善晚宴和高端酒会上碰面的邻居们,在这里,脱下了昂贵的“盔甲”。他们穿着休闲的家居服,聊着土壤、水分和害虫,聊着最朴素的喜悦。他们的谈话内容,不再是股票、石油和又买了哪个牌子的新游艇。
拉希德先生和萨勒玛太太,成了最奇特的“观众”。
他们常常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自家后院外的“盛况”。他们看到那些在商业世界里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正像小学生一样,围着我,认真地听我讲怎么给豆角搭架子。他们看到邻居们脸上那种松弛而真实的笑容,那是他们在任何正式场合都未曾见过的。
一天晚上,拉希-德先生竟然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没有穿西装,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他走到菜地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正在和-我聊天的汉斯先生,顺手从地里拔了一个刚长成的水萝卜,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递给了拉希德先生。
那场面有些滑稽。拉希德先生愣了一下,看着那个还带着泥土的、红彤彤的水萝卜。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有些僵硬地接了过来,然后,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清脆极了。
他嚼着,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看了一眼周围的邻居,又看了一眼我,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上。他缓缓地,用一种全新的、混合着感叹和释然的语气,重复了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这……就是迪拜。”
而小奥马尔,成了这个花园里当之无愧的国王。他不再沉迷于iPad,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菜地里跑来跑去。他会骄傲地向他的“新朋友们”介绍:“这是‘qie zi’(茄子),那是‘la jiao’(辣椒)。”他那洋腔洋调的中文,总能引来一阵善意的笑声。他小小的身影,穿梭在那些比他还高的藤蔓之间,像一个快乐的精灵。
第六章 丰收节
菜地里的收获,多到我们一家三口根本吃不完。黄瓜、番茄、豆角、茄子、辣椒……每天都能摘下一大篮。看着这些沉甸甸的果实,我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想办一个“丰收节”。就在拉希德家的后院里,办一个百乐餐(Potluck),请所有的邻居都来,大家一起分享这些劳动果实。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在主人的家里办派对?我一个保姆,是不是疯了?
我忐忑不安地去找萨勒玛太太。我准备了一长串的说辞,准备迎接她的拒绝和嘲笑。我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把我的想法说了一遍。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听完后,并没有立刻发怒。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叫保安了。
然后,她开口了:“可以。”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她接着说,恢复了她一贯的风格,“如果我们要做,就要做得像样点。”
接下来的几天,我见识到了一个真正的女主人是如何运作的。萨勒玛太太没有把事情交给派对策划公司,而是亲力亲为。她指挥工人搬来了优雅的长桌和椅子,挂上了漂亮的串灯,甚至还准备了轻柔的背景音乐。
但这场派对的核心,是食物。所有的主材,都必须来自我那片小小的菜地。
丰收节那天傍晚,拉希德家的后院,美得像个童话世界。邻居们都来了,每个人都带了自己做的拿手好菜。汉斯先生烤了一大盘土豆,普莉亚太太做了香气扑鼻的咖喱蔬菜,盖博太太则带来了她最拿手的苹果派。而桌子最中央,是我做的凉拌黄瓜、番茄炒蛋、地三鲜……这些最普通的中国家常菜。
这不是一场典型的迪拜社交派对。没有人穿着晚礼服,没有人端着香槟杯说着客套话。大家穿着舒适的衣服,随意地坐着、站着,品尝着来自同一片土地的食物,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萨勒玛太太像一只骄傲的天鹅。她端着一杯果汁,正向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士炫耀着:“尝尝这个番茄,绝对有机,我们自己种的。”那个“我们”,她说得那么自然。我看到她脸上焕发出的光彩,那不是化妆品能堆砌出来的,而是一种真实的、被满足的快乐。
派对正热闹的时候,我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最重要的人。我拨通了儿子的视频电话。
电话一接通,儿子就看到了我身后窗外的灯光和隐约的人声。
“妈,你那边干嘛呢?这么热闹?”
我笑了,第一次没有躲闪,没有找借口。我把手机摄像头转过去,对准了后院里那片灯光璀璨、人声鼎沸的景象。我让他看那些漂亮的串灯,看那些围在长桌边谈笑风生的不同肤色的人,看那片作为背景的、我亲手种出的菜地。
儿子在那头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妈,你……你在那边过得挺好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我赶紧把摄像头转回来,对着自己,笑着说:“是啊,挺好。”为了掩饰,我赶紧补充了一句,“刚切了洋葱,辣眼睛。”
挂了电话,我没有哭。我只是觉得,心里某个最沉重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他安心。而今天,我终于做到了。不用再说谎,不用再伪装。
一切都好。真的挺好。
第七章 根与翅膀
丰收节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的菜地,不再是那个需要被藏着掖着的“麻烦”,而是成了拉希德家一个被正式接纳,甚至引以为傲的部分。它成了一个合作项目。萨勒玛太太开始在网上研究和订购各种有机肥料,拉希德先生则让园丁在菜地边,搭了一个更坚固、更漂亮的藤架,还放了一张小小的柚木长椅。奥马尔有了自己专属的一把小小的蓝色喷水壶。
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我不再只是那个拿工资干活的员工,他们开始叫我“莲姐”。萨勒玛太太会在下午茶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然后坐在我对面,问我一些关于老家的事情。她问我我儿子,问我中国的农村是什么样子。我们之间那堵冰冷的墙,在不知不觉中,被藤蔓和瓜果的香气消解了。
一个黄昏,我和萨勒玛太太并排坐在那张新的柚木长椅上,看着奥马尔和邻居家的几个孩子在菜地里追逐嬉戏。
她忽然很轻地开口,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我说:“你知道吗,莲。我住在这栋房子里十年了。它一直只是一栋房子。是你,把一个‘家’带了进来。”
我的心一颤,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知道,我不再只是在忍耐和熬日子了。我开始真正地生活在这里。我依然每个月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但我的心里不再只有对未来的焦虑和对过去的乡愁。我的生活,被每天的日出、浇水、拔草、看着果实一点点长大的期待所填满。
故事的结尾,发生在我来迪拜一年之后。
儿子的大学生活很顺利,他拿了奖学金,告诉我不用那么辛苦了。我没有答应他立刻回国。我说,我想再待一阵子。
菜地比一年前扩大了一倍。社区的“栅栏聚会”已经成了一种传统。拉希德先生甚至在他的商业伙伴面前,也会炫耀性地拿出我种的圣女果,说:“尝尝,来自我的私人农场。”
那个下午,阳光正好。我正在教奥马尔和另外几个不同国籍的孩子唱一首中文的童谣:“拔萝卜,拔萝卜,嘿哟嘿哟拔萝卜……”
他们用各种奇怪的口音,努力地唱着,小脸蛋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我看着他们,一个金发碧眼,一个皮肤黝黑,一个和我一样是黄皮肤,却都用同样快乐的语调唱着我童年的歌。
我抬起头,远处,哈利法塔的尖顶在夕阳下闪着金光,勾勒出这座城市华丽而冷漠的轮廓。我又低下头,看着脚下这片绿色的、充满生命力的土地。
我习惯性地摩挲着大拇指上那层厚厚的老茧。它曾经是我苦难和劳累的证明,但现在,我感觉它像植物的根,坚韧而踏实。
我来这里,是为了给我的儿子一双能飞向远方的翅膀。
却没想到,在这片最不可能的沙漠里,为自己,也种下了一片新的根。
来源:吐司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