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起这个外号,还得从四年前说起。那年我爸刚退休,63岁的人了,在镇上粮站干了一辈子会计,一直都是坐办公室的主儿,手上连茧子都没有几个。
村里人都叫我爸”老倔头”。
说起这个外号,还得从四年前说起。那年我爸刚退休,63岁的人了,在镇上粮站干了一辈子会计,一直都是坐办公室的主儿,手上连茧子都没有几个。
退休那天,单位给他办了个简单的茶话会。我妈说他回家路上就开始念叨:“这下可好,闲了,闲死了。”都说退休是人生第二春,可我爸这”春天”才过了一个礼拜,就坐不住了。
那年夏天,我回老家看他们。刚进院子,就看见院子里摆着个破旧的收音机,我爸正捧着本发黄的书,皱着眉头听什么”拖拉机驾驶技术入门”。
“爸,你听这干啥呢?”我随口问。
他头也没抬:“学开拖拉机呢。”
我以为他开玩笑,笑着说:“您老都一把年纪了,折腾啥啊?”
谁知他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这话说的,老怎么了?老就不能学新东西了?”
我妈在厨房里喊:“你爸这两天脑子进水了,非说要承包村东头那片荒地,种他个五百亩!”
“五百亩?”我惊得差点咬到舌头,“咱家几辈子都没种过地,您懂农业?”
我爸把书往桌上一拍:“你不懂!现在国家政策好,土地流转,规模经营,这都是大趋势。”
那本书封面都泛黄了,估计是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老物件。旁边还放着个破旧的计算器,按键上的数字都磨得看不清了,却还舍不得换。
村里人都知道这事后,笑话传得满村都是。
大伯过来串门,坐在我家那张后腿短了一截、用砖头垫着的竹椅上,一边剥花生一边说:“老高呦,你消停点吧,那拖拉机那么大家伙,你这把老骨头经得起折腾?”
我爸倔脾气上来了:“谁说老了就不能干事业了?我看了,那片地有水源,土质也好。”
“可你又不会种地,”大伯嘴里的花生壳掉在地上,也懒得捡,“你连韭菜和蒜苗都分不清楚。”
我爸脸一红,不说话了。但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乘凉,听见他在屋里翻箱倒柜,嘴里还念叨着:“说我不行,我非给你们看看。”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发现我爸已经出门了。问我妈,她叹气说:“你爸天没亮就骑自行车去拖拉机驾校了,镇上那个,说是报了个班。”
我一听就乐了:“还真有专门教老年人开拖拉机的地方?”
我妈白了我一眼:“人家本来不收这么大岁数的学员,你爸硬是求了好几天。”
我劝过我爸好几次,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我只好回城里上班去了,临走前还担心他会不会折腾出啥事来。
过了俩月,我再回家,发现院子里多了个烂铜锁。我爸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钳子和螺丝刀在摆弄。
“这是啥?”我问。
“拖拉机点火锁。”我爸头也不抬,“我买了个二手的,练手用。”
我凑近一看,他手上全是机油,指甲缝里都是黑的。但他那专注的神情,让我突然不忍心再泼冷水了。
“学得怎么样了?”
“还成,”他总算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意,“教练说我老胳膊老腿的,反应是慢点,但比那些毛手毛脚的年轻人稳当。”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爸接起来:“喂,老宋啊…嗯…合同我看过了…那我明天去找你签…嗯…”
挂了电话,我好奇地问:“什么合同?”
“和镇上的农机合作社签的,”我爸像个孩子似的兴奋,“他们答应租给我一台拖拉机,我考出证就能用了。”
我妈在一旁忍不住插嘴:“你爸这个人啊,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说着,她转身进屋,拿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沓钱。
“这是咱俩这些年的养老钱,”我妈递给我爸,“既然你非要干,那就干个样子出来。”
我爸接过钱,手有些抖。他咳了一声,转身去擦那个已经擦得发亮的锁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爸在63岁开始了他的”第二事业”。
村里笑话不断。我记得那年冬天,我回老家过年,在村口遇到了王婶。
“你爸还在折腾那拖拉机呢?”王婶问,手里拎着刚从集市买回来的鱼,鱼尾巴还一甩一甩的。
我点点头。
王婶撇撇嘴:“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闲不住。不过你爸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了。”
我心里不太舒服,但也没反驳。
回到家,屋子里难得的暖和。我爸居然穿着件深蓝色的新棉袄,平时他可是一件衣服能穿十年的主。
“考过了!”他兴奋地挥舞着一个红本本,“拖拉机驾驶证,拿到了!”
我妈在厨房里忙活,嘴上说着:“有什么了不起的,村里那些小伙子十七八岁就会开了。”但脸上却挂着藏不住的笑。
我爸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那片地,合同也签了,500亩,明年春天就开始整地。”
“种啥?”我问。
“先种小麦和玉米,”我爸摸出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我都计划好了,第一年以稳为主,积累经验。”
就在我们说话的功夫,院子外面传来”嘟——嘟——“的喇叭声。
我爸一下站起来:“到了!”
我跟出去,只见院子外面停着一台红色的拖拉机,崭新的漆面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亮。唯一的瑕疵是左侧上方贴着个褪色的福字,估计是合作社之前的东西没撕干净。
我爸像个孩子似的绕着拖拉机转来转去,手掌在冰冷的金属上摩挲,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咱家终于也有拖拉机了!”他兴奋地说。
“租的。”我妈在一旁泼冷水。
“今年租,明年买!”我爸不在意地摆摆手。
过完年,我又回城里上班去了。偶尔打电话回家,听我妈说我爸天天在地里忙活,早出晚归。
“你爸现在黑得跟煤球似的,”我妈在电话那头既抱怨又带着点骄傲,“天天在地里转悠,回来饭都懒得吃就睡。”
春播那几天,我爸整宿整宿睡在地里的小棚子里,怕别人偷种子。那个小棚子还是他自己搭的,用的是村东头垃圾堆里捡来的塑料布和竹竿。
我妈总是在电话里念叨:“你爸这人,以前在办公室里坐久了,现在倒好,一天到晚晒太阳,晒得跟个老农民似的。”
春去秋来,很快到了收获的季节。我特意请了假回老家,想看看我爸的”大事业”进展如何。
刚进村,就听到拖拉机的轰鸣声。远远看去,我爸戴着顶破草帽,坐在拖拉机上,正在忙着收割。
村里人不知何时围在地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老高家今年亩产八百多斤,不赖啊。”
“这拖拉机开得也像模像样,谁说老头子学不会的。”
“听说他明年要种什么新品种,亩产能上千呢。”
我爸下了拖拉机,看见我,眼睛一亮。他脱下草帽,露出头顶上一圈白皮肤,其他地方都黑得发亮。
“你咋来了?”他问。
“来看看你的成果啊。”我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了摸拖拉机的把手——那把手被磨得发亮,和我小时候看到的他摸计算器的动作一模一样。
“今年收成不错,”他语气平静,但眼睛里闪着光,“除去成本,还挣了十几万。”
“真的假的?”我有点不敢相信。
“骗你干啥,”他掏出那个旧计算器,按了几个数字,“种地也是算账,和我以前做会计差不多。”
我妈突然出现在地头,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水凉了,我给你换热的来了。”她说。
我爸接过保温桶,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把水壶小心地放在拖拉机座位下面。
“你妈,这一年没少帮忙,”他看着我妈远去的背影,声音有点哽咽,“春播那会儿,地里的秧苗需要间苗,她一个人就间了好几亩。”
我这才注意到我妈的手,曾经保养得很好的手,现在粗糙得像树皮。
“你们……”我有点说不出话来。
“没事,”我爸笑了,“你妈嘴上嫌弃,其实比我还上心。知道不,夏天那会儿,她听说要下雨,半夜三点把我叫起来,赶紧去地里把化肥袋子都收回来。”
听着我爸念叨,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夕阳无限好”。
那年冬天,我爸在村里开了个分享会,教大家如何利用新农技提高产量。台下坐满了村民,有年轻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爸把那本发黄的《拖拉机驾驶技术入门》放在讲台上,却一页也没翻,全凭着一年来的经验侃侃而谈。
会后,村支书拍着我爸的肩膀说:“老高,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明年村里准备成立农业合作社,想请你当技术顾问。”
我爸笑得合不拢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派上用场,挺好。”
回家路上,我问我爸:“你后悔吗?六十多岁了才开始学这个。”
他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的田野,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后悔啥?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做点有意思的事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粮站干了一辈子,天天跟数字打交道。现在,我总算亲手种出了粮食。”
如今,我爸已经65岁了,拖拉机换成了自己的新款,村里人不再叫他”老倔头”,而是尊称一声”高老师”。
那片500亩地,已经成了镇上的样板田。每逢周末,都有附近的农民来参观学习。
前几天,我又回老家,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机油味。我爸正趴在一摞书下面,认真地看着什么。
“又在研究啥呢?”我好奇地问。
“无人机植保技术,”他头也不抬,“明年我想试试用无人机打药,省时间。”
我妈在一旁插嘴:“你爸最近又犯倔了,说什么要把村里的老人都组织起来,成立个’夕阳红农业服务队’。”
我爸这才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你不懂,咱们这些老人,经验丰富,做事稳当,还不比那些毛头小伙子差。”
我笑着摇摇头,知道劝不住他。
院子角落里,那台老旧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着”新型农业技术”的节目,旁边放着一双沾满泥土的解放鞋,鞋带已经断了,用铁丝绑着。
我爸见我看那双鞋,不好意思地说:“穿习惯了,舍不得扔。”
那天晚上,我和我爸坐在院子里乘凉。夏夜的风吹过来,带着田野的清香。
“爸,你现在成了’致富带头人’,满意了吗?”我问。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满意什么?这才刚开始呢。”
我看着他布满皱纹却神采奕奕的脸,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没有太晚的开始,只有过早的放弃。
不久前,县电视台来采访我爸,记者问他有什么心得体会。
我爸想了想,说:“人啊,活到老,学到老。我这大半辈子,给国家算了一辈子账,退休了才开始给自己算账,算算自己这辈子值不值。”
记者又问:“那您觉得值吗?”
我爸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一朵花:“值!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乡亲们做点事,值!”
采访结束时,记者问他有什么想对年轻人说的。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别怕人笑话,人生哪有那么多现成的路?都是自己踩出来的。”
那天晚上,我爸破天荒地喝了两杯酒,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劲地给我讲他明年的计划。
“明年,我打算再流转200亩,种点特色作物,”他掰着手指头算,“再买台大型收割机,秋收的时候可以到处帮人收割,多挣点。”
我妈在一旁听着,突然说:“行了,别喝了,明天不还得去地里吗?”
我爸放下酒杯,傻笑着说:“你看你妈,比我还上心。”
我妈脸一红,转身进了厨房。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人到晚年,能有个奔头,有个盼头,才是最幸福的事。
如今,每当我回老家,远远就能看见我爸骑着拖拉机在田间来回忙碌的身影。他的腰不再那么直了,但脊背却挺得比年轻时还硬。
村里人常说:“老高家的地,一年比一年种得好,老高这个人,一年比一年年轻。”
我爸也常说:“人这辈子,干啥不重要,重要的是干出个样子来。”
是啊,63岁学开拖拉机被人笑话,65岁成了致富带头人被人夸赞。谁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爸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