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沉 洲:生命的美妙路径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4-08 15:28 2

摘要:十多年前,与朋友第一次自驾藏地,从厦门一路驱车至成都,越开心里越没谱,如同旧时被媒妁之言定下终身那样,洞房花烛夜精神亢奋的同时又紧张兮兮。好巧不巧,在成都遇到熟人团队,最终被青海师傅的两辆越野车夹在中间西行,一知半解地进入川西亚丁自然保护区。众人去了冲古寺、珍

生命的美妙路径

文丨沉 洲

横断山山脉中的极高山离天近,是不是更容易被醍醐灌顶,进而悟到天道至理呢?这件事必须从头说起。

十多年前,与朋友第一次自驾藏地,从厦门一路驱车至成都,越开心里越没谱,如同旧时被媒妁之言定下终身那样,洞房花烛夜精神亢奋的同时又紧张兮兮。好巧不巧,在成都遇到熟人团队,最终被青海师傅的两辆越野车夹在中间西行,一知半解地进入川西亚丁自然保护区。众人去了冲古寺、珍珠海和洛绒牛场,也目睹到雪霁后的三怙主神山,内心被震撼到了。从高原回家后,开始恶补藏地资讯,在网络上搜了不少图片,知道洛绒牛场再往上徒步一个多小时,在海拔4300多米的大山里,还窝着两汪让人心旌摇荡的蓝湖——牛奶海和五色海。说是随着季节与阳光的不同,湖面还能变幻出不一样的颜色。

年复一年,心隅里的念想蠢蠢欲动。

数年后的一个金秋,我邀上发小丘、乔君和小李再赴亚丁。行前联系亚丁洛克客栈老板,他道:你们来得正当时。今年是藏历鸡年,也是仙乃日(三怙主神山之座中的一座)传说中的盛大年份,小转神山恰逢其时。听罢此言,心喜。四人成都集合,再飞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稻城机场,租车一路逛进亚丁。

我们入住洛克客栈一楼。海拔表一测,我对同屋的发小丘调侃道:如果住上二楼,那可了不得。可以对别人嘚瑟了,我们睡在海拔4000米的高度上。

转神山仙乃日必须途经牛奶海和五色海,这个计划在预设之中。晚饭后喝着红茶,我让客栈老板推荐几条有意思的路线,先热热身。他不假思索道:扎戈海。村子北边的山里有个小海子,有三座神山的倒影,一大早还有机会目睹日照金山。因为进山路况复杂,他当即电话唤来一个叫日姆的藏族同胞当向导。在亚丁村,第一缕阳光大约6点半左右露出山脊线,放宽时间掐算,爬山需要耗掉两个多小时,大家确定凌晨4点在客栈门口聚首。

晚饭后去楼顶看夜空,星光灿烂诱人。回房扛上三角架等一干摄影器材,忘情拍到凌晨一点才上床,安眠药下肚无效,翻转半小时摸黑再生咽一片。三点四十五分,熟睡里手机闹铃没听到,被发小丘拍醒。发小丘自忖体能不够,不敢摸黑爬那样的高度。我与乔君、小李在门口整装待发,空气凛冽,满天星辰闪烁,独不见日姆。后悔昨晚没留日姆电话。50分钟后,当我们失去耐心准备回屋从头睡起,日姆现身了。

日姆背起我那30多斤重的摄影包,前面带路。我们从他家后山的云杉林往里拱。陡坡直上,无一处平地。才上行了10多分钟,大家大气狂进狂出,像被猎枪追赶的野猪,呼哧呼哧只有喘粗气的份儿。我们不时要停下来,一腿跨出弓步企稳身体,平复呼吸和心跳。也许进入高原,小李还想套用5A级景区那种玩法,听他不时嘀咕感叹,估计是后悔上“贼船”了。

借着手机光亮,只见脚下灌丛杂草蔓生,类似路的野径昙花偶现。等终于钻出黑黢黢的森林,天色亮了起来。翻过齐膝高的灌丛,又上行了三四千米,一处山间小平坝摊展眼前。平坝上,嫩绿牧草水一样在零星矮灌间肆意流淌,朝山坡边几间石块垒就的废弃牛棚衔接过去。四下眺望,发现这里就是上下两条山谷的交汇之处,平坝属于另一条纵向山谷入口。

我们没时间贪恋双脚平稳站立的舒适,继续往山谷尽头赶路。天上云朵忙于擦拭,天幕现出纤尘无染的斑块,鲜蓝欲滴;山麓贴地灌丛焦黄,犹如汩汩冒出来的泉水,裹着形状狰狞、酷似森森白骨的虬曲朽木,在遍地滚石中左奔右突,逃似的向山谷底汇聚。目光从跟前焦炭般的乱石延伸过去,已经能目击到山谷顶端。那里裸山环围,山峰耸立的危石巉岩如枪似戟高举。

记得有一年,也是相似地貌,在山谷对面的乱石坡上,不期然看到一片灰白色细树干,粗细划一却不见树叶。定睛再看时,竟是三五成群、与岩石几近同色的漫坡山羊。这样的食物链里,也许哪块山岩后头,还蛰伏着难睹踪影的雪豹。而眼前苍凉一派,倘若不是我等抵临,生命形态只能泊附于弱小植物。

路边兀然堆耸一摞两人高的方正烂岩,石面锈满暗色苔藓的疤痕,板状节理一层层波浪般蚀化变形,那瞬间给人的感觉,就是唐僧师徒西天取回的经书泡水后搁此晾晒。沉积岩层与触目皆是的漂砾阵,多年的行走经验告诉我,这是横断山山脉脱海成陆、不断隆起的高原胎记。把此地沟沟壑壑定性为古冰川侵蚀地貌,不存在任何问题。所谓扎戈海,推想过去,也是千百年前曾经的一个冰舌融水湖。

被漫溢灌丛随意修改的土径,还在蛇一样轻盈向上溜去。我们这是要攀爬到云端去吗?苍天会给我们怎样的惊艳呢?空气中粗重的喘息声彼此碰撞,我们三人都在竭尽全力,感觉身体已经彻底叛变了。唯有日姆精力如初,屡次回头安抚大家:前面就到扎戈海了。

狂喘驻足时回望身后,山谷像撑开的V型取景器。天边的条状云雾里,隐约露出两座雪山,那里的天空开始涂脂抹粉了,云带显出粉色。心里那个急啊恨啊,日姆你如何赔得起我们那50分钟?今生今世,我们怎么还有可能再聚拢勇气,披星戴月来爬如此高度。心里欲哭无泪,那第一缕阳光,那日照金山,那海子上的倒影……感觉一切已经与我们无缘。

等我们拼命拱上扎戈海,当然晚了。一缕阳光打在海子边山峰侧面,勾勒出一线赤红,天地间清晰澄明。心不甘情不愿,顾不上喉咙口几欲跳脱出来的心脏,我从日姆身上拿过摄影包,拼力往海子底部去踏勘机位。

这是一个三四十米宽、二十米长的小海子,湖面平滑如镜,墨黑一片,湖岸陡峭,缀满大小滚石。上下左右寻找,好不容易把仙乃日、夏诺多吉两座雪山的影子按进湖面。此刻,雪山上下各拉起一条长条云带,很有洁白哈达的味道。朝霞满天里,难见雪山全貌。偶露峥嵘的神山,被初阳映得白雪斑驳,全然石骨嶙峋的样子,远没有第一次看到它的那种丰腴气韵。全球气候变暖,冻土消融,冰川萎缩瘦身,世间万物都逃不脱涅槃重生。终有一天,那儿也会变成脚下这样的一副模样儿。

架稳三角架准备妥当,嘴里喃喃自嘲:权当哈达献神山吧。

几次屏息揿快门,进出气不匀,一时头晕目眩。闭眼歇息后再看,早醒的高原罡风已将水面吹皱。双手夹在腋窝下,开始环顾周遭,此地已上到海拔4600多米。脚下乱石间,各种高原植物倒是热闹。感觉目光就是一只瓢虫,连爬带飞着靠上去。擎起几片绿伞的是虎耳草;枯萎的多刺绿绒蒿龇牙咧嘴的,满身倒钩;雪灵芝抱成一团,绿绒绒的,幼儿玩具一般人畜无害;我喜欢红景天火红的叶片;哦,张开翅膀悬空,水边还有一丛齐膝高的高山杜鹃呢……

一步步走下湖岸,朝阳已经照亮整个山谷,四下里一派橘黄刺眼。原本危岩耸立的山峰仿佛如贴额前,此刻,峰顶被云影遮住,黑褐一线;山麓也罩在前方投射过来的山影里,中间明亮处显出了纵深巨大的凹陷空间。我想象着自己就是一只苍鹰,在气流上滑翔,鸟瞰群山。但见山峰薄如刀脊,其下窝着一汪蓝湖,那是冰川摇篮——粒雪盆。古冰川的生与灭毫无衔接,那一地漂砾确定是它血肉遁去的腐骨。

也许日姆的扎戈海与客栈老板说的位置不一样?身体早已经力竭,毫无勇气再探高。没准那里真窝着一汪海子,比眼前的更大更圆更深,能轻轻松松倒影进去三座神山。

山高风劲,冷极。全身乏力回到他们三人待着的海子边,小李看了我一眼叫起来,面色如白纸呀!我确实已耗尽所有储存的精气神,若能像此时的日姆,蜷曲身体侧躺草地补眠,那就是天底下最爽的一件事了。

来时匆忙,没细看周边景色。舍不得马上离开,左瞅右望,又磨蹭了一个小时,看太阳爬高,神山云雾散尽,双峰清晰,我们只好面对现实。几人意兴阑珊,悻悻往山下回撤。

留恋之情依然剪不断,环视周遭气象,驻足“咔嚓”不停。慢慢地,同伴们的艳色冲锋衣被阻隔在了山脊线的另一边。我形只影单,落在了最后。

古冰川侵蚀的山峰形销骨立,被烟熏火燎过一般,表面焦黑,岩块参差崩裂处,俨然隐有未熄灭的炭火,亮色闪烁。推想过去,那是沉积岩富含铁元素氧化形成。山体里橘黄的沙土奔泻而出,推出一个个喇叭状土坡,再往下则是一波波愈来愈大的滚石,标准得像精心选配过一般。

这满坡石头肯定记得,在人类还没有出现的远古,它们从古大洋中脊脱颖而起,然后被风雨冰雪太阳凿开,在重力搬运过程中蚀化,成为另一种生命的沃土。自然界的万物,俨然永动机的链条,一环连接一环,彼此相依。大自然以人类千秋万代也看不到尽头的阅历告诉人类,时光改变着天地间的一切,荣与枯,生与灭……包括仿佛只存在瞬间的人类史。

此前环围的山麓被朝晖染得褐红一片,此刻摇身一变,苍绿灌丛匍匐于地,仿佛柔软羊绒绣在了苍茫的天地间。面对这一片乱石铺陈的古冰川U型谷遗迹,若知其身世,不难还原出它千万年前冰舌奔突的壮美。而这颗蓝色星球上更多的地貌,通常被草木或风化土遮蔽,它们的前世今生难以让人看个清楚明白。这一切,便是构成世界第三极的魅力所在。

大脑虽然极度兴奋,双腿却越来越疲惫乏力,走了一会儿,坐下来歇口气的欲望强烈。扔下轻飘飘的身体,顶住双肩包往路边矮灌丛仰靠上去,柔软而富于弹性。一阵山风吹来,望前方苍穹湛蓝,祥云舒卷,真好……大脑兀地断片,即刻便不省人间事。无痕深睡醒来天下白,瞟眼手机,已过11点半。这才注意到,手机没一格信号。

接近两个小时呀,同伴们肯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聚拢力气站起,浑身依旧绵软,感觉已耗尽洪荒之力。双腿飘起太空步,好在下坡不太费力,但意识里要有定力,自由落体下的每一步都必须站得住。有一刻,我调侃自己:倘若小路中间横过一根蜘蛛丝,可能也会被绊倒。

聚拢神志,踉踉跄跄,过乱石穿灌丛,终于看到山下平坝甲虫大小的牛棚,却寻不见衣饰斑斓的乔君他们。这时,已经走到半山的日姆看到我,嗓音兴奋地高喝起来。我没力气喊叫,只是挥霍残存的气力,舞了一下手中的登山杖。

路口一侧的废弃牛棚里,乔君和小李疲惫至极,靠在残墙避风歇息。心急归心急,心焦归心焦,翘首等待里,他们已鼓不起勇气再次爬上山来,或许还希望延长的时间能证明我无碍。事后知晓,他们最不堪的猜测,便是我站不稳一头栽倒昏迷,补充完体力就准备上山抬人。他们不可能知道,那一刻,我却沉浸在自己的回味里不能自拔:即便长睡不醒,这个世界留给我的最后印象,绝对是无以言说的美妙。

有过刚才的经历,对生命的存在形态,我似乎有了一种顿悟。

脱离当下羽化,飞临另一个时空俯视今生。人不可能长生不老,必定先于满眼的烂石矮灌离开这颗星球。同样一截生命,长一点或者短一点而已,关键要追求人生意义,做心驰神往之事。捅破薄纸说穿了,一个人百年间的寿限,就是来地球真真切切走一趟,无非是经历一段轰轰烈烈后有青史留名,或为后来者开拓铺满鲜花的吉祥路,再或者收获到满满的幸福感;即便无声无息,横直来过。若为了延长生命而舍弃自身感受,苟延残喘挣扎,最后在传输带一般的规定情形里,在与病魔抗争中痛楚离开,带走的也仅仅是人生旅途的痛楚和不堪。大自然是人类的摇篮,满怀欢愉,在生命之门前无痕转换,那是怎样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美妙境界呀。在这个前提下,哪怕缺乏时机临别留言,亲朋好友们也应该为此释怀。在人类的惯常思维里,大家不约而同地认定生命慢慢抽离这样一种程序,唯恐谁哪一天突然不告而别了。人类降临世界的第一声啼哭,为何不是向死而生的不甘呢?却从不见有谁为此唏嘘悲伤。获得福缘的人满怀欢喜离开,难道不应该同理看待吗?

当然,我也坚信自己一定会醒来。对生生不息的大自然,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休息了一整天,次日上午10点后起床,满血复活。去日姆家喝酥油茶,他的丈母娘善言相告:我们藏族人累了,都是头往前伏在膝盖上休息的。这是生活经验呀!屈膝伏身而眠不是舒服的姿势,一旦超过身体承受极限,自然易醒。

事后小李看了我的朋友圈,留言:我和乔哥是舍命陪君子啊!事实确实如此,体验生命之乐,感受自然之妙,各人有各人的路径。

我很期待,即将开启的仙乃日神山本命年转山之旅,山更高路更长耗时更久,又将从大自然里品味到怎样的一番人生况味呢?

沉洲,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发表数百万字文学作品,散文作品多次被《散文海外版》选载,入选国内多种选本。著有《有种痛苦叫迷恋》《闽味儿》《乡村造梦记》等散文随笔、报告文学。曾获福建省年度优秀文学作品奖、福建文学好书榜优秀图书、福建省百花文艺作品奖、延安文学奖、徐迟报告文学奖等。

来源:干爽的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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