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陆老师是北京大学血液病研究所的创始人，是中国造血干细胞移植的奠基人与推动者。他严谨治学、大胆创新、艰苦奋斗的精神，不仅成为北大血研所的精神传承，也深深影响着我的学术生涯。
2025年4月2日，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病房，我国著名血液病学和造血干细胞移植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陆道培溘然长逝，享年93岁。
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血液科主任、北京大学血液病研究所所长黄晓军作为陆道培院士的学生，追忆恩师音容，缅怀师道深情，字里行间满含不舍与敬仰。
陆道培院士（前排右）和黄晓军院士（后排右二）早年合影
尽管春节前去探望陆老师时，老爷子情况已相当不好，所以我也有了一段时间的思想准备，但在这最后时间，陪在他身边的我仍然万般不舍，悲痛难忍，潸然泪下。
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在他的床前静静坐一会，再也不能查看他的病情报告，再也不能听他叫我一声“晓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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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爱患者、热爱看病，才能做好医生
陆老师是北京大学血液病研究所的创始人，是中国造血干细胞移植的奠基人与推动者。他严谨治学、大胆创新、艰苦奋斗的精神，不仅成为北大血研所的精神传承，也深深影响着我的学术生涯。
初识陆老师是在1987年，那年我考入北大血研所，陆老师是血研所所长。血研所人人都佩服他。1964年，他完成了亚洲第一例、世界第四例异体同基因骨髓移植；1981年，他又成功进行了我国第一例异基因骨髓移植。在晚辈医生的心里，陆老师是传说中的学术之神，我们只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1988年新年刚过，天还有些冷，有一天随陆老师查房完，他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双目炯炯看着我，问：“晓军，你对白血病、对血液病研究是不是真的热爱，真的有兴趣？”我回答他：“我考北大读研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攻克白血病。”他听了非常高兴，说：“你如果真热爱，就应该继续攻读博士，那就做我的学生吧。”就这样，我师从陆道陪先生，踏上了我一生热爱的血液内科临床研究之路。
陆老师常说如果把看病当作职业，只能做普通的医生，只有热爱患者、热爱看病，才能做好医生。所以，“以患者为中心”对于陆老师来说，绝非一句口号，而是热爱之下的拳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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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魔没有休息日，他也没有休息日
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血研所开始做细胞的淘洗去T移植，实验室就在病房里头，采集了骨髓然后分血、淘洗，我做值班医生，常常要等到深夜才出实验结果。有时候等着等着，陆老师就突然来病房了，原来他根本没有下班回家，一直就在办公室等着实验结果。当时的夜班医生都记得，办公室的电话如果在夜间铃声大作，大部分是陆老师打过来询问患者的血象有没有升高，有没有发烧。如果有患者夜间突发危急的情况，陆老师收到消息后就会立刻从家里赶到医院。
陆老师曾开玩笑说，病魔没有休息日，所以他也没有休息日，周末他都还要去病房看看患者，以至于我们这些学生都自然而然地受到老师的影响，至今我的电话夜间也不敢关机。多年以后，我负责血研所工作后，开办了周六的门诊，并使之制度化；我们所的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也都效仿陆老师，如果周末没有出差，都会进病房看看。
陆老师过88岁生日那天，我和他的其他学生一起去给他贺寿。他问我，血研所现在有什么变化，我回答他说，变化表面很大，实际上不变的是老师艰苦奋斗的传统。血研所层流病房一直在增加，病房也一直在扩大，其实医院的条件也是有限，但只要给我地方我就要，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来发展。老爷子的晚年视力大不如从前，那天听了很欣慰，眼睛里立刻有了光。他说：“我一生所系就是北大血研所，一心所系还是白血病、还是患者，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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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创新应该是开拓新的思维方式
认识陆老师的人，都知道陆老师精力充沛，思维敏捷，能融会贯通。他临床强，实验做得好，几乎是全能型医生，他敢为人先的精神更是令我吃惊。
我们科的患者最常见的并发症是巨细胞病毒感染。上世纪90年代初期，抗病毒的药物种类比较少，没有阿昔洛韦，更没有更昔洛韦，在实验室的实验中，陆老师发现大蒜素有强抗病毒的能力，他就发动全科室的人去买大蒜，买回来他和学生们一起剥大蒜皮，然后在医院里自己做成制剂给患者用。那时，砷剂治疗急性早粒白细胞病的机制已经很明确，但是没有口服药物。陆老师就自己去找雄黄，自己动手研发，还在医院里自己制成口服砷剂，并将口服砷剂的药理、临床效果发表在《血液》杂志上。口服砷剂在很大的程度上给患者带去治疗的便利性和有效性。
陆老师只要发现一种方法、一项实验失败了，他就立刻再去尝试别的新方法、新实验。从1988年开始，我一直跟随在陆老师的身边，做他的学生和助手，从他身上，我逐步体会到，真正的创新应该是开拓新的思维方式。在我看来，陆老师在血液内科学领域，就是崭新思维方式的缔造者。患者的健康是他的心出发的地方，以此出发，可获万千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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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最新的专业书，哪里跟得上
陆老师是极具人格魅力的一位老师，在人群里总是神采奕奕，儒雅雍容，有林下之风。早年，他从中南同济医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毕业时，各门德文版的专业课都很优秀，我也跟随他参加了很多国际学术会议，发现他的英文水平也非常高。
前些年有一次，我去他家里看望他，他告诉我每个礼拜还是要出门诊，还是要去医院看看患者，但是眼睛越发不行了，看书查个字典都要用放大镜。我就问老师现在还看什么书，他说内科发展太快，不看最新的专业书，哪里跟得上。然后，他让我看看他做的读书笔记，俊秀的英文写满了笔记本的一页又一页，我深受震撼。这使我又想起刚刚做他的研究生的那几年，他常常耳提面命，告诉我只要还有呼吸，就应该不停学习，因为不学习，就不能帮助患者，如果不能帮助患者，还做什么医生。
陆老师是一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他对学生也比较严格，但内心深处温情满满。刚工作那几年，一是收入有限，二是也没有足够时间去打理衣着，可能我每天都穿得灰头土脸而不自知。有一天，陆老师神情严肃，让我去他的办公室一趟。当时我以为我前一天做的实验可能细节没有到位，要挨老师批评了，忐忑地来到他的办公室，他却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一套精细面料的灰色条纹西装来，跟我说：“当医生也要穿得有样子，这套衣服我送给你，你穿起来给我看看。”
这套衣服我保存了好多年，每次看到它，我就看到那一天阳光里的老师，满意地看着他的孩子，笑起来的眼角全是慈爱的皱纹。朱自清的《背影》里，父亲为儿子买的是橘子，陆老师为他的孩子买的是人生的第一套西装。父爱无言，却静水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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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需要你，国家也需要人才
1998年，我正在美国学习，陆老师去参加美国血液学会的学术年会，他特地约上我一起吃个饭。我见了他十分欢喜，他跟我说：“晓军，我知道你在美国这个实验室干得不错，实验室主任很欣赏你，还让一个韩国人做你的助手，你还帮实验室申请到一笔经费。”我很惊讶，老师将我在美国的学习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然后，陆老师跟我说：“我已经老了，血研所需要年轻人，你应该尽快回到人民医院，医院需要你，国家也需要人才。”
老师的话正合我心。在美国一年的学习交流，固然是开阔眼界，对个人科研有着很大的帮助，但那毕竟不是在祖国。陆老师的话更加坚定了我归国之心。几个月以后，我就婉拒了美国实验室主任的盛情挽留，回到了北京，马上向陆老师报到，他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欢迎回家！”
2023年8月8日，陆老师因为突发左肢体活动障碍住进了人民医院，当天我去病房帮他张罗，他跟我说，晓军你别走来走去，陪我来说说话。我就站到他床边，问他想跟我说什么。他说：“也没什么，你就在我跟前，我就很好。”那一瞬间，我真切地知道，老爷子真的是老了。
再后来，老爷子进了重症监护室，失去了意识，再无法跟我说话，我还是常常去他的病床前，默默地待一会儿。
现在，陆老师离开了我们，但他对我国血液科学、骨髓移植事业作出的杰出贡献将载入史册。他的崇高品德为后人树立了榜样，他的音容笑貌永远留在我们心中。
文：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血液科主任、北京大学血液病研究所所长 黄晓军
图：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供图
编辑：张昊华
制作：中小卫4号
审核：孔令敏 杨金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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