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十八岁那年,老伴走了整整五年。我一个人住在单位分配的老旧筒子楼里,每天清晨推开窗户,对面楼上晾晒的被单在风中摇曳,犹如对我这孤独生活的无声嘲笑。
"我要散伙了,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日子。"我放下筷子,望着对面的王大爷。
他愣了一下,老花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只是慢慢将报纸折好,放在桌角。
"行,听你的。"他语气平淡,仿佛我说的只是今天买什么菜一样寻常。
儿子小勇听闻消息,当晚就从化工厂赶来了。"爸,您再忍忍,王大爷人挺好的。"他坐在我床边,轻声劝道。
我看着儿子焦急的脸,心里一阵酸涩。"你小子是不是嫌我麻烦?怕我去打扰你们小两口的二人世界?"
六十八岁那年,老伴走了整整五年。我一个人住在单位分配的老旧筒子楼里,每天清晨推开窗户,对面楼上晾晒的被单在风中摇曳,犹如对我这孤独生活的无声嘲笑。
我从机械厂退休已经八年了。那时正赶上国企改革,厂里效益不好,让我们这批老同志提前退了。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声还时常在梦中响起,三十年的工龄,指尖的茧子还在,却再也没有了车床陪伴。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晨起来蒸馒头、煮稀饭,只为自己一个人,显得格外寂寞。夜深人静时,收音机里传来的评书声成了唯一的慰藉。
是老街坊杨师傅介绍我认识了王大爷。他比我大两岁,是退休中学教师,教了一辈子语文,妻子去年因病去世。
初见那天,初春的风还带着丝丝寒意。王大爷穿着一件褪色的蓝格衬衫,戴着老花镜,腋下夹着一本泛黄的《人民文学》。我们在小公园的石凳上聊了一下午,从六十年代的知青下乡一直聊到八十年代的承包制,又谈到儿女成家和如今的养老问题。
"两个人搭伙过,总比一个人强。"王大爷提议道,眼神中透着和我一样的孤独。
半年前,王大爷搬进了我家。他带来的行李不多,一个旧木箱和两个蛇皮袋。箱子里装着一摞发黄的书籍和几件换洗的衣服,蛇皮袋里是一些日常用品和一台老式收音机。
起初,日子过得还算和睦。王大爷爱干净,每天清早起来,会用旧报纸蘸水把地板擦得一尘不染;我喜欢做饭,变着法子给俩人准备一日三餐。
"老李,你这手艺,放在国营饭店都能当大师傅!"王大爷每次都会放下筷子,竖起大拇指夸我。那时我心里甭提多美了。
可好景不长。生活习惯的差异渐渐变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王大爷退休后养成了夜猫子习惯,爱看那二十一寸彩电里的电视剧,声音开得老大,有时候一看就是深夜一两点;而我打了一辈子工,习惯早睡早起,喜欢清净。
"王老师,能不能把声音调小点?"我站在他房门口,语气尽量平和。
"这破电视机音量就这样,调小了我听不见。戴着老花镜看字幕多累眼睛。"他头也不回地回答,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渴望》。
生活中的矛盾如细沙一般,看不见摸不着,却日积月累,磨得人心烦意乱。我晾晒的衣物,他会以"不整齐有碍观瞻"为由收起来堆在我床上;晚饭我做了红烧茄子,他会嫌油太大;他那老花镜找不到时,我装作不知情,看他着急地翻箱倒柜。
"还搭什么伙,一块住够受罪的,分了算了!"一次争吵后,我气冲冲地摔门而出,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到太阳落山。
回家时,王大爷已经睡了,桌上留了一盘热乎的饺子和半碗老酸菜。我看着那饺子,心里五味杂陈。第二天,我装作若无其事,他也不提昨晚的事,可心里的那道坎始终过不去。
"爸,您这次是来真的?"儿子小勇皱着眉头问。
"那还有假?"我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这老头子比你妈还难伺候!"
儿子叹了口气,从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我感冒卧床时,王大爷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站在床边的情景。照片是儿子来看我时偷拍的。
"这碗姜汤,他熬了三次才给您端来。说是第一次火候不对,第二次姜太少,第三次才满意。"儿子的声音很轻,"怕您喝了不舒服。"
我一时语塞,记忆像放电影似的回到那次感冒。那天我头晕脑胀,躺在床上起不来,王大爷二话没说,就去街口药店买了板蓝根和红糖。我以为他就是客套一下,没想到真的忙前忙后照顾了我一整天。
"还有那天我值夜班,下着大雨。王大爷提着热腾腾的鸡汤,披着雨衣走了四十多分钟,到医院来看我。"儿子继续说道,"回去的路上,他摔了一跤,裤子都磨破了。这些事,他从没在您面前提起过。"
我忽然哑口无言。窗外,秋雨淅沥,打在窗棂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我此刻紊乱的心跳。
小区门口的老张卖了二十多年的早点,每天清晨四点半就起来和面蒸包子。他是我和王大爷的老熟人,知道我们的事。
"王老师是个实在人。"那天我去买油条,老张忽然对我说,"有一回他跟我闲聊,说你做的菜是他这辈子吃过最有家味道的。"
"他真这么说?"我有些不信。
"我骗你做啥?"老张用油纸包好刚出锅的油条,"他还说,自打跟你住一块儿,多少年的胃病都好多了。以前孤家寡人一个,想吃口热乎饭都难。"
我默默接过油条,热气从纸袋中钻出来,在初冬的清晨变成了一缕白雾,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回到家,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字条:去老友下棋,午饭自理。落款是王大爷一贯工整的钢笔字。
我站在厨房的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记得他搬来那会儿正值仲春,槐花盛开,香气扑鼻。如今深秋已至,树叶泛黄,一片片飘落。人这一辈子啊,有花开也有叶落,有团圆也有别离,有甜蜜也有苦涩。
转过身去收拾碗筷,发现水池边整齐地摆放着洗干净的碗碟,案板上还放着切好的葱姜蒜。这些细微的体贴,我平日里从未留意过。
午后,我去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旧铁盒。那是我妻子生前最喜欢的点心盒,里面装着我们的老照片和一些值得纪念的小物件。有我俩结婚时的黑白照,有儿子出生时医院发的平安符,还有我当年在厂里拿到的先进工作者奖状。
翻着翻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七十年代初,我和妻子刚结婚那会儿,一起站在大槐树下的合影。妻子穿着一件碎花布的衣裳,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我们那时候多年轻啊,风华正茂,对未来充满希望。
妻子生前常说:"老李,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心宽气和吗?"是啊,走到这把年纪,还剩下什么呢?不就是个伴儿,一个说话的人,一个能在你摔倒时扶你一把的人吗?
当晚,我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藏了多年的木箱,从里面取出一瓶珍藏的老酒。这是八十年代末厂里最后一次发的福利,五粮液特供,原本想等儿子结婚时喝的,后来一直没舍得开封。
天色渐暗时,王大爷回来了。他看见我正坐在饭桌前等他,面前摆着两个小酒盅,酒瓶已经开了封。
"这是......"他放下手中的棋盘,愣在门口。
"老王,坐下喝一杯。"我招呼道,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缓缓走过来,坐在我对面,眼睛在酒瓶和我脸上来回扫视。屋里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咝咝"声,窗外夜色渐浓。
"我这人,脾气不好。"我给他倒上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一辈子在车间里跟机器打交道,说话做事直来直去惯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个犟脾气。"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像槐树皮一样密集,"在学校里当了一辈子先生,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有理。"
我们碰杯,酒香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那是一种陈年的香气,像是把岁月都酿了进去。一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其实那天你感冒,我是真担心。"他说,声音低沉,"我爱人就是感冒引起的肺炎,后来拖成了重病......"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我明白了他的心情。
"我知道,儿子都告诉我了。谢谢你的姜汤。"
"什么谢不谢的,都是一个屋檐下的人了。"他摆摆手,"你不知道,老伴走后,我一个人过得有多难。吃饭没胃口,睡觉睡不着,整个人都蔫了。自打跟你住在一起,我这日子才算有了点人味儿。"
我想起妻子去世那段日子,家里冷冷清清的,像是突然被人掏空了心肝。每天早上醒来,看见枕边空荡荡的,那种痛比什么都难受。
"你还记得咱们刚认识那会儿吗?"王大爷突然问道。
"记得,在公园的长凳上。你还带着本《人民文学》。"
"对,那是我老伴留给我的最后一本杂志。她生前最喜欢里面的小说。"他抿了一口酒,"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跟我有共同语言。"
"哪儿啊,我就是个粗人,哪像你有文化。"
"文化?"他摇摇头,"文化能当饭吃吗?你那手艺,才是真本事。我这辈子,就没吃过比你做得更好吃的红烧肉。"
不知不觉,一瓶酒见了底。屋外的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我们聊起了年轻时的往事,聊起了孩子,聊起了各自的老伴。话匣子一开,仿佛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天色已晚,我起身要去开灯,却发现屋里早已亮起了灯光。原来王大爷已经悄悄起身打开了。这些细微之处,以前我从未留意过。
"老王,我不是真想散伙。"我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的话。
"我知道。"他点点头,"谁会嫌弃一个温暖的家呢?"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相依为命"。两个孤独的老人,在人生的暮年相遇,不就是为了互相取暖吗?
第二天清晨,我刚睁开眼,就闻到了一股香气。循着香味来到厨房,王大爷正在忙活。灶台上,豆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锅里的油条正炸得金黄。
"昨晚喝多了,该吃点解酒的。"他把早餐端上桌,"我这手艺比不上你,将就着吃吧。"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突然注意到,王大爷的收音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位置,音量调得很小,恰好能听清却不至于吵闹。
"你的收音机......"我指了指。
"哦,我想着你睡觉轻,就调小了点。"他不经意地说,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我们相对而坐,各自捧着热腾腾的豆浆。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这笑声打破了那道无形的墙,让整个屋子一下子变得温暖起来。
"以后我早点睡,不开电视到半夜了。"他说。
"我做饭少放点葱,知道你不爱吃。"我回答。
小勇来电话说周末要带孙子来看我。我告诉他不用担心,我和王大爷处得挺好。放下电话,我看着王大爷在阳台上小心翼翼地给他那盆兰花浇水,突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邻居家的大喇叭播起了《东方红》,这是老小区的习惯,每天清早和傍晚都要放一遍。我和王大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出操的小学生列队经过,听着他们清脆的歌声,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
"人这辈子啊,"王大爷摘下老花镜,慢慢擦拭着,"就像茶叶,初泡时苦涩,慢慢地,回甘就来了。"
我点点头。人过了六十,就像秋天的叶子,随时可能被风吹落。但若有人相伴,哪怕只是搭伙过日子的老伴,寒冬也能感到一丝暖意。
冬天来临前,我们一起去买了两床新棉被。老旧的暖气片有时候不太给力,夜里特别冷。王大爷提议把两个单人床并在一起,这样晚上能暖和些。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年轻时,和妻子一起在厂区的小院里乘凉。她向我招手,笑容那么灿烂。我想跑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醒来时,发现枕头湿了一片。
"做噩梦了?"王大爷轻声问。
"不是,梦见老伴了。"我擦了擦眼角。
"我懂。"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晚饭后,我们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我们的影子连在了一起。几个小孩子在空地上放风筝,欢笑声传来,让人心生暖意。
"老李,咱们这样挺好的。"王大爷突然说道。
"是啊,挺好的。"我轻声应和。
回家的路上,我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夜幕降临,路灯一盏盏亮起来,照亮了回家的路。我想,人生最大的幸福,或许就是在生命的尽头,还能找到一个懂你的人,不必多言,只需默默陪伴。
第二天一早,王大爷起得比我还早,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他新添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读一段《人民日报》给我听。那些大道理我听不太懂,但听着他那带着浓厚乡音的朗读声,心里却异常安宁。
小区里的李大妈看见我俩一起去买菜,打趣道:"瞧你俩,比我和老头子还恩爱呢!"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王大爷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那是,我们可是经过磨合的。"
我想起刚搭伙时的磕磕绊绊,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促膝长谈,不禁感慨万千。人生在世,不就是一个"和"字吗?和气生财,和睦相处,心平气和。
生活如茶,初尝或许苦涩,慢慢品味,才能回甘。我和王大爷,或许就是彼此晚年的那一抹回甘吧。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我们找到了彼此,找到了归属,找到了一种平凡而珍贵的幸福。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板上,映出一道道明亮的光痕。王大爷坐在沙发上看他的《人民文学》,我在厨房里哼着老歌准备午饭。饭菜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和着阳光,和着书香,构成了我们晚年生活最美的图景。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