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我想看看，当我褪去所有光环，他们，尤其是我的好嫂子，会是什么反应。

车子驶下高速，熟悉的绿皮火车招牌映入眼帘时，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潮湿的青草味，是我离家十年，在任何一座摩登都市里都闻不到的味道。

我叫林湾，这次回来，纯属临时起意，想给爸妈一个惊喜。

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我想看看，当我褪去所有光环，他们，尤其是我的好嫂子，会是什么反应。

我把开了三年的宝马丢在省城的朋友那，换了她一辆快要报废的二手大众。车门上甚至还有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被哪个新手司机赠予的勋章。

身上的名牌套装也换成了网上淘来的棉麻衬衫和牛仔裤，扔在人堆里，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回头看我。

我妈在电话里接到我时，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湾湾？你到哪了？哎呀，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想你们了呗，妈。」我笑着，把车停在老旧小区的楼下。

爸妈住的还是我上大学时的老房子，六楼，没电梯。我一手拎着个普通的行李箱，另一手提着些水果，一步步往上爬。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妈眼圈红红地看着我，一把将我拉进去，「瘦了，怎么又瘦了？」

我爸也从厨房探出头，憨厚地笑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片温情中，一个不那么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湾湾回来了？」

我嫂子张莉，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裙，斜靠在卧室门框上，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的审视像X光，要把我从里到外扫个遍。

「怎么混得这么差？这车……我在楼上都听见它那快散架的动静了。」她撇了撇嘴，目光落在我脚边的行李箱上，「这箱子，是十年前我哥给你买的那个吧？还在用呢？」

我哥林涛从她身后走出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小妹刚回来，说什么呢。快进来坐。」

我心里微晒，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说：「是啊，在外面工作压力大，赚点钱不容易，能省就省。」

张莉听到这话，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终于彻底绽放开来。

她拉着我哥坐到沙发上，像是主人在款待一个远道而来的穷亲戚。「也是，大城市看着光鲜，其实就是个绞肉机。不像你哥，在单位虽然工资不高，但稳定啊，福利好。我呢，在公司也算个中层，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我妈端来切好的西瓜，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张莉不以为意，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哎，湾湾，你回来得正好！帮嫂子个忙呗？」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题来了。

「什么忙？嫂子你说。」

「我妈下周六过六十大寿，我给她定了咱们市里最好的那个酒店——『观澜酒店』，气派吧？光一桌就好几千呢！」她炫耀着，仿佛那酒店是她家开的。

「到时候我娘家亲戚都来，场面大，酒店说服务员可能有点不够用。」她顿了顿，终于图穷匕见，「你看你现在也没什么正经工作，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那天去帮帮忙，端个盘子、倒个酒什么的。我跟酒店那边说一声，按临时工给你算钱，一天两百，怎么样？」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爸的脸沉了下来，我妈手里的水果刀都停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莉。

我哥林涛的脸涨得通红，使劲拽了拽张莉的胳膊，「你胡说什么！那是我亲妹妹！」

「亲妹妹怎么了？亲妹妹就不能干活了？」张莉理直气壮地甩开他的手，「我这也是为她好！让她见见世面，看看上流社会是什么样的。再说了，两百块钱一天呢，够她买件好衣服了，省得总穿这些地摊货。」

她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得我哥说不出话来。他是个老实人，嘴笨，在家又被张莉压得死死的。

我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心底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悲哀。

人性里的那点嫌贫爱富，被张莉演绎得淋漓尽致。

观澜酒店？那是我上个月刚刚全资收购的产业，是我商业版图扩张到三线城市的第一步棋。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亲自去视察过。

「好啊。」

在我妈准备爆发的前一秒，我轻轻地开口了，脸上带着温顺的微笑。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谢嫂子给我这个机会，我正好手头有点紧。」我垂下眼帘，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我一定好好干。」

张莉显然没想到我这么「上道」，得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嘛，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她又转向我妈：「妈，你看，湾湾自己都愿意，你们就别多心了。这叫体验生活。」

那顿晚饭，吃得五味杂陈。饭桌上，张莉一直在畅想她母亲寿宴的盛况，以及她作为女儿，是如何地风光有面子。

我哥全程埋头吃饭，一句话没说。我爸妈则是唉声叹气，时不时用担忧和心疼的眼神瞟我一眼。

我却吃得津津有味。我倒要看看，这场戏，张莉能唱得多精彩。

寿宴那天，我特意提前一个小时到了观澜酒店。

酒店大堂经理接到张莉的电话，已经提前打了招呼。人事部一个年轻的女孩领着我去了更衣室，递给我一套服务员的制服。

「你就跟着大家一起，负责三号到五号桌的传菜和酒水服务就行。」女孩公事公办地交代着，「有什么不懂的，问领班。」

我点点头，换上衣服。白衬衫，黑马甲，黑西裤，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倒也像模像样。

宴会厅里，张莉一家人已经到了。她穿着一身火红色的晚礼服，戴着闪亮的珠宝，正满面春风地招待着亲戚们。

看到我穿着服务员的衣服走进来，她立刻把我叫了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的亲戚听见。

「湾湾，动作快点，我姨妈那桌的茶水没了，赶紧去续上。」

「对了，这是我小姑子，在外面混得不怎么样，我让她来帮帮忙，赚点零花钱，大家多担待。」

亲戚们投来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我嫂子的虚荣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哥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还是没敢走过来。

我什么也没说，拿起水壶，微笑着走向了她姨妈那桌。「您好，给您续茶。」

整个宴席期间，我成了张莉的专属唤来喝去的对象。

「那个谁……哦，湾湾，这盘鱼翅做得不错，去后厨再要一份。」

「湾湾，地毯上洒了点酒，赶紧拿毛巾来擦干净，别让贵客滑倒了！」

「手脚麻利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倒酒要从客人的右边倒，懂不懂规矩？」

她甚至会故意把一块骨头吐在我脚边，然后皱着眉说：「哎呀，真不好意思，麻烦你收拾一下。」

我默默地蹲下身，用餐巾纸把骨头包起来，扔进垃圾桶。全程面带微笑，温顺得像一只没有脾气的绵羊。

我的顺从，助长了她的气焰。她的亲戚们也开始有样学样，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使唤的佣人。

而我，则在忙碌的间隙，冷静地观察着酒店的一切。

服务流程有漏洞，个别服务员不够专业，餐具的摆放不够规范，背景音乐的选择过于陈旧……

这些问题，都被我一一记在心里。看来，收购之后，整顿工作迫在眉睫。

宴会进行到一半，到了播放寿星成长视频的环节。这是张莉特意准备的重头戏，用来煽情和展示孝心。

宾客们都安静下来，看向大屏幕。

然而，意外发生了。屏幕亮了一下，随即陷入一片漆黑。音响里传出滋滋的电流声。

负责设备的小哥急得满头大汗，捣鼓了半天，屏幕依然毫无反应。

张莉的脸瞬间就绿了。这可是她整个寿宴的高光时刻，搞砸了，她的面子往哪搁？

「怎么回事！你们酒店怎么办事的！这么重要的环节都能出问题？」她冲着一旁束手无策的宴会经理大吼，声音尖利。

经理不停地道歉，但问题就是解决不了。

就在全场陷入尴尬的死寂时，我放下了手中的托盘，平静地走了过去。

「我来看看吧。」

那个设备小哥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死马当活马医，还是让开了位置。

张莉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你看？你看得懂吗？别在这儿添乱了，赶紧给我倒酒去！」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操作台前。这套多媒体系统是我亲自拍板采购的，每个接口，每个参数，我都了如指掌。

我扫了一眼，发现只是一个视频源的转接线松了，同时音频输出模式被误调了。都是些小毛病。

我弯下腰，把线重新插紧，然后在控制面板上迅速按了几个键。

前后不过三十秒。

下一秒，悠扬的音乐响起，大屏幕上出现了张莉母亲年轻时的黑白照片。

全场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呼和掌声。

张莉愣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她没想到，拯救她面子的，竟然是她最看不起的「穷亲戚」。

但我知道，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就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满头大汗地往里冲，身后还跟着几个部门主管。

是观澜酒店的总经理，陈明。

我记得他的资料，年薪百万的职业经理人，我花大价钱从对家酒店挖来的。

他显然是听说了这边出了状况，急忙赶来处理。他的目光在场内焦急地搜索着，当他看到我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一样，瞬间定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张，表情从焦急，到困惑，再到震惊，最后化为一种近乎惊恐的敬畏。

在全场宾客，尤其是在张莉不可思议的注视下，陈明总经理快步向我走来。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包括正在发飙的「贵客」张莉。

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动作。

他对着我，一个穿着服务员制服的我，深深地，九十度鞠躬。

「林……林总！」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万分抱歉！我刚开完会，才知道您今天过来了。是我失职，没有在门口迎接您。我……我不知道您……您是……」

他看着我身上的制服，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整个宴会厅，刹那间鸦雀无声。连背景音乐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这个「临时服务员」和酒店总经理之间，充满了巨大的问号。

张莉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她看看陈明，又看看我，仿佛在看一场荒诞的超现实主义电影。

「陈经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颤抖着声音，试图挽回这诡异的局面。「她……她是我小姑子，林湾，就是个……普通打工的……」

陈明缓缓直起身，甚至没正眼看她，只是用一种看待智障的眼神瞥了她一下，然后更加恭敬地对我说道：「林总，这些……都是您的亲戚？」

我终于摘下了温顺的面具，慢慢解下腰间的围裙，随手递给旁边一个已经石化的服务员。

我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疏离，语气淡漠：「陈经理，把今天的账单免了，算我请的。」

然后，我转向张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嫂子，这个『观澜酒店』，包括它在全国的十几家连锁店，上个月，刚被我买下来了。」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打工，」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没有半分暖意，「只不过，我是为自己打工。」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张莉的脑海里炸响。她踉跄了一下，扶住身后的椅子才没有倒下，脸上一片死灰。

她娘家的亲戚们，那些刚刚还对我指指点点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使唤的，究竟是怎样一尊大佛。

我哥林涛，则是一脸的震惊和茫然，他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这个妹妹。

我没有再看张莉，而是对陈明说：「陈经理，你跟我来一下，我刚才发现酒店运营有几个问题，我们需要马上开个会。」

「是，林总！」陈明立刻点头哈腰，像个跟班一样跟在我身后。

我走到我哥面前，停下脚步。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哥，」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斤的重量，「我以为，家人应该是彼此的底气，而不是观赏对方笑话的看客。你让我很失望。」

说完，我不再停留，径直走出了宴会厅。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一场彻底沦为笑柄的寿宴。

后来，我听我妈说，那天张莉一家成了整个家族的笑话。她妈的寿宴，主角不是寿星，而是我这个「服务员」。

张莉回家后跟我哥大吵了一架，我哥第一次没有忍让，和她提了离婚。当然，最后离没离成，我已经不关心了。

她给我发了十几条道歉短信，言辞恳切，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求我原谅。我一条也没回。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无法弥合。

我哥也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有接。我只是给他回了一条信息：「好好过日子，先学会尊重你的家人，包括你自己。」

我在老家多待了一周，没再回那个所谓的「家」，而是住在了观澜酒店的总统套房里。

我把爸妈接了过来，让他们体验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顶级服务。我妈摸着房间里柔软的地毯，一个劲地掉眼泪，说：「湾湾，你在外面受苦了。」

我笑着抱住她：「妈，以前是有点苦，但都过去了。以后，你们就跟着我享福吧。」

这次回乡，像一场大型的人性测试。结果不好不坏，至少让我看清了一些人，也让我更加确定，什么才是我应该珍惜的。

真正的家人，不会因为你光鲜亮丽而靠近，更不会因为你朴素平凡而疏离。他们只希望你过得好，平安，快乐。

至于那些用金钱和地位来衡量亲情的人，就让他们，永远留在那个充满算计和虚荣的宴会厅里吧。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