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个不太爱走人多的地方,县医院是我最讨厌去的地方之一,消毒水的味道,人群的吵闹,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我是个不太爱走人多的地方,县医院是我最讨厌去的地方之一,消毒水的味道,人群的吵闹,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那天我实在没办法,小外甥手臂折了,姐姐不在县城,只能我去。
十月的天,阴沉得像盖了层破布。
“大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排队挂号的时候,有人扯我袖子。
扭头看是个五十来岁的乞丐,头发剪得奇奇怪怪,脸上胡子拉碴,黑得像锅底。但眼睛却很亮,跟那一身破烂格格不入。
他靠在墙边,身边是块劣质的塑料布,上头摆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看起来都能再穿,不知道摆出来干啥。
一般碰到乞丐,我都习惯性地走开。但那天,不知怎么的,可能是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心里一动,摸出身上仅剩的五块钱。
“饿了吧?旁边早点铺的馒头挺便宜。”我把钱递给他。
他双手接过,竟然朝我鞠了个躬,那动作虽然笨拙,却意外地有种军人的挺拔感。或许是我看多了。
“谢谢大哥,您贵姓?”
“姓孙。”
他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一点,又很快恢复正常。
我挂完号,找了个椅子坐,环顾四周,墙上褪色的禁烟标志旁边偏偏有个烟头印。医院的长椅坐着各种各样的人,有摆弄着一沓医保卡的中年妇女,有抱着酸奶盒接痰的老人,还有玩着游戏的小伙子,耳机外放着战场音效,格格不入。
小外甥乖乖坐在我旁边,低头看着手臂上的临时绷带,很疼的样子,却一声不吭。
“孙先生,能再帮个忙吗?”
那个乞丐不知何时站到了我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一口还没咬。
我皱眉,“什么事?”
“能不能给我买瓶水?我喉咙不太好,干馒头吃不下。”他不好意思地说。
这要求不过分,我叫小外甥在原地别动,去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最便宜的矿泉水,递给他。
“太感谢了。”他接过水,又是一躬。
我以为这就完了,谁知他竟然拉开椅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起馒头来。
我有点不舒服,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当没看见。
“叔叔,这个叔叔为什么要盯着我们看呀?”小外甥忽然问道。
我这才注意到,那乞丐确实一直在看我,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像在确认什么。
真是怪事。
从医院出来,小外甥的手臂已经上了正规石膏,护着走路有点别扭。出门时,我买了根冰棍给他,十月的天,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那个乞丐竟然也跟出来了,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
我们上了公交车,他也上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不会是个骗子或者拐卖犯吧?我下意识地把小外甥拉得更近了。
车上人不多,他坐在后排,目光依然时不时投向我们。我决定试探一下,故意坐过了站,在县电影院附近下了车。
他果然也跟着下来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站住脚,转过身问他。
他似乎也不躲闪,“孙先生,我就是想跟着你看看,没别的意思。”
“你有病吧?”我脱口而出。
“孙先生,您的面相,很像一个人。”他说。
我心想这肯定是骗子,立刻拉着小外甥走开了。好在电影院前面就是警务站,他也不敢过分。
转了几圈确认他没跟上来后,我才坐另一辆公交回家。
到了小区,我把小外甥送上楼,姐姐的邻居同意看着他,等他妈妈回来。我长出一口气,下楼准备回家。
远远地,我看见那个乞丐靠在小区门口的垃圾桶旁边抽烟。看见我出来,他掐灭烟头,又远远地跟上。
我心里火气直冒,转身就朝他走去。
“你到底要干嘛?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他把双手举起,像个投降的俘虏,“大哥,我没恶意,只是你真的很像一个人,我想确认一下。”
“像谁?”
“你父亲。”
我愣住了。我父亲十年前就去世了,得了肺病,那时我刚上大学。
“你编,接着编!”我冷笑。
“你家祖上是安徽无为县的吧?你父亲年轻时左眼角有颗痣,后来才做手术去掉的。”
这下我彻底懵了。这些事确实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爸是我老班长啊。”他笑了,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那笑容却让他整个人鲜活起来,不再是个落魄的乞丐,而像个普通的中年人。
我仔细打量他,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但完全没印象。
“跟我来吧,”他说,“我请你喝一杯。”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他带我去了县城里的一家小面馆,平常我都不会进这种地方。店里的墙纸已经泛黄发霉,天花板上挂着几个蜘蛛网,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吹散了一点油烟味,却吹不散那股岁月沉积的陈腐气息。
“老板,来两碗面,再来两瓶啤酒!”他熟门熟路地喊道。
“你哪来的钱?”我问。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竟然有几百块零钱。“别看我这样,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我正想问他是不是真的认识我父亲,他却先问我:“你爸走了多久了?”
“十年了。肺病。”
他点点头,“我就知道。他烟抽得太凶了,我们当兵时就劝他,他不听。”
“你们真是一个部队的?”
“81192部队,他是我们班长,我是他手下的兵。”他喝了口啤酒,“你爸走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我们?”
我摇摇头,“他病得很重,最后几个月几乎不说话。”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都那么多年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爸的战友,我应该叫你叔叔。”
“刘立新,你爸当年都叫我小刘。”他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一个旧烟盒,里面装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你看,这是我们当年的合影。”
我接过照片,上面是五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其中一个确实是我父亲年轻时的样子,英俊挺拔,和站在他旁边,矮他半个头的刘立新勾肩搭背。照片背面工整地写着”81192部队通信班 1985.6”。
我父亲很少提起他的军旅岁月,我对这段历史几乎一无所知。
“你爸是个好班长,”刘立新说,“那时候条件艰苦,我们驻扎在大山里,经常断粮,是他想办法弄来了野菜和兔子,让我们熬过了最难的时候。”
“那您…后来怎么…”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一个曾经的军人为什么沦落成乞丐。
他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苦笑道:“命不好。退伍后干过很多工作,后来做小生意赔了,又得了病,老婆孩子都走了。人这一辈子啊,说不好的。”
这时候,面上来了。他却不急着吃,继续说:“你爸退伍比我早,他有文化,考上了师范。走之前跟我说,以后无论怎样,要是遇到困难,就去找他。”
他的眼睛湿润了,“可我没脸去啊。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你爸?后来工作调动,也联系不上了。去年我来这个县城,是听说你爸当年在这里教书。我想再见他一面,哪知道…”
他的声音哽住了。
面馆的门帘被风吹起又落下,吧台上的老式收音机里传来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店主人的小孙女跑来跑去,怀里抱着个没了胳膊的塑料娃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头吃面。他也默默地吃起来,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吃了一会儿。
“对了,你的鞋子…”我突然想起了医院里他放在塑料布上的那双解放鞋。
“那是你爸的。”他放下碗,“退伍那天,他把自己的新鞋送给我,说他回家有鞋穿。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带着,当个念想。”
我愣住了,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刘立新似乎看出我的感受,转而给我讲起了我父亲当兵时的故事。他说我爸是如何教战友们识字,如何在雪夜里站岗时偷偷塞给他手套,如何在他发烧时背着他走了十里山路去医院…
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父亲从未对我提起过。
天色渐渐暗下来,面馆里亮起昏黄的灯。
“时间不早了,你家里人该等急了。”他说,拿出刚才的烟盒,把照片小心地放回去。
“叔叔,你现在住哪里?”我问。
“就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小旅馆,15块钱一晚。”
我掏出钱包,他却伸手阻止了我。
“不用,我活得挺好。”他站起身,“今天见到你,我很高兴。你长得太像你爸了,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那您明天…还会在医院吗?”我不知为何问了这么一句。
“不了,我准备去下一个城市看看。你爸的另一个战友好像在那边。”
我们一起走出面馆,夜风微凉。
“叔叔,留个电话吧,以后…”
他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很旧的按键手机,“这个没电的时候多,不如这样,你把你的号码给我,如果哪天我想找你聊聊,我就打给你。”
我把号码告诉他,他却没有存,只是点点头,像是记在了心里。
“对了,这个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枚铜质的老式军功章。
“这是…”
“你爸的。当年他立了功,发了这个。我那时候眼馋得不行,他说等哪天不当兵了,就送给我。结果退伍那天,我们太匆忙,他忘了。后来我调到了他们连队,指导员看我是你爸带的兵,就把这个给了我,让我有机会转交给他。”
“可我…”
“它该回到你家里去。”他轻声说。
我握着那枚军功章,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父亲生命中的一部分,一个我从未了解的部分。
“天晚了,回去吧。”他拍拍我的肩膀,像个长辈一样。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向车站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过头。
“对了,替我向你妈妈问好。你爸是个好人,她嫁得不亏。”
说完,他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我站在原地很久,才慢慢往家走。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包红双喜,那是我父亲生前最爱抽的烟。
回到家,母亲正在客厅看电视,看见我手里的烟,愣了一下。
“妈,今天我碰到爸的一个战友了。”我把军功章递给她。
她接过,手微微发抖。“你爸这辈子最骄傲的就是当过兵,这个功章他找了好久…原来是给了战友。”
我把遇到刘立新的经过告诉了她。
“刘立新…”她思索着,“你爸偶尔会提起这个名字,说是他最信任的兵。”
电视里正播着晚间新闻,主持人平静地报道着世界各地的大事小情。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去了车站附近,想再见刘立新一面,问问他更多关于父亲的事。但走遍了所有小旅馆,都没有他的踪影。
旅馆老板说,确实有这么个人,昨晚住了一宿,天不亮就走了。
“他有说去哪吗?”我问。
“没有,就是结了账,拿着他那个塑料袋和一双旧鞋就走了。”老板摸着下巴说。
我站在旅馆门口,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又有些释然。
那天晚上,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孙老师的儿子,谢谢你的面和酒。你爸在天上看到你这么出息,一定很欣慰。照顾好你妈,有空常回家看看。——小刘”
我回复了一条:“叔叔,以后有时间常来玩,我家随时欢迎您。”
信息显示已送达,但再也没有回音。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我整理父亲的遗物,发现了一本旧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如果有一天,小刘来找我,请告诉他,当年的事我从没怪过他。人这一辈子,谁没个难处呢?”
纸条的背面是一张银行卡的复印件,卡号被岁月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了。
我望着窗外,不知为何想起那个雨夜,想起那个乞丐明亮的眼睛,想起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有些缘分,就像那双旧鞋一样,穿越了时光,承载了太多说不出的情感。
而我,只是在某个偶然的日子里,通过五块钱和一个馒头,触碰到了父亲生命中,那个我从未了解的片段。
来源:张富强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