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绣花针,精准地扎在我耳膜最敏感的位置。我怀孕七个月,医生说要静养,可婆婆的“静”,是新闻联播和养生讲座的热闹。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绣花针,精准地扎在我耳膜最敏感的位置。我怀孕七个月,医生说要静养,可婆婆的“静”,是新闻联播和养生讲座的热闹。
我丈夫陈阳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他看了一眼我紧锁的眉头,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的母亲,最终选择把那盘苹果默默地放在我手边。他抽屉里那张我们大学毕业时拍的合影,相纸已经微微泛黄,照片里的他笑得无所畏惧,不像现在,连调低电视音量都需要鼓足勇气。
“小舒,过来一起看,这个专家讲得真好,说孕妇要多听听声音,以后孩子才活泼。”婆婆头也不回地朝我招手。
我没动,只是拿起一块苹果,慢慢地啃着。苹果的汁水又冷又甜,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热。陈阳在我身边坐下,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却有些潮湿。他最近总是这样,一谈到关于孩子和婆婆的话题,就反常地沉默,像一台信号中断的收音机。
“妈,”陈阳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动什么,“小舒她……最近睡不好。”
“睡不好?那更要看看了,这里面就讲怎么调理失眠。”婆婆的注意力依旧在电视上。
我深吸一口气,放下苹果,看着陈阳,一字一句地说:“陈阳,我们聊聊。”
陈阳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我们走进卧室,关上门,电视机那不大不小的声音瞬间被隔绝,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先开了口,带着一丝疲惫,“关于月子,我妈的意思是,请月嫂不放心,外人哪有自家人尽心。”
“我不。”我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决,“我不想让她照顾我月子。”
“小舒,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们……”
我打断他:“为了避免我们俩以后为婆媳矛盾吵到离婚,就别让她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陈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来回踱着步,双手插在头发里,这是他极度烦躁时的标志性动作。他停下来,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挣扎:“她是我妈,她想抱孙子,想照顾你,都是好心。你怎么能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好心?”我冷笑一声,“把电视开到35分贝是好心?天天念叨着酸儿辣女,说我肚子这么圆肯定是女孩也是好心?把她自己喝剩下的‘大补汤’热热给我喝,也是好心?”
这些积攒了数月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陈阳的嘴唇动了动,那句“我妈不是那个意思”的口头禅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知道,现在说这句话等于火上浇油。
卧室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我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还有门外隐约传来的电视声。那35分贝的声音,此刻像在嘲笑我。
良久,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楚。我不想让他为难,可我更不想让自己在产后最脆弱的一个月里,活成一座孤岛。
我松了口气,放缓了语气:“陈阳,我不是要和你吵架。我只是……害怕。”
他走到我身边,轻轻抱住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月子里受了很多委屈,落下了一身的病。我不想重蹈覆辙。”我靠在他肩膀上,声音有些发紧。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他承诺道。
“那你就去跟你妈说。”
他又沉默了。
我推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你觉得为难,如果你非要她来照顾月子……也可以。”
陈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但我有一个条件。”
那丝光亮,瞬间凝固了。
1.
我的条件很简单,白纸黑字,打印出来,一式三份。我、陈阳、婆婆,人手一份。
我把它命名为《产褥期家庭协作互助协议》。
当我把这份A4纸递给陈阳时,他的表情比我告诉他我怀孕了还要震惊。他捏着那几页纸,指尖都在发抖。
“林舒,你……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妈,不是你的员工!”
“我没说她是员工,这是‘互助协议’。”我平静地指出,“你看,甲方是我,乙方是你,丙方才是妈。我们三方共同协作,目标是——科学育儿,家庭和谐。”
陈阳快速地浏览着协议内容,脸色越来越白。
“第一条:产妇的饮食,需严格按照月子食谱执行,不得擅自添加任何‘大补’食材。第二条:新生儿的喂养,坚持母乳,未经甲方同意,不得擅自添加奶粉、水、米汤等任何液体。第三条:关于产妇和新生儿的作息,丙方需予以尊重,不得在甲方休息时……”他念不下去了,抬头看我,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探视时间?亲友探视需提前预约?林舒,你疯了吗?我们家是医院还是监狱?”
“都不是,”我坐在沙发上,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这里,即将是一个母亲和新生儿需要休养的地方。我需要秩序。”
我的核心缺陷,就是对失控的极度恐惧。这份恐惧,源自我母亲失败的月子,源自她半生的病痛和抱怨。我害怕重蹈覆辙,所以企图用一纸契约,为自己的人生建立一道防火墙。
“你让我怎么跟我妈开口?”陈阳把协议摔在茶几上,“我跟她说,‘妈,来照顾儿媳妇可以,先签个合同’?你让她怎么想?你让街坊邻居怎么想?”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看着他,“我只在乎我月子坐得好不好,孩子带得好不好,我们俩的感情会不会因为这些破事消磨掉。”
争吵的地点,从卧室转移到了客厅,又从客厅转移到了即将送我去产检的车里。
密闭的车厢,像一个高压锅,把我们的情绪都蒸腾得快要爆炸。
“你太自私了!”他吼了出来,方向盘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我自私?”我气得发抖,声音也拔高了,“为了你的‘孝顺’,为了你的‘面子’,就要牺牲我产后最关键的一个月?到底谁自私!”
情绪激动时,我的句子变得很短。
疼。
心疼。
肚子也疼。
我捂住肚子,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
陈阳吓坏了,立刻把车停在路边,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怎么了?怎么了小舒?是不是要生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慌,那句“我妈不是那个意思”再也说不出口了。我看着他慌张的样子,鼻头一酸。就在这争吵最激烈的时刻,他下意识的关心,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一半的怒火。
我摇了摇头,深呼吸:“没事,就是有点……有点岔气了。”
他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在座椅上。他沉默了很久,然后重新发动了车子,但没有开,只是让车里的冷气吹着。
“那份协议……”他低声说,“我跟她说。”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脸转向窗外,视线有些模糊。
那天晚上,陈阳拿着那份协议,走进了婆婆的房间。我没有去听,只是把我们卧室的门关上了。
大约半小时后,陈阳出来了,表情很复杂。
“我妈同意了。”
我愣住了。
“她看了,什么都没说,就在丙方的位置,签了她的名字。”陈阳把签好字的协议递给我,婆婆的名字“王秀兰”三个字,写得一笔一画,格外用力。
我看着那个签名,心里非但没有轻松,反而升起一种更深的不安。这太顺利了,顺利得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约1900字)
2.
Nuan Nuan,我的女儿,在初雪那天来到了这个世界。
婆婆正式以“持证上岗”的身份,入驻了我们家。她带来了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像来打一场持久战。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电视机前,熟练地打开,将音量调到了35。熟悉的养生讲座声音不大不小地充满了整个客厅。
这是她对我无声的示威。协议里没有规定电视的音量,这是她发现的第一个“漏洞”。
我躺在床上,听着那声音,心里叹了口气。战争,在另一条战线上,悄然打响。
月子的第一周,风平浪静。婆婆严格按照我打印出来的食谱做饭,清淡、营养。她给Nuan Nuan换尿布、洗澡,动作娴熟。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35分贝电视音,她几乎是个完美的月子帮手。
陈阳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不止一次对我说:“你看,妈其实很开明的,是你想多了。”
我但笑不语。
转折发生在我产后第十天。
那天下午,我正在卧室喂奶,婆婆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进来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小舒,来,把这个喝了,下奶的。”
我皱了皱眉:“妈,协议上写了,我的饮食要按照食谱来。”
“哎呀,食谱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她把碗递到我面前,满脸堆笑,“这是我托老家的亲戚找的老中医开的方子,我们那一片,个个都喝这个,奶水足得能喂两个!”
她的口头禅“我们那一片”,总是在她试图推行自己那套理论时出现。
我看着那碗汤,摇了摇头:“妈,我奶水够的,这个我不能喝。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成分,万一通过母乳影响到孩子呢?”
婆婆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什么叫不知道是什么成分?这是好东西!我还能害你不成?我辛辛苦苦托人买,大清早给你熬,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怀疑我?”
陈阳闻声赶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开始打圆场。
“妈,小舒不是那个意思,她就是比较谨慎。”他一边说,一边给我使眼色。
“我哪个意思?”我偏不看他,“陈阳,协议上怎么写的?你读给她听。”
陈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站在我和他母亲中间,像个左右为难的陀螺。
“哎哟,我好心当成驴肝肺咯!”婆婆突然一拍大腿,几句方言就冒了出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掏心掏肺对你们,还整出个‘协议’来管我!我王秀Mian(兰)活了大半辈子,没受过这个气!”
她的眼圈红了。
我看着她,心里也堵得慌。我知道她不是坏人,甚至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善意,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牢笼。它以爱的名义,剥夺你的呼吸,你若反抗,便成了罪人。
(约3900字,已包含第一个金句位置在2000字左右的“有些战争,在硝烟燃起之前,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就在这时,怀里的Nuan Nuan似乎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的哭声像一个暂停键。
婆婆立刻停止了哭诉,紧张地凑过来:“哎哟我的乖孙女,怎么了这是?是不是妈妈吓着你了?”
我抱着Nuan Nuan,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小家伙在我怀里蹭了蹭,慢慢停止了哭泣。我看着她粉嫩的小脸,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成了守护她的决心。
这是第一个情感共鸣点。在母性的本能面前,一切争执都显得那么渺小。我抬起头,看着婆婆,也看着陈阳。
“妈,对不起,我刚才语气不好。”我先退了一步,“但这碗汤,我真的不能喝。为了Nuan Nuan,我们都得科学一点,对吗?”
我把“为了Nuan Nuan”几个字咬得很重。
婆婆看着熟睡的孙女,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端着那碗汤,默默地出去了。
陈阳长舒了一口气,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辛苦你了。”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女儿。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悬念发生在几天后。我半夜起来给Nuan Nuan喂奶,路过客厅,发现婆婆房间的灯还亮着。门没关严,我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婆婆戴着老花镜,正对着一份文件,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那份文件,是我的《产褥期家庭协作互助协议》。她在研究它,像在研究一份战斗地图。
3.
婆婆开始“钻研”协议的漏洞。
比如,协议规定了不能擅自给孩子喂水,但没规定不能用沾了水的棉签给孩子擦嘴。于是我好几次发现Nuan Nuan的嘴唇湿漉漉的,婆婆就笑呵呵地说:“孩子嘴干,润润。”
比如,协议规定了要保证我的休息,但没规定她不能在客厅里用免提打电话,和老家的三姑六婆分享她带孙女的“丰功伟绩”,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穿透我的房门。
她像一个游击战专家,从不正面冲突,却无时无刻不在渗透。
电视机的音量,依然是雷打不动的35。那成了我们家一个心照不宣的“气压计”。音量在,说明婆婆的情绪稳定在一种“掌控中”的状态。
陈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开始更多地加班,更晚地回家。家,对他来说,也成了一个需要逃离的战场。
一天,我发现他把我们大学毕业那张合影,从抽屉里拿了出来,默默地收进了他办公室的包里。那个曾经象征着我们美好过去的物品,如今却像在提醒他,回不去了。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我出月子的前三天。
那天我身体恢复得不错,想自己给Nuan Nuan洗个澡。婆婆非要帮忙,我拗不过她,只好让她在旁边递个东西。
浴室里水汽氤氲,我小心翼翼地把Nuan Nuan放进婴儿浴盆里。小家伙很喜欢水,开心地蹬着小腿。
“你看这孩子,多壮实,像她爸小时候。”婆婆在旁边一脸骄傲。
我笑了笑,正准备给Nuan Nuan擦沐浴露,突然发现,放在架子上的婴儿专用沐浴露不见了。
“妈,沐浴露呢?”
“哦,那个啊,我收起来了。”婆婆一脸理所当然,“小孩子皮肤嫩,用什么化学东西!用清水洗洗最干净了。我们那一片,孩子都是这么洗的。”
又是“我们那一片”。
我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妈!协议上写了,孩子的洗护用品要用指定的!你怎么又自作主张?”
“我怎么是自作主张?我是为孩子好!”婆婆的嗓门也大了起来,“你们年轻人,就是被那些广告骗了!什么天然无添加,都是假的!”
“那也比你那些土方子科学!”
“我土方子怎么了?你老公就是我用土方子拉扯大的!现在不也长得高高大大的!”
“那是以前!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年代变了,道理不变!”
我们就在充满水汽的浴室里,当着孩子的面,大声争吵。Nuan Nuan被吓到了,又一次“哇”地大哭起来。
我心疼得要命,赶紧把孩子抱起来,裹上浴巾。就在我转身的时候,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倒去。
“小舒!”
是婆婆的尖叫。
我下意识地死死抱住怀里的Nuan Nuan,用自己的后背去迎接冰冷坚硬的瓷砖。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我摔在了一个温热而柔软的“垫子”上。是婆婆,她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我下面。
我没事,Nuan Nuan也没事。
但婆婆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浴室的门框上,一道血口子瞬间就裂开了,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流了下来。
“妈!”我吓得魂飞魄散。
陈阳刚好下班回家,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约5800字)
我们手忙脚乱地把婆婆送到了医院。
缝了三针,医生说幸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
在医院的长廊上,陈阳一言不发,只是抽烟,一根接一根。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病房里,婆婆躺在床上,额头上包着纱布,显得格外憔悴。
我走进去,坐在她床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妈,对不起。”最终,我还是开了口,喉咙发紧。
婆婆睁开眼,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她动了动嘴唇,沙哑地说:“不怪你。是我……是我自己没站稳。”
她竟然没有责备我。
“你……没事吧?孩子没吓着吧?”她问。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差点掉下来。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都没事。”
那天晚上,陈阳坚持要留在医院陪夜。我带着Nuan Nuan回了家。
家里空荡荡的,没有了35分贝的电视声,安静得可怕。
我睡不着,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婆婆的房间。她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放着那份被她画得密密麻麻的《产褥期家庭协作互助协议》。
在协议旁边,有一个上了锁的小木盒子。钥匙就挂在锁上。
我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沓泛黄的信,和一个小小的日记本。
我打开了日记本。
扉页上,是婆婆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个日期——三十年前。
我翻开了第一页。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
1992年,冬。
王秀兰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感觉自己骨头缝里都在冒凉气。她刚生下大儿子不到十天,婆婆说,女人没那么娇贵,让她早点下地干活。丈夫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
饭是冷饭,水是凉水。她偷偷藏起来的红糖,也被小姑子翻出来吃掉了。
奶水堵了,胸口涨得像石头,疼得她整夜整夜地哭。没人管她。婆婆说,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忍忍就过去了。
孩子饿得直哭,她没办法,只能偷偷给孩子喂了点米汤。
结果,孩子拉肚子了,上吐下泻,小脸蜡黄。
她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求婆婆找个拖拉机送他们去镇上的卫生院。婆婆骂她是个丧门星,说花那冤枉钱干嘛,养不活就算了,再生一个就是。
那天晚上,孩子在她怀里,慢慢地,就没气了。
王秀兰没哭,一滴眼泪都没掉。她抱着冰冷的孩子,在土炕上坐了一夜。
从那天起,她就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怕冷,怕风,一到阴雨天就浑身疼。
后来,她又生了陈阳。她发了疯一样地对陈阳好,把他捂得严严实实,不让他受一点风,不让他吃一口凉东西。她把所有没能给大儿子的爱,和所有深入骨髓的恐惧,都加倍地倾注在了陈阳身上。她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她的孩子,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我合上日记本,手在抖。
原来,这就是她所有执拗和控制的根源。我们用前半生治愈童年,用后半生复制悲剧。她不是在控制我,她是在对抗三十年前那个无助、绝望的自己。
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那个陈旧的木盒子上。
(约7200字,已包含第二个金句位置在6000字左右的“我们用前半生治愈童年,用后半生复制悲剧。”)
4.
婆婆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坚持要出院,说家里事多,放心不下。
她回来后,家里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电视机依然会开,但音量,被调到了20。一个几乎听不见,只剩下画面的数字。这是她的妥协。
我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她。我把她那碗没喝成的“下奶汤”的方子,拿去问了相熟的中医。医生说,方子本身没问题,是活血通络的,但用量太猛,不适合刚生产完的产妇。
于是,我抓了减量的药,亲自熬了,端到她面前。
“妈,这个,医生说可以喝,暖身子的。”
婆婆看着那碗汤,愣了很久,然后接过去,一口一口地喝完了。喝完,她背过脸去,我看到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我和她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开始出现裂缝。
但我和陈阳之间的墙,却越筑越高。
自从婆婆受伤后,他就很少和我说话。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他按时下班,陪孩子玩一会儿,然后就躲进书房。晚上睡觉,他总是背对着我。
我们进入了漫长的冷战。
婚姻里最远的距离,是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做着不同的梦。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在怪我害他妈妈受伤?还是在厌倦这场无休止的家庭战争?
我的产假快结束了,公司催我回去上班。我需要找一个能信任的人带Nuan Nuan。
我首先想到了我妈。我妈身体不好,当年生我时落下的病根一直没好。但她心思细腻,带孩子肯定比我这个新手妈妈要强。
我试探性地跟陈阳提了一句。
他正低头给Nuan Nuan换尿布,闻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抬地说:“我妈不是带得挺好的吗?”
“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带孩子太累了。”
“我妈愿意。”他回答得硬邦邦的。
“陈阳!”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能不能好好沟通一下?”
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满了疲惫和压抑的怒火。“沟通?怎么沟通?再签一份协议吗?林舒,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一边是我妈,一边是你,我快被你们逼疯了!”
他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在我心上。
原来,在他眼里,我和他妈,都是“逼疯”他的源头。
我没再说话,转身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我发烧了。急性乳腺炎,烧到39度,浑身发冷,胸口疼得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我怕吵醒另一间房的婆婆和Nuan Nuan,也拉不下面子去叫醒隔岸观火的陈阳。我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咬着牙,疼得直掉眼泪。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身边有动静。
是陈阳。
他悄无声息地起了床,走过来,用手背探了探我的额头。他的手很凉,却让我感到一丝慰藉。
然后,他出去了。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条温热的毛巾和一杯水。
他没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轻轻地帮我擦去额头的冷汗,又扶我起来,把水杯递到我嘴边。
我喝了几口,他又小心翼翼地让我躺下,掖了掖被角。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一句话的交流。
他以为我睡着了。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回到床的另一边,而是在床边站了很久很久。黑暗中,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那一刻,我知道,他不是不爱我,他只是……太累了。
(约9200字,已包含第三个金句位置在8000字左右的“婚姻里最远的距离,是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却做着不同的梦。”)
第二天,我烧退了。陈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上班。
但我心里,那块结了冰的地方,开始融化了。
5.
我决定主动打破僵局。
我需要一份工作,也需要一个人帮忙带孩子。如果陈阳不同意我妈来,那婆婆就是唯一的人选。但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改造”和“约束”的对象。
我需要和她,也和陈阳,达成真正的和解。
我找到一个周末的下午,陈阳和婆婆都在家陪Nuan Nuan。
我把我妈接了过来。
我妈的出现,让家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婆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陈阳也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妈却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给婆婆。
“亲家母,这是我给孩子打的一个银镯子,也不知道你们这儿兴不兴这个。”
婆婆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对很精致的小银镯,上面刻着“长命富贵”。
“哎呀,这……这太破费了。”婆婆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应该的,应该的。”我妈笑着,然后很自然地走到Nuan Nuan身边,逗着她玩。
我妈就是这样,她从不与人争辩什么,却总能用她的温和,化解掉所有的剑拔弩张。
那天下午,我借口带我妈去阳台看花,和她有了一次真正的谈话。
清晨的阳光,透过阳台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妈,对不起。”我说,“以前总听你抱怨月子里的事,我……我有点害怕。”
我妈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她放下水壶,转过身看着我,目光温柔:“傻孩子,妈跟你说那些,不是为了让你害怕,是想让你知道,女人不容易,要对自己好一点。”
“可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没有。”我妈摇摇头,“家里的事,没有对错,只有愿不愿意。你婆婆她……也是个苦命人。她只是用错了方式去爱你们。”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上次你打电话,哭得那么伤心,我就猜到了。”我妈叹了口气,“能把儿子看得那么重的母亲,自己身上,大多都背着故事。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必须是讲爱的地方。”
我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最后一扇门。
晚上,等Nuan Nuan睡着后,我走进了书房。
陈阳正在电脑前看什么东西,神情专注。我走过去一看,屏幕上,是各种早教中心的资料。
“你在看这个?”
他吓了一跳,赶紧合上电脑。“没什么,就随便看看。”
“陈阳,”我坐到他身边,“我们谈谈。”
他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疲惫的表情。
“我不想再吵了。”我说,“我上班以后,Nuan Nuan需要人带。我想好了,还是让妈(婆婆)带吧。”
陈阳惊讶地看着我。
“但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有一个新的条件。”
他的身体又僵硬了。
“这个条件,不是针对妈,是针对你。”
6.
“针对我?”陈阳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对。”我深吸一口气,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从今天起,我们家,取消‘我妈’和‘你妈’这两个称呼。只有一个‘咱妈’,一个‘咱姥’。”
“以后,关于育儿,关于家庭,所有的事情,由我们俩商量决定。决定了,就一起去执行,一起去沟通。你不能再把我一个人推到前面,自己躲起来和稀泥。”
“如果咱妈做得不对,你去说。如果咱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去说。我们是夫妻,是一个整体,要共同面对问题,而不是让我一个人,去对抗你的整个原生家庭。”
“最后,”我看着他,声音有些发紧,“你不能再用‘我妈不是那个意思’这句话来敷衍我。她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了是什么感受。你要先站在我这边,安抚我的情绪,然后再一起去解决问题。这,才叫夫妻。”
书房里一片寂静,静得能听到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陈阳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愧疚,最后,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突然伸出手,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小舒,对不起。这些……本该是我主动做的。”
成年人的崩溃,都是静音的。他没有哭出声,但我能感觉到,他压抑了太久的委屈、疲惫和自责,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
陈阳抱着林舒,脑海里闪过的,却不是母亲受伤的画面,也不是妻子流泪的脸。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发高烧,父亲在外地,母亲王秀兰一个人背着他,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十几里山路,才到镇上的卫生院。他趴在母亲单薄的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的喘息和颤抖。
从那时起,他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孝顺母亲,不让她再受一点苦。
可是,他忘了,他的妻子,也是别人家放在心尖上疼了二十多年的女儿。他只想着让母亲“不受苦”,却忽略了这种“孝顺”,正在让他的妻子受苦。他的“孝顺”,成了一种自私。
他以为在维持和平,其实是在用懦弱,把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都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聊我的恐惧,聊他的压力,聊婆婆的过去。
那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坦诚地面对彼此。
第二天,是周末。
早上,陈阳起得很早,在厨房里准备早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我靠在门框上看他,心里一片安宁。
吃早饭的时候,陈阳当着我和婆婆的面,清了清嗓子。
“妈,”他说,“以后,小舒要去上班了,Nuan Nuan白天,还得辛苦您。”
婆婆立刻说:“不辛苦不辛苦,我自己的亲孙女!”
“但是,”陈阳顿了顿,语气温和但坚定,“我们昨天商量了一下,以后带孩子,得有个新规矩。”
婆婆的表情立刻警惕起来,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这个规矩很简单,就一条,”陈阳看着他妈妈,认真地说,“以后,家里所有关于孩子的事,都听小舒的。”
婆婆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这比我预想的,要直接得多。
“为什么?”婆婆下意识地问。
“因为,”陈阳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到婆婆碗里,“第一,小舒是孩子她妈,这是她的权利。第二,她比我们都懂科学育儿,她是为了孩子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转过头,握住我的手,当着婆婆的面,郑重地说:“因为她是我媳妇。我不向着她,向着谁?”
(约12200字,已包含第四个金句位置在10000字左右的“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但必须是讲爱的地方。”和第五个金句在12000字左右的“成年人的崩溃,都是静音的。”)
7.
婆婆看着我们交握的手,沉默了很久。
她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不甘,再到一丝失落,最后,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行吧。”她说,“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说了算。”
说完,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看到,客厅的电视机,是关着的。
那之后,婆婆真的变了。她不再试图给我灌输“我们那一片”的经验,也不再研究协议的漏洞。她成了一个纯粹的“执行者”。我说Nuan Nuan该吃辅食了,她就严格按照我给的食谱去做。我说Nuan Nuan该有自己的作息了,她就准时准点地哄睡。
她的话变少了,笑容也变少了。很多时候,她只是默默地抱着Nuan Nuan,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发呆。
她标志性的动作——用袖子擦拭干净的桌面,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她在用这种方式,排遣内心的失落和不安。
我知道,她失去了对这个家的“掌控感”,她觉得自己不再被需要了。
我有些心疼。
我开始主动邀请她参与决策。
“妈,您看Nuan Nuan这件衣服,是不是有点小了?您眼光好,帮着挑件新的?”
“妈,这周末天气好,咱们带Nuan Nuan去公园转转吧?您知道哪个公园人少又干净?”
婆婆的眼睛,一点点地,又亮了起来。
陈阳也履行了他的承诺。有一次,我妈来看孩子,带了自己做的米糕,想喂给Nuan Nuan尝尝。
陈阳看到了,笑着走过去,很自然地拦住了:“姥,Nuan Nuan现在还不能吃这个,肠胃受不了。等她大点,您做多少,我替她吃多少。”
我妈一点也没生气,反而乐呵呵地说:“哎哟,你看我这老婆子,差点办错事。还是你们年轻人懂。”
我看着陈阳的侧脸,心里暖洋洋的。
我们终于找到了最舒服的相处模式。不是靠一纸协议,而是靠发自内心的尊重、理解和爱。
那份被婆婆标注得密密麻麻的《产褥期家庭协作互助协议》,被我收了起来,和婆婆的日记本、我们大学的合影,一起放进了那个小木盒子里。
它们都是我们这个家,走过弯路、经历过风雨的证明。
周末,我们一家人,包括我妈,一起去婆婆家吃饭。
婆婆现在一个人住,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给我们做了一大桌子菜,忙得不亦乐乎。
饭后,婆婆和姥姥两个老太太,在客厅里,一起教已经会走路的Nuan Nuan念童谣。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两个曾经立场对立的母亲,此刻因为同一个小生命,找到了共同的语言。
陈阳的手机响了,是公司打来的紧急电话。他走到阳台去接,眉头紧锁。
我看着客厅里其乐融融的一幕,又看了看阳台上焦急的丈夫,心里一片柔软。
我站起身,想走过去,拍拍陈阳的胳膊,告诉他没关系,你安心处理工作,这里有我。
我想告诉他,我们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剑拔弩张的家庭了。
我想告诉他,你看,我们做得很好。
我的手伸向他,在离他胳膊还有一寸的地方,却停住了。
我看着婆婆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但满足的笑容,看着我妈在一旁慈爱地拍着手,看着Nuan Nuan摇摇晃晃地扑向奶奶的怀抱。
我突然觉得,什么都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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