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时候,我总以为梦醒了就是新的起点。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梦的后遗症,早已嵌入我的灵魂,如烙印般融进我生命的每一处细节,深入骨髓。唯有从心底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与自己和解,我们才能被彻底治愈。”
“我的童年是一场梦。”
一个雨后的下午,席悸在日记本里缓缓写道:
“小时候,我总以为梦醒了就是新的起点。直到很多年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梦的后遗症,早已嵌入我的灵魂,如烙印般融进我生命的每一处细节,深入骨髓。唯有从心底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与自己和解,我们才能被彻底治愈。”
故事时间:1992—2020
故事地点:苏州
1
席悸是个长相标致的女孩子,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小时候任哪个大人见了都忍不住夸赞一句:“这姑娘出落得真水灵!”同学们都羡慕她长得漂亮,连年轻的班主任都格外关照她。
但她的父母却不以为然。
“女孩子要多读书,少花心思在打扮上!”为了让女儿断了莺莺燕燕的念头,新学期开学的前一天,他们不顾席悸的反对,硬是拉着她去理发店剃了一头板寸的短发。这个乡下野小子的形象成功劝退了不少对她有“不正经”想法的小男孩,却也让她失去了许多同学的友爱。
小孩子的友情很纯粹,他们喜欢交换礼物,喜欢和长得好看的小朋友同进同出。剪短发前,席悸有几个玩得不错的同学,天天一起上下学。但在她顶着一头短发去学校被班上几个男生哄笑推搡的那一天起,她的“好朋友们”渐渐消失不见了。
更糟糕的是,席悸从小患有梅尼埃尔综合症——这是一种因耳内前庭功能不完整而导致晕眩呕吐的罕见疾病。除了发病时异常痛苦、没有特效药外,这种病一般不危及生命,也不会传染。但家长们却不这么认为。
“席同学身体不好,你以后少和她一起玩儿,小心被‘过’到,听到没?”一次放学后的傍晚,席悸收拾好书包准备下楼。走到一楼拐角处时,同桌朱朱的妈妈的声音传了过来,敏感的对话内容令她下意识收回了正要迈出楼梯间的脚步。
朱朱是目前唯一一个愿意和她一起吃午饭的好朋友了。
“可是老师说过,小悸只是体质差,容易头晕,不是传染病啊!”朱朱低下头,有些抗拒妈妈的要求,“小悸现在只剩我一个朋友了,我不想看到她难过。妈妈,我想跟她玩儿。”
“那么像她一样常常生病请假,再也没有小朋友愿意和你一起玩,你也愿意吗?”
席悸没有听到回答,戛然而止的沉默让楼梯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了。她静静地贴在墙角边,空气中扑面而来的凝滞感令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一种不能言喻的期待与紧张感仿佛要从喉咙口喷涌而出。许久过后,空荡荡的校园吹起一阵落叶,席悸听到同桌坚定回答的声音:
“我愿意。”
2
第二天中午,席悸端着打好菜的饭盆,心照不宣地在朱朱对面的位子一屁股坐下。两人很有默契地对昨天的事绝口不提,依然同出同进,形影不离。
“诶——你真不怕被我传染啊?”有时候,席悸也会略带玩笑地试探朱朱的反应,每每此时,对方总是一脸坏笑地扑向席悸——
“来呀来呀,正好下节历史课默写,我还没背完呢,你快点传染我呀!”
之后就是一通乱无章法的打闹。那些肆无忌惮的嬉笑,恰到好处地填满了席悸内心最敏感脆弱的部分,也一点一点融化了她对同学的防备。
但是她没想到,这么温暖的朱朱,有一天竟也会成为校园暴力的帮凶。
3
席悸理解同桌的犹豫,这种害怕被集体抛弃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懂了。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类似朱朱妈妈的劝告了。有的来自其他家长下课接孩子时的叮嘱,有的来自坐在教室前排尖子生的课间碎碎念,还有的是站在走廊时从隔壁班窗户传来的异样眼光。席悸很难受,也尝试过许多办法靠近他们。但当那些礼物和示好全部被视而不见,甚至出现在食堂后墙角落的垃圾桶时,她终于放弃了,对友情不再抱有希望。
渐渐地,席悸开始改变自己,她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朱朱,她不再和任何人接触。她以为能伪装得很强大,却不知道由于故作坚强,自己早已被某些别有用心的同学视为校园霸凌最容易下手的对象。
一日午后,班上的文艺委员肖画声称丢了一个刚买的文曲星。全班帮她把教室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席悸的课桌里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开机画面赫然映着肖画的名字缩写。肖画当即一口咬定是被席悸偷走了,立马打了电话给家里,还叫来了班主任王老师。
“说!这是不是你偷的?”
接到电话的肖画妈妈马上赶到了学校。她站在教室讲台前,眼神凌厉地扫视着面前这个低头沉默不语的女学生,“偷东西是要被警察抓起来的。小小年纪就手脚不干净,你这种小孩就该进去好好治一治身上的毛病!”
“我没有偷!”年幼的席悸孤零零地站在教室讲台前,努力控制着颤抖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有人处心积虑地想看自己出丑。即使有心解释,脑袋却被对方家长激烈的言辞炸得“嗡嗡”直响。
站在一旁的王老师轻轻拍了拍席悸的背,语气温柔地劝道:“别着急,你告诉老师,它是怎么到你课桌里的?只要你说出来,大家不会怪你的。”
“王老师,我不知道。” 班主任温柔的态度让席悸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静下心,回想了下当天的情景,“我今天下课后一直拉肚子,没有回过教室。”
“有人能证明吗?”
席悸一时语塞。她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倔强的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与祈求。此时此刻的席悸从未如此希望自己能有一个朋友,哪怕只是普通关系的同学,只要能站出来,站出来为她说句话,她愿意用现有的一切交换。就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候,眼角突然瞟见站在人群最后神情复杂的朱朱,沉默地看着自己。
“朱朱可以!”
正当席悸欣喜地以为终于找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有力证人时,对方却突然眼神不自然地扭过了头,缓缓躲到了同学背后。那回避的一小步,轻轻地,仿佛踩碎了席悸最后一丝希望。
“有人能证明席悸同学课间不在教室吗?”王老师不想为了200元让肖画妈妈难堪,直接打断了席悸的支支吾吾。她知道这个孩子不合群,没人会关注她在哪里,更不会有人站出来为她证明。而父母又忙于工作,除了考试成绩,很少关心席悸的私人生活。
“这样,你给肖画道个歉吧,以后缺钱和父母说,不要再偷拿了。”
很多年后,席悸对于那场讽刺的闹剧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她清晰地记得,在那间午后阴沉的教室里,有躲在妈妈背后一脸得意的肖画,有人群中不敢正眼看她的朱朱,有冷眼旁观的王老师和围观的同学们,以及一个站在人群中无助可笑的自己,哭着道歉了。
4
《悲伤逆流成河》中有这么一句话:对受欺凌者而言,所有旁观者,都是这场校园暴力的施暴者。
那天以后,席悸就像变了个人——每天独来独往,一个人上学,一个人下学,一个人去食堂打饭,一个人完成所有的功课与练习。她拒绝任何人的帮助,不再是那个渴望友情的傻姑娘。她的眼里只有学习。
因为妈妈告诉她,学生的任务只有一个,只要成绩好了,整个学校都会保护她。
学校会不会保护她,席悸已经不在乎了。她在乎的是父母看到成绩单时对自己的肯定。在她心中,外界的一切诋毁,都可以因为父母的一句“你是对的”烟消云散。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妈妈也渐渐不再是席悸记忆中和蔼可亲的模样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在席悸的童年记忆中,父母的关系一直很融洽。大约今年年初起,双方逐渐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执。小时候的席悸不理解他们吵架原因,长大后经历得多了,她才逐渐明白——在那个年代的包办婚姻中,性格不合的夫妻要长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一开始,席悸并没把这些争吵放在心上。直到一次偶然在父母房门外听到“离婚”两个字时,她有些慌了。
不过,这种慌乱还没在席悸心中蔓延多久,就被迅速止住了势头。
“你放心,妈妈是不会跟他离婚的。”也许是从近几日的神色看出了些什么,一日晚饭过后,母亲起身叫住了准备回房间的女儿。席悸在房门口站住,回头望去——餐厅的暖色调灯光洒下来,温柔了对方平日和父亲争吵时犀利的锋芒。母亲放下手中的碗筷,缓步走上前,眼里有席悸当时读不懂的晦涩。
“我知道,爸爸妈妈的事情让你很害怕。这个社会对单亲家庭的压力太大了,你还在读书,今后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要走。妈妈不想让你承受这些。”席悸站在房门边,看着母亲一步步走到跟前,伸出手轻轻环住了自己。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温柔而坚定的承诺。
“尽管我和他不合适,但为了你,妈妈一定会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5
妈妈做到了。
那天过后,尽管偶尔还能从隔壁房间隐约传出一两句争吵声,席悸却再也没有听到过“离婚”二字。
也许是察觉了女儿敏感孤僻的内心,在席悸的记忆中,这么多年以来,妈妈从未缺席过自己任何一个需要母亲出席的场合;学校的每一场家长会,她也总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准时出现。席悸知道,自己的童年虽然不是别人家小孩口中的童话世界,但相较于那些身患绝症、父母离异的小孩来说,她已经很幸运。
事实上,尽管校园里有许多噩梦般的童年回忆,席悸却不是个缺爱的孩子。恰恰相反,她拥有母亲百分之一百的关爱与陪伴。
只是,这一百分的母爱,终究还是抵不过席悸对朋友一分的渴望。
也许是从未拥有过,席悸十分羡慕那些能有闺蜜说悄悄话的同学。那些不能对父母分享的小秘密、青春期的小苦恼,她只能偷偷写在常年放在枕头底下的日记本里。席悸也曾幻想过,如果自己没有生病、也不再是一头齐耳短发、甚至没有人知道自己父母不合的关系,那么那些令她痛苦的经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呢?
这个幻想虽然不能实现,却一直被深藏在席悸的脑海中。
四年后,席悸终于熬到大学毕业。在妈妈的建议下,决心改变现状的她一改读书时的冷傲孤僻,主动拉近和同事之间的距离。不同于其他应届生的羞涩懵懂,试用期间,尽管工作还没分配,席悸主动揽下了整个办公室的许多事情,包括每天烧水、复印文件、打扫卫生等等一些日常后勤的杂事。
席悸的想法很简单,她想给大家塑造一个勤劳友好的初印象,让大家喜欢自己,离不开自己的“照顾”。然而,在“利益至上”的职场法则下,想通过讨好别人建立平等友善的同事关系,席悸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尤其当一个职场小白面对一群在公司偷摸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时,如果一不小心没拿捏好“讨好”和“热情”之间的分寸,她会很容易沦为整个办公室吃力不讨好的“老好人”。
6
“你怎么这都会做错啊,不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吗!早知道就不交给你了!”
临下班前,坐对面的Shirley眼瞅着席悸刚回到座位,眼疾手快地扔过去一个文件夹——这是她一周前让席悸帮忙做的一份报告,只是现在上面圈圈叉叉划了很多记号,一看就是被上面退回来要求重新整改的。
席悸没有接话。不是她不想反驳,只是有些解释到了嘴边,却像根坚硬的鱼刺一样,硬生生地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经过职场几年的摸爬滚打,席悸已经逐渐意识到有些同事的指责不一定错在自己,但稚嫩内向的她还不太会应付这些不友好的甩锅行为,反驳的话常常都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憋了许久也只能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干瘪的词,委委屈屈,任人宰割。
“明天上午9点前,你按照上面的批注,改份新的出来发给我。”
没有理会席悸的沉默,Shirley迅速收拾完桌面,小跑着追上前面刚走出门的同事们。她们约好了看今天新上映的电影,预告很不错,席悸和男友也在几天前抢了两张今天的电影票。
望着她们下班的背影,席悸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用想,她这次又要放男友鸽子了。她很确定,这份报告不是她的工作,Shirley也从来没有教过自己怎么做。但这又有谁在意呢,她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只会埋头苦干的背锅侠。
这几年来,席悸比任何一个新人都要勤恳。她想多学点东西,想迅速成长为一个和其他同事一样可以独当一面的职业人;她不拒绝任何同事的要求,迫切地想加入她们的小集体。为了不被“办公室”抛弃,她甚至沉默的接受了一个又一个本不是自己的工作,她不想失去这些“朋友”。哪怕对方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只会埋头苦干的“傻姑娘”。
但现实是,即使自己那么努力,即使换了一个环境,她还是被孤立了。
童年的处境,席悸可以归结于因为短发,因为多病的体质,因为自己的种种外在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差异;而现在,尽管她不愿承认,不知不觉中,小时候的“不合群”,终是长成了现在畏畏缩缩的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所有人,一边却又被不断边缘化地嫌弃着。
这时,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男友发来的消息。
“我们分手吧。”
7
那天晚上,加完班的席悸下楼后,见了男友最后一面。
“我想过轻松一点的日子。”
言外之意,就是席悸给他的压力太大,对方宁可单身也不愿意继续在一起。
其实席悸并不是一个“作”的女孩子,相反,她在恋爱中很懂事,甚至懂事到害怕麻烦对方。这种对爱情的小心翼翼,就好像一对住在一起多年的老夫妻,缺了一点激情,多了一点习惯。但男友依然觉得压力很大。
因为席悸喜欢倾诉。
这原本不是什么坏习惯。坏就坏在,席悸是一个内向悲观的女孩子。倾诉,原本是对自己周边发生的形形色色的事情的分享,有好的,有坏的,有令人高兴的,也有糟糕透顶的。但在席悸的生活中,好的事情她没有分享的习惯,坏的事情她反复哭诉,久而久之,对方就受不了了。
“也许你该学一学怎么与人相处。”分手前,男孩望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女孩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还是不忍心说出太伤人的话。
“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情场被分手,职场受压迫。那天深夜,席悸独自站在公司附近的十字路口很久,看着对面的红绿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迟迟没有离去。她有些迷惘,也有些失落。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尽全力追求的东西,总是求而不得。她已经尽所能做到了最好,为什么身边的人还是离她而去。难道自己真的不值得被爱吗?
第二天,席悸向公司请了年假,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昏天暗地睡了一天一夜。梦醒来后,望着窗外阳光灿烂的街道,她决定出去走走。
也许换个心情,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吧。
8
席悸走得很匆忙,只来得及在网上订下当晚的住宿和机票,就赶忙踏上了行程。她怕自己后悔,也害怕面对前方的未知。但疲惫的压力让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去独自旅行。只要能逃离当下的一切,她去哪儿都愿意。
反正生活已经这么糟糕了,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带着这种破罐破摔的底气,席悸望着机舱外的蓝天白云,心情反倒是轻松了不少。旅行的第一站是阳朔,需要在桂林两江国际机场换乘漓江竹筏或者城市大巴前往。虽然直达客车更方便快捷,但在苏州长大的席悸从未乘过竹筏游江。面对竹筏老板对两岸江景赞不绝口的诱惑,坐惯了汽车的城市姑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万万没想到,这种大自然的交通方式早就改成了商业化的电动竹筏,别说欣赏两岸的山峦美景了,长达2小时的“嗡嗡嗡”马达声震耳欲聋,席悸一直到当晚的睡梦中都是在漓江坐竹筏。
冲动的后果不仅仅是一天一夜的耳鸣。由于竹筏是塑料管做的,既不抗风也不防水,几个江浪打上来,上岸时,席悸膝盖以下的鞋袜全湿透了。
阳朔多雨,走在去往预订客栈的小路上,几阵秋风刮过来,旅行第一天的她华丽丽地感冒了。
“阿嚏!”
刚抬脚跨过客栈的门槛,席悸就没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她不好意思抬起头,向周围循声望来的人致歉地笑了笑。店面不大,只有几平方,但干净整洁,视野好。看见席悸,收银台后的小姑娘连忙出来,几个小碎步跑到席悸身边。
“席小姐是吧?客房帮您准备好了,我先带您入住吧,晚点办理手续也可以的。”
感激于对方的体贴,也确实是长途跋涉有些累了,席悸当下决定在这里多住几天。参观客栈的间隙,她和小姑娘闲聊了几句,了解下来,原来对方是个小老板娘,也是苏州人,80后,大学毕业后一个人来阳朔创业,开了这间客栈,今年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放下行李后,头重脚轻的席悸倒在床上,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收拾了。没过几分钟,门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原来是小老板娘见席悸不舒服,特意拿了感冒药和一床被子过来,还仔细嘱咐晚上空调要开除湿功能。阳朔多雨,潮湿的环境更不容易让感冒好转。
“别担心,好好睡一觉。只要今晚捂出一身汗,明天就能大好了,不耽误行程。”
接过感冒药,席悸的心里暖暖的。经历了一整天的舟车劳顿,原以为这场旅行又要重蹈覆辙,现在看着好像并不如此。尽管这些善意也许只是出于对方的职业习惯,但这些小举动还是让许久没体会过他人温暖的席悸,差点红了眼眶。
“谢谢老板娘,药钱算在我房费里吧。”
“什么老板娘,把我都喊老气了。”门外的小姑娘莞尔一笑,眸中带着暖人的善意,“叫我汤汤吧,这几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9
席悸的烧第二天就退了,咳嗽却断断续续反复了好几天。感激于汤汤的体贴照顾,恰好外边连日下雨,索性她就在客栈长住了下来。每天坐在窗前喝喝茶,听听雨,偶尔在汤汤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坐一坐前台。这种慢生活的情调虽然平淡,却舒服得让席悸一瞬间有定居的念头。
汤汤的客栈叫“满月”,在各大App上的评价都不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席悸选择了这里入住。但目前的旅游市场开发已趋向饱和,尤其是阳朔这样的高流量古镇,一条古街就不下几十家客栈民宿,为了在这里生存下来,汤汤创业背后的艰辛可想而知。
“没办法,市场就这么点儿,想要结束朝九晚五,就得自负盈亏。”
一个人打理客栈不容易,说起来,对方也只是个在异地漂泊创业的小姑娘。据席悸这几天的接触,平日里汤汤所表现出的成熟得体,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面对个别客人的刁难、无良同行的打压,她从不红脸发怒,也没有妄自菲薄,她总是能把自己放在一个舒服又安全的位置,给出当下对双方最合理的建议,即使对方忍不住撕破了脸,她也能从容一笑,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一转眼,席悸在这里已经住了有小半个月。考虑到年假的天数,天气也渐渐转晴,即使心里再不舍,也只能收拾收拾准备返程。临行前的一个夜晚,为了感谢席悸这些天对“满月”生意的照顾,汤汤准备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啤酒鱼,煮上青梅酒,给对方践行。
“其实吧,我有一个孩子,下个月该满6岁了。”
也许是这几周的朝夕相处,一杯温酒下肚,望着啤酒鱼不停翻腾的蒸汽,汤汤眯着眼回忆起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席悸所看到的现在的她,与5年前截然相反。
小时候的汤汤不爱读书,天天和一群同学翘课上网,是个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家里也不管她,考试成绩常常年级垫底。高考失利后,汤汤就近随便读了个大专,没毕业就早早辍学嫁人了。由于学历不高,找不到好工作,怀孕后的她干脆辞职做起了家庭主妇。没想到,一年后夫妻不和,两人的离婚官司一路打到了市中院,没有经济来源的她最终还是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
“其实宝宝给他带也好,我当时的情况,的确不合适。”
“因为经济条件吗?”席悸想起了对方一个人打理客栈的艰辛。
“才不是呢,”汤汤歪头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不知道,我从前脾气可差了。虽然从小有很多朋友,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像是围着我转的小跟班。我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能带得了宝宝呢……”
“但是他不同。比起我,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父亲。”
10
离开客栈的那天,席悸拍了张门前老槐树的照片,发给了前任。
“这段日子辛苦了,谢谢你,再见。”
刚分手时,席悸是怨的,怨对方不够包容自己的敏感,不够体谅自己的难处。但最近的她慢慢发现,没有人有义务去了解另一个人的辛苦,生活已经那么艰难,每一个人都很辛苦。她做不到的“感同身受”,也不应该要求对方去做到。
况且,前任是真实爱过她的,那些无数次加班到半夜的夜宵和接送、不厌其烦地倾听与鼓励,都是席悸被温柔对待的痕迹,她没有忘记。
从前,她用孤僻的性格保护自己;毕业后,她用讨好别人的方式迫切地融入集体;感情中,她以为不停地倾诉就是沟通。这些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就像是席悸的一张张人生问答卷。她是不幸的,一开始拿到了一份错误的参考答案,以至于她在成长的路上不停摸索着与自己和解的方式;但她又是幸运的,在这条路上,有妈妈、有朱朱、有前任、还有汤汤,一路陪伴着自己。也许有的人提前下车了,但他们给席悸留下的温暖,永远是炽热的。
回到公司后,工作如预想中的忙碌。积压了半个月的任务,横七竖八地摊在席悸的办公桌上。不知怎么地,席悸并不生气,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便笺条,她轻笑着拿起其中一个,眼瞅着领导马上走进办公室,灵机一动,猝不及防地朝对面喊道:
“诶?Shirley,这不是你负责的蓝天项目的策划吗?怎么放我桌上啦?小心别过了截止日期,记得来拿回去哦!”
11
复工的第一天准时下班,晚饭的时候,妈妈诧异于女儿的难得准时,止不住地给她夹菜。
“怎么样,请假回来,工作还顺利吗?”
“顺利呀。”席悸嚼了一大口最爱的糖醋排骨,笑眯眯地说道,“旅行很有意思,工作上也一切都好。”
“谢谢你,妈妈。”
来源:人间故事铺本尊