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在屋子里用力的时候,隐约听到她在门外跟贴身女官絮絮叨叨求着先皇保佑的声音,等我的孩子终于发出第一声啼哭,那声音反倒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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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宁王成婚第十年,终于生下一个女儿。
不出意外的话,这孩子怕是宁王府的独苗苗。
太后娘娘作为孩子的祖母,本来已经十余年未出宫门。
这次却连夜赶到宁王府,一直到我生完孩儿才回宫。
我在屋子里用力的时候,隐约听到她在门外跟贴身女官絮絮叨叨求着先皇保佑的声音,等我的孩子终于发出第一声啼哭,那声音反倒消失了。
我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湿漉漉的,已经精疲力竭。
孩子的父亲宁王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团软肉凑近我,他的额头也被汗水浸湿,还毫无察觉道:
[沐桐,你看看,我们终于有女儿了。]
我却闭上眼侧过头,嫌恶道:
[抱出去吧,我不想看到她。]
他眨了眨眼,一滴汗水便顺着眉头流下来,挂到睫毛上。
他有些受伤似的抿了抿唇,把孩子交给乳娘抱出去了。
我之后也一眼都没有看过那个孩子,每当宁王试探着要把她抱进我房里时,我就开始发脾气砸东西,像个泼妇一样让他们滚出去。
久而久之,他也便放弃了勉强我。
我不爱那个孩子。
宁王是爱的,却因着害怕我生气,只敢夜间偷偷去偏房瞧她。
那孩子很爱哭,常常隔着一堵墙也哭得我心烦意乱,我又发脾气摔了许多东西,并且对宁王一字一顿道:
[王爷,我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你把她抱走吧。]
他一言不发,却依言另找了个院子将她安顿过去。
他越不指责我,我越不愿意给他好脸,常常在他来找我说话时装聋作哑,冷眼看着他自言自语。
时日久了,他也压抑着怒火。
生产一个月后,宫里来人问小郡主的名号,我才想起还没给她起名。
那日宁王生了气,抱着一坛酒坐在我门前堵着门。
他一边喝一边理直气壮回那个太监:
[劳烦皇兄给拟个好封号,我儿名赵予安。]
我在屋子里坐着绣帕子,心想果然是个好名字,怕是已想了许久了,只是不曾告诉我。
我并不在乎,我人都要走了,怎好凭空管这些闲事。
那个人喝酒红了脸,打发走宫里来的人,就要大着胆子凑到我身边来。
我推开他凑过来的脸,却叫他一下抓住了手,轻轻贴到脸颊上。
他半跪在我身前,双眼朦胧,目光却只在我脸上流连,轻声道:
[沐桐,我们好好过好不好?]
[你去看看予安,她长得像你。以后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再没有别人了。]
他最近格外爱哭,顺着话音,有一滴泪流进我掌心里。
我却毫不犹豫地抽出手来,在他的领子上蹭干净,说了今天第一句话:
[王爷,沐桐身上没什么可图的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本就不能再生育了。]
他脸颊上的潮红迅速褪去,脸色很快变得苍白,整个人开始颤抖。
我听到他喃喃自语:
[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去看他,又开始装聋作哑,继续手里的绣活。
他蹲坐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没意思,带着酒出去了,到晚上也一直未归。
机会这不就来了。
当天晚上,我一把火烧了院子,卷了财产带着贴身丫鬟袅袅死遁了,租了条船,一路往金陵去。
我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我与宁王爷是少年夫妻,自小的情分。
他初时就不十分喜爱我。非要说的话,他并不喜爱我这样的大家闺秀。
我此时此刻背靠着船舱假寐,又想起那张愈发消瘦的脸。
已经是第二日夜间,月色沉凉如水,如霜一般铺陈在我的半边衣裙上。
此时想必他已经回府,也已经发现我或许死去了,还烧成了灰。
我把定亲时他送与我的金镯子扔进火堆里。
那镯子我向来是不离手的。
希望他能以为我早被烧成灰了吧。
唉,太平年月,尸体可不好找。
这样也好。
死别总比生离让人好接受得多,如此,等他爱穿红衣的将军姑娘回来时,也好有个正妻的名分。
毕竟他们没能修成正果,有一半是我占了名分的原因。
孩子我也替他们生了,将军姑娘也不必疼。
世间再难找我这样的贤妻。
我是当朝太傅独女,娘亲去得早,被爹爹如珠如玉一般养大。
爹爹给皇帝当了二十几年老师,却还老被忽悠着不许告老还乡。
皇上是个猜疑心很强的皇上,但由于我爹只有我这么一根独苗,又年已老矣,实在跟造反离得很远,因此他老缠着我爹不放。
我娘去得早,我爹一手把我拉扯大,也没说要续弦,只是一心教养我。
太后娘娘怜惜我,常接我进宫小住。
她也是个妙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野心勃勃,最后做了皇帝。
一个从小就斗鸡走狗,看到人就先皱眉头,养得一副傲娇性子。
她那二儿子宁王爷,混起来连皇帝兄长的面子都不给。
她每日却乐呵呵的,时不时便逗着我玩,每月里总有十来日要留我在宫里。
我爹爹对此颇有微词。
但由于没法子,那是皇帝的娘,他只好宫里每次来人接我出门前叮嘱我:
[皎皎,去太后娘娘宫里要谨言慎行,不可恃宠生娇。还有,男女有别,离宁王爷远些。]
我每次都乖巧地应了。
太后娘娘极为宠爱自己的孩子,两个儿子每日都来请安,我便日日都能看见宁王爷。
宁王爷只比我大四岁,跟皇上差了二十几岁,常常被当着众人的面训话。
他混不在意,小小年纪就养得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但皇上很宠爱他,常常给他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
我爹一向清贫,我虽是独女,但实在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我便常常羡慕地看着宁王爷。
太后娘娘瞧见了,便笑着打发他去挑些小玩意送我。
于是,宁王爷每每来了,还没给太后娘娘请安,就拉着我往他宫里跑。
他宫里有很多奇珍异宝,都是皇上赏赐的,他常常大大方方地送给我。
我得了礼物,总要记着爹爹的叮嘱,回去后,恭恭敬敬地送给爹爹。
我爹一看,脸色就变了。
宫里出来的东西,便是皇上赐的,也不敢随意留用。
于是,他只好上表谢恩,说我年幼无知,不知这些东西的贵重,不敢擅用,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便又好生将我爹爹夸奖了一番,只说是他教女有方,让内侍将礼物抬了回去。
如此几次,宁王爷也学乖了,他再送我东西时,便悄悄地嘱咐我:
[皎皎,你回去别告诉你爹,咱们悄悄留着玩。]
我瞧着那些亮晶晶的首饰和会动的木偶,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我爹便以为宁王爷不再送东西给我了,也不再说什么。
如此,我长到十二岁,依旧跟宁王爷十分要好。
宫里的人都说我俩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我爹听了这话,简直愁白了头发。
他严肃地告诫我:
[皎皎,你与宁王爷,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将来是要娶王妃的,你不能对他生出什么心思来。]
我那时年纪小,不懂这些,只是懵懂地点点头。
但宁王爷照例来找我玩,我也照例跟他玩在一处。
他并不在意我跟其他宫人说话,只是不喜欢我跟别的皇子亲近。
他见了我跟三皇子说话,便会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插嘴。
三皇子被他气得不行,却又不能发作,只好拿我出气:
[沈皎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笨!]
我那时年纪小,不知道什么是笨,但见三皇子发火,便知道他是生气了。
我 ** ,只好缩在一旁,委屈地看着他。
宁王爷便护着我,将我拉到他身后,仰头看着三皇子:
[三哥,皎皎还小,你不要这么凶她。]
三皇子被他气得不行,却又不能对他怎么样,只好一甩袖子走了。
宁王爷便回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皎皎,你别怕,有我在呢。]
他那时年纪也小,但已经长得很高了,站在我面前,像一座小山一样。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很踏实。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便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我那时八岁上,虽得爹爹疼爱,但却无兄弟姐妹,正是渴望交际的年龄,便跟他日日混在一处。
太后娘娘对此倒是喜闻乐见:
[沐桐万不可养得一副古板性子,女儿家家,还是应当快活一点的好。]
赵煜深以为然,每次我不愿意陪他去做什么时,总要拿这话堵我:
[你要是不活泼一些,以后老了就和你爹爹一样长胡子。]
我吓得哇哇大哭。
赵煜常常带着我鬼混,可我生性如此,总也活泼不起来。
我喜欢和他待在一处,却要偷偷带着纸笔或针线,逮住空就练字和画画,或者绣绣花。
他颇瞧不上眼,认为我让我爹教坏了。
有一回皇上来太后娘娘宫里时,他当众让皇上多给我爹派些公务,尽量把教导我的时间留给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又当众斥了他,说他这么大了说话还不着四六。
皇上当即顺势罚他写上二十篇大字。
那些字最后当然都是我写的。
我喜欢写字。
那些话倒真似说进皇上心里去了,我爹回家越来越晚,太后娘娘便有更多理由可以把我留在宫里了。
她和赵煜都高兴,只有我爹爹的脸色越来越黑。
一边是皇上的亲弟弟,一边是皇上的亲娘,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由着我被接进宫去。
那些年里,我和赵煜大部分时候待在一起。我看书写字绣花,他招猫逗狗,顺便时时招惹我。
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对他起了心思。
他对我也好,我们中间没有第三个人。
我闺房里漂亮的陈设中有一大半是他给我搜罗来的,我还没开口拒绝呢,就会有小太监全都运到府里。
我爹因此更瞧不上他。
他们对彼此都不大瞧得上眼。
我爹觉得他纨绔,眼高于顶,不似个读书人。
他觉得我爹古板,死气沉沉,连女儿都带不好,最后还得他来。
我在两个人中间好好待着,早就习以为常,他见了我爹还会恭恭敬敬道一声[太傅大人]。
反正用不上我调和,他们自会假惺惺地互相行礼作揖。
如此过了数年。
我及笄那一年,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纷纷定下亲事,赵煜却尚无着落。
我为了避嫌,不大往宫里去了。
爹爹再一次提出老还乡。
我娘亲葬在金陵老家,他说他年纪大了,想回乡享一享天伦之乐。
皇上仍然不同意,厚着脸皮说金陵子弟风流,不如先在京城物色个好女婿。
我爹犹豫了,他便趁热打铁,说要帮忙留意着。
我爹爱女心切,被这么一忽悠,就同意再留两年。
皇上转头大手一挥,给我和赵煜赐了婚。我爹爹被这个旨意生生气病了。
我望着病榻上气若游丝的父亲,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意让我与赵煜扯上关系,觉得此人虽然表面上恭敬,但实则心思深沉,并非良配。可我却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未曾顾及父亲的感受。
如今,圣旨已下,我与赵煜的婚事已成定局。我该如何向父亲解释,如何让他接受这个事实呢?
我坐在父亲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泪水不禁滑落。父亲睁开眼睛,看到我哭泣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而沙哑:“月儿,你……你不要哭。爹只是……只是担心你将来会受委屈。”
我紧紧抱住父亲,哽咽道:“爹,女儿知道您的心思。可是……可是女儿已经离不开他了。女儿愿意为了他,承受一切。”
父亲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他终究还是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而我与赵煜的婚事也越发临近。每当我看到父亲憔悴的面容,心中便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愧疚。
终于有一天,父亲将我叫到书房,他的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交给我道:“月儿,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嫁妆。原本爹不想让你这么快嫁人,想多留你几年。可是现在……唉,你拿着吧。”
我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和一只镶嵌着宝石的玉镯。这些都是娘亲生前最珍爱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我的嫁妆。我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受,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中满是沧桑和无奈:“月儿,你娘若是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么快就要嫁人,恐怕也会难过吧。但是……爹相信你的选择。只是希望你将来能够幸福。”
我含泪点头,心中默默发誓:无论将来如何艰难困苦,我都要与赵煜携手共度,让父亲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转眼间,婚期已至。我穿着娘亲留下的嫁衣,头戴珍珠项链和玉镯,坐在镜前等待赵煜前来迎娶。父亲坐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我,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随着外面礼乐声的响起,赵煜终于来到了我的闺房前。他身穿大红喜服,英俊潇洒,眼中满是对我的深情。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们相视一笑仿佛所有的顾虑和犹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道:“走吧。”然后随他走出了房门,走向了未来未知的人生。父亲站在门口目送着我们离去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我知道他心中既有不舍也有祝福但我相信他最终会理解并支持我的选择。
我那时满心欢喜,只以为他对这桩婚事也满腹热忱,当即就回去回了爹爹,一心要嫁与他。
爹爹也只能认命,很快养好了病,开始筹备起来。
我十六岁时,二十岁的赵煜出宫建府。
我与这个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宁王爷大婚,一向清贫低调的太傅府几乎搬空了家底,凑了八十八台嫁妆。
洞房花烛夜,我隔着盖头小声与赵煜道:
[王爷,我小字皎皎,往后……往后你可以如此唤我。]
他掀开我的盖头,低头亲了我一口,含糊着嗯了一声。
可是此后经年,他仍然唤我沐桐。怕是那晚根本没听我说了什么。
婚后的日子与婚前并无太大不同,他仍然带着我胡闹,虽不说什么甜言蜜语,倒也是幸福的。
我只是有些怅然若失。
我记得有一些夜里,我大着胆子问他,对我是否有喜爱之意。
他只是沉默,把我抱得更紧。
我那时为他找了许多理由。
诸如不好意思开口,或者左右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就算他不知晓对我是什么感情,我们也是要互相陪伴着过一辈子的。
可我虽从未见过我的娘亲,却看着我爹爹一辈子都在怀念她。
我见过热烈的爱,于是更加贪心不足。
我想要他也心悦我。
因此我努力迎合着他,把练字、作画都丢下了,只有时为他绣一绣荷包,贴身的衣物也都接过来亲手做。
他对我越来越好,白日里出门,总惦记着给我带新鲜的吃食。
有时他在梦里甚至会叫我的名字。
虽然不是小字,但我想,终有一日我们会心意相通的。我婚后第二年,爹爹正式告老还乡,临走之前顶着流言蜚语来王府住了一月有余。
出发去金陵的那一日,我和赵煜送他到城门口。
他眼眶含泪,却不看我,只盯着赵煜看:
"皎皎,此去山高路远,为父恐怕无法及时知晓你好与不好了。若是哪一日不开心了,为父都在金陵等着你。"
他压低声音,凑近我道:"城外的王村有个庄子,爹爹在那里收养了一些孤儿,还存了银子。我已交代过了,若是你不开心,自去找他们就是了,他们会带你到金陵来见爹爹。"
我泪盈于睫,虽觉爹爹过分小心,却不得不为父母之爱子女而感动至极。
赵煜与我爹爹一向不对付,总认为我这副过分娴静的样子是他逼出来的。
此时离别在即,他倒是没有呛声,只是大步走上来握住我的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不会让沐桐哭哭啼啼下江南去的。"
我拧了他一把,他龇牙咧嘴,却把我牵得更紧。
爹爹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他实在想念娘亲,在这京城苦熬多年,已是极限了。
这下也好,他终于能同娘亲日日在一处了。
只是没想到他一语成谶,我后来果真过得不好。
我与赵煜成婚的第三年,他愈发依赖我。
每每下了朝,就要窝在我怀里,有时抱怨几句皇兄,有时只呆呆躺着,把玩我的长发。
我不再问他是否喜爱我了,这样相敬如宾,我觉得也不错。
或许他的爱就是如此。
只是我们还没有孩子,太后娘娘问了多次,只怕他使坏,不进我房里。
我知晓他不喜欢孩子,原也与他提了多次,他只说我年纪还小,不适宜生育,让我再等几年。
我信了。
我从来都很信任他,于是太后问起时,我也只含糊过去。
这一年边关动乱。
经年和平,朝中武将凋零,陛下没有太多可用之人,于是把亲弟弟派往边境平叛。
太后娘娘刚刚催完生,儿子就往边境去了。
她十分愧疚,只让我放心等他归来,只是小乱子,受不得什么伤。
我依依不舍,临时学了骑马,一路送他到城外十余里。
他当着众人的面把我提溜起来转了一圈,大声与我道:"王妃娘娘,等小的凯旋归来,一定与你多生几个孩子。"
我羞得满面通红,把袖子蒙住他的脸,借着袖子的遮掩,偷偷往他唇上啄了一口。
我的大胆之举让他格外开心,把我又转了几圈,直把我折腾得晕头转向才罢休。我虽然不舍,心里却快活极了。
我极难得有如此鲜明的喜悦,我知晓我们之间不一样了。
或许他已经对我敞开心扉,或许等他平叛归来,我们会戳破那层窗户纸,不再相敬如宾。
我目送他一路消失在目光所及之处。
可是半年之后,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带回来一位穿红衣的姑娘,明艳似火,与他一般性情张扬,不拘于世俗。
我还未见上他一面,就得知他要娶侧妃。那位姑娘是他求娶来的,满京城都知晓。
她是镇北将军的女儿,从小在边境长大,连名字都与众不同。
她叫徐平关,意为边关永平之意。
她上过阵杀过敌,打得一手好蹴鞠,一回京城就引起一阵轰动。
我自小长在宫里,对这些也有些新奇。如果不是她即将嫁给我夫君的话,我可能会厚着脸皮去拜访她,听听那些从未见过的风景。
可是她即将是我夫君的侧妃。
我接了宫里来的旨,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关就是三日。
这三日里,赵煜没有来找我,太后娘娘倒是派人来请好几回,我抱病不出。
我日日在房里枯坐,婢女袅袅急得哭了好几回。
我们自小一道长大,此时她倒似比我更伤心:"姑娘,我们回金陵去吧,何必要在这里受这种鸟气。呸,还有脸让你筹备婚礼,也不看看当初是谁求来的婚事。"
是啊,当初是谁求来的婚事?
我竟有些不想记起来了。
我摸摸她的头,让她不要生气。
第四日,我打开门,叫来管家,吩咐他去采买一应婚礼所需。
我与他道:
"我也是第一次筹备婚礼,经验不足,一应事宜还要多劳烦你。"
他膝盖一屈,跪在我面前道:
"娘娘,王爷吩咐过了,按正妃的规制来。"
我怔住了。
管家的脊背更加弯下去。
可能也是怜悯我,才一开始就叫我知晓。
我不为难他,把他打发走之后,穿上正妃服制进了宫。
赵煜不在府里,果然在自己母后宫里。
只是同在的还有那位红衣少女。
我走进殿里时,她正翘着二郎腿喝着花茶,隔着一张茶桌与赵煜笑作一团。
见我进来,她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一圈,嘴里啧啧称奇:"好一个美人,赵煜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转头又嘟囔道:"穿那么繁复,这种天也不嫌热。"
我有些难堪,却直往太后那里行礼,一眼也不看赵煜。
我没等太后询问,便先开口道:
"母后,王爷怎么回来也不知道遣人说一声?我这几日病了,还不知晓王爷早回了呢。"
"只是也不知晓谁传的话,竟说王爷求娶了个侧妃,还是将军之女。您说,这是不是无稽之谈?"
我爹爹后宅干净,我在家只管饮茶作画,哪里像这样说过话。
在听见自己说了什么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悲哀。
她一脸尴尬,还没来得及回话,下首的男子腾地站起来,声音是黄沙磨练过的微微沙哑:"当然不是无稽之谈,是本王主动求娶。"
我开始发抖,有些站不住。
天旋地转,殿中安静得出奇。
这时那姑娘嗤笑一声,道:
"京城的金枝玉叶们竟接受不了三妻四妾?也是奇了,原来享受荣华富贵如此简单的么。"
我就要跌到地上之时,那个男人冲过来接住了我,将我抱往侧殿去。
无人接那姑娘的话,她毫不在意,反继续与太后攀谈起来。
我眼前发晕,被殿中又响起来的欢声笑语吵得头疼。
抱着我的男人凑近我耳边,让我等一等,最多两年就好,他不会碰她的。
我连续几日没好好用饭,已经没有力气问他,让我等什么,凭什么让我等。
他也没有解释,我只记住了那个"两年",便在侧殿的床上昏睡过去。
我醒来之后,虽不再管迎亲事宜,却也默认了。
赵煜时时强调,说他虽然主动求娶,但是并不会弄假成真,只是做个样子。
我信他。
即使全京城都知道,宁王爷在边境对镇北将军之女徐平关一见钟情,遂主动求娶。
我这个成亲三年无所出的发妻是个贤良之人,成全了一段佳话。
我也信他那时说的是真的。
即使不与我解释任何细节,我也信他。婚后第四年,赵煜以正妃之礼迎娶徐平关为侧妃,只是从来不去她房里过夜。
我与他一如往日那样相处,只是府中多了个人,到底还是热闹起来。
徐平关是个坦荡之人,即使夫君新婚之夜不留宿房中,也不找我的麻烦。
她与赵煜不对付,两个人常常为一点小事便吵上半天。
有时赵煜陪我用饭时,会突然恨恨道:"怎么会有如此蛮横的女人。"
我不知道接什么话合适,便抿唇笑一笑。他这时便闭了嘴。
去完边关回来后,他用饭便格外快,用完之后也不走,就盯着我看,直让我再也吃不下去。
他常常道:
"我的小王妃要是到了战场,怕是都吃不饱。"
我仍旧不知道这话怎么接。
我活了二十年,只有三年是在金陵过的,还是因为爹爹要给娘亲守孝。
我脑子里其实只有京城的记忆,这四四方方的院子或宫墙,真的谈不上多姿多彩。
我不知晓赵煜和徐平关争吵之中的那个边关是什么样子。
有几次我主动与赵煜道:"我们有机会一道去边关吗?"
他总是双目微阖,认真与我说:"边关不是玩乐的好地方,环境恶劣。你身子娇弱。别还没到就病倒了。"
又是我接不住的话。
因为我确然,不知晓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婚后第五年,徐平关在府里辟了个马场,日日去跑马。
赵煜有时也会去跑上几圈。
他有一次邀请我同去,我换完骑射所穿的胡服出得院门,才看到他与徐平关并肩驾马等在门口,两人均身着红衣,宽袍大袖。
徐平关婚后也不挽髻,红色的发带在风中飞扬,最后轻轻绕在赵煜颈后。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发带末端,然在掌心里绕了一圈。
我落荒而逃,匆匆往院里跑,吩咐婢女关上院门。
那日我对着镜子,看自己一身刻意的装扮,只觉得自己像个一无所有的乞儿。
徐平关像草原的明珠,而我只是东施效颦。赵煜本来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与我好像从未过到一起去。
我那时已经失眠数月了,被无时不刻出现的徐平关的名字、身影折磨得夜不能寐。
但直到那一日,我才真的第一次起了和离的念头。
赵煜那日很晚才回来,一进院门就用兴奋但遗憾的语气道:
"沐桐,你今日不来真是可惜了,平关的父亲从边关送过来一匹乌云踏雪,可真是好马。"
我打断道:"殿下,我连劣马都未曾见过几匹,哪里知道好马是什么样的。"
他愣了一下。
赵煜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好性子,被我泼了冷水,却还忍得住不夺门而出。
他小心翼翼坐下来,问:
"是不是早上没等到你就先走了,你生气了?"
我深深闭了一下双目,吸了口气才道:"不是殿下的错,是我临时不想去了。"他却仍愣愣地,有些难过地看着我:
"沐桐,你怎么不叫我名字?"
我笑了,拍拍他的手背:
"哪有一直对夫君直呼其名的。"
他那顿饭没再多说,一直闷闷不乐。
夜间上得床,他想更进一步时,我按住了他的手。
他有些生气似的一把把我抱进怀中,虽不再做什么,却勒得我半晚上睡不着。
我半夜里实在没忍住,挣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
"别闹了,明日要去觉明寺为父皇祈福,今日都早些睡。"
他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下巴蹭了蹭我的头顶,将我松开了些。
觉明寺是皇家寺庙,一向由禁军把手,看守森严。
每三年里便会由皇家儿媳去供奉一次,斋戒三日为先帝祈福,以求先帝之龙气继续庇佑天下。
今年皇后娘娘临近生产,不便出远门,便只好由我这个宁王正妻前来。
徐平关说什么也要同去,我便将她也带上。
左右也用不着我操心。
到了寺里,我才发现禁军并没有想象里那么多。
我在住持的引导下供奉了长明灯,在殿中做了第一日的功课。
徐平关一到寺里就到处跑,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头扎进后山。
我原本也没想要管,她年纪比我还大上两岁,我相信她自有分寸。
可一直到了夜间,她也未曾回来。
住持亲自给我端上斋饭,我还未用上两口,寺中就骚乱起来。
我从寮房中匆匆出来,正好看到被汗水浸透了头发与衣衫的赵煜。
他大步向我冲过来,一把握住我的肩膀,劈头盖脸问道:"徐平关呢?她跟你一道出来,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耳边嗡嗡作响,只觉得荒谬极了。徐平关一个比我还要大上两岁的将门之女,我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我稳住被摇晃的肩膀,冷冷道:"王爷与其来问我,不如去问问她贴身的侍卫和奴婢。"
他好似才冷静下来,放开手出去了。
我的肩膀疼得紧。
袅袅在我身后,一脸怒气。
我看着赵煜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满是困惑与疲惫。这日后的混乱与纷争,仿佛只是我生活中无尽烦恼的冰山一角。在接下来的几日,赵煜和府上的人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座宁王府沉浸在紧张与不安之中。
而我,却如同被抛弃于这一切之外,独自守在房中,思绪飘向遥远的金陵老家,想起爹爹慈祥的笑容,以及他对我的千叮咛万嘱咐。此刻,我真的理解了那些曾被视为耳边风的忠告。
觉明寺的事之后,朝廷派出人马来搜寻徐平关。宁王对我变得更为冷淡,即使同桌用餐,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万重山河,再无往日的亲近。我不禁在深夜里独自揣摩,究竟发生了何事,会让赵煜如此慌乱失措。
而我也逐渐明白,他与徐平关间的关系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或许他们共同经历过战场上生死相依的瞬间,那份深厚的默契早已超出了常人的理解。他们的故事我不想去探寻,只觉得这皇宫内苑,无论哪个女子,都无法逃离那复杂的情感纠缠。
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平关还是失踪未归。朝廷下令停止了搜寻,而我被接回到皇宫,成为了名义上宁王的妻子,但实际上我们的夫妻生活更像是同在一片天空下呼吸的陌生人。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疏离与陌生。
在无数个深夜,我听着远处的风声,默默承受着这份孤独。曾经我以为只要忍让,只要付出,就能挽回他那逐渐消逝的心,然而现在看来,一切都如同徒劳。宁王的目光,不再属于我,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伴侣,尽管这个 ** 让我的心刺痛,却又无法阻挡其发生。
某日午后,趁着宁王不在府中,我独坐在凉亭里,手抚琴弦,却不知要弹奏一曲何种情绪的乐章。琴弦颤动,如我的心弦在岁月风尘中悄然摇曳,不知是悲是喜。此时,一缕清风带来了淡淡的梅花香气,如同赵煜当年偷偷带我赏花的情景。
然而如今的我,只能用这无声的琴音,祭奠我们已逝的过往,和那回不去的年少岁月。或许我终究只是他的妻子之一,他心中有他自己的红颜知己。我望着天空中的飘散落叶,明白自己的位置并非独一无二。
最终,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季,我带着一书阁的诗稿和回忆离开了这个王府。我知道,这是我能够选择的最佳道路,让彼此都能自由呼吸,寻找各自的归处。
远离宫廷的喧嚣,金陵的山水给予了我心灵的慰藉,那里的人与事,让我逐渐找回失去已久的宁静。我以书为伴,诗作良友,度过余生,而他,那个曾是我的少年夫君的男子,也在我心头渐渐模糊,只剩下那些少年往事偶尔在梦中闪烁。
在太平年代,每个女人都希望拥有爱情,而我选择了成全他人,也在成全自己的解脱。或许,我曾经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但现在我已学会,放手也是一种深爱。
完
来源:牛奶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