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在县城当了二十多年的中学老师,前年退休后就在家里种点菜,偶尔去镇上卖卖。日子过得清闲,只是膝下无子,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个孩子。老伴一直嫌我话少,殊不知我就喜欢默默观察这人间百态,把故事藏在心里。
我在县城当了二十多年的中学老师,前年退休后就在家里种点菜,偶尔去镇上卖卖。日子过得清闲,只是膝下无子,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个孩子。老伴一直嫌我话少,殊不知我就喜欢默默观察这人间百态,把故事藏在心里。
那年春天,我的外甥女小雨来到我家,正是高考前的关键时刻。她父母闹离婚,她妈妈——也就是我妹妹,一气之下跑去外地打工,她爸忙着和别的女人纠缠,谁都没空管她。说来也巧,我退休没两个月,家里正冷清,就这样她住进了我家的西屋。
那天她站在门口,肩上背着个灰扑扑的书包,手里提着个旧行李箱。一袭长发遮住大半张脸,眼里没什么光亮。我原本想着高中生应该活泼些,可她像株没有阳光的植物,蔫蔫的。
“舅舅,麻烦您了。”她轻声说。
那时我想起十几年前,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每次见到我都会笑嘻嘻地喊”舅舅好”,然后讨糖吃。现在却变得这样沉默。
我老伴把西屋收拾出来,在床头放了一盏小台灯,还特意买了个书架,虽然简陋,但总算能放下她那堆厚厚的教辅资料。
放下行李后,小雨说了句”我要复习”,就把门关上了。
晚饭时,我敲了敲门,喊她吃饭。她出来时,我发现她眼睛红红的。饭桌上,她几乎不说话,一勺一勺机械地往嘴里送饭。
“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多吃点。”我老伴说。
小雨抬头看了看我们,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谢谢舅妈。”然后又低下头,继续扒饭。
“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可以问舅舅,我虽然教的是历史,但其他科目也能帮忙看看。”
她点点头,但眼神却落在饭碗边那只褪了色的搪瓷缸上。那缸是我用了十多年的,缺了个口,但我舍不得扔。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舅舅,你们为什么没有孩子?”
我老伴愣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我摆摆手:“缘分吧,年轻时忙着教书,后来又……”
话没说完,院子里的收音机突然响起,是隔壁王大爷的,每天晚上七点准时播放评书。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进来,填满了我们之间的沉默。
吃完饭,小雨主动收拾碗筷。我看她手上有道伤疤,像是被什么划过,结了痂,七八厘米长。
“怎么弄的?”我问。
“不小心的。”她躲开我的目光,手缩进袖子里。
那天晚上,我在院子里抽烟,听见西屋传来压抑的哭声。我站在门外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没敲门。有些伤,外人插不上手。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小雨每天早出晚归,学校—家里两点一线。她学习很拼命,常常到深夜,西屋的灯一直亮着。有时候我半夜起来喝水,透过窗缝能看见她伏案的身影。
我家院子里有棵老梨树,那年春天开了特别多的花,白花簇拥着老树干,风一吹,花瓣飘落如雪。有天傍晚,我在树下看到小雨站着,抬头望着那些花,表情恍惚。
“喜欢这些花吗?”我走过去问。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以前家里也有棵果树,不过被我爸砍了,说碍事。”
“你爸爸……”
“他有新家了。”她打断我,声音平静得不像个高中生,“和他同事,去年就在一起了。我妈受不了就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递给她一把梨花。
“舅舅,你说我考得上大学吗?”她突然问。
“当然,你很聪明。”
“我想考很远的地方,越远越好。”她攥紧了手中的花,有几片花瓣被捏碎了。
三月的风还带着寒意,她穿得不多,单薄的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我注意到她的校服袖口磨损得厉害,好像穿了很多年。
“周末去镇上,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吧。”
她连忙摇头:“不用,我还有衣服。”
那天晚上,我听见她在打电话,声音很低,但能听出是在和她妈妈通话。“我没事…不用担心…学习还行…舅舅他们对我很好…”
挂了电话后,她在院子里坐了很久,抬头看星星。那天晚上的星星特别亮。
老师的敏感告诉我,小雨心里藏着事。有天半夜,我听见西屋有动静,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小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脸边是湿的。桌上摊着一道数学题,她写了半页纸的演算,却没有结果。
旁边放着一个旧钱包,里面掉出一张照片。我轻轻拿起来看,是个小女孩和一对年轻夫妻的合影,应该是小雨和她父母的照片,照片已经泛黄,边缘还有一道烧焦的痕迹。
我悄悄给她盖上毯子,然后回了房。老伴问我怎么了,我只说:“孩子不容易啊。”
第二天早上,我做了她喜欢的煎饼。她匆匆下楼,书包拉链没拉好,几本书露在外面。
“小雨,今天数学竞赛是吧?”
她愣了一下:“舅舅怎么知道?”
“你书上写着日程。”我笑笑,“吃完再走,来不及我送你。”
她犹豫了一下,坐下来三两口吃完煎饼,说了声谢谢就要走。
“等等。”我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你妈妈让我转交给你的,昨晚她打电话来的。”
小雨接过信封,手微微发抖。我能看出她很想马上拆开,但最终还是放进了书包:“我放学再看。”
那天晚上她回来晚了,脸上却有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竞赛怎么样?”我问。
“还行,应该能进前十。”她语气轻松,“舅舅,我能跟你说点事吗?”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紧张。
小雨拿出那个信封:“妈妈说她在深圳找到了稳定工作,想让我高考后去找她。”
我松了口气:“那挺好啊。”
“她还说……”小雨顿了顿,“她原谅我爸了。”
我不解地看着她。
“其实……我爸妈吵架,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我。”她低下头,“我初中时叛逆,成绩一落千丈,还经常夜不归宿。有次我和爸爸大吵,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后来妈妈为了我跟爸爸争执……”
她没往下说,但我大概明白了。
夜深了,院子里的青蛙叫得正欢。小雨看着窗外,忽然说:“舅舅,我想考北京的大学。”
“为什么突然想去北京?”
“因为想证明给自己看,我不是他们争吵的理由,我可以很优秀。”她的声音很坚定。
从那天起,小雨像变了个人。她不再整夜哭泣,而是更加拼命地学习。我有时半夜起来,发现她还在灯下读书,脸上却带着微笑。
我老伴偷偷跟我说:“这孩子比咱想象的坚强多了。”
是啊,十八岁的孩子,扛着这么重的包袱,却依然能笑着面对明天。
高考前一周,我发现小雨早上起不来了,脸色苍白。我让她去医院,她却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累。”
我坚持带她去了县医院,检查结果是严重贫血加营养不良。医生说她最近透支太厉害,需要好好休息。
回家路上,我忍不住批评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怎么能行?”
她却笑了:“舅舅,你这句话太像我们班主任了。”
我也笑了,但心里酸酸的。这孩子,把所有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高考那天,我和老伴一大早就起来做了丰盛的早餐。小雨穿着我们给她买的新衣服,看起来精神多了。
我开着那辆破旧的摩托车送她去考场。路上,她忽然说:“舅舅,这三个月是我这辈子最温暖的日子。”
我心里一热,差点没刹住车。
“等我考上大学,一定好好报答你们。”
我摇摇头:“别说这种话,你好好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答。”
考场门口,人山人海。小雨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气,回头冲我笑了笑:“舅舅,祝我好运吧。”
那一刻,我看见她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高考结束后,小雨的妈妈回来接她去了深圳。临走那天,小雨抱着我和老伴哭了好久。她留下了一封信,说等成功了一定会回来看我们。
信的最后写着:“舅舅舅妈,谢谢你们教会我,人生再难,也要抬头挺胸走下去。”
那年秋天,我收到了小雨的录取通知书,北京大学,经济学专业。我激动得一夜没睡,把那张通知书的复印件贴在了墙上。
小雨大学四年,每个假期都会回来看我们,带各种各样的礼物。她变得更加开朗自信,眼睛里总是闪着光。
毕业后,她去了深圳一家大公司工作,后来自己创业做电子商务。听说生意做得很大,但具体我也不太懂。她常说,是我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去年冬天,小雨回来了,开了辆我叫不上名字的豪车,县城里人都传她成了首富。她买了县城最好的房子,非要接我和老伴过去住。我们哪里肯啊,这把老骨头早就习惯了这个小院子。
小雨坐在我家那张旧木椅上,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梨树,眼里含着泪:“舅舅,记得那年梨花开得特别好。”
我点点头:“今年也会开得很好。”
她笑了:“您知道吗?我公司的标志就是一朵梨花。”
我看着眼前这个出色的年轻人,心里满是骄傲。她不仅战胜了生活的困境,还记得那些温暖她的人和事。
那天,小雨临走前在我家门口站了很久,看着这个普通的小院子。她说:“舅舅,这里永远是我的避风港。”
如今,小雨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企业家,还捐资助学,帮助了很多和她有类似经历的孩子。每次电视上报道她的事迹,我都偷偷抹眼泪。
有人问我,为什么小雨能取得这么大的成就?我想,或许是因为她懂得把挫折变成力量,把伤痛化作前进的动力吧。
昨天,我在院子里整理杂物,翻出了小雨当年留下的一本笔记本。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她每天记的感恩日记,有对我们的感谢,有对父母的理解,还有对未来的期许。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无论多艰难,都不放弃希望,因为明天的太阳一定会更加灿烂。”
窗外,今年的梨花又开了,比往年更盛。我坐在树下,想起那个站在花下的女孩,如今已经走得那么远那么好。
人生啊,就像这梨树,经历风霜雪雨,才能开出更美的花。
来源:可怜桃李断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