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群人从我叔叔埃德家门前经过,他们说广场上要开派对,我叔叔大声喊着叫我快点跟上,我和他们一起在漆黑的夜里冒雨向广场走去。我们到达广场时,大家有些气愤,安安静静地围着一个圈,看着那个黑鬼。有些人有枪,一个男人一直不停地用枪管撩着那个黑人的裤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群人从我叔叔埃德家门前经过,他们说广场上要开派对,我叔叔大声喊着叫我快点跟上,我和他们一起在漆黑的夜里冒雨向广场走去。我们到达广场时,大家有些气愤,安安静静地围着一个圈,看着那个黑鬼。有些人有枪,一个男人一直不停地用枪管撩着那个黑人的裤子,说他要扣动扳机,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做。就在法院门前,塔楼上的老钟敲了十二下。冰冷的雨落下来的时候冻得要死。每个人都很冷,那个黑鬼不停地用胳膊抱住自己,试图让身体停止颤抖。
这时,一个男孩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一把扯下那个黑鬼的衬衫,他站在那里,黑色皮肤在火光的映照下瑟瑟发抖,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看着我们,然后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人们开始大喊大叫着要赶快杀了那个黑鬼。有人大叫着:“黑鬼,把你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我们一会儿就有足够的热量了。”但是那个黑鬼没听他的,他的手还放在裤兜里。
说实话,雨水真的很冷。我不得不把手插在口袋里,因为手太冷了。火堆很小,平台周围堆放了一些木头,黑鬼站在平台上,有人往火堆上浇了一些汽油,可以看到火焰照亮了整个广场。已经很晚了,路灯已经关闭了一段时间。广场上矗立着的将军铜像光彩夺目,活灵活现。他那发霉的绿色脸上的阴影,让他看上去仿佛在对黑鬼微笑。
他们又浇了汽油,使广场变得明亮起来,就像打开了灯,也像太阳落山时一样红。所有的马车和轿车都停在路边。不过不像星期六,没有黑鬼在那儿,除了巴科特这个黑人外,没有其他黑人在场,他们把他拖到那里,绑在杰德·威尔逊的卡车后面。星期六黑人和白人一样多。
每个人都在疯狂地叫喊,因为他们要放火烧了那个黑鬼,我走到人群的后面,环顾广场,想数一数有多少辆车。人们的影子在广场中央的树上闪烁不定。我看见一些被惊起的鸟在树丛中飞过,也许它们以为已经到了早上。在雨落下后结冰的街道上,鹅卵石在雨点和结冰处闪闪发光。我数到四十辆车后就再也数不下去了。我知道人群是从凤凰城来的,他们乘坐的轿车和马车混在一起。
天啊,这是个噩梦般的夜晚,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嘈杂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了下来,我在人群的后面听到了黑鬼的声音,于是我向前挤去。黑鬼的鼻子和耳朵都在流血,我看到黑色的血顺着他黑色的皮肤流了下来,遍布了全身。他不停地轮换着抬起双脚,就像站在热炉子的鸡一样。我向下看了看他站着的平台,他们把架起的火堆推到了他的脚边。他一定很热,因为火焰几乎烧到了他又大又黑的脚指头。有人喊着要黑鬼祈祷,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闭着眼睛呻吟,双脚不停地上下移动,先是一只脚,然后是另一只脚。
我看着燃烧的木柴越来越靠近黑鬼的脚。现在木柴烧得很旺,雨已经停了,越刮越大的风使火苗蹿得好高。我看了一下,猜测人群中大概有三十五个女人,我清晰地听见她们颤抖的声音夹杂在男人的声音中。终于事件有了进展。我听到嘈杂声的时间和其他人差不多,那声音就像从海湾吹来的飓风发出的轰鸣声,每个人都抬起头向天空望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有些人脸上露出惊讶和恐惧的表情,只有那个黑鬼除外。他甚至没有听到噪声。他连头都没抬。轰鸣声越来越近,就在我们头顶,风越刮越大,声音似乎在原地打转。
透过云雾,我可以看到它的两翼上有红绿相间的光。一秒钟后,它就飞进了低矮的云层。我抬头越过建筑物,向四十英里外的机场方向望去,寻找着灯塔,但它没有在上空盘旋。在晚上通常可以看到灯塔的光扫过天空,但此时看不见灯光。然后,它又出现了,就像一只迷失在雾中的大鸟。我寻找着红绿色的光亮,但已经看不到了。这次它飞得离楼顶更近了。风刮得更大了,树叶开始四处飞舞,在地上呈现出有趣的阴影。我听到树枝折断时噼啪作响、纷纷掉落的声音。
那确实是一场暴风雨。飞行员一定以为他在降落场的上空。也许他以为广场上的火光是为了让他降落而特意生起来的。天啊,这吓坏了人们,也吓坏了我。人们开始大喊起来:“飞机要着陆了,飞机要着陆了!”“它要降落了!”有几个人开始朝他们的汽车和马车走去。我能听到马车启动时嘎吱嘎吱的声响,铁链叮当作响,汽车发动机打火时突突的声音。在我的右边,一匹马开始跌跌撞撞地用蹄子踢向旁边的汽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逃开,也想留下来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架飞机飞得太低了。飞行员一定想知道他在哪里,飞机轰鸣的马达淹没了所有的声音。我甚至感觉到了震动,我的帽子要被竖起的头发顶起来了。我碰巧看到了将军的雕像,他一条腿在前,另一条在后,背靠一把剑。我正酝酿着跑过去,爬到他的双腿之间,坐在那里看,这时轰鸣声小了一些,我抬头一看,飞机正擦过广场中央小树林的顶端。
飞机的发动机完全停了下来,我能听到起落架压在树枝上传来的噼啪断裂声。我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妆容了,它全身银光闪闪,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机翼下T.A.W.几个黑色的字母。它正平稳地驶出广场,突然撞上了穿过小镇、沿着伯明翰高速公路排布的高压电线。只听见一声巨响,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大风突然把一扇锡皮谷仓门吹得关上了一样。只是飞机的起落架撞了一下,我看到火星飞溅,电线被从电线杆上扯下来,发出蓝色的火花,仿佛一群蛇一样四处乱窜,在黑暗中留下一圈一圈的蓝色火花。
飞机把五六根电线撞松动了,电线在空中荡来荡去,互相撞到时,擦出更多的火花。风吹着电线不停地摇摆着,当我到达那里时,电线在高速公路上的蓝色薄雾中噼啪作响。我的帽子在路上跑丢了,我也没顾上停下来找它。我属于第一批到达的人,能听到我身后其他人踏过广场草地时发出的砰砰声。他们大声喊叫避免相撞,飞快地跟上来,你推我搡,有个人被推到了一根摇摆的电线上,他发出的声音就像铁匠把一块又红又热的马蹄铁块扔进了水桶里,冒出了水蒸气。我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我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凑近一看,是个女人。我猜她是被电死了。她躺在水坑里,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四周是被飞机撞掉的玻璃绝缘体碎片。她身上白色的裙子被撕破了,她的一个乳房和两条腿露出了水面。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昏了过去,差点摔倒在电线上,被一个男人拉了回来。警长和他的手下们大喊大叫着,手里晃着闪亮的手枪,向后驱赶着人们。所有东西都被火花映照成了蓝色的。这种震惊把那女人吓得几乎和黑鬼一样黑。我试图想看清她是否也成蓝色的了,或者只是蓝色的火花,可是警长把我赶走了。就在我想看个究竟的时候,我听到飞机的发动机又在云层右边的某个地方启动了。
云在风中快速地翻滚着,风把燃烧的气味吹向了我。我转过身,人群又回到了黑鬼的身边。我看见他站在火焰中间。火焰随着风势而变得更加明亮。人们跑了起来,我也跟着跑。我和人群一起穿过草坪。当飞机到达的时候,人已经不是很多了,因为有很多人都走了。我被草地上的一根树枝绊倒,咬到了自己嘴唇,感觉不太好,咬得很严重。当我跑到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嘴里的血腥味。我猜这就是我想吐的原因。我到那儿的时候,火已经烧到了黑鬼的裤子,人们远远地站在火焰吹不到的地方观望着。有人喊道:“喂,黑鬼,现在不冷了吧?不要把你的手放在口袋里。”黑鬼抬起了头,一双大眼睛露出白色的眼仁,它们好像要“从脑袋里跳出来”似的。我受够了,不想再看下去,想跑到什么地方去呕吐,但是我留下来了,就站在人群的前面看着。
那个黑鬼说了什么,因为风吹在火上发出呼呼的响声,我没有听清他的话,我竖起了耳朵。杰德·威尔逊吼道:“你在说什么,黑鬼?”黑人的声音从火焰中传了回来,“谁来割断我的喉咙?”他说,“谁能像基督徒那样割断我的喉咙?”杰德回答道:“对不起,今晚这里没有基督徒,也没有犹太人。我们是百分之百的美国人。”
接下来,那个黑鬼沉默了。人们开始嘲笑杰德。杰德很受人们的喜欢,我叔叔说,明年他们打算推举他竞选警长。我觉得热得受不了,烟熏得我的眼睛睁不开。正想后退时,杰德去拿了一罐汽油,把它泼向黑人的火堆。我看见火焰借助着汽油喷了出来,气体变成一片银色,有一些火苗蹿到了那个黑人身上,他的胸口喷出蓝色的火焰。
那个黑鬼非常倔强。我不得不这样说他,他真的很坚强。他开始燃烧,就像房子着了火一样,发出的烟味闻起来像燃烧的兽皮。火已经烧到了他的头上,由于有黑烟已看不清他的脸。他一动也不动——我们以为他死了。突然他开始爆发。火烧到了绑着他的绳子上,他像个瞎子一样开始乱踢乱蹦,能闻到他皮肤烧焦的味道。他踢得非常用力,燃烧的木棍被他踢得滚到了我的脚边。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跳,免得碰到。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场景。每次吃烤肉时,我都会想起那个黑鬼,他的背就像一只烤猪。我可以看到他背上肋骨的棱角,从脊骨开始,然后向下弯曲。黑鬼的后背是一幅令人难忘的心惊肉跳的画面。他就在我的脚下,后面有人推了我一下,差点让我踩到他,他还在燃烧。
但我没有踩到他,杰德和他的人把他推回到燃烧的木板和圆木上,又浇了一些汽油。我想离开,但大家都在大声喊叫,我动不了,只能四处望望,看看雕像。一根被风吹断的树枝落在他的帽子上。我试图推开人群跑开,因为我要窒息了,结果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女人和两个男人朝我脸上喷出唾沫和热气。所以我只能又转过头。那个黑鬼又从火里滚了出来。他不会原地不动,这次滚到了另一边。透过火焰和烟雾,我看不清他。他们弄来一些树枝,这次把他固定在了里面,他一直没动,直到被烧为灰烬。我猜他一直没动,我知道他被烧成了灰烬。因为一周后我见到了杰德,他笑着给我看了一些白色的指骨,还带着一小块黑皮。不管怎样,人们挤过来看黑鬼的时候,我离开了。我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我后面的一个女人抓坏了我的脸,一边大叫一边挣扎着要靠近。
我穿过广场,跑到了另一边。警长和他的手下们正看守着电线,电线溅出的火花冒着蓝色的雾气。我的心怦怦直跳,就像我一直在长跑一样。我蹲在地上,开始释放自己。胃里的东西涌了上来,我在地上吐了好大的一片。我病倒了,感觉很累,又冷又虚弱。风仍然很大,大大的雨点开始落下来。我沿街朝叔叔家走去,经过了一家商店,窗户被风刮破了,玻璃碎片散落在人行道上。我走过时,踢了踢它们。不知是谁家的傻瓜公鸡在啼叫,预示有风的早晨已经来到。
第二天,我虚弱得不能出门。叔叔开玩笑地说我是“从辛辛那提来的胆小鬼”,我毫不介意。他说你迟早会习惯的。他自己也没有出门。外面的风大雨也大。我起床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大雨倾盆而下,死麻雀和折断的树枝散落在院子里。正好又遇上了飓风,它横扫全镇,很幸运我们没有受到它的影响。
风一连刮了三天三夜,镇上一片狼藉。大风吹起的火花点燃了杰克逊大道上白绿相间的房子,把院子里巨大的混凝土狮子雕像烧成了瓦砾。在烧死了这个黑鬼之后,他们还要杀死另外一个试图逃出镇子的黑鬼。我叔叔埃德说,他们总是成双成对地杀死黑鬼,目的是让其他黑鬼老老实实待着。尽管我不确定,但父老乡亲们似乎提到黑鬼就感到不安。他们都回来了,却阴沉着脸。在商店偶遇他们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很刻薄。前几天,我去布林克利的商店,一个白人种植者说杀死黑人没起到好作用,因为事态没有好转。他看起来很饿。大多数的种植者看起来都很饿。你会对白人看起来那么饥饿而感到惊讶。有人说,他最好闭上臭嘴,他闭上了嘴。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不会闭嘴太久。他走出了商店,喃喃自语,把烟蒂一口吐在了地上。布林克利说他很生气,因为没有得到他的信任。不管怎么说,这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先是黑鬼和风暴,然后是飞机事故,又是女人遭电击。我还听说飞机方面正在调查火是谁放的,差点毁了他们的飞机。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除了暴风雨。那真是个特殊的夜晚,是一个派对,我就在现场,在那儿目睹了发生的一切。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派对。天啊,那个黑鬼真倔强。那个黑鬼是真正的黑鬼!
张军 译
来源:原鄉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