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司马扬看出他并非亡命之徒,自然乐意与他相商,“那么,对于眼下的困局嬴公子有什么打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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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这些天来,我也有此猜想。”
司马扬看出他并非亡命之徒,自然乐意与他相商,“那么,对于眼下的困局嬴公子有什么打算吗?”
嬴舟自胸腔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己犹在思忖迟疑,目光盯着虚里,“我倒是认为,若要破阵,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对方究竟是谁,又因何而为。
“人族有言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对局势仅一知半解的情况下,我不想贸然行动。”
说罢,便轻舔了下嘴唇,“或许,城里发生过什么我们不曾留意的事,才导致了这场乱局。我准备花几日的时间,仔细探查一番。”
……
小椿坐在边上正翻看司马扬小孙女的胳膊,瞧之前的伤是否有留疤。
突然,一只黑不溜秋的东西自窗外而来,张牙舞爪地落在她肩膀处,扑腾之际簌簌地撒下好些灰黑之物。
窝在她怀里的小丫头惊奇地咿咿呀呀,伸手一捞,抓了根在手里。
那竟是一枚带花纹的翎羽。
小椿被那不速之客压得险些抬不起脖颈,定睛看时才发现居然是只山鸮。
这扁毛畜生个头还不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爪子紧勾在她衣衫上,一歪脑袋活似能把头给拧下来。
“你从哪儿飞来的?吓我一跳。”
小椿伸手欲将它挥开,岂料这山鸮全然不怕生,还眨了下眼,拿脸颊不住去蹭她颈窝,十分亲昵的样子。
“若非城内暴徒横行,老夫也想助嬴公子一二……奈何实在法力低微。”
那边的交谈约莫是要结束了,司马扬起身送客。
“如果往后再有什么需要老朽帮忙的,可尽管开口。”
嬴舟礼貌性地抱了抱拳:“多谢。”
他回身来唤小椿,也是没想到她一个老的抱着一个小的,还挂了只宠物,仅是说几句话的时间都能玩的不亦乐乎。
“走了。”
嬴舟轻轻一赶,伸手拉她起来,那夜猫子倒是挺怕他,老老实实地飞了出去。
**
“你方才说要进城调查,但城中少说也有几百口人,想寻出端倪可不容易。”
自打走出关帝庙,嬴舟就一路抱怀不语。
小椿步调散漫地与他同行,两头猞猁却提不起多少兴致,无精打采地跟在背后。
“司马扬的话不错。”半晌他才终于出声,“人多些会更好办事,况且总留着那条大蟒在夜里发疯,对我们而言同样很碍眼。”
这里的妖若没那么急躁,三两句话就被人挑拨离间,他们现在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小椿明白他的意图:“你是准备先去除掉昨夜的蟒蛇精?”
嬴舟颔首,不作否认,“除掉吧。”
“留着横竖是个祸害,司马扬瞧着在城中妖族间还算个说得上话的人,但愿能靠他稳一稳人心……”
言语还没讲完,他余光一瞥,剑眉微凝,神情似乎越来越在意。
“你的盆儿呢?”
后者闻言,颇为随性地“哦”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放在客栈里呀。”
“太沉了,况且带着出门好麻烦的。”
是麻烦。
毕竟以前都是自己给她当苦力。
这人倒很会享受。
没了人抱花盆,索性就放家里了,也不亏待自个儿。
嬴舟漫不经心地提醒:“那可是你的本体原身,丢着不管,不担心吗?”
“嗐。”她成竹在胸,“我当然留有后手——临行前放了个白栎壳罩着呢,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再厉害的妖魔鬼怪都奈何不了。”
自打重新练就了人形,小椿明显嚣张了不少。
嬴舟想起她那个触碰不到实体的盾壳,觉得此法恐怕不是单纯地隔绝一切外物。
他慢挑着眉,“挡刀枪水火是没问题,但,挡不住好心的老大爷浇水施肥吧?”
小椿:“……”
一个时辰之后,小猞猁暮四任劳任怨地抱着栽有白栎苗的陶盆,他兄长正在旁拿浸湿的绢帕擦叶片。
这客栈大伯对浇羊粪的事真可谓是锲而不舍,执着到底,甚至见她花盆简陋,还特地给换了个新的。
嬴舟瞥看小椿面色如常,反而有点奇怪:“你现在不嫌羊粪有味儿了?”
她不以为意地晃悠脑袋:“如今我有了身体,这待在里面和走在外面自然不同啦,是感觉不到腥臭的。而且让他浇一浇或许也不错,你看这不就顺利凝成人形了吗?”
再说反正都有跟班帮她洗叶子,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这般在城内城外奔波了半天,夜幕渐渐四合,落日与穹隆交界处正是橘黄过渡到幽蓝的颜色。
嬴舟于万千香甜苦辣间辨别着属于妖的气味。
果然困在白石河镇里的精怪还有好几只。
在离昨夜打斗的城郊不远处,他找到了那条巨蟒,大概是最后一击横削的剑伤实在太重,它几乎整日都蜷在山洞中休养。
嬴舟四人赶到时,这蟒蛇精正在与另一队人交手。
对方的数量非常可观,粗略一数恐有七八人之多,个个身着棕红劲装,举止矫健而灵活,手握短铩,将大蟒围在其中。
但饶是人多势众,他们却仍然占不到什么便宜,这蛇精实力犹在,只长尾一扫便把上蹿下跳的偷袭者掀翻大半。
好些落地伤重,隐约显出点原身来,远望着像是红豺。
大猞猁在旁悄声介绍说:“老大,带头那个的叫‘蓟进’,靠增长妖力冲破结界的法子最早还是从他这儿传出来的。”
两边打得颇为焦灼。
知晓红豺一族一向不是什么善类,嬴舟没着急去救场,等蟒蛇精已全然占据上风,他才不紧不慢地拉开架势。
单论修为,嬴舟自知打不过大蟒蛇,不过有了小椿的盾壳加持,另遇上对方元气大伤,他两招下来宛如虐菜,嬴得不费吹灰之力。
这巨蟒昨夜流的血还披挂在身,显得尤为可怖,蛇腹又挨了他一脚,忽然莫名地勾着头,咳出两口血水,神态十分难受的样子。
只见它干呕了两声,又干呕了两声,猛然张开嘴,“噗”地吐出一团湿哒哒的东西。
稠白黏液裹着的不明物滚落到小椿跟前。
怎么看,怎么像是未及消化的兔子精。
她简直呆了。
这蛇却没停,紧接着连珠炮一般吐出好几口,身体肉眼可见地缩小下去。
两只猞猁在边上大惊小怪,“那不是好几天前给吃掉的老猿吗?”
“还有昨天上午失踪的山羊!”
“好家伙,半个月前吞下的狐狸也在呢!”
原地里,巨蟒化作了一条身长不足一丈的小青蛇,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转瞬青光一晃,便只剩下一个长发及腰,清瘦阴鸷的男子。
*
此次伤者众多,暂时将司马先生的住所作为了安置之处。
所幸最近兴风作浪的大蟒已被控制住,对城内一些小妖而言算是消除了最大的隐患,也敢陆陆续续从藏身之地冒出头来。
司马扬腾出几间房供病人养伤,招呼自己的夫人与女儿媳妇给大伙做几道热汤热菜。
“他年纪轻,此等术法用得还不纯熟,加上一气吃下太多的妖,一时半刻承纳不了,故而这几人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得亏有小椿姑娘帮忙救治,我想再调息个十天半月应该就能恢复。”
他与嬴舟从屋内出来,言语尽是感激之意,“多谢嬴公子出手相助,替满城的小妖挣得片刻安稳时光,叫大家不必成日提心吊胆。老朽在此感佩大恩。”
嬴舟伸手扶他,轻点了下头:“没事,我也是为了自己方便,举手而为。”
“此前公子提到的,关于调查白石河镇的事,我们想来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司马扬道,“司马家人口多,在城中人族里亦有三两个体面的朋友……”
他二者聊得投入,不知不觉出了院子,上屋外谈话去了。
那条青蛇被囚禁在柴房边较为显眼的地方。
要害遭受重创,这一身修为散尽,几乎是与凡夫俗子无异。
嬴舟未赶尽杀绝,只交由司马扬发落。
作为一头刺猬,司马老儿似乎在防人和关人上很有心得,这回是用黑墙起了一间巴掌大小的牢房,尖刺向内,里边的人若胆敢逃跑,当场就会给扎成筛子。
他形容看上去正值壮年,脸色却异样的苍白,倒不是病态的白,而是冷血物种惯有的冷白色。
一身遍体鳞伤,化作人形后尤为醒目,青碧的袍子让血染就,裸/露在外的伤口皮肉翻飞,深可见骨。
由于此前失去理智,也无暇去处理,至此早已溃烂不堪,腐肉发出恶臭,蝇虫爬满其间,怎么看怎么恶心。
这人倒是浑不在意。
小椿忙完了屋里的几位,正欲去找点东西吃,不经意侧目一瞥,忽就顿住了,随后折转步子朝这边走来。
寒洇昏睡时思绪一片混杂。
他经脉里的血是冷的,几场硬仗打完失血过多,四肢百骸更冷了,像是沉浸在昆仑的数九寒天中。
这样麻木的冷峭下,腹部传出的些许暖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浮起了大片鸡皮疙瘩。
寒洇终于困顿地睁开眼。
乍然映入视线的,便是那个总站在狼妖身后,不吭不响的草木之人。
他对她有印象。
昨日夜里竟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凝出实体。
真是个人才。
艺高人胆大。
小椿掌心用以治疗伤势的光晕中有草叶的根须萦绕,不多时碗口大的一圈伤便愈合了一半。
也就是这时,她头顶飘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你可真爱多管闲事。”
那人眉梢一吊,满脸都写着讥讽刻薄,“你们这些涉世不深的妖,就是喜欢装模作样。”
“对打的时候狠下杀手,如今我未能丧命,成了阶下囚,反倒假惺惺地做起好人来了。”
“告诉你,我可不吃这套。”
作为一条蛇,他天生冷血,哪怕修成了人形五脏六腑也还是冷的,最不乐意承旁人的情。
小椿睫毛动了下,神情倒是一如既往。
“大家当妖怪的,为人做事不都是全凭喜好?”
她治好了青蛇小腹上的伤,掌心一挪,落在他肩颈。
“我这个人,就是不爱看旁人血淋淋的样子。”
寒洇自己也知晓,光是皮肉愈合对他的伤势而言几乎是杯水车薪,能够忽略不计的。
他皮笑肉不笑地牵起嘴角,然后忽然又敛去表情,阴桀地压低嗓音,“你进了这囚牢里,就不怕我伤好了,一口咬死你吗?”
这话刚说完,对面的女孩子动作顿了一顿,好像是被吓住了。
但她抬起星眸来,寒洇却分明从其中读出了毫不掩饰的挑衅。
小椿给了他一个和善的浅笑,笑意凝在眼底。
“你大可以来试试。”
司马家门外接连又来了些别的妖怪造访,看得出都是同司马扬有交情的,修为不高但品行普遍端方正直。
“这么久了,其实大家也很在意困会入此局的原因。”一作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说道,“乌烟瘴气了大半年,该是时候捋一捋因果了。若还如先前那般各自为营,最后都讨不到好处。”
他话说完,在场众人皆纷纷点头附和。
“想必,一定有什么异常之事被我们忽略了。”司马扬颔首。
“不如这样,咱们久居城内的,对自己左右近邻都熟悉,便先从周围入手,看看有无可疑之人,可疑之事。”
“对方同为妖族,既凝滞时光,自是有所图有所求。别的人和事可以一成不变,但他期望达到的东西,一定有变化,若能找到这个变化,就可将此人揪出。”
男子起了个头,语重心长,“日子难熬,还望诸位能够耐下心性。”
司马扬:“我等同气连枝,只要齐心戮力,破阵之时指日可待。”
这些老油条号召起人来话全是一套一套的,嬴舟听得心里咋舌,不过也好,省得他再操心,乐得清闲。
白石河镇内被困的妖此刻大部分已都聚在司马家,红豺一行亦不例外。
蓟进自方才嬴舟绑走了青蛇起,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眼下假作休息,停在河岸边的柳树下,视线却是一瞬不转地留意着院中的动静。
他的跟班是个比大小猞猁还狗头的狗头军师,叫蟒蛇伤了脸,这会儿颠颠地凑过来,就惦记要报仇。
“哥,那长虫在他们手上,咱们现在怎么办?夜里找机会再去偷?横竖一到寅时,大家也各归各位了,他们看不住的。”
蓟进依旧凝眸盯着门前商谈的一帮人,准确地说是盯着嬴舟。
良久他才缓缓摇了摇头,“司马扬的银藜刺,正面堪称刀枪不入,反面则锋利无比,这玩意儿是跟着人走的,哪怕寅时回到别处,牢笼也一样在。”
跟班左右为难:“啊,这……”
蓟进打断他,好似在自言自语:“银藜刺倒是其次,现在最棘手的,是那头犬妖。”
跟班闻言,仔细地眯起眼端详嬴舟,不明所以:“他瞧着,也没有要和咱们争抢的意思啊?”
“他是不争抢——你没看见他对寒洇的态度吗?”蓟进示意地一抬下巴,“这小子可不像是会走旁门左道来修炼妖力的人。”
不仅不会,多半还要加以阻挠,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好轻易对城里的妖出手了。
红豺一行九人,论数量论配合,真和对方死斗不见得会输,但问题在于……
蓟进的目光跨过院门,直落在蹲着给青蟒疗伤的小椿身上。
适才犬妖与巨蟒交手时他看得真切,这个小山精瞧着平平无奇,护身术法却威力无穷,或许比司马扬的刺还要更胜一筹。
若不想法子打破她的屏障,可没那么容易除掉那条狗。
**
小椿打了个呵欠,困意浓浓地托腮坐在台阶上,欣赏白石河城郊的夜色。
司马扬着实是个会过日子的妖怪,家里的屋舍院落置办得和凡人一样精致,檐牙上悬着几盏简朴干净的灯笼,红光一亮,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司马家的小女儿哒哒哒蹦过来,给她递上一块煎得香脆酥口的煎饼馃子并一碗热热的排骨汤。
余下的客人们都有吃喝,是司马家几位女眷的手艺,到底是在人间待得久,连做菜也学得八分精髓。
现在没她的事儿了,小椿便吃着饼喝着汤,和小姑娘拿石子在地上画格子下棋玩。
旁边就是关着蟒蛇精的牢笼,后者垮起一张阴恻恻的脸,不时瞥二人一眼,她俩倒是无所畏惧。
一碗汤刚刚吃完,小椿正想再添点,冷不防迎面一坨漆黑的玩意儿飞来,撞了她个满怀。
耳边咕咕有声。
定睛一看,居然是白天的那只山鸮。
“怎么又是你?”
对方在她腿上待得还挺舒适,往里边儿挪了挪,十分自在地窝在小椿的腹部,还歪脑袋蹭了两蹭。
她伸头左右琢磨,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也想吃饼?”
“奇怪了,你干什么老爱缠着我,我又没带吃的……山鸮喜欢吃什么?老鼠吗?”
后半句话问的是那小丫头。
女孩儿或许都没听懂几句,茫然地摇摇头。
小椿在这夜猫子脖颈上的翎毛处轻轻抓挠,它瞬间便眯起眼,享受似地咂嘴巴。
笼子里关着的青蟒冷眼看了半晌,忽然爱答不理地出声道:“你是树妖吧?”
“据说草木成精,周身都会沾有山林的味道,很招鸟雀喜欢。它靠着你,就宛如栖身在树,自然感到安心。”
小椿恍然大悟,顿时长了见识:“原来是这样。”
寒洇略一颔首,眼珠轻转,顺势问:“那你呢?是哪一种树?”
……
嬴舟正抱着双臂听司马扬安排城内各自搜查的区域,余光不经意瞥到左侧,望见小椿抱着只山鸮,凑在那条青蟒面前,隐约在与他说着什么。
偶尔微微点头,偶尔面露惊诧,听讲堂似的,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他看进眼底,不明白为什么,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嬴舟目光隐晦地一闪,突然转身退出人丛。
“这还只是头没开灵智的扁毛畜生,等哪天你遇到了那些叽叽喳喳的鸟妖,就知道了。”
“鸟妖会怎么样?……”
小椿认真地侧着耳朵听,冷不防一道黑影洒在她脸上。
回眸时,正见着嬴舟站在旁边。
少年的面容逆着灯光,背后是沉沉的黑夜,轮廓恰在暗与明之间。
他皱眉看了一眼牢笼中的青蟒,神情显得尤为肃然。
“少和他说话。”
嬴舟伸手扶住小椿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语焉不详地瞥着寒洇,“不是什么好人。”
后者倒是从谏如流:“哦。”
笼子里的蛇精却不以为忤,只懒洋洋地倚墙,唇边好整以暇地勾起一抹弧度,像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刚才和司马先生他们商议,明日由我俩去之前的客栈蹲守,这几天就负责盯着那附近的人与事。”
小椿自然没有异议:“嗯,好啊。”
又想了想,“既然如此,那需要用文字记录的吧?我去找朝三暮四要纸笔。”
嬴舟刚准备应声,忽而奇怪:“你还会写字?”
一提起这个,对方眉眼间的自豪已尽数体现:“那当然。”
“认字是白玉京教我的,这些年反正没事做,天天练书写,虽比不上人族的什么书法大能,但比比寻常人,那还是很优秀了。”
说着表现欲很强,当场摘了两片树叶,变出笔来,给他演示了一番。
写的是一首古词:
顿饮长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
不日成丹应换骨,飞升遥指玉皇家。
手法刚韧狂傲,还是一出行草。
边上的两头猞猁非常捧场,立马赞叹道:“大姐这字,简直入木三分,笔风遒劲。”
“说大能都是侮辱,应该是堪比再世书圣!”
小椿志满意得地一抹鼻子,“哼哼。”
“你们以为我做了多少年的妖怪了?小意思。”
她这字确实漂亮。
至少比嬴舟自己的好看许多。
他盯着那一页龙飞凤舞的字迹,不禁摇头浅笑。
这就是她修炼千年,招式平平的缘故么?花里胡哨没大用的技能学了一打。
嬴舟心头无奈,唇边的笑意却渐溢渐满。
命长就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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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寅时就要各归各位,为了保障众人的安危,小椿一人给了一个防护的白栎壳,至于寒洇,则另派了小猞猁和司马扬的儿子寻找看守。
一切安排就绪,施完术,她便疲惫地揉了几下眼睛。
司马一家再加上别的精怪,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虽然盾壳并不是特别消耗灵力的术法,但或许她刚得人身,就这么一点妖力,也让人透不过气来。
嬴舟在旁瞧得真切:“累了吗?”
“有一点困。”
她如实承认,呵欠连连,“我想去睡一会儿。”
他左右环顾,寻着有没有能够休息的地方。
“那就去睡一会儿。”
子夜将至,司马家的众妖亦纷纷离开,或有一两个无处可去的,便在破庙里挤一挤。
司马夫人特地腾出间客房让给小椿,她躺在床上,嬴舟于是自发地靠床而坐,打算和衣将就一晚。
盛着白栎树的花盆则搁在显眼之处。
这是小椿活到这把岁数第一次睡人族制作的床铺,兴奋得不行,来回翻滚,根本全无困意。
“天哪,棉被也太软和了吧,垫子也好软和,枕头也好软和,呼……”
她埋首在被褥间猛吸。
嗅到一股太阳的味道,温馨极了。
嬴舟在边上看得直皱眉,“你刚不是说困的吗?”
她厚起脸皮,“现在有点小精神,嘿嘿。”
他歪头无奈地睨她,敷衍地附和:“嘿嘿。”
小椿打完了滚,兴致勃勃地抱着被衾,突发奇想,“嬴舟,我们来夜谈吧?”
“以前听白玉京讲,在人界若是好些人住在一个屋里,到了晚上就会有夜聊的习俗,特别有趣,一聊能聊到天亮呢。他们管这叫做‘促膝长谈’。”
后者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习俗,有是有……”
不过那是女孩子玩的吧?
小椿显然无视了后半句的转折:“来啊来啊,我们也来。”
“……”
他头疼地叹了口气,瞧她情绪高涨,一时半会儿八成是睡不着了。
没办法,嬴舟只得配合地问道:“你从前不睡床,那在白於山,怎么过夜的?”
“睡在树叶上。”小椿理所当然道,“晚上困了就把自己变成米粒般大小,往叶子间一躺,四周的枝叶都能拉过来,遮得密不透风,像个小盒子,格外有安全感……改天也让你体会体会。”
他呵呵一笑,敬谢不敏:“谢了,我想我暂时没那个打算。”
“嬴舟你呢?”她有来有回,“你小时候是不是就睡这样的软床长大的?”
“……差不多吧。”
他背靠着床沿,目光投向繁星满天的夜空,“我生于犬族,幼年大部分的时光都在炎山度过。
“许是与人族亲密,犬族的日子过得很精细,狐狸毛皮铺成的软垫,被褥里塞有鸭绒。冬日挂灰鼠帐子,夏日挂纱帐。夜里若寒凉多风,我娘还会偷偷进来,给我盖被子。”
听到此处,躺在床上的人静默一阵,轻轻道:“真好。你还有爹娘呢……”
如嬴舟这般由精怪所生的妖,与小椿又有不同。
他们天生便继承了父母血脉里的灵气,不必苦苦修炼就已开了灵智,有了人身。
倘若父辈的修为强大,更是生来就有霸道的妖力,在许多同族的眼中,算是十足十的天之骄子。
“是啊。”他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竟承认得有几分怀念的意味,“小时候真好。”
“自己什么都不懂,也不必懂,每日就仗着有父亲撑腰,有娘亲疼爱,一天天的,怎么过都行。
“我那时候很贪玩的,甚至可以不去修炼,混吃等死,哪怕到了五百年,以我爹的妖力也完全能够替我挡雷劫。”
小椿闻之觉得熟悉,打了个响指,“我知道,这种是不是就叫‘纨绔子弟’?”
“嗯。你也可以说是绣花草包。”他承认得很坦然,话锋却蓦地一转。
“可惜,后来就不好了。”
嬴舟屈起一条腿,拨弄着裤子上的褶皱,“父亲阵亡之后,娘没几年也跟着病逝。那大概是……在我二十来岁的年纪吧。”
对于妖而言,还是个垂髫稚童。
而苍狗与灰狼这样的妖中大族,年年皆会有领地之争,强敌挑衅,族里的战士乃至妖王战死换代,都是十分常见之事。
“爹从前是犬族的首领,他在位时我不曾感觉到什么异样,等他死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份在族中这么不受待见……”
他说着自嘲地笑笑,“想来也是。”
“狼犬自古势如水火,争斗不休,我一个混了别族血液的外人……大家不爱搭理我,实数情理之中。”
更别说他的妖力还时常不稳。
狼没狼样,犬没犬相。
真是两边都讨不到好。
“娘去世当天,狼族那边就来人将我接去了北号山,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便是狼族住一阵子,犬族住一阵子……
“族中的长辈还好,哪怕有微词面上至少不会发作。同岁的小辈就难了,大家都不大,皆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言语间总有几句难听的,倒也很正常……
“其实好几次我想过破罐子破摔离家出去自立门户,临到山门又放弃了。没办法,我还得靠山中灵气提升修为,不好早早的与他们撕破脸。唉,也怪自己没能耐……你知道诸怀妖骨吗?就是我们第一回见面时,我与那几只小妖争抢的东西。”
他问罢,良久却没等到人回应自己。
“小椿?”
嬴舟扭头往背后看,床上的姑娘早已拥着被衾,呼吸均匀……俨然睡着多时。
“……”
他一言难尽地抿起唇,有几分泄气地盯着她,低声抱怨,“还说要聊到天亮,自己就先睡着了……”
少年目光怨念地挪到旁边,片晌又挪了回来,忽然安静地凝视枕边那张了无心事的睡颜。
她睡得实在安稳,好似天大的麻烦也不放在心上。
浮世忙忙碌碌,少有见到人能睡得这般甜的……嬴舟看着看着,先前的怨怼不自觉的便散了。
四周浅淡地荡开一声轻叹。
他撑起身子,动作小心地将小椿的胳膊放进被窝里,再轻手轻脚地盖好被子,这才转过身,抱着胸怀闭目浅眠。
来源:琦琦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