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院的大门早已不在,只有两旁的墙垛叹息着岁月的童话。初进老院,便是一股腐朽的气味迎面袭来。老院里杂草丛生,无处下脚。散落的砖块、脱皮的墙面、歪倒的土墙、发黄的春联,还有那枯死的梨树、枣树,无不证明着曾经的存在。
文/许文强
冬至。
母亲说要翻整一下老院。
“杂草太多,而且枯死的梨树、枣树每年都会招蚊虫来,惹得禾禾和哈哈浑身起小红疙瘩。”
既是如此,理应翻整一下。
“傍晚,我们去看看老院。”
妻子与我,还有两个孩子。
老院的大门早已不在,只有两旁的墙垛叹息着岁月的童话。初进老院,便是一股腐朽的气味迎面袭来。老院里杂草丛生,无处下脚。散落的砖块、脱皮的墙面、歪倒的土墙、发黄的春联,还有那枯死的梨树、枣树,无不证明着曾经的存在。
“院子荒废了多久了?”妻子弯下腰,抓住近旁的枯草,一把薅下来,丢在一边。
“奶奶去世后。”我摸着门框说道,“院子已经成了老院了。”我顿了顿,“可曾读过恨水先生的《金粉世家》?金家衰败,燕西归东,清秋杨柳岸,无不轮回周转;又如诗词中的‘晓风残月’、‘劳燕’等,本是无趣之物,只是人心赋之其象意,以表寄托之思罢了。”我转向妻子,“正如这门前枯死的梨树,虽已枯,但是仍然坚强地支撑着那早就脱落的土坯,为什么呢,恐怕它也想呼唤着新芽的到来。”
“摇曳于风中泥墙的枯草不也是厌倦了无聊的云卷云舒,曾经顽强地扎根于冷清地角落旁吗?无非也是等待着春天地到来。”妻子继续说道,“风筝可以自由,亦可以束缚,只不过决定于牵绳之人,虽然没有烟火绚丽,也不像鸟儿会迁徙,但是只要绳索在你手中,它永远降落在心中。正如这老院,它永远叙述着一代人的故事。”
是的,它永远叙述着一代人的故事。
一
1992年1月27日。
今日大寒,离春节越来越近了。
父亲伸出手抬起头眯着眼看起那灰蒙蒙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嗯,要下雪了’,随后微微整理了一下衣帽,大步往家里赶。
时令大寒,却不知为何门前的梨树却开始微微探头,左顾右盼,信心满满,似乎在这冬日里一定能寻找到坚强而又不失时宜的同伴。殊不知,同伴没有找到,却碰上了如此透骨的寒冷,遭受到了如此‘亲切’的洗礼。
院里的老枣树,不知道多少年岁了,皱巴巴的树根被废弃的枯草和果核包围着,树枝上又被悬挂上了一节落一节落的玉米棒子。远远望去,犹如垂年的舞者,在这寒冷的冬天秀出最美的姿态。老枣树的偏北边便是鲁西南典型的农村小院,四周用大小不一的红砖和青砖砌成,角落里散落着干干瘪瘪的玉米棒子,或横七竖八躺着,或倾斜倚在脱了漆长满硝石粉的土墙上。院子南边,犄角旮旯里突出了一株老葡萄树,枯瘦焦黄的枝干盘缠着父亲为其竖立的支架。老葡萄树下有一个手压式水井,水井嘴下铺了一块破裂的青石板,青石板右侧就是倒垃圾泼剩脏水的粪坑,其左上角种植了又一棵枣树,这是一棵刚种不久的枣树。老枣树的正北边就是堂屋,门紧锁着。堂屋的右边就是厨屋了,门半开着。
父亲站在院子里。
‘雪下大了。’
父亲抖了抖身上的雪,又拿下帽子拍了拍,‘瑞雪兆丰年啊,明年一定是个好光景’。
爷爷曾经告诉过我,他以前经历了许多许多:三年饥荒啊,红卫兵闹啊,四人帮倒啊等等。但是从没有像因为承包制而那么得充满希望。当时,爷爷感觉自己终于可以一个人承担全家都吃饱的的重担了。可是,每年一到冬天都特别的冷,那种无法躲避得刺骨的冷,特别是冬日里的小院里。
“也许,爷爷一直在自责没有让全家人都能够吃饱饭、穿暖衣吧。”我看着妻子说道。
二
1993年10月23日。
今日重阳节。
按照母亲的说法,父亲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因为冬天盖砖瓦房的人家少,而且窑厂烧不出那么多的砖。
这是我最为期待的时刻。
每次父亲从外边回家都会给我捎一些小玩意,什么玻璃珠子啊,龙虎斗卡牌啊,陀螺啊等等,都是我最喜欢的。特别是父亲空闲时带我去县城的百货大楼,虽然贵的玩具买不起,但是上弦的绿色小坦克绝对是要买的。每每逛完百货大楼,我都会拿着刚买的小坦克,去找小伙伴肆意炫耀一番。
“那可是我最为值得炫耀的玩具。”我有些骄傲地看着妻子,“你知道那个小坦克代表着什么嘛?代表着我可以和任何小朋友在一起玩。”我哈哈大笑道。
秋日的院子自然少了一丝活跃。经过昨日的雨水冲洗,刚拔的杂草竟又生根,开始疯长。那棵已经挺不直腰的老枣树还是那么枯瘦如柴,经过雨水的拍打,残枝断枝已经散落在院落内,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小青枣。已经脱落了白漆的土堆随着雨水的冲洗,只剩下几块青砖,但是仍旧充满信心地支撑着即将歪倒的角落。简陋的红砖瓦房上的窗户上糊着不知什么年代的报纸。堂屋的茶几上,摆放着红色的暖水瓶。沙发已经破烂不堪,旁边的木椅更是“吱呦吱呦”得摇晃着。
‘刚才听说你爸爸后天就要回家了’。母亲抬头看了看屋檐,又扭过头看着我,‘还带了很多很多的玩具’。
三
1997年7月1日。
平常而又不平凡的日子。
听母亲说,不知何时,镇子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他头发凌乱灰白,脸颊肌瘦,颧骨突出,眼睛呆滞。他身披着陈旧而干净的中山装,穿着明显不符合身高的粗布裤子,两双泛着革命色彩的胶鞋里也没能藏住丈量这个世界的大脚拇指。如果仔细看,口袋里似乎藏着一支钢笔。
很明显,这位不速之客,只是一个流浪汉。他会去垃圾堆如同流浪狗或猫寻找唯一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可是,他只是寻找,从不乞讨。镇子的人以为他是疯子或是傻子,可是,偶尔又能听到他说‘这里好脏,真脏’;又以为他是走丢的异乡人,因为文盲或其他原因而不知道如何找寻回家的路,可是,偶尔又能看到他随手捡起路边的报纸,盘坐在那里,盯着报纸,嘴里不时冒出个词语:香港。
对于镇子的老百姓来说,无论疯子、傻子,还是异乡人、文盲或者识分子,他只不过是一个街道上的普通人,每天早上上班时看到他,偶尔,象征性地向他点头示好:这就是平常的一天。
也许,这就是一个平常的日子里遇到一个平常的普通人,只不过这位普通人在这一天一直提‘香港’两个字。
四
1999年12月20日。
冬天,农村人最喜欢的季节。终于可以放下沉重的担子,在这个冬天里歇息歇息。打打牌、喝喝酒,走亲访友,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准备着春节。
听母亲说,不知何时,徘徊于街道的不速之客离开了。有人说,他是饿死在垃圾堆里的,被一位好心人拉走寻了一块地埋了。有人说,他是活着离开的,临走时,脱去了原先肮脏腐臭的衣裳,换上洁净的西装,拿着公文包和一小落记事本。有人说,他只是简单地离开了。不管怎么离开,不管是否活着,镇子的老百姓依然每天忙碌着生计,只不过缺少了一种饭后的谈资。
院落里的土墙最终还是没有支撑到最后而倒塌了,七年前种的枣树树干上也不何时铺满了皱皱巴巴的老树皮;小院终究拆了,改成了农用三轮车的顶棚;陪伴了近十年的葡萄树变成了残枝断干,乱七八糟地堆放在角落里。老树,依然是老树,虽然有些时候并不开花结枣。
父亲曾说,年前把那棵枣树砍掉。母亲却不同意,‘砍掉枣树,以后就没法子扯绳晾晒被子了’。
父亲只好作罢。
但是,老树终究是老树,躲避不了被砍掉的风险。
‘砍掉,说不定还能发出新芽,长出新的枣树呢’,我笑着对母亲说道。
‘但是,成材得多少年啊’,母亲有些抱怨,‘不能砍掉,你还是快去写作业吧’。
五
记忆中的最大疫情来袭。
全镇进入了戒备状态:不允许外地人进入,也不允许镇子的人出去,每个街道上都撒满了熟石灰进行消毒,每家每户都熬起了酸醋。
最自豪的日子也终于等到。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也许是平凡的日子,但是这的确是一个可以铭记于心的不平凡日子。自此,我们拥有了同一首歌《北京欢迎你》。
‘这个周末,我们要搬家了’。
晚饭前,母亲告诉我。
‘搬家?为什么搬家’,我有点不知所措,‘搬到哪里去?老院怎么办’。
‘镇子要开发了,老院正好处在那里’,母亲说道,‘暂时搬到小学家属院里’。
再见了,老树,你能活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再见了,土墙,你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再见了,老屋,你愿意支撑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也许,再也看不见你们的痕迹,但是,你们见证了存在的故事。
六
“你说老院拆了,怎么今天老院还在这里?”妻子有些疑惑,“莫不是你在编故事吧。”
“老院依旧在这里,说明没拆呀。”我笑道,“虽然我们最后搬住到小学里,但是老院也没有拆成,一直到现在。”
“那母亲又为什么要翻修老院呢?”
“正如你所说的,因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要继续。”
我拨开枯草丛,抱起儿子,妻子亦抱起女儿。
一前一后,一起走进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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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奇幻喜鹊m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