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据同班护士夏晓霞讲,8月3日是她的白班,按照医院规定,她应该在早晨7点到护士站值班室接吕琴的夜班。8月3日早晨6点,夏晓霞早早地来到护士站,按照以往的规律,这个时候吕琴早该起床了,然后两人办理交接班手续,共同打扫值班区的卫生。但是,这一天早晨比较反常,吕琴并没
2000年8月3日,内蒙古一座小城的人民医院住院部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住院部的护士长,名叫吕琴。
当市公安局刑警队长张世强带队赶到案发现场时,死者已从抢救室转移到了太平间。
据同班护士夏晓霞讲,8月3日是她的白班,按照医院规定,她应该在早晨7点到护士站值班室接吕琴的夜班。8月3日早晨6点,夏晓霞早早地来到护士站,按照以往的规律,这个时候吕琴早该起床了,然后两人办理交接班手续,共同打扫值班区的卫生。但是,这一天早晨比较反常,吕琴并没有起来,夏晓霞敲了几下值班室的门,里面没人应声,她便掏出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护士值班室的门。
进门之后,夏晓霞看见吕琴躺在值班室的床里侧,仰面朝上,胸口和头上有少许血迹,喊她没有任何反应。夏晓霞意识到情况不对,吓得大叫起来,她这一叫,惊动了整个楼层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纷纷跑来观看。
夏晓霞讲述完发现案发现场的过程后,医院领导又介绍了医院抢救吕琴的全过程。
起初,大家以为吕琴是突发疾病,被紧急送往急诊室后,负责急救的医生发现,吕琴胸口有3个纤细的、直径在0.8至0.9毫米左右的洞孔,头上有两个,尽管流血极少,但每一个洞孔都是致命伤,吕琴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抗,就死亡了,当她被送往急救室时,至少已经死亡了3个小时。
负责急救的医生从这些致命的伤口判断,致吕琴死亡的绝不是突发疾病,而是他杀,于是拨打了报警电话。
刑警队长张世强听过基本的案情介绍,首先来到了案发现场。凶杀案的现场,有个特点,那就是一般都有血迹,现场勘查的重点就是对血迹的分布、形态进行分析检验,进而判断血迹形成的原因,判明凶杀的过程。但这个凶杀现场,不仅没有任何的血迹,而且也没有任何的凶杀痕迹。
这一点,让现场勘查几乎无从下手。
面对从未遇到的干净到“恐怖”的案发现场,刑警队长张世强感受到了巨大的挑战。
“把现场仔细过一遍,看看能不能提取到有价值的指纹、脚印和其他痕迹。”刑警队长张世强有些不信邪,布置完任务,紧跟着他又来到太平间,查看死者的尸体。
死者的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样。仔细观察,死者的胸口和头上只有一点点已经凝固的血迹,仅凭这些血迹,甚至无法联系到凶杀,因为这样的血迹像极了简单的磕碰,手破了或者小伤口造成的出血。
“凶手使用的凶器是什么呢?”
刑警队长张世强一边琢磨着这个问题,一边仔细查看死者头上那两个致命的洞孔。
这样的致命洞孔是刑警队长张世强从未见过的,这就意味着他无从分析判断凶手使用的凶器是什么,这是这个案子另一个充满挑战,让人窒息的特别之处。
带着一脸的凝重,刑警队长张世强回到案发现场,负责现场勘查的侦查员向他汇报说,现场因为多人参与了抢救,又是公共空间,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指纹、脚印,值班室的门窗、桌柜,上面的锁完好无损,没有撬痕和压痕,也就是说,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
这是个凶杀案的现场,但没有血迹,没有凶杀痕迹,不知凶手使用的凶器是什么······眼看着案件侦办要陷入了绝境,刑警队长张世强想到了内蒙古刑侦界的大神。
他就是内蒙古牙克石市公安局局长助理、痕迹检验高级工程师、全国公安系统特级侦察员、自治区公安厅聘任的刑侦专家——涂尚国。
涂尚国作为省厅刑侦专家被借调到这个案子上,来到案发现场,他首先重点询问了第一目击人,同班护士夏晓霞。
涂尚国说,“夏护士,你再仔细回忆回忆,进到值班室里,你都看到了什么?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夏晓霞想了想,回答说,“当时,吕琴是靠值班室的床里躺着的,仰面朝上,衣服穿着很齐整,没有任何凌乱的迹象,对了,我记得她头枕着一个枕头,双脚下面还压着一个枕头。”
涂尚国问,“你们护士值夜班,在值班室休息,会不会两人挤一张床?”
夏晓霞说,“有时候会,但是一般情况都是大家轮流休息,一人两三个小时。”
涂尚国问,“近来,吕琴跟谁闹过矛盾没有?”
夏晓霞说,“吕琴是我们的护士长,她人很好,没有听说她跟谁闹矛盾。”
结束对夏晓霞的问询之后,涂尚国对身旁的刑警队长张世强说,“张队长,你重点了解一下,昨天夜里,吕琴处理过哪些病人,接触过哪些病人家属?这一点不能忽略,因为他们是吕琴遇害前重要的目击证人。”
说着,涂尚国注意起住院部的结构布局。
案发现场所在的住院部,是典型的旧式筒子楼结构布局,走廊的两边是一间间病房,护士值班室在走廊的北边,靠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还是很恰当的,两边病房如果有情况,需要换药什么的,病人家属喊一声,值班室里就应该能听到。
观察完住院部的结构布局,涂尚国让住院部负责人打开了护士值班室的门,涂尚国戴上手套,开始了详细的现场勘查。
值班室的门是木质的,门上面镶嵌着一块玻璃,通过这块玻璃从外面可以观察到里面的情况。可是这块玻璃已经被人用一张白纸糊上了。据住院部负责人讲,这张白纸应该糊上有一段时间了,具体什么时候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是这两天。
涂尚国注意到,值班室的门锁是那种门里门外都有圆把柄的暗锁,通过仔细勘查,发现门锁上没有撬压痕迹和技术开锁的痕迹。涂尚国轻轻地推了推值班室的门,走进去后发现值班室的后墙上有一扇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窗,窗口敞开着,想到住院部是三楼,有攀爬入室的可能,涂尚国走过去查看窗台和窗玻璃,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攀爬和触摸的痕迹。
现场勘查,不仅要讲科学,更要讲责任。
当涂尚国从护士值班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欣慰的同时心情有些凝重,市刑警队的现场勘查做的不错,这个凶杀现场确实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一丝作案痕迹。
然而,这么想着,涂尚国却是不能接受这个结论的。
因为这有悖于他的观念——任何案发现场都会留下作案痕迹!如果没有,那一定是没有发现!
涂尚国的心里正做着这样的较量,刑警队长张世强找到他,讲了一个新情况。当晚,吕琴处理的最后一个病人是个小女孩叫甜甜,小女孩的母亲刘素玉似乎对吕琴还有些不满。
涂尚国问,“这个小女孩住在哪个病房?”
刑警队长张世强用手指了指,回道,“306病房。”
涂尚国说,“离护士值班室很近啊!这样,张队长,现在麻烦你把小女孩的母亲请过来,我们对她进行一个问询。”
小女孩的母亲刘素玉被请过来后,首先说了她女儿的一些情况——8月2日晚上,刘素玉的女儿甜甜在人民医院做肠道结石手术,手术结束时已经到了8月3日的凌晨2点40分。甜甜被送到住院部病房后,护士吕琴给她挂上了吊针,并对刘素玉说,等吊瓶内的针液输完了,到值班室叫她,她来为甜甜换药。
涂尚国问,“吕琴最后一次为你女儿换药是什么时间?”
刘素玉冷冷地说,“没有最后一次。”
涂尚国问,“她没有来给甜甜换药吗?”
刘素玉不满地说,“没有,是我自己换的。”
涂尚国问,“你为什么没有喊吕琴来给你女儿换药?”
刘素玉说,“第一瓶输完后,我到门口叫了一声,没人应声,我就自己把针头从空吊瓶中拔下来,换上了预留的那一瓶药。凌晨5点的时候,第二瓶药输完了,我到护士值班室叫护士来拔针头,但是门没叫开,我就赌气回来自己拔了针头。当时我不知道出事了,心里还说,这个姓吕的值班护士太不负责任了,等我女儿病好了,我要到医院去投诉她。”
涂尚国问,“凌晨5点,你去喊护士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刘素玉说,“当时护士值班室的门紧锁着,我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声,门玻璃上又贴着白纸,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当时我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涂尚国问,“你没看到其他护士吗?”
刘素玉说,“我感觉昨晚只有姓吕的一个护士在值班,没有看到其他的护士。”
涂尚国问,“凌晨3、4点的时候,你听到有什么不正常的动静了吗?”
刘素玉说,“没有,什么也没有听到。”
对刘素玉的问询结束后,涂尚国让刑警队长张世强再去了解一下案发当晚护士值班的情况,他自己则去太平间,又一次查看了死者的尸体。
死者吕琴胸口和头上的致命伤,涂尚国也没有见过,但凭直觉,他认为凶手可能具备医学背景。
从太平间出来,刑警队长张世强又向涂尚国反映了一个新情况,据同班的另外两个护士讲,昨天晚上,吕琴的情绪看上去非常差,加上昨晚不忙,她们就没有到护士值班室去打扰她,而是在一间无人的病房里聊天,但是夜里三四点的时候,她们好像听到吕琴一两句争执,声音有些大,不知道是值班室里有人,还是在打电话,她们没有过去看。
涂尚国听了,要刑警队长张世强到护士值班室打一个模拟电话,他则在值班室外不同的距离来回测验是否能听到动静。
做完这个试验,涂尚国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医院院长带着死者吕琴的丈夫王刚来到了住院部。医院院长向涂尚国介绍,死者家属王刚是他们医院的外科主治大夫,听说省公安厅的专家来指导破案,他一定要来见见。
介绍完这些,医院院长特别强调,王刚与吕琴是他们医院的模范夫妻,王刚对吕琴的感情特别深厚,得知妻子在值夜班的时候遇害,他悲痛过度,哭得昏厥过去,现在整个人还没有缓过来。
涂尚国与王刚握了握手,以示慰问,之后问道,“吕琴昨晚的情绪不好,有没有这回事?”
王刚说,“我感觉她只是胃口有些不好。”
涂尚国问,“你最后一次见吕琴,是什么时候?”
王刚说,“昨晚家里包饺子,晚上7点我给她送饺子,没想到就成了最后一面。”
说着,王刚不禁悲痛起来。
涂尚国安慰地说,“王大夫,你放心,凶手跑不掉的,我们一定会给死者一个交代。”
王刚强忍着悲痛问,“我听说凶手在现场什么也没有留下,到底是不是呀?”
涂尚国说,“现场勘查还没有结束,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法回答你。王大夫,你保重,等现场勘查完,我们还要找你了解相关情况。”
顶级的刑侦专家办案,尤其是在现场,都有自己脾气。
涂尚国的专业是痕迹检验,他办案子,往往是从现场痕迹开始的,除非现场的痕迹十分明显,很多时候,尤其是遇到痕迹难寻的情况,他都要反复地进行现场勘查,甚至是忘我地沉浸到现场中去。
在涂尚国的观念里,现场从来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只要沉浸到活的现场中去,用心感受,仔细观察,就一定会有所发现,获得来自现场的启示。
所以,当现场勘查并没有真正完成的时候,他是有些偏执的,真正的注意力是无法从现场抽离出来的。
与王刚进行简短的交谈后,涂尚国似乎显得有些焦急,这时候,他突然向大家提出了一个请求,“你们先离开现场,留我一个人在这里,给我一个安静的思考空间,我复查一下现场。”
就这样,涂尚国又一次开始了“死磕”现场。
再次走进护士值班室后,涂尚国轻轻地关上值班室的门,然后来到窗前,想象着犯罪嫌疑人从窗口爬进室内。沿着这样的想象,涂尚国在窗口一点点地进行勘察,但没有发现任何痕迹,这样就排除了犯罪嫌疑人从窗口进入的可能。
接着,涂尚国又来到值班室门前,然后打开值班室的门,蹲在那里仔细观察,设身处地地想象。
如果犯罪嫌疑人从门进入,门把手上一定会留下指纹,可惜,经过紧张的抢救工作,值班室里人来人往,已经失去了提取指纹样本的价值。
就在涂尚国蹲在值班室门口苦思冥想,用心感受的时候,走廊里的灯突然灭了,整个走廊里猛地陷入一片黑暗中。涂尚国站起来想缓口气,不经意间却注意到值班室门上那块被白纸糊上的窗玻璃,值班室的后窗敞开着,从楼外射进值班室的光线此时正穿过值班室,透过值班室门上的窗玻璃射进了走廊里。
这个发现,让涂尚国心头一惊。
就像得到了某种启示一样,涂尚国推开值班室的门,来到门后仔细观察起窗玻璃上糊着的那张白纸,也许是值班护士疏忽的缘故,糊在值班室窗玻璃上的白纸比窗玻璃小了一些,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如此一来,就在窗玻璃与木质窗框间留下了些许的缝隙,如果站在门外,把眼睛紧贴窗玻璃,通过缝隙向里观察,就可以观察到值班室里一定范围内的情况,而且对值班室内床上的情况一览无余。
换言之,当值班室的门从里面锁上时,有人想进到室内,敲门之前很可能会通过窗玻璃上的缝隙先向里观察一下情况。涂尚国模拟着这个过程,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将双手捺在了窗玻璃上。
意识到犯罪嫌疑人也有可能这样做之后,涂尚国立即掏出放大镜贴在窗玻璃上仔细观察,隐隐约约发现有指纹的痕迹后,他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磁性粉,一点点撒在窗玻璃上。
不一会,玻璃的左侧显现出4枚左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指纹,右侧显现出3枚右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指纹。
涂尚国认定这是一个人左右手的指纹。
更关键的是,提取到的指纹黏附力非常强,据此可以断定指纹是近期留下了。
因为护士值班室是公共场所,要想确定门窗玻璃上的指纹大概率是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涂尚国认为粗略地估计指纹留下的时间是不够的,于是,在成功提取到这7枚指纹后,他赶回了实验室,并根据指纹的湿度差,最终确定这7枚指纹是在案发的凌晨3点到凌晨四点之间留下的。
这个结论至关重要。
在随后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涂尚国结合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谈了自己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第一、通过对门上窗玻璃的指纹进行鉴定发现,其汗液成分大,遗留的时间短,据此可以断定指纹是犯罪嫌疑人通过门上的窗玻璃向里观察时留下的;
第二、对值班室门锁进行试验发现,暗锁不能拨开,又无撬压痕迹,说明犯罪嫌疑人是叫门而入的;
第三、被害人死在床里侧,床外面还留有一个人的位置,说明案发当晚还有一个人在此躺过,或者是死者留给犯罪嫌疑人的位置;
第四、从被害人死亡的姿势上看,她双脚压着一个枕头,头枕着一个枕头,并没有给犯罪嫌疑人枕头,说明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在感情上熟悉但是存在一定的矛盾;
第五、从被害人身上的致命伤来看,凶器疑是某种专业工具,且犯罪嫌疑人很可能具备医学背景,建议在尸检的同时,请医院的医生一同来辨认被害人身上的致命伤,以便尽快确定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工具。
第六、综合来看,犯罪嫌疑人与被害人熟悉,存在一定感情矛盾,并可能具备医学背景,所以排查的重点应首先围绕以下两点展开——1、生活中与被害人关系密切的男性;2、案发当晚值班的男性医生。
第七、现场提取到的7枚指纹,是锁定犯罪嫌疑人的关键证据,在排查犯罪嫌疑人的同时,要同步进行指纹采集,这个范围,一开始不要收的太紧,包括被害人的丈夫,也要采集指纹。
听了涂尚国的分析以及指导意见,有侦查员问,犯罪嫌疑人是不是基本可以确定为男性?
涂尚国说,女性不能完全排除,如果是女性,就在护士中找,这个排查的范围不大,但我倾向于是男性,尤其是与被害人存在情感纠葛的男性。
有侦查员说,从现有证据来看,这个案子不可能是为了侵财,情杀的嫌疑最大,仇杀也有可能,所以在排查开始前,院方应该多向我们介绍下相关情况,比如被害人吕琴的生活作风、婚姻状况等等情况,还有近期医院是否发生过医疗纠纷。
涂尚国说,这正是我想说的,这个案子,真正的侦破起点,应该从了解被害人开始。
医院院长也受邀参加了这次案情分析会,听涂尚国这么讲,他便向大家介绍了被害人吕琴的一些情况——吕琴是医院的护士长,无论业务水平还是为人处世,都是不错的,同事之间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但是她曾与医院先前的技术权威胡斌闹过一段绯闻,吕琴的丈夫王刚对这个事情很大度,没有过多地责备吕琴,相反是从自身找问题,正因为王刚的理解、包容和对生活的诚心,吕琴后来也进行了反思,很快就回归了家庭,现在夫妻二人的感情很好,日子过的很恩爱。
听到这个情况,涂尚国问,院长刚才提到胡斌这个人,说是医院先前的技术权威,他现在不在医院了吗?
院长说,胡斌因为和吕琴的这个事,影响很坏,事发后被调到乡下卫生院去了。
有侦查员问,他们之间现在还有联系吗?
院长说,没有听说过。
有侦查员说,这个情况可不可以这样理解,被害人吕琴曾与胡斌发生过婚外情,但是吕琴的丈夫以诚心挽救了他们的婚姻,后来吕琴回归了家庭,胡斌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还受到了处罚。如果是这样的话,胡斌有很大的嫌疑。
院长说,这也是医院很多人私下的看法,认为胡斌报复吕琴是有理由的,因为吕琴毁了他的前途。
鉴于胡斌具备作案动机,并且拥有作案能力,专案组决定传唤胡斌。但在传唤之前,涂尚国先行走访了这场三角关系的另一位当事人,也就是死者吕琴的丈夫王刚。
王刚得知涂尚国的来意之后,起初不愿意谈吕琴的过往,他对涂尚国说,“吕琴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再说她什么,我们早已达成谅解,请你们不要再对这个事做文章。”
涂尚国说,“我们并不是想揭过去的伤疤,但如果你知道一些隐情而不说出来,结果可能有利于凶手。”
听到涂尚国这么说,王刚哀叹一声,然后向专案组讲述了他和吕琴的婚姻,以及在婚后出现的情感危机。
王刚和吕琴在高中时就是恋人,高中毕业后两人一起考上了呼伦贝尔盟卫生学校。毕业后,在王刚父亲(市卫生局副局长)的帮助下,两人同时被分配到市人民医院,王刚在外科当医生,吕琴在住院部当护士。
1992年,两人结婚,婚后生了一个女儿,叫妮妮。
然而,他们看上去幸福美满的感情婚姻,却没能逃过七年之痒的宿命。从1999年7月开始,王刚发现妻子越来越疏远自己,在一块说话的时候,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从心底里产生共鸣的语言,在生活中也没有了过去那种忘我的激情。
2000年春节的时候,吕琴提出来,她的心情太苦闷了,趁着春节的机会,她想一个人去北京散散心
王刚同意了。
正月初二这一天,王刚正在家里和父母、女儿一起过春节,医院副院长胡斌的老婆突然领着一帮人闹上门来,说吕琴和胡斌双宿双飞去了北京,王刚竟然不管不问,甘愿做王八。
这一闹,王刚才知道,吕琴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一开始,王刚非常愤怒,想过离婚,想过拿刀去找胡斌理论,但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冲动是毒药,他不能让已经出现裂痕的生活彻底地分裂、毁灭,因为他依然深爱着他的妻子,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春节过后,当妻子从北京回来之后,他决口不提妻子的婚外情,“扑通”一声给妻子跪下了。
王刚说,他不认为这一跪,是屈辱,是无能,相反,他认为这是一个男人对生活的诚心,对妻子的深爱。
吕琴被王刚的举动深深地打动了,她为自己的“堕落”感到羞愧,她向丈夫发誓,她知道错了,从今往后再不会跟那个男人有任何的瓜葛。
王刚相信妻子回归家庭,是真心的,但是那个姓胡的始终在纠缠她,案发前几天,也就是7月28号,他还在大街上堵截过妻子,说他必须要一个说法。
吕琴没有理睬他,回家之后,她没有任何的隐瞒,把这个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
王刚说,“这几天,我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妻子会出什么事,现在妻子被害了,我的心里其实是有结论的,但是我没有确切的证据,只能强忍悲痛,保持沉默。”
涂尚国直接了当地问,“你认为是胡斌杀害了你的妻子?”
王刚说,“这是有一定道理的。在此之前,胡斌在我们院里不仅是技术权威,还是大家公认的院长接班人,是很有前途的一个人!自从闹出这个事情之后,他多次在公开场合说,是我父亲利用过去的老关系,对他打击迫害,才造成他如此下场。他在大街上堵截我妻子,说明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有报复的心理。”
涂尚国问,“闹出这个事情之后,胡斌和你发生过冲突没有?”
王刚说,“没有!他知道我深爱我妻子,又恨我妻子无情无义,所以他杀害了我妻子,这是他最狠毒的报复。”
涂尚国说,“王医生,你放心,如果胡斌是凶手,他跑不了的,我们现在已经掌握了关键证据。”
王刚问,“不是说凶杀现场很干净吗?”
涂尚国看了看王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对王刚的走访,进一步加重了胡斌的嫌疑。
当天下午,涂尚国派人将胡斌传唤到专案组,正式进行讯问。
胡斌现年43岁,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沧桑,头发几乎全白了,提及往事,他惭愧得直摇头,“都是我意志不坚定,贪图快乐,有了婚外情,才落了个如此的下场,我是罪有应得呀!”
涂尚国说,“你先不要忏悔,说说你和吕琴的事吧。”
胡斌说,“我不想打扰死者,不想再在她痛苦的心上插上一把刀子!就让她安息吧!”
涂尚国说,“听你这样说,你还是对吕琴负责的?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难道你没有伤害她?”
胡斌说,“虽然我们之间发生了婚外情,但她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纯洁的。我们之间,如果不是因为王刚首先背叛了她,也不会走到这样不堪的地步。”
胡斌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深陷在一种非常真实的沉痛之中,以涂尚国的经验,编造谎言或者恶意诋毁,是无法呈现出这种状态的。
但涂尚国还是技巧性地问了一句,“你说王刚首先背叛了吕琴?”
涂尚国说,“王刚是一个伪君子,他利用我们的错,将他自己装扮成一个无辜的人。事实上,从1997年开始,他就和一个女人好上了,直到1999年春天才被吕琴抓了个现行。吕琴后来跟我走到一起,不是堕落,而是对他背叛的惩罚。错的是我,无耻的是王刚,真正无辜、可怜的人是吕琴。”
涂尚国问,“你说王刚首先背叛了吕琴,有什么证据?”
胡斌说,“我没有证据,但我可以告诉你,他出轨的对象是他的一个病人。他隐藏的很深,伪装的很好,说出来根本没人相信,这正是吕琴痛苦的原因。”
听到这些,涂尚国暗中观察着胡斌的微表情,然而突然问道,“王刚说你挟恨报复,杀了吕琴。你有什么要说的?如果我认为你讲的这些是在诋毁王刚,你又有什么要说的?”
面对涂尚国的质问,胡斌平静地说,“他说是我杀的,就是我杀的!我愧对吕琴,她死了,还得不到宁静,这都是我做的孽。至于说我诋毁他,我想我不需要解释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恶人不可能一直逍遥。”
涂尚国问,“你和吕琴的关系维持了多久?案发前,你找过她没有?”
胡斌说,“吕琴跟我在一起,有报复,有慰藉。王刚很懂得她的心理,今年春节从北京回来后,因为伪君子向她下跪,我们就断了,后来再没有联系过。7月28号,我在街上碰到过她,我问她还好吗?她说生活不可信,她觉得很累。我提出请她吃饭,她拒绝了,然后就走了。再听到她的消息,就是今天,你们不找我,我还不知道她被人害死了。”
对胡斌的问讯结束后,涂尚国采集了他的指纹,经比对鉴定,现场提取到的那7枚指纹并不是他的。之后,涂尚国又重点问讯了胡斌的妻子,对方给出了一个很肯定的说法,8月2日夜里,胡斌就睡在她身边,换言之,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胡斌妻子的证词,有多大的可信度,涂尚国不敢下定论。
但是现场指纹与胡斌的不匹配,凭借这一点,涂尚国认为胡斌基本上可以排除嫌疑。
当涂尚国在心中形成这个结论的时候,很自然的,他便将怀疑的对象转向了死者的丈夫王刚。
在他看来,如果胡斌的嫌疑被排除了,那么他的说法极有可能就是真实的。
如果胡斌的说法是真实的,那么王刚对专案组就存在重大隐瞒。
当涂尚国做出这样的推断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当他在王刚面前提到已掌握关键证据时,对方的表情里不仅有关切,似乎还有一些紧张。
想到这个细节,涂尚国决定先采集王刚的指纹。
涂尚国的预感非常准,现场提取到的那7枚指纹竟然真的就是王刚的。
在涂尚国看来,这就是铁证。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当天傍晚时分,当专案组正式传讯王刚,并抛出那7枚指纹证据后,王刚阴冷地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表示,门窗玻璃上的指纹是他的,并不能说明他就是凶手。
为此,他给出了这样的说法——
8月2日晚上给吕琴送过饺子,回到家里,或许是多日没过夫妻生活的缘故,他躺在床上特别地想,后来就在凌晨1点多的时候,来到三楼的护士值班室。
他先是透过门上的玻璃向里观望,发现值班室里只有妻子一人躺在床上看书,他便敲门进去,提出想跟妻子过一次夫妻生活。但妻子跟他说,马上有个病人要从手术室里下来,她要去接病人,这个时候两人弄这个事情,要是让人撞见,不好看!
听妻子这么说,他没有办法,只好幸怏怏离开值班室,回家去。
涂尚国提取到的那7枚指纹,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留下了。
涂尚国问,“你说你趴在门窗玻璃上向里看,是凌晨1点多?”
王刚说,“是的。”
涂尚国说,“根据指纹的湿度差,我们判定指纹留下的时间是凌晨3点到凌晨4点之间,你在这个问题上撒了慌!目的是掩盖犯罪事实。”
王刚听了,强硬质问,“你们判定,你们凭什么判定?什么指纹的湿度差,它能当成科学依据吗?”
涂尚国所根据的指纹湿度差,是他的权威经验,判定指纹遗留的时间,他的确没有科学依据。
被王刚抓住这个“把柄”或者瑕疵之后,涂尚国没有继续跟他纠缠下去。走出审讯室,他对刑警队长张世强说,我敢向你打保票,案子是王刚做的,如果不是,我请3天的酒席。现在他向我叫嚣,要我拿出证据,我会把证据摆在他面前的。现在我们打个配合,你想办法扣住他,我来找证据。
刑警队长张世强说,“涂老师,现在是法治社会,没有证据就扣人,这个不好办呀。”
涂尚国说,“真相不仅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更掌握在坚持真理的人手里。我感觉现在与证据只隔着一层纸,我们必须配合好。”
说完,涂尚国又返回了案发现场。
护士值班室的门、窗、一张床、两张办公桌、两个柜子,涂尚国又一件件地重新观察了一遍。恍惚之间,桌子抽屉和柜子上的铁锁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在先前的现场勘查中,由于桌子抽屉和柜子上的锁没有被撬,涂尚国就没有在意它们。现在,再次看到抽屉和柜子上的锁,涂尚国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遭丈夫背叛,自己也有了婚外情的女人,她心底的秘密不会放在家里,那她会放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涂尚国找来护士夏晓霞,经她辨认,打开了吕琴使用的柜子。
经过搜查,在柜子的最下层,涂尚国发现了一本装潢精美的日记本,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吕琴心底的秘密。
8月2日晚上,也就是案发前的那个晚上,吕琴在日记本中写下了她人生中最后一段日记——
“刚才,我见到了那个可恶的女人,让一朵玫瑰迅速地凋谢,她的痛苦是上天给予她的,没有办法让我同情。他竟然厚着脸皮求我,在我的胸口上再插上一把刀······
如果说我是一只迷途知返的羔羊,他就是一匹执迷不悟的恶狼,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
这个可恶的女人是谁?
让一朵玫瑰凋谢,这朵玫瑰又指什么?
王刚厚着脸皮求吕琴,他究竟求了什么?
王刚白班在医院,吕琴晚班在医院,吕琴见到的这个可恶女人,一定就是王刚的婚外情人,难道他们在医院约会,让吕琴撞见了?所以他才会厚着脸皮求吕琴原谅。
白天在医院约会?
这可能吗?
想到这里,涂尚国突然想到了胡斌说过的一句话,王刚的出轨对象是他的一个病人。
病人?
吕琴晚班接触的病人就是当晚带着女儿住进医院的刘素玉啊。
联想到这个人,涂尚国心头一惊。
此前,他一直觉得刘素玉作为案发当夜的目击证人有问题,同班护士明明听到值班室里有争执的声音,但刘素玉却说没有听到。对这个问题,涂尚国特意做了试验,同班护士在较远的病房里能听到,刘素玉在较近的病房里没有理由听不见,因为她的女儿当时刚输液不久,她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睡着了。
听到却说没听到,现在涂尚国终于明白了,这个刘素玉很可能就是王刚的婚外情人。
她在替王刚掩盖犯罪事实。
当涂尚国将这个推断讲给刑警队长张世强听的时候,张世强表情复杂地对涂尚国说,“涂老师,咱们可是在办案,不是在写推理小说。我承认你的推理很精彩,但是也让人感觉很惊悚啊!”
涂尚国问,“你觉得这很惊悚?”
刑警队长张世强说,“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涂尚国说,“很多犯罪的真相本身就是惊悚的。王刚认不认识刘素玉,很好验证。”
就在涂尚国准备再次问讯王刚时,凶手的作案凶器被确定了下来,它是外科手术用的骨凿子。
在医学上,骨凿子分为ABC三个型号,后柄是平的,可以用来凿击,前端是圆的,很尖锐。杀害吕琴的是A号骨凿子,前端直径0.8毫米,凶手是在吕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用骨凿子连续击中了她的心脏,最终造成心脏骤停死亡。
查询医院内部医用器械的使用记录,专案组发现,原有的30多把骨凿子仓库里还剩下5把,很多医生借出骨凿子后都没有归还,其中,有记录在册的,王刚就借走了三把一套骨凿子。
得知这个结果,刑警队长张世强郁闷地对涂尚国说,“涂老师,还是只能怀疑,没有证据呀。”
涂尚国说,“我现在需要一个A号骨凿子。”
拿到A号骨凿子后,涂尚国反复琢磨,半个小时后,他贡献出了其刑侦生涯最经典的时刻之一。
涂尚国说,“如果运气不坏的话,我认为这个案子破了。”
刑警队长张世强惊讶地问,“怎么讲?”
涂尚国说,“我们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凶器,说明凶手把骨凿子带离了作案现场。骨凿子很小,凶手一定是把它装进衣服口袋里带走的。用骨凿子杀人,创口微小,致命伤口出血很少,这就存在一种可能,凶手杀人后,急于离开现场,在紧张的情况下,他很可能忽略了骨凿子上微量的血迹,直接就装进了衣服口袋里,等到凶手再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骨凿子时,骨凿子上微量的血迹已经被衣服口袋擦干净了,这就会让他忘了骨凿子上曾留有血迹这回事······”
涂尚国还没有说完,刑警队长张世强就明白了,只见他激动地说,“检查王刚作案时穿的衣服口袋,如果在里面发现了血迹,是死者吕琴的,那就是铁证。”
涂尚国说,“现在就看我们运气好坏了,只要他作案时穿的衣服没洗,那他就彻底现原形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太多的内涵。
在王刚身上,又体现出一种。
作案时,他穿的衣服不仅没洗,而且没换。
涂尚国翻开他右侧的裤袋,发现裤袋底有几小块斑斑的血迹,经科学检验,这些血迹确系吕琴的。
当涂尚国将这个铁证摆在王刚面前的时候,他无力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瘫软在地。
这时候,涂尚国走上前去,严厉地问道,“王刚我问你,你认识刘素玉吗?”
听到刘素玉的名字,王刚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嘴里痛苦地说道,“你这个警察,真的太‘毒’了。”
这句话,道出了王刚内心的痛苦与绝望,同时也表达了对涂尚国那近乎是仇恨的“心服口服”。
恢复平静之后,王刚向专案组供述——
刘素玉的确是他的婚外情人,两人因刘素玉来医院看病认识,秘密交往了多年。
吕琴以为他们之间断了,其实没有。
案发前,刘素玉带女儿来医院看病,因为女儿查出来肠结石,她心里害怕,就在外科诊室里抱着王刚痛哭,这一幕刚好被吕琴撞见了。
吕琴见王刚欺骗了她,愤怒地摔门而出。
晚上7点,王刚特意从家里给吕琴送来了饺子,不断地向她解释,请求她原谅,但吕琴根本不相信他,两人谈到最后不欢而散。
凌晨3点,王刚再次来到护士值班室,向她解释其中的原因,希望她能原谅。但吕琴认为,王刚把情人弄到她眼皮子底下住院,对她不仅是一种伤害,更是一种侮辱。王刚试图狡辩,吕琴与他发生了争执,并且扬言,明天就要去找胡斌,重温鸳梦。
王刚被赶出来之后,气不过,便要刘素玉给他望风,他说他要杀了这个可恶的女人,然后娶刘素玉。
刘素玉因为吕琴到时间不来给她女儿换药,在那一夜也失去了理智,她对王刚说,只要吕琴死了,就是上刀山过火海,她也要嫁给王刚。
受到刘素玉致命的蛊惑,王刚跑到外科诊室,拿来骨凿子,在冲动魔鬼的驱使下,最终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等他杀了人,冷静下来之后,他自己都不认为这一切是真的。
根据王刚的交代,专案组最终从王刚家门前的污水沟里找到了杀害吕琴的骨凿子,并在骨凿子上面,提取到了吕琴的血迹。
案子破了之后,刑警队长张世强对涂尚国说,“涂老师,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受吗?您办案子,真是另一种艺高胆大啊!怎么就联想到刘素玉是王刚的婚外情人?”
涂尚国说,“案子办多了,你会明白,这个社会,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人性永远比我们想象的丑陋、可怕、还有你说过的那个词,惊悚······但是我想让你记住的不是这个。”
刑警队长张世强问,“那是什么?”
涂尚国说,“魔鬼怕细节!”
来源:黑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