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夜女郞

摘要：她在观景台倚栏观天望海，眼前云山雾绕，俯视着琼楼玉宇，她丝毫没有昔日心旷神怡、爽心悦目的感觉，竟是腻烦不已、百无聊赖的感受。环顾这套属于自己300多平方米高档复式海景房，她心里颇不宁静，眼角上扬忧郁的波纹，眼神蕴含着惆怅，还有一丝惘然，完全没有当年的兴奋。

她在观景台倚栏观天望海，眼前云山雾绕，俯视着琼楼玉宇，她丝毫没有昔日心旷神怡、爽心悦目的感觉，竟是腻烦不已、百无聊赖的感受。环顾这套属于自己300多平方米高档复式海景房，她心里颇不宁静，眼角上扬忧郁的波纹，眼神蕴含着惆怅，还有一丝惘然，完全没有当年的兴奋。

十年前，她一个不足30岁的女青年，单枪匹马以400万元全额购买并豪装，当时她得意洋洋、飘飘然，感到世界是她的，她就像天上闪烁的星斗，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完全有天上人间、君临天下的感觉。当然，也惹来许多人的羡慕嫉妒恨，给她打了个大问号，一个年轻女子怎能赚这么多钱？

清冷静谧的环境，反思成为她生活一项重要内容。人们常说太过于怀旧不好，情绪容易抑郁。她在外面只能装着笑容去瞒过所有人，可心疼、心酸却瞒不过自己。有些伤痛无处可言，有些经历不可说不能说不必说，漾起一阵不可名状的黯然神伤和凄冷感受。

突然感到生命中曾经拥有的所有灿烂，最终都要用寂寞来偿还，就像明星，很多只是外表光鲜而已，内心苦处又有谁知呢？

人要有尊严活着。她真不喜欢与邻居联系，邻居都觉得她很神秘，遇到谁都是微笑点点头，绝不与人家多交流只言片语，因为她的过去、现在都怕人家问及，特别与她一起出入的男士行踪都鬼鬼祟祟，她知道邻居常带着审视的目光。她更不喜欢与对门邻居相遇，寻常把门窗户扇紧闭，开门总是先伸出脑袋探虚实，小心翼翼迅速地打开，如果同一瞬间听到对面房开门的声音，她会立即稍做修整回避。

目前，让她最烦最纠结的是结束与老郑二年多不明不白的地下恋情。老郑是有家室有权势的公职人员，儿子都快大学毕业了，她与他在一起，如同偷鸡摸狗，从不光明正大，让她散发一种酸楚和隐隐的痛。

不知是惘然若失，还是恍然醒悟，心里渴望获得阳光的爱情，堂堂正正做人，那怕对方穷点也没关系。她不再愿意成为“小三”、情妇等，在虚假的情爱中活下去，任由名利来啃蚀生命。

自从一周前去一趟美发室，她脑子里始终萦绕着发型师前卫、潇洒、帅气的形象；耳朵回放着发型师阵阵甜言蜜语；心里好想打听他的婚否，有没有女朋友。那天，发型师俯着首、毕恭毕敬、不厌其烦在推出一张张美女发型图案让她选择，交流时那深邃迷人的眼神勾走了她的魂。发型师指着一张发型图案，对她啧啧赞美：“我接触过的顾客不计其数，您是我见过最美的一位，没有之一。如果剪这个发型，您一定倾国倾城，将会迷倒许多帅哥…”

“这是少女发型，我不适合啊。”她望着镜里的自己，尽管有一双会说话的美丽丹凤眼，但眼角已有了丝丝蜘蛛网的皱纹，自知之明地回答。

“小仙女，你这么年轻，与少女有什么区别。”

“您猜猜小姐姐多大了？”

“小仙女芳龄应该与我差不多，二十七八岁吧。”

“你太会哄姐姐高兴啊！那是十年前的事啊。”

“小仙女在糊弄我，您绝不超过30岁，正是迷倒一个又一个的花季…”发型师含情脉脉地说。

“你被我迷倒了吗？”这话正中她下怀，望着发型师一顶飘逸的乌黑披肩长发，身体不自觉分泌肾上腺素、多巴胺和内啡肽多种激素，情不自禁伸手拍了拍发型师的肩膀。

“那当然，不垂涎欲滴才怪。”发型师没有回避她充满暧昧放电的眼睛，继续挑逗她。手不停地捏着头发，手法更加大胆放肆。

“那你就追吧。你真符合我的眼缘。”她露骨暗示，完全道出她的潜意识。她感到一阵快感，好久没有如此陶醉，笑声完全舒展，就像放睛的天空见到太阳。

“我是穷小子，癞蛤蟆怎敢想吃天鹅肉呢？”发型师不愧是常年走在美丽路线的人，收放自如。

……

离开美发室，她突然产生意淫，单相思了。假如发型师能做她的男朋友，那是多爽啊。但一阵苦楚莫名其妙地袭来，发型师比她小十岁，就是白养他，他可能还不要她？况且，他能为她付出真情实感吗？这是她一厢情愿，感到自己很可怜，为什么沦落到如此掉价贱卖的地步。

话又说回来，即便发型师愿意，他们之间相恋也不过是一场交易，就像她年轻时，凭借青春、美貌不断从多位老男人身上捞钱似，现在老了又把钱消费在小鲜肉上。她感到这似一种循环、回馈，也是一种报应，钱从哪里得到，就从哪里偿还。她心里一万个不舒服，难道年轻时，不择手段赚到的钱，是替别人谋幸福。假如退回十年前，发型师为她擦鞋都不配。

一周后，她又不由自主来到美发室。发型师看到她走进来，没有她所渴望地投来惊讶眼神，继续忙于工作，点点头礼貌地搭讪：“美女请坐！好像是老顾客光顾过。”

听后，她心里很不爽，发型师难道忘记一周前他们还有过调风弄月的开心一刻，怎么对她这么出奇平淡。看着还有二三位女顾客在等候，她找一个位置坐下，发型师丝毫没有为她开通“绿色通道”的意思，她迫不及待冲着发型师说：“我有事，能优先吗？”

“美女，很抱歉，其他二位小姐姐会有意见的。”

发型师很礼貌，这是他职业属性决定，也说明他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坎上。发型师继续为女顾客边修理头发，边喃喃细语，似重复着上次的镜头。她仿佛是目睹自己的老公与别的女人调情，感到莫大的侮辱，气急败坏地扬长走了…

在家无聊时，她喜欢翻阅旧相册，她的相片印证了自己曾经的惊艳，让她自豪感拉满。她觉得老天很青睐自己，虽然没有让她生长在富裕家庭，却让她拥有绝佳的相貌，拥有超高的智商。她从小就在赞赏声、鲜花簇拥中成长，从读小学到中学，学习不需用功，但成绩总是第一，且拉开第二名很大的距离；遇到谁，不是夸赞她长得漂亮，就是投去注目礼…她不骄傲不自豪也难，潜滋暗长觉得自己应该与一切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事物相结合。

到了高中，许多男同学就对她围追堵截，老师对成绩优异又长得漂亮的她，总是瞪一眼闭一眼，甚至放言，成绩能像她一样优异，谈恋爱不干预。高考时，她从千军万马中杀出，考上北京一所名牌大学。她又演绎着高中恋情的故事，依然是“男友如云”，换了一茬又一茬。

踱到天台眺望，她觉得人生变幻如天空的乱云，追溯着爱情观婚姻观裂变的节点。那时，大学的辅导员不止一次找她谈话，希望她端正人生态度：“你长相漂亮，只要努力，完全有条件找个中意的人结婚，一起奋斗到40多岁，人生该有的都会有…”“凡不是凭借理想信念和努力奋斗，而是靠出卖灵魂得到的，终究难走远…”

但她一句都听不进，反而对一位离婚女教授所讲的话顶礼膜拜，诸如“世间爱情本来就是没有标准的，女人最重要的是搞钱，而钱是能证明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价值，钱能在我们最难选择时作出快速的选择…”“只要你功成名就，大家只看到你的光环，至于通过什么手段走到这一步，一点不重要。”女教授的每一句话对她触动很大，让她心里漾起阵阵涟漪，变得心比天高，且十分认可社会上吊诡的现象。

她开始对身边“胸无大志”的男同学不屑一顾，意识到与这些很穷的男同学相处，就是“玩物丧志”。她明白自己天资再优秀、长相再姣好，如果没有像邓文迪一样借强大男人之力，那完全是一种资源浪费。

于是，她大做一夜暴富的春秋大梦。什么人品啊，道德啊，法律啊，完全认为是一种精神枷锁，抛到九重霄外。“非富不嫁”“只想摘果不愿种树”“宁可看一个人的眼色，懒得看全天下人的眼色”“宁愿在宝马车哭，也不愿坐自行车笑”等成为她的座右铭。“贤惠、淑女”“你耕田来我织布”等传统的爱情韵味全然从她的人生选项里删得一干二净。

转心如转身。读大三的她，断然决定改变原有的生活航向。她清楚这条曲线救国的路荆棘丛生，遍地是猎人布下的陷阱；更懂得女孩的青春和美貌是有标价的资源。于是，她跑到高端社区租房子，去交友网站专挑有钱男人约会，最后，她选择了夜店，挤进男人世界的社交圈……冲着寻觅优质男友的目标去。

每天下课后，她盛服浓妆，摆着社交名媛千娇百媚的神态，辗转在各个高级娱乐场所，她比其他女孩出类拔萃，加上又考上心里学研究生，显得更有气质和内涵。进圈没久，就红得一塌糊涂。她对形形色色的诱惑趋之若鹜，满脑子憧憬和希冀遇上大款，她动用了所有计谋和伎俩，从不同男人身上捞钱，就是让她脱掉衣服跪舔大款，也无所畏惧。

她边从事夜场边做研究，针对不同的年龄、性格、学历、出身、婚姻、财富等，做出了若干条分析和推理，从不同公式的排列组合得出基本结论：男人有权有钱都膨胀，有野心的成功男人皆好色，喜欢沉浸式享受金权带来征服感，喜欢占有女人身体带来的快感。结论是，在名利欢场，女孩只要长得俏，就可能抓住男人的软肋，放胆攀上一跃上枝头，直接实现阶层跨越。

客厅摆满各类哲学、心理学书籍，似乎在告诫她，本质上就是一个读书人。是的，当年进夜场，她纯粹不是为了“卖”而“卖”，那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初心是找有钱的老公，比较现实的是追求“即熟即食”的快餐婚姻，幻梦般生活在“头等舱”，住在带泳池富丽堂皇的别墅里，香奈儿的衣服同款不同色各来一套，爱马仕的限量版换着背……

在夜场浸泡久之，通过极为细微的洞察，她感到失望，这地方、这些人根本不是她找老公的最佳场所。她不相信夜场有爱情，不再幻想能找到可以寄托终身的伴侣。传统成功男人，在野心和家庭责任很难同时掌控时，都要娶个身份清白的女子作为摆设，与豪车名表收藏没区别，继续在外面红旗飘飘。那些开着宝马奔驰时常护送她奔赴各种高档场合应酬的中年男人，嘴上常说“我爱你”，但绝不能娶一个夜女郎。

不对等的关系，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真情和实感可言。于是，痛定思痛，她不拿婚姻说事，认为跟幸福没本质上的联系。决定挣钱才是最关键，才能把命运攥到自己的手里，活得体面，不必为房子、车子和票子而奋斗。

夜场，她接触过无数男人，只有一个30岁叫耀的帅哥走进她的心房，差点就要嫁给她。她现在回想起来，这段恋情没有抓住有点后悔。

认识耀时，她是抱着逢场作戏的心里，与耀在一起时，知道与他相处五年的女友很强势，常常从他们通话就能判断，女友对耀时常斥责，追问得很具体，在哪？做什么？与谁在一起？声音高亢逼人，耀支支吾吾总找托词。她想起张爱玲曾经说过：“善于低头的女人才是最厉害的女人。”耀的女友给她留下空隙，她很会掌握男人的“七寸之处”，依偎在耀的身旁总是一言不发地安抚，欲擒先纵，温柔劝他：“回去吧，不要吵架，我随时等你…”

耀每次从女友回来时总是情绪不好，破口大骂女友管得太宽，疑心太重…她给耀足够的情绪价值，只倾听，没有添油加醋跟他骂女友。温情为耀按摩揉肩，变得小鸟依人那样可爱，以美丽、婀娜、体贴俘虏耀的心。耀与女友分手后，与她厮混的时间越来越多，死心塌地追求她，让她找到恋爱的感觉。

让她眼睛一亮的是，耀不仅是钞能力，还很愿意给她花钱，仅相识半年，就在她身上花费800万元，且她获得耀父母的喜欢和认可。

正当他们关系向谈婚论嫁发展时，出现小插曲。耀的公司资金暂时断链，要她从给予的300万元借一下解决燃眉之急，那简直是要她的命、割她的肉。她不知是真的遇到困难，还是考验她，反正她不同意，因为钱过她手，是不会随便让别人取走。她思维很分裂，既想钱来得快，又想得到尊严，明媒正娶。

通过左思右想、衡量得失，金钱在她脑海里占上风，她用心理学去研究男人，对耀没有信任，认为男人好色点没什么，但是太有爱就不行了，因为色欲让人肤浅。她盯住耀的弱点是很好色，太容易为女人掏钱，女孩子几句话就让他上情。因而，对耀持否定的态度，认为一个胸有大志的男人，怎么能被儿女情长羁绊呢？

当时，她认为自己梦想的世界才开始，产生一个错觉，认为金钱来得太容易、太简单。凭她的条件，一定会遇到比耀更好的男人，不愿成为如笼中的金丝雀，过早将自己囿于一个小屋檐里表演世俗金钱圈。于是，她开始玩失踪、人间蒸发，那段日子，耀的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东躲西避。

耀在圈子内发布她是“捞女”，要求大家封杀她，最后还给她发条短信“你在这个圈子认识男人越多，赚越多的钱，你今后的路将越狭越窄…”她让耀说准了。

敞大的房子住了她一个人，浮想联翩成为她的常态。她那双丹凤眼变得空洞，吸烟最能打发空虚，她吸烟很老练，吞云吐雾吸起来，吐了几个不成形的烟圈，流露出有点野和飘，无奈在夜场留下的陋习难改。

她在夜场挣得盆满钵满，研究生毕业时，拥有近2000万元的资金，幸运的概率属于凤毛麟角。她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对自己人生规划很明确，明白吃青春饭，靠美貌变现金钱的时间窗口越来越短，最要紧的是先把背景洗干净，把昨天格式化，改名换姓华丽转身，换一个城市，找一个单位，找一个男人过日子。

按照计划，她找到一个中专学校教书，努力告别昨天，从装扮衣着、行为、举止彻底洗刷夜场的味道，但外向、张扬、妖娆等蛛丝马迹依然会不自觉流露。她自带流量，笑声有节奏飞扬让好多男老师心醉，放电的眼神勾走俘虏了许多男领导的心。没多久，昔日的绯闻不翼而飞，人家都知道她曾是夜女郎，所有老师好像高悬着道德的大棒，站在制高点上俯瞰着她，本能地表现对她的讨厌，向她射出蔑视的眼光。

她不得不离开学校，找了其他单位，只要一政审打听，那段经历就抹不过去。她的伤疤屡被揭露，像被人打一记耳光，痛在脸、伤到心，尊严被碾碎。她绝望了，重操旧业，那又须泯灭心里的真善美，且年纪越大越…

经济对她来说没有任何问题，最要紧的就是找个心仪的男人，而现实很骨感。她看得上的男生，多数有家室，或者年纪比她小得多；平庸的男生，她不会接纳。想了又想，她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过去很不值、可悲和失败，过去的生活是假象，她辛辛苦苦以青春为代价换来的金钱，让男生伸手可得，人生简直傻到家，心里很不平衡很不爽。

杨绛老人说，无论你如何算计，都抵不过命运的一场安排，人算不如天算，天道有轮回，不会走多远。她以素描笔法将每个瞬间的绝顶聪明记录下来，但人算不如天算。

突然门打开了，她知道是老郑进来，她的思绪又回到现实，她朝窗外望了片刻，突然怒斥起来：“我不喜欢这样无结无果的关系。”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你最近疯了吗？总向我发脾气。”老郑依然嬉皮赖脸。

“你有妻有室，我无名无份，终究吃亏…”她越说越激动。

两人一场撕破面皮的吵架…

“你不就是让人玩弄的夜女郎，装什么淑女，装什么道德，本来骨子里就是下贱。”老郑也怒骂她。

“是的，我最多卖的是身体，你卖的是灵魂，咱俩谁更可耻，我迷途知返，而你执迷不悟，衣冠禽兽，做了多少肮脏龌龊的事，快滚。”

老郑彻底绷不住了，“嘭”地关上了门，丢下钥匙，扬长而走。

她猛然大哭起来，彻底体会有钱而心里空虚，假如人生能重来，一定不要为金钱而活着，她不明白年轻时为何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物质和精神真的要平衡，人才会开心，快乐。

人最重要的应当在人生观、价值观培养上下功夫，这相当于给自己装上一个卫星定位导航仪GPS，有了它，人生的任何时候都能找到方向，爱情观就不会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