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十年代末,我嫁给了志明。那时,我们住在单位分配的十几平米的筒子楼里,一间屋子当客厅兼卧室,公共厨房和卫生间都要排队使用。
枕头下的房产证
"小兰,枕头下有东西……"婆婆最后的话语如同一颗石子,砸进了我平静的内心。
那晚,我在整理她的遗物时,颤抖着从枕头下拿出一本深红色的房产证,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八十年代末,我嫁给了志明。那时,我们住在单位分配的十几平米的筒子楼里,一间屋子当客厅兼卧室,公共厨房和卫生间都要排队使用。
每到冬天,屋里的墙角渗出水珠,冰凉刺骨。为了省电,我们晚上只开一盏昏黄的台灯,挤在一张窄窄的床上看书。
那几年,村里来城里的亲戚多,每次来人志明都让我去地下室通铺打地铺,自己陪客人。
志明的父亲早逝,婆婆李秀兰一个人在乡下生活。后来志明在机械厂当上了技术员,我们有了调动的机会,决定接婆婆来城里同住。
记得婆婆第一次来家里时,提着两个旧布袋,里面装着她的全部家当。一件半旧的棉袄,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还有一本发黄的老相册。
她瘦小的身影站在楼道口,目光怯生生地打量着我们的小屋,手里紧攥着那两个布袋子,嘴里却说着:"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刚开始,我和婆婆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锅凉水和一块石头,怎么煮都难以融化。她习惯早起,天不亮就在公共厨房忙活,那咚咚的切菜声常常把邻居惹得直拍墙。
"婆婆,大家还在睡觉呢。"我轻声提醒她。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啥睡!"婆婆撇撇嘴,继续忙活着。
我喜欢把衣服分类洗,她却总是把所有衣服混在一起,在水龙头下搓洗,搞得水池边到处是肥皂沫。
"现在年轻人,太讲究了,这样费水费肥皂。"她嘟囔着,看着我用搪瓷盆分别泡不同颜色的衣服。
"婆婆,衣服混洗会掉色的。"我耐着性子解释。
"切,我那会儿哪有这么多讲究!一盆水洗全家的衣服,也没见谁少块肉。现在你们城里人,真是娇气。"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堆满了她舍不得扔的旧物件——用过的塑料袋叠得整整齐齐,瓶瓶罐罐码在床底下,连用过的火柴梗都舍不得扔,说是可以掏牙缝。
窗台上放着几罐她从乡下带来的酱菜和咸鸭蛋,那股味道混着楼道里的煤油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些都是好东西,城里买不到!"每次我想扔掉,她就心疼得不行。
矛盾在小梅出生后达到顶峰。婆婆坚持用老一套方法带孩子,给刚出生的小梅喂米汤和蛋黄,说这样长得壮实。
"都九十年代了,现在讲究科学育儿。"我抱着小梅,心里的火气直往上窜。
"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我带大三个孩子,个个白白胖胖的!你们年轻人就是书读多了,脑子反倒不灵光了。"婆婆不服气地说,顺手往小梅嘴里塞了一勺蒸熟的蛋黄。
"不行!"我一把拦住,"医生说六个月前只能吃奶!"
小梅被我们的争执吓哭了,婆婆气呼呼地走开,我则抱着孩子委屈得直掉泪。
志明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他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回家还要调解我和婆婆的矛盾。有时我忍不住抱怨几句,他就皱眉说:"她是一片好心,你多担待些。再说了,以前农村就是这么带孩子的,不也都好好的?"
"什么叫都好好的?那是没办法才那样,现在条件不一样了。"我不服气地反驳。
转折发生在婆婆突然生病那年。九三年的冬天特别冷,她本来身体硬朗,突然高烧不退,送医院一查,是严重的肺炎。
"必须住院。"医生严肃地说。
那时候医院条件差,一间大病房挤了十几个病人,陪护只能打地铺。我请了三个月假,日夜守在病房。
白天照顾婆婆,晚上打着手电筒给小梅喂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病房里的煤炉子烧得通红,空气又干又热,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直咳嗽。
婆婆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喂她吃饭,她常常只吃两口就摆手:"够了够了,别浪费,留着给小梅吃。"
那段时间,我总是在病房和家之间来回奔波。有一次,半夜给婆婆倒水时,她突然握住我的手,眼睛湿润地说:"小兰,真对不起,给你添这么多麻烦。你放心,等我好了,一定好好帮你带小梅。"
那一刻,我的心软了下来。看着她被病痛折磨得憔悴的脸庞,我忽然意识到,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渴望亲情,害怕孤独。
"婆婆,您好好养病就行,别想太多。"我塞给她一个热水袋,轻声说道。
婆婆住院期间,志明的大哥志强频繁来探望。他是镇上供销社的会计,平时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一开始我还挺感动,但后来发现他每次来都要旁敲侧击地问婆婆的存款情况。
"妈,你那存款折子放哪了?这么多年的积蓄,得有个着落。"志强假装不经意地问。
"放心,不会丢的。"婆婆总是含糊其辞。
"我寻思着,要不你给我保管吧,省得丢了。"志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婆婆的枕头底下。
婆婆沉默不语,只是紧紧抓住被角,眼神闪烁。
一天,趁我去药房取药的功夫,志强对婆婆发了脾气。我在走廊里就听见他提高了嗓门:"妈,你就是偏心眼!我是你亲儿子,那存折凭什么不给我?"
回来时,我隔着门缝看到婆婆在抹眼泪,她佝偻着背,像一片即将落地的枯叶。
"大哥,婆婆生病了,你就这样和她说话?"我推门进去,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关你什么事?她是我妈!"志强瞪着眼睛,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她也是我婆婆!我照顾她这么多年,不许你这样对她!"我平时说话轻声细语,这次却厉声反驳。
志强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愣了一下,悻悻地走了。
那天晚上,婆婆悄悄把一本存折塞进我手里:"小兰,你比我亲生儿子还亲,这钱你帮我保管。"
我打开存折一看,上面只有五千多块钱。对于九十年代初,这笔钱不算少,但也绝不是什么大数目。这就是她这辈子的全部积蓄了。
"婆婆,您自己留着用吧。"我想把存折还给她。
"我这把年纪,还要这么多钱做啥?"婆婆拍了拍我的手,"你拿着,以后给小梅上学用。"
看着她信任的眼神,我眼泪不禁落下来。心里暗暗责备自己以前的偏见,原来婆婆一直都是善良的。
婆婆出院后,性格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我发现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望着远处发呆;有时候,她会偷偷整理衣物,像是在准备什么。
"婆婆,您在忙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老了,身子骨不中用了,该把事情都安排好。"她笑笑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那年春节前的一个下午,我提前下班回家,意外发现志强正在翻婆婆的柜子。
"大哥,你在干什么?"我站在门口,声音都在发抖。
"翻翻妈的东西,有问题吗?"他头也不抬,继续翻找着。
"您要是需要什么,可以直接问婆婆,不用这样。"我努力控制着情绪。
"小兰,你少管闲事!"志强恶狠狠地说,"我妈那存折到底在哪?"
婆婆听到动静赶来,把我拉到一旁:"小兰,别和你大哥吵,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正说着,隔壁王婶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小孙子来串门,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
后来的日子,小梅上了小学,婆婆每天准时去学校接她。小梅的同学都喜欢这个慈祥的老奶奶,因为她口袋里总有自己做的小糖果。
我几次想问婆婆那件重要的事是什么,但一忙起来就忘了。直到那个雨夜,婆婆在看完《今日说法》后突发脑梗,被送进医院。
在救护车上,婆婆紧紧拉着我的手,艰难地说:"小兰,枕头下有东西……不要给志强……"话未说完,她便陷入了昏迷。
医院里,志强又开始打存折的主意。"妈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存折呢?总得有人料理后事。"他一边说一边翻婆婆的枕头。
"大哥,您能不能别这样?"我实在忍不住了,"婆婆还没走呢,您就开始惦记她的钱了?"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外人,凭什么管我家的事?"志强粗暴地推开我。
志明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我转向他:"你就不管管?"
"小兰,别吵了,现在婆婆生病要紧。"志明低声说,却没有明确表态。
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孤独。原来在关键时刻,丈夫竟选择了沉默。
婆婆最终没能醒来,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料理完后事,我疲惫地回到家,开始整理婆婆的遗物。
她的东西很少,几件旧衣服,一些日常用品,还有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布包。
在她的枕头下,我发现了那本写着我名字的房产证,还有一封信和几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志明父亲留下的老房子,在县城边上,近些年拆迁后换了这套小两居。按理说应该是志明继承,却不知为何写了我的名字。
我打开信,婆婆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坚定:
"小兰:
等你看到这封信,我已经不在了。这房子是你公公留下的唯一值钱东西,原本应该给志明,但我知道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这十年来,你照顾我,操持家务,还要上班挣钱。志强早就分了家,又经常来要钱,这房子给你最合适,也算是我这个做婆婆的一点心意。
你婆婆:李秀兰"
我泪如雨下,仿佛看到婆婆含笑的脸庞。那布包里还有一本发黄的日记本,记录了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
"今天小兰给我买了件毛衣,说是冬天暖和。这孩子,自己舍不得花钱,却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
"小梅发烧了,小兰一夜没睡,抱着孩子直哭。志明去厂里开会,我看着她那样,心里难受。年轻时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带孩子。"
"今天帮隔壁李大娘家孙子交了学费,那孩子爸妈进城打工了,只剩老人带着。看见那孩子,就想起以前的志明。"
最让我震惊的是,有一页写道:"小兰和我有代沟,但她是个好媳妇,对小梅很上心,对志明也好。我这辈子没福气,但遇到小兰是我的福分。"
还有几张照片,我们全家在公园的合影,小梅第一天上学的照片,我给婆婆包饺子的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我抱着日记,眼泪止不住地流。回想这十年来的点点滴滴,那些争吵、误解、心酸,以及最后的理解与温情,如同放电影一般在眼前闪过。
叮铃铃,电话响起,是志明。"小兰,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担忧。
"我找到了婆婆的房产证。"我轻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猜到了,妈一直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你知道?"我有些惊讶。
"妈去年就告诉我了,说这是她的决定。我……我一直没能像你那样照顾好她,我有愧疚。"志明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心头一暖,原来他并非不关心,只是不善表达。
我联系了律师,确认房产证的合法性。志明看到具体内容后,愧疚不已:"我一直没能理解你和妈之间的关系,对不起。"
志强得知房产证的事后,暴跳如雷,扬言要告我们侵占遗产。他在单位里散布谣言,说我是"狐狸精",勾引婆婆给我房子。
几个熟悉的邻居悄悄告诉我:"小兰,别理他,大伙儿都知道这些年是你照顾老太太。?"
按照婆婆的意愿,我将她的存款捐给了社区敬老院,用于改善老人们的生活条件。那个敬老院条件很差,老人们住在潮湿的平房里,冬天连暖气都没有。
"李大娘生前常来这里陪老人聊天,她是个好人。"院长接过钱,感动地说。
一年后的春天,我开始在那家敬老院做志愿者,每周去陪老人们聊天,帮忙打扫卫生。
有一位老太太特别喜欢听我讲故事,她说:"闺女,你和我儿媳妇一样善良。"
我告诉她我和婆婆的故事,她听得眼圈发红:"现在像你这样的儿媳妇不多了。"
小梅渐渐长大,开始询问外婆的事情。我给她讲婆婆的故事,告诉她外婆是如何在艰难的岁月里坚强生活,如何默默付出爱却不求回报。
"妈妈,外婆为什么要把房子给你呢?"小梅天真地问。
"因为爱,"我轻声回答,"真正的爱,有时候是无声的。就像外婆攒钱给你上学,就像她不辞辛苦照顾你,就像她把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照顾她的人。"
我拿出婆婆留下的织毛衣用的棕色毛线和织针,一针一线织起了毛衣。这是婆婆生前最喜欢的手艺,她总说:"织毛衣是针针连心的活儿。"
夜深人静,我常常会想起婆婆生前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让我烦恼的习惯——节俭、早起、囤积旧物——如今都成了珍贵的记忆。
小院里种的几棵葱和蒜苗,是婆婆生前用剩菜根种下的,如今郁郁葱葱。窗台上的几盆吊兰,还是她从乡下带来的,年年开花不断。
九八年,我们单位效益不好,开始裁员。我被下岗了,拿着几百块钱的补偿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别怕,"志明握着我的手说,"咱们不是还有房子吗?可以开个小店。"
我们用那套房子抵押贷款,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小卖部。早上五点起来进货,晚上十点才关门。虽然辛苦,但日子渐渐好起来了。
窗外,春风拂过树梢,带来新的生机。我知道,婆婆的爱像春风一样悄无声息,却滋养了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
有人说,婚姻不只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融合。十年的磨合,让我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
在生活的细流中,我们各自放下了固执,学会了理解与包容。婆婆用她的方式,教会了我爱的真谛——爱不需要轰轰烈烈,只需要在平凡的日子里相互扶持。
枕头下的房产证,是婆婆送给我的最后一课——平凡的生活里,蕴含着最深沉的爱。
每当夜深人静,我抚摸着那本房产证,仿佛能听见婆婆在耳边轻声说:"小兰,好好过日子。"
我会的,婆婆,我会好好珍惜您留下的一切,也会将您的爱继续传递下去。
来源:人间至味是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