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暮春的雨丝缠绵绵地罩着清河县,新上任的县令方墨白撑着油纸伞走过青石板巷。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这是他到任的第七日,县城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气息。
暮春的雨丝缠绵绵地罩着清河县,新上任的县令方墨白撑着油纸伞走过青石板巷。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这是他到任的第七日,县城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气息。
"听说张记布庄的少东家昨晚又瘦了一圈,现在只剩层皮包着骨头了..."药铺里传来伙计压低的声音。
方墨白脚步微顿,转着伞柄上的雨水。今早衙役呈上的案卷还揣在他袖中——近三个月来,县里已有二十余个青壮男子相继出现莫名消瘦,郎中们都查不出病因。民间谣传是西郊桑林里的妖女作祟,更有神婆信誓旦旦说见过穿白衣的女子在月下吸人精气。
"大人!"书童阿竹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蓑衣上的雨水甩了一路,"府衙来人报,城南米铺的伙计陈三也出现了同样症状,现在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方墨白眉头紧锁。这已是本月第七起怪事。他收起油纸伞,大步流星朝城南方向走去:"先去看病人。"
陈三家住在米铺后巷的矮屋里。方墨白掀开帐幔时,差点碰倒床头的药碗。床上蜷着的人形让他想起晒干的丝瓜瓤——灰黄的皮肤紧贴骨骼,眼窝深陷得像两个黑洞,唯有手腕上一道红绳格外鲜艳。
"这绳子..."方墨白凑近细看,发现是根编织精巧的桑蚕丝,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奇异的光泽。
陈三的妻子抹着眼泪道:"是半月前收到的。那日他送货回来,门环上挂着个蓝布包,里面是这条手绳和一方绣着桑叶的丝帕。他喜欢得紧,日日戴着..."
方墨白与随行的师爷对视一眼。前六个受害者床头,都找到过类似的桑蚕丝制品。他轻轻触摸那条红绳,指尖传来一阵异常的温热,仿佛这丝线有生命一般。
"大人,"师爷凑过来低声道,"下官查过了,这些丝线并非本地所产。清河县的蚕丝向来以洁白柔软著称,但从未有过这种会变色的金丝。"
方墨白点点头,目光落在墙角一个打开的蓝布包上。他走过去,从里面取出一方绣着桑叶的丝帕。帕子轻若无物,对着光看时,桑叶纹路竟从翠绿渐渐变成金黄。
"西郊桑林..."方墨白喃喃自语。
回衙门的路上,阿竹忍不住道:"大人,莫非真是妖女作祟?听说那桑林深处有个蚕房,住着个从不露面的姑娘..."
"休得胡言。"方墨白轻斥,眼中却闪过一丝深思,"明日我们便去会会这位'妖女'。"
次日清晨,方墨白换上粗布衣衫,将官印交给师爷暂管,只带着阿竹往西郊桑林去。晨雾未散,成片的桑树像浮在云海里的绿岛,新发的嫩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穿过第三片林子时,一阵清凌凌的歌声随风飘来: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溪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正挽着裤腿踩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阳光下能看清簪头雕着只栩栩如生的蚕宝宝。听到脚步声,她也不惊慌,赤着脚踩上岸,脚踝上系着的银铃叮当作响。
"姑娘可是这桑林的主人?"方墨白作揖道,"在下是游学的书生,想讨教些养蚕的学问。"
姑娘歪着头打量他,忽然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大人何必装模作样?清河县谁不认识新来的方县令?"
方墨白一怔,随即失笑:"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苏婉。"她弯腰拎起放在石头上的竹篮,里面装满了新鲜桑叶,"这片林子是我家的,前面有间蚕房,大人若有兴趣,不妨去看看。"
去蚕房的路上,苏婉的发簪随步伐轻晃,木雕的蚕宝宝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阿竹跟在后面,不时紧张地东张西望,生怕从哪里窜出个妖怪来。
蚕房比想象中整洁宽敞。数十个竹匾整齐排列在架子上,雪白的蚕正沙沙地啃食桑叶。角落里有个上锁的朱漆木柜,在简朴的蚕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那是..."方墨白刚开口,苏婉就接过了话头。
"祖传的蚕种。"她轻抚柜门,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孩子,"需得立夏才能请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方墨白点点头,目光扫过一排排竹匾。大部分蚕已经接近成熟,白白胖胖的身体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但奇怪的是,这些蚕吐出的丝都是普通的白色,与案件中发现的金丝相去甚远。
"听说近来县里闹妖女..."阿竹刚开口就被方墨白瞪了一眼。
苏婉却不恼,从腰间荷包取出团金灿灿的丝线:"可是为这个?"那丝线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比寻常蚕丝细软许多,随着角度变化呈现出金、红、紫等不同色泽。
阿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后退半步。方墨白却镇定地接过丝线,在指间轻轻摩挲:"这是..."
"天蚕丝。"苏婉将丝线绕在指尖,轻轻一拉,竟延展出丈余不断,"去年有商贾出价百两买一方帕子,家父没舍得卖。这种蚕十年才吐一次丝,如今家里只剩这点存货了。"
方墨白若有所思:"苏姑娘可知,近来县里有多名男子接触过类似丝线后,出现莫名消瘦的症状?"
苏婉的手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大人怀疑是我家的蚕丝害人?"她快步走到一个竹匾前,抓起一把普通蚕丝塞进方墨白手中,"这才是我们日常所产。天蚕丝珍贵,岂会随意送人?"
两相对比,差异立现。普通蚕丝柔软洁白,但绝无那种奇异的光泽和韧性。方墨白将两种丝线并排放在掌心,忽然发现一个关键区别——普通蚕丝上的桑叶纹路叶脉全都向右伸展,而案件中的丝帕叶脉却一律向左。
"苏姑娘,这附近可还有别的蚕户?"
苏婉摇头:"方圆十里只此一家。"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二十年前,曾有个西域商人带来过一种奇蚕,吐的丝会随光线变色。那人后来离开了,听说蚕种没能养活。"
回城路上,阿竹嘟囔着:"定是这妖女用金丝蛊惑人!那木簪上的蚕看着就邪门..."
方墨白却望着掌心苏婉送的普通蚕丝,眉头紧锁。如果苏婉所言属实,那么案件中的金丝另有来源。而且那些丝帕上的叶脉方向...
当夜,方墨白在灯下仔细比对证物。七条手绳、七方丝帕,全都用金线绣着向左伸展的桑叶纹路。他翻开县志,查到二十年前确有西域商人来此贩丝的记录,但详情已不可考。
正思索间,窗外"啪"地一声轻响。方墨白警觉抬头,只见一枚包着石子的桑叶飘落案头。叶上用针刺出个小孔,孔的位置正好对应着城西的城隍庙。
方墨白披衣出门,借着月光来到破败的城隍庙。残垣断壁间,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一个佝偻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转身露出满是疤痕的脸。
"大人,小人是苏家老仆张伯..."老人颤巍巍递上个布包,"这是老爷临终前藏的,说若有一天县里出现怪病,就交给官府。"
包里是本发黄的账册,墨迹已经淡了许多。方墨白就着月光细看,上面记载着二十年前,有外域商人带来种奇特的玉蚕,吐的丝能随光线变色。但此蚕需以特殊方法饲养——需先在活人身上寄生七日,吸足精气后才能吐丝。
"老爷发现真相后,当众焚毁了所有蚕种。"张伯低声道,"可那天夜里,有人从灰烬中偷走了一枚尚未烧透的蚕卵..."
"是谁?"方墨白急问。
老仆尚未答话,突然瞪大眼睛,身体向前栽倒。方墨白扶住他时,摸到后背插着支细如牛毛的银针。他猛地抬头,只见转角处一片青色衣角一闪而过——那颜色,分明与白日里苏婉的衣裳一模一样。
方墨白循着那抹青色衣角追出城隍庙,月光下只见银铃微光一闪,消失在桑林方向。他摸了摸怀中账册,突然明白苏婉白天的欲言又止——她早知道真相,却因某种原因无法直言。
回到县衙已是三更,方墨白挑灯细读账册。在最后一页发现幅奇怪的图案:七只蚕围成圆圈,每只蚕背上都刻着个西域文字。他猛然想起受害者正好七人,立即唤来阿竹:"快去查这七人发病的先后顺序!"
五更时分,阿竹带回消息:七人发病时间正好间隔七日,如同轮转。方墨白拍案而起:"是蚕!每只蚕需要七日吸足精气,凶手在轮换使用!"
晨光微曦时,方墨白带着衙役围住蚕房。推门而入,却见苏婉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条。她拼命摇头,脚踝上的银铃急促作响。屋内站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正是苏家管家赵贵。
"大人来得正好。"赵贵阴笑着掀开朱漆柜,里面七个玉制小盒中各趴着只透明如玉的蚕,"还差最后一人,这批金丝就成了。"
方墨白这才看清,苏婉手腕上正趴着第八只玉蚕,已经吸得通体金黄。赵贵得意道:"这丫头多管闲事,正好当最后一份养料。"
"住手!"方墨白拔剑上前,赵贵却突然吹响骨笛。七只玉蚕同时昂首,吐出金丝如箭射来。眼看丝线就要缠上方墨白咽喉,苏婉猛地挣开绳索,用身体挡在他面前。
金丝刺入苏婉手臂,她痛呼一声,却趁机将腕间的玉蚕按在朱漆柜上。玉蚕遇木即僵,其余七只也突然停止动作。赵贵大惊:"你怎么知道..."
"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苏婉虚弱地笑着,"玉蚕怕老桑木,这是西域人没说的秘密。"
趁赵贵分神,方墨白一剑挑飞他手中的骨笛。衙役们一拥而上,将这个为谋暴利不惜害命的恶徒捆了个结实。
解救出七名受害者后,方墨白在蚕房后发现了暗室。里面堆满金丝绸缎,还有本交易账册——赵贵竟与境外商人勾结,计划垄断珍稀丝绸贸易。
暮春的最后一场雨过后,七名受害者逐渐康复。公审赵贵那日,全县百姓都聚集在衙门前。苏婉当众将剩余的金丝全部投入沸鼎,升腾的蒸汽中,她对方墨白说:"家父说过,再好的东西,沾了人命就不干净了。"
立夏那天,方墨白路过桑林,听见熟悉的银铃声。苏婉正在采桑叶,阳光透过树叶在她月白的衣衫上投下斑驳光影。见他来了,她笑着举起一片桑叶:"大人可知道,桑叶要现采现喂,蚕才吐得好丝?"
方墨白接过桑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那苏姑娘可知道,县令要访遍辖内百业,才算称职?"
后来,清河县的丝绸成了贡品。每逢暮春,总有人看见县令大人帮着采桑姑娘抬竹匾。那姑娘腕间的银铃,叮叮当当响彻整片桑林,像是诉说着一个关于生命与救赎的故事。
来源:四旬老汉看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